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这个人怎么了?

2025-03-22 06:36:48

家里如果有什么好事儿, 可能需要问问是哪位活雷锋干的, 要是有什么坏事儿,丁延寿准第一个怀疑亲儿子。

幸好他的亲儿子坦荡无边, 敢做就敢认。

丁汉白大方承认祸害了那一池鱼, 在饭桌上, 没坐自己位置。

姜采薇心细如发,眼瞅着外甥和纪慎语之间似隔千山万水, 问:慎语, 他又怎么了?纪慎语猜测是因为青瓷瓶,他以为有了玉童子玉连环种种, 一件青瓷瓶不足以令丁汉白生气, 然而丁汉白气得离他八丈远, 早上出屋碰面甚至抬腿就跑。

盘中只剩最后一块枣花酥,两副筷子同时去夹,又同时收回,丁汉白觑一眼纪慎语, 那人低头喝粥假装无事发生。

谁做的枣花酥?做这么几块够谁吃, 抠抠索索的。

他口出怨言, 夹起那块儿搁纪慎语碟子里,撂筷子就走。

纪慎语吃惊地抬头,想不到丁汉白生气还这样照顾他,于是咬一口离席,追出去,在大门口撵上。

丁汉白躲不能躲, 问:你有何贵干,吃都堵不上嘴?纪慎语说:你也吃。

他举着剩下多半块,举到对方唇边。

丁汉白鞋跟抵着门槛,无路可退,张口被喂了一嘴。

甜丝丝,软绵绵,酥皮酥掉他半身。

他从未如此细嚼慢咽过,一粒渣儿都咂摸半天,而喂他的纪慎语早离开不见人影,他却天赋异禀,对着空气生生涨红脸面。

丁汉白没开车,没敢开,怕自己失了准头又撞掉保险杠。

他边走边自嘲,从出生起就一直任性妄为地活着,没做过墙头草,主意大得必须让别人臣服遵从,哪儿这样迷茫过。

他搞不清楚心态与情感,无法确定,难以判断对错。

丁汉白自我开解,许是最近桩桩件件奇事儿都和纪慎语有关,使他一时错乱。

避开就好了,别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得躲着些。

匆匆的,纪慎语生活依旧,却觉得缺少点什么。

他吃饭时右手边总是没人,放学也再没遇过丁汉白突击检查,晚上小院更冷清,丁汉白总有去不完的聚会和应酬。

直到月末,晚饭后总算人齐,大家要商量去赤峰采办石料的事儿。

纪慎语右手边变成姜廷恩,他小声问:咱们上学,是不是不能去?姜廷恩说:请假就好嘛,不过也得大哥愿意带,他肯定不带我。

小声凑近,大哥一来就和我换位置,你惹他了?纪慎语无奈笑笑:应该是吧。

他朝对面望,撞上丁汉白投来的目光,冷冰冰的,倏地撇开,不欲与他有任何交流。

他不爱上赶着,移开看姜采薇,发现姜采薇在织手套。

姜采薇说:织完了,勾好边就成。

丁汉白撇开的目光飞过去,将纪慎语那期待笑容瞧得一清二楚,冷哼一声,烦道:怎么还不开始?主事儿的干吗呢?厨房热水烧开,沏一壶毛峰,丁延寿热茶下肚才说:我这阵子闹病,过两天就让汉白替我往赤峰跑一趟。

