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懂个屁。

2025-03-22 06:36:48

纪慎语在床上翻覆整宿,天快亮时才睡着,可睡得不安稳,梦境接二连三地打扰。

他梦见回扬州了,丁汉白嚷着看园林,拽着他一路飞奔。

跑了许久停在一座石桥下,丁汉白终于松开他,独自走上石桥。

桥上有人摆摊卖些小玩意儿,或者卖些吃食,就一个例外,竟然卖唐三彩。

丁汉白径直过去,见到宝似的拿起一只三彩马,问多少钱。

纪慎语立即说:师哥,咱们去坐船吧?丁汉白不理他,兴致勃勃地研究那斑斓大马:我要了,包起来。

纪慎语将对方拽起来,私语一般: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买来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好的,我让师父送给你。

丁汉白觑他:你懂个屁,这是唐三彩,我能鉴定真假。

纪慎语拦不住,还被挥到一边,他眼看着丁汉白掏钱,心想就当买教训好了。

谁料丁汉白的裤兜仿佛无底洞,一沓接一沓,晃得他眼花缭乱。

等等!他冲上去问小贩,多少钱?小贩说:三万。

纪慎语抓住丁汉白掏钱的手:你疯了?!丁汉白将他一把推开,掏够三万后抱着马下了桥。

纪慎语跟上,软着腿险些跌河里,恍然间到了家,他又看见纪芳许在花园里写扇面。

师父……他喊道。

纪芳许抬头看他,招手让他坐在身旁。

扇面上画的一树桃花,笔落入他手中,纪芳许要他写字,他写下:桃花依旧笑春风。

纪慎语有些发呆:师父,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纪芳许挥扇晾干:那也没觉得你想我,跑哪玩儿去了?纪慎语陡然想起:我陪丁汉白闲逛,他竟然花三万在买了个假的三彩马,这可怎么办啊?他推推纪芳许,丁伯伯会不会生气,怪我没看好他?可我拦不住,我不知道他傻得那么厉害。

纪芳许哄他:那咱们拿真的三彩马给他偷梁换柱好不好?纪慎语立刻首肯,扶纪芳许朝房间走去,走了一段发现扇子忘记拿,于是他折返回去拿扇子。

再回头,纪芳许了无踪影,音容遍寻不到。

师父……他喊道。

见时喊,别时喊,分不清见时是真,还是此时是真。

纪慎语梦醒时浸出满身汗,窗外吹进来风,冷得他止不住颤抖。

这场梦滑稽又揪心,他顾不得想丁汉白买马,只记得纪芳许说那句——那也没觉得你想我。

是不是纪芳许怪他?想着想着,天亮了。

纪慎语顶着眼下的淡青叠被扫屋,浇了花,还擦洗了走廊的栏杆。

擦完坐在那儿,攥着湿布滴答脚下一小滩水。

丁汉白起床出来:……我以为你尿了。

所有思绪断送于此,纪慎语暂且把纪芳许搁下,脑中浮起傻子买马。

他直接拉丁汉白进书房,走到桌前指着青瓷瓶问:卖给你的人什么样?丁汉白揉揉眼:一老头。

老头?纪慎语心下疑惑,难道那个男人这么快就转手了?丁汉白甩开他的手,问:你喜欢?昨天就一惊一乍的。

纪慎语无从解释:师哥,你为什么花三万买这个,你确定这不是赝品?丁汉白答:说来话长,懒得跟你说。

他去洗漱,转身却被对方拦住,纪慎语目光恳切,张手恨不得拦腰抱住他,弄得他又莫名其妙。

他绕开:好孩子不挡道,闪一边儿。

纪慎语真搂住他,劝架似的:师哥,别懒得跟我说,你跟我说说行吗?丁汉白垂眸和纪慎语四目相对,纳闷儿极了,用蛮力将人搡开,几步就跨出书房。

他洗漱完拎着铝皮壶浇花,发觉他的丁香已经被浇过了,一抬头,见纪慎语站在走廊,比林黛玉还不开朗。

他只好认输:这东西像我之前拿回来的出水残片,但来历推测着不真,所以我买回来仔细看看。

现在我感觉是仿品,而且送去检测过了,正等结果。

纪慎语问:怎么检测?专家鉴定?丁汉白说:当然不是,这行就像赌博,专家未必不会出错。

检测是指国家专门机构的仪器测验,比如高精度测色仪,能识别修复作伪的区域。

纪慎语一阵心慌,仿佛自己作弊被拿住证据,他又好奇:那内部人员岂不是总能知道真伪,要发大财了?丁汉白笑道:怎么可能,这种检测只给国家文物用,比如各博物馆新到的东西,没有批准是无法进行的。

