第二日,天气依旧极好。
碧云如洗,风和日丽。
王婉带着忘忧和姨妈坐着轿子去了母亲那里。
母亲林茹早就站在门口等她们了。
娘!一见到林茹,王婉就奔了过去,一下扑到她的怀里。
弄得林氏直摇头,听她笑骂道:一见到娘就扑上去,搞得我好似一直不许你们母女见面一样,其实前天才刚刚见过!林茹笑了起来:还不快起来,瞧你姨妈都吃醋了。
王婉从林茹怀里出来,然后走到林氏面前张开双臂:姨妈不吃醋了,姨妈也抱一下。
顿时大家伙儿全笑了。
林氏笑得气都岔不过来,一指弹上王婉的额头:哎哟哟!你这个丫头哟!一伙人进了屋子,丫鬟过来摆上了水果蜜饯。
王婉歪在林茹怀里抓了把瓜子就啃。
只听林氏道:这账本我可是都带来了,你什么时候好好看看。
林茹为难道:姐姐,我看这就算了吧,你也知道我的,再说了这么多年来,这两个铺子你都不管得好好的吗?铺子?什么铺子?王婉奇怪地看了看林氏,又看了看林茹。
林氏摇头道:就知道你是这个样子。
也还好我那妹夫是个好的,不然你早就被吃成了渣也不一定。
林茹绞着手指:这不是姐姐从小疼出来的嘛!哦,倒怪到我头上来了。
林氏笑道,看向王婉,还好婉儿不像你!见提到了自己,王婉终于忍不住问了:什么铺子?于是,林氏、林茹都笑了。
林茹拍了一下王婉的小脸:小孩子家家的,知道这些做什么。
倒是林氏反驳道:我才说的婉儿不像你。
这些事情她早知道有什么关系。
林茹迟疑了:千金小姐的,知道这些……千金小姐就不用嫁人啊!林氏瞪了她一眼,你还以为人人都像你,嫁了人也什么事都不用管,两手一伸就行了!钱啊,这东西是俗了点,可是没有钱,寸步难行啊!林氏感慨道。
然后对王婉说道:刚才我和你娘说的是你娘的嫁妆。
嫁妆?王婉不解了。
林氏又瞪了林茹一眼,才告诉王婉:你娘是个十指不沾泥的真真千金,十一年前你爹外放,硬要跟去,然后这嫁妆里的那两个铺子啊,一个庄子啊,全部甩手不管了,直接扔给了我,叫我去帮她打理。
可怜我想着顶多帮忙三年,三年你爹回京考核,找点关系让他留京,你们一家也就回来了,结果,你爹那个愣头青,官场上的圆滑世故都不会,直接又被扔到外地去了。
三次考核,三次没得留京。
你娘呢,就第一次跟着回京,再就是两年年后你外祖去世又回来了一趟,而后竟是再也没回来了,估计自己也知道,你爹考核后必定还是外放,也就省去那途中的颠簸了,整一个没良心的,亏我从小就疼她,也不回来看看她那可怜的姐姐。
说着居然就要掉下泪来,忙拿起帕子在眼角轻轻按了按。
王婉连忙过去,坐进了她的怀里,抱了抱她:姨妈抱抱,抱抱就不难受了。
林氏赶忙回抱住王婉,连声道:好孩子,姨妈没白疼你。
林茹也不好受,眼睛就红了:我也想姐姐啊,可这嫁人了哪就有这个自由。
头三年还好些,可后来,老爷仕途经济不好,这平白地就受他人白眼,外放之地又在江西,恰恰是他祖籍,爹娘都在,我哪里离得开。
再后来家中境况就不大好了,偏那些个亲戚又常来打秋风,要不是还有姐姐帮忙,逢年过节地接济一些,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听了林茹的一番话,王婉真是极为震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家境算是不错了。
可没料到从林茹口中说出,竟然如此得不堪。
当然,或许各自的出发点不同。
王婉前世的时候生在一个小康家庭,并非大富大贵,因此到了今世,作为一个有吃有喝,什么事情都不需要自己做的小女童,她觉得这种家境挺好的。
而林茹,本就是大家千金,下嫁了一个小官后,多年来丈夫都没有升迁,家庭经济却越来越差,自然会觉得无法忍受了。
现在王婉细细一想,她的奶嬷嬷走后,再也没有添置嬷嬷,而且始终只有忘忧这么一个兼任玩伴的丫鬟,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家的家境并不如人意呢?却是林氏呸了一声:谁逢年过节接济你去了?我自个儿还过得不灵光呢!那是你的嫁妆!你这只呆鸭!她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你瞧你多大的人了,唉!从小到大我护着你!连你的婚姻都是我帮你争取来的。
可你看看,你把自己过成了什么样子!自小就继母欺负我们姐弟三人,二弟还好,争气点,虽然现在只是外放个知府,但听说治下有道,家庭和美,算是过得不错了。
就是你,妹夫在时还好,一切有妹夫给你顶着,可这妹夫一走,你可是有两个孩子啊!居然就这样任那些个豺狼虎豹欺负了去,就是为了孩子们,你也得争气起来啊!林氏说着摇起了头,罢了,罢了,不说你了,这些话在你来的那天就说过了,总之,现在还有我,我这个姐姐只要还有一口气都会护着你的。