店里石料主要是巴林石,因此每回采买量都不小,一多就容易出错,向来要有做伴的商量着。

丁厚康说:我也不去了,最近天一冷,总是膝盖疼。

这摆明是把机会留给年轻人,丁汉白无声喝茶,等着年轻人毛遂自荐。

两口的工夫,姜廷恩跃跃欲试:大哥,我想去!不等丁汉白开口,姜漱柳先说:你爸你妈能同意?安生待着。

丁可愈见状道:还是大伯和大哥挑吧,我们谁去都行。

丁汉白一听来了精神,瞄一眼老三的故作懂事,似笑非笑地说:尔和跟我去。

说完环顾一圈,垂下眸,再加一个。

他像故意吊人胃口,思索半天。

实际很冤枉,他的确纠结。

忽一抬眼,见纪慎语抿着唇抠饬茶杯,一股子置身事外的劲头,又凑到姜廷恩身边,嘀咕杯底的落款。

丁汉白心想,他要是出门不在,这小南蛮子岂不是过得太舒坦?今天和姜采薇吃巧克力,明天与姜廷恩打扑克,再哄着他爸妈,忙死他了。

良久的沉默有些怪异,丁汉白终于打破:加上纪慎语。

按年纪和资历,且轮不到纪慎语,并且手艺好未必眼力好,这下老三老四闷着气不高兴,丁尔和倒是未发一言,似乎没有意见。

纪慎语自己都没想到,应该说他根本不曾肖想过。

环顾一圈,读不出那些表情下的想法,求助般看向丁延寿,丁延寿却只顾品茶,高高挂起。

师哥,我能行吗?他问得委婉,言下之意是他不行。

丁汉白说:不行就学,学不会就路上给我拎包。

散会,行程暂定,就算有不满也无人敢提,因为丁汉白不需要红脸衬场,自己就能将白脸唱得惊天动地。

人走茶凉,纪慎语躲前院卧室里,东拉西扯,守着丁延寿废话。

可丁延寿道行高,就不挑破,纪慎语只好问:师父,我真的跟去赤峰?我觉得三哥四哥都想去,不该轮到我。

丁延寿说:什么年代了,还按资排辈?纪慎语又说:反正将来还有机会,或许我应该往后等等。

片刻安静,丁延寿却问:之前出事儿了,对不对?他咳得厉害,却微微笑,那天涮羊肉我就猜到了,你师哥向来有火就撒,恨不得戳着对方脑门子,之所以指桑骂槐不明说,是想瞒着我。

纪慎语点点头,那件事儿已经妥善解决,他没想细究。

慎语,虽然你师哥凶巴巴的,但他最坦荡,不会暗地里欺负人。

丁延寿说,可其他人未必,你本来好好干自己的,结果被使绊子。

那索性就莽撞大胆些,也不考虑那么多了。

纪慎语很晚才离开,听丁延寿说了许多,又陪着丁延寿说了许多。

纪芳许没别的孩子,却也没如此和他促膝长谈过,沉稳的声音,按在他肩上的手掌,都让他视若珍宝。

并且隐隐的,他觉出丁延寿很偏向他。

一切就这样定下,年轻的男孩子出门,无论做什么正事儿都难免兴奋,何况是去有大草原的地方。

丁汉白给纪慎语请了假,车票买好,擎等着出发。

前一晚,三人聚在丁汉白的房间,正合计到赤峰后的行程。

往年无论谁去都是住在乌老板家,他们这回也一样。

丁汉白琢磨道:仨人至少两间房,算算乌老板家闺女也大了,要是不方便咱们再找旅馆,不打扰人家。

商量完住所,丁汉白铺开过往的采买单,并参考近两年石料的消耗数。

丁尔和说:咱们租面包车去巴林右旗,巴林鸡血每年要的量最大,不会有所波动。

丁汉白未置可否:到时候再看吧,也许今年出的鸡血一般。

纪慎语像个是局外人,他既对当地不熟悉,又毫无采买经验,只安静听那两兄弟商量。

渐渐的,他心中蓦然一软,久久存在的傲气一寸寸消融。

这行真不是光靠手艺就能屹立不倒,丁汉白和丁尔和仅二十岁而已,就能去那么遥远的地方独立进料,要挑选,要与当地产商周旋,实际情况只会比想象中更难。

他凝神听,听不出丁尔和什么,但能听出丁汉白回答时敷衍。

等商量完,丁尔和回东院,他问:师哥,你今年不想进太多鸡血石?丁汉白看他:我可没说。

纪慎语有点得意:那我也能猜中。

说者无意,听者的心思却百转千回,为什么猜中?是不是暗示心有灵犀一点通?丁汉白无端揣测许多,恼羞成怒般推纪慎语出去。

等脚步声离开,隔着一扇门,他又舍不得。

丁汉白叹息一声,有点后悔脑热选择纪慎语,这一路估计欺负不到别人,反而折磨自己。

他摇着头收拾衣服,一拉衣柜看见未拆包的袋子,是他买给纪慎语的棉衣。

去内蒙穿正好,只是送的时候说什么?丁汉白立于柜前,能言善辩的本事没了似的,在心中掂掇数遍开场白。

算了,他一把拎起,有什么好说的,搁下就走,爱穿不穿。

他大步流星去隔壁,及至门外,听见姜采薇在里面。

姜采薇是来送手套的,刚织好,被纪慎语戴上不愿意摘。

谢谢小姨。

纪慎语十分喜欢,塞了好多棉花,果然不那么大了。

本来是织给丁汉白的,所以才大,姜采薇不好意思地笑。

她帮忙装衣服,叮嘱道:内蒙冷,多带几件厚衣服,没有的话到那边再买。

冷了饿了别忍着,告诉汉白。

纪慎语应:我戴着这副手套就不冷了。

丁汉白恨不得一脚踹开门,这小南蛮子怎么从不对他嘴甜?还有姜采薇,织一双破手套能耐的,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候插亲外甥的队!他在门外腹诽,却不进去,直到天晚姜采薇离开。