我找了馆长谈,签了保证书,承诺如果东西是真的,就交给博物馆和那批出水文物一同展览,这才能办。

纪慎语点点头,他已经知道检测结果,忍不住问:如果是假的呢?假的就认了呗。

丁汉白没在意。

纪慎语又问:你不怪作伪的人吗?丁汉白还没答,这时姜采薇进来叫他们吃早饭,话题就此中断。

纪慎语吃不下,把一碗粥从稠搅和稀,最后生生吞咽干净。

吃完待在大客厅,没脸回去对着丁汉白,他本来做那件东西是为了钱,钱是为了回赠丁汉白礼物,这下不但礼物泡汤,丁汉白还为此损失三万。

电视旁放着本台历,他盯着撒癔症,惊觉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又惊觉今天好像有什么事儿……他琢磨半天,想起来梁鹤乘今天出院。

普通病房空掉一个床位,梁鹤乘拎着旧包在走廊逗留,藏着右手,怕别人看见他多一根指头。

徘徊许久,走廊尽头冲出来一个人,他马上忘了,抬起右手用力挥,嘴里出着声儿。

纪慎语跑来:爷爷,我差点忘了。

梁鹤乘说:不要紧,我等着你呢。

纪慎语问:我要是没来,你不白等了?那说明缘分不够。

老头答。

纪慎语搀扶对方朝外走,走到医院花园,他停下看着老头:爷爷,我虽然帮了你,但不代表我有多善良,不过是吃喝不愁,所以同情心大于对钱财的看重。

如果我身负养家的重担,有自己的难处,不一定会帮你。

梁鹤乘没料到他如此这般坦诚,可无论假设的情况如何,帮了就是帮了。

我说的缘分不单是你帮我。

梁鹤乘问,你上次说钱是做青瓷瓶换的,对不对?不提还好,纪慎语面露苦色,将青瓷瓶辗转又买回的荒唐事儿倾诉出来,说完愁眉不展,却把老头逗笑了。

梁鹤乘说:你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回家怎么样?左右闲着,纪慎语送对方回家,淼安巷子25号,对方让他在门口等一等。

他坐在门口的破三轮上,十分钟后梁鹤乘抱出来一件纸箱,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东西送你,算是我的回礼。