姐姐……林茹是又愧又感动。
王婉则是又感激又崇拜。
哎!林氏突然一拍手,看看,这都扯到哪儿去了。
我刚才跟婉儿说的是什么,啊,说的是你的嫁妆。
只听她道,你那嫁妆要是实在是不想管……不是不想,是我根本就没能耐啊……林茹小声道。
林氏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打什么岔,听我说完!她继续道,我决定就让婉儿跟着我慢慢看,慢慢学,反正以后迟早有一半是她的。
什么?林茹大吃一惊,婉儿?可、可是她现在才七岁啊!我当然知道她现在才七岁,所以我并不是要她现在马上就跟我学,而是先跟在我身边,看着就行了。
林氏道,你也想婉儿将来能嫁个大富大贵之家吧,若真只是个只知谈诗论画的千金小姐,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吧!这竟然是毫不避讳王婉,直接讲到王婉的将来了。
林茹沉默了。
林氏叹了口气道:我可不想婉儿走我们的老路。
当年我被迫嫁给那方朴训,面上是富贵荣华,实则风霜雪雨日日相逼,你看似比我好上许多,那王余光是个对你好的,但却无能,没法给你安定富裕的日子,何况还有他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族人,你这么多年来苦也没少受。
我们姐弟三个眼下可就只有婉儿这么一个闺女,以后无论如何也得让她嫁个好的,什么苦都不能受。
林氏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王婉的手。
王婉一边是感动,另一边则是震惊。
今天母亲和姨妈二人所说的,可都是她从未得知的,这么大的信息量一下把她给震蒙了。
再说了,林氏笑了起来,我可不想再做冤大头,辛苦半死给你管那铺子和田庄了,婉儿,她轻轻捏了捏王婉的脸蛋,你可知你自个儿的月例,还有那三个丫鬟的例钱,甚至吃穿份例,可都是出自你娘那两个铺子的盈利?你可别傻傻地被那句‘吃白食’给吓到了,你才没有‘吃白食’,你可没花那侯府一分钱。
王婉愣了愣,然后眨了眨眼睛,喃喃道:可是我住梧桐院……林氏一指弹上她的额头,假怒道:怎么了,我愿意让你住那儿,不成么?难道我一个侯府堂堂的二夫人连这个权利也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王婉捂住了额头。
林氏继续对她说道:所以你可得努力长大,早点把你娘的铺子庄子给接手过去。
看着林氏如此认真的样子,王婉一时无语,怎么样才能叫做努力长大啊……可是后来,林氏拿起了账本,对着林茹说道:妹妹,我也不是什么大能人,这庄子就是靠天吃饭,还好这两年收成不错,庄头交上来的钱也多了些,而这两个铺子,每年盈利也就是那些。
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做的也就是看着那些下头的人,没得让他们把钱贪了去,至于什么生意之道,我毕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根本就不懂。
她拍了拍账本,叹气道,现在你们变卖了家产到了京城,京城开销不比抚州,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时间一长就怕手上吃紧了。
当然,姐姐能帮的就会帮。
不过,你最好尽量能省的地方就都省着。
林茹点着头道:这些我都知道。
放心好了,姐姐。
这事说过了,然后三个人便开始谈天说地家长里短地说了开去。
后来,因为林氏又突然说道尽可能帮婉儿找个富贵良人,王婉便再次郁闷了,这一回她可不依了,嘟起嘴直嚷嚷:谁说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陪着娘和姨妈,才不嫁什么臭男人呢!这一番装得孩子气十足的话语把林茹与林氏逗得大笑起来。
而正是大家伙儿笑得挤作一团的时候,一个丫鬟突然从外头急冲冲地跑了进来,只听她边跑边嚷: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二夫人,少爷在学堂里跟人打架,把头都打破了!而且,而且,表少爷,还有斌少爷也一起打架了,表少爷,斌少爷也都受了伤!什么!林茹和林氏双双惊得站了起来,然后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那儿看到了一脸的担心与紧张,接着齐齐地急急向门外走去:快,备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