纪慎语摆手:好端端的我干吗要你的东西,我不要。

梁鹤乘强塞给他:你帮了我,我也帮你,有来有往,缘分才能延续。

不待纪慎语反应,老头躲进大门里,作势关门,你留着也好,脱手或送人也无所谓,万事有定数,就看缘分了。

门吱呀关上,纪慎语抱着纸箱发愣,走出巷口一吹风,脑中的浆糊愈发粘稠。

回家后做贼一般,溜进小院钻进房间,关窗锁门,开箱验货。

箱子里塞着破布和泡沫板,层层旧报纸裹着那件东西,三十多厘米高,应该是个花瓶。

纪慎语变成了头婚新郎,洞房花烛夜剥新娘衣服,小心翼翼,不敢扯,又急着看,几层报纸弄得他满头大汗。

等东西彻底露出来,他咣当坐在了椅子上。

和青瓷瓶同色的豆青釉,触手温润细腻,上面的百寿纹字体各异,再看落款——蜗寄居士摹古。

纪慎语胡乱擦掉汗水,他没信心鉴定出真假,想起丁汉白,可是丁汉白已经花三万买了赝品,也信不过。

就这么囚在房间心焦数个钟头,纪慎语想起梁鹤乘说的,你帮了我,我帮了你。

他那两万三帮了梁鹤乘,那这个东西应该也值那么多钱。

可如果梁鹤乘有值钱的宝贝,为什么不卖掉给自己看病?一事不清又来一事,纪慎语头脑风暴,这时外面的脚步声令他回神。

出去一瞧,是丁汉白取回了检测报告,他紧张地问:师哥,报告怎么说?丁汉白答得干脆:仿品。

他似乎看见丁汉白在笑:那你高兴什么?那瓶子虽然是仿品,但瓷片本身的确是文物残片,不觉得有趣么?丁汉白说着进入书房,声音隔绝在外。

纪慎语想,这有趣吗?他抠着门框想起清晨的梦境,梦里纪芳许说偷梁换柱。

他豁然开朗,抱上花瓶跑向书房,什么都不纠结了,就把这花瓶送给丁汉白。

丁汉白见他进来,目光落在瓶子上有些发怔。

师哥,我有东西送你。

纪慎语过去,只说帮助一个老头得到回报,我没鉴定的本事,但能看出这个花瓶比青瓷瓶上乘,仿品也分等级,就算是假的也价值相当,送给你。

丁汉白问:人家感谢你,你干吗送给我?纪慎语握住青瓷瓶:那我跟你换这个行吗?因为你送我琥珀坠子,所以想回赠你礼物。

丁汉白嘴上说着话,目光却始终黏在花瓶上,他去书柜里翻出一本图册,忽然问:你想不想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图册那页的照片与花瓶一致,注明:豆青釉墨彩百寿纹瓶,清朝中期。

丁汉白揽住纪慎语确认:送我了,那就由我处置,不后悔?纪慎语点点头,能怎么处置,不留就是出手,梁鹤乘说都无所谓,那他也没关系。

得到首肯,丁汉白拿报纸包上瓶子就走了,还是玳瑁古玩市场,还是那条窄巷。

他蹲到天黑,期间许多人来问,他敷衍不理,也没卖,旁边的卖家都弄不清他想干什么。

于是他又请了假,连续三天在巷子里摆摊儿,三天后的正午,一双旧布鞋出现在面前,抬头笑出来:真有缘。

位置颠倒,张斯年蹲下:你不像倒腾古玩的。

丁汉白说:你倒是挺像收废品的。

张斯年摘下眼镜,那只瞎眼暴露于阳光下,他拿起瓶子看,唇颈圈足,手像一把尺,丈量尺寸器型,看了好一会儿:这是唐英的字号,打雍正年间就开始用了。

丁汉白点头:好东西,少卖一分钱我都不答应。

张斯年问:以物易物怎么样?行里流行这么干,许多人收藏成瘾,可钱财有数,于是就拿价值差不多的物件儿出来,双方协商好,便交换达成买卖。

丁汉白摸着手腕:我只要钱,买瑞士表。

他说一不二,半点不松口,又两天过去,张斯年凑够钱来买,一沓一万,整整十沓。

两人走出巷口,情景和那天重叠,分别时看着对方,他忽然笑了。

不是得钱后开心,是忍不住。

张斯年瞎眼半睁:青瓷瓶自留还是倒出去了?丁汉白说:仿得不错,留着插花了。

捡漏凭本事,哪怕面对面说开也不能发脾气,只能吃瘪。

张斯年闻言笑起来,捏着汗衫扇风:那叫不错?一眼就能看出是赝品,只能说你道行不够。

丁汉白凑近:这件就不一样,货真价实。

他与对方分道扬镳,钱都没存,拎着一书包钞票回了家。

小院安静,经过书房窗外时停下,他看见纪慎语正伏案写作业。

拿张百元大钞折飞机,飞进去,正好着陆在卷子上。

纪慎语跑来,扶着窗棱问:师哥,你把那花瓶卖了?嗯。

丁汉白应,卖了十万。

咔嚓一声,纪慎语把窗棱抠掉一块,惊惧地睁大眼睛,嘴巴张张合合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万……那花瓶值十万?!梁鹤乘送他那么值钱的东西,他哪受得起?!不料,丁汉白抬手揪他耳朵,力气很小,但揪得他耳朵尖发烫。

别慌,丁汉白说,那是件赝品。

作者有话要说:  纪慎语,新的一天,新的崩溃。

丁汉白,一个从没得过全勤奖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