纪慎语还捂着那双手套满足,见丁汉白进来,想都没想便说:师哥,你看小姨给我织的手套,特别厚!丁汉白咣当踹上门:一双破手套,至于那么高兴?纪慎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以为丁汉白觉得他没见识。

再抬起时丁汉白步至面前,将袋子硬生生塞给他。

一件米色棉衣,大帽子,两只口袋,沉甸甸的。

给我的?纪慎语没穿过这么厚的衣服,又惊又喜。

丁汉白被这惊喜样子安抚,温柔下来:试试。

纪慎语问:是因为去赤峰,特意给我买的吗?拉开拉链穿上,内里还没暖热,但已经觉出暖和,好像有一点大,但我很喜欢。

丁汉白将衣服拽下来:傻子,只套衬衣当然大,套上毛衣再试试。

他忽生一寸私心,故意说,本来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梁师父徒弟的。

纪慎语说:可我就是梁师父的徒弟。

丁汉白刻意强调:买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一心买给人家的,如果知道是你才不买。

纪慎语拿着毛衣有些扎手,左右都是他,可叫丁汉白这么一说,无端觉得失落。

如果真的另有其人,这棉衣你就不是给我了?他反问,知道答案,可知道才嘴硬,我也没有很喜欢。

气氛僵化,两个人心里酸法各异。

丁汉白口舌之争一向要占上风,说:不喜欢就算了,也没非要你收下。

话到这份儿上,等于盘旋至死路,纪慎语肉眼可见的尴尬,将衣服卷卷塞回他手里。

他一手拽衣服,一手在衣服下拽对方的手,问:生气了?纪慎语挣不开,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丁汉白这一寸私心不过是想看对方吃味儿,吃味儿说明在乎,他享受够了,但不能真把衣服拿回去。

你就不奇怪?我给别人买,尺寸却依照你。

他说。

纪慎语不信:那你早买好,为什么现在才给我?丁汉白心想,他糟心这么些天,剪不断理还乱,哪儿顾得上送礼物。

不料纪慎语还没完,追问:你老躲着我,当我不知道?如果青瓷瓶那么让你生气,我再也不提,三万块我一点点给你补上,你别对我阴阳怪气行吗?丁汉白神经线都轻颤:我怎么阴阳怪气了?吃饭时坐别处,目光冷冰冰却静悄悄,话也全是抬杠……纪慎语按下不表,被攥着的手很热,热得他烦乱。

倏地松开,丁汉白从衣柜挑出一件纯棉上衣,让他套在毛衣里。

纪慎语已失去试穿的心情,接过不动。

丁汉白服软:保证不阴阳怪气了,马上就要出门,难不成一路上跟我闹别扭?这人说软话也讨人厌,明明是他自己情绪无常,话头也是他先挑起,反而怪对方闹别扭。

纪慎语姑且翻篇儿,抬眼打量丁汉白是真是假,瞧完说:应该合身,我洗完澡就试。

丁汉白纠缠:现在就试,让我看看。

纪慎语恍生错觉,怎么丁汉白好像目光灼灼?他只好答应,一颗一颗解扣子,将衬衫脱下。

丁汉白露骨地盯着,那肩膀,那胸膛,那穿衣裳而抬起的纤韧手臂,想囿于方寸,让纪慎语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纪慎语套上毛衣,头发有些飞毛。

最后穿上棉衣,整个人像藏在蛹中,毫无防备。

他的确没有防备,丁汉白靠近将他抱起时只发出惊呼。

他问:你干什么?丁汉白不答:你喜欢手套还是棉衣?纪慎语说:都喜欢。

丁汉白箍得对方发痛:只能选一样。

他实在没有信心,生怕听见不想要的答案,你要是答不好,我就把你扔池子里,和那几条死鱼睡一宿。

这人怎么这样坏?纪慎语凶巴巴地说:棉衣!喜欢死了!丁汉白将人放下,不解释拥抱的因由,只默默看着对方。

他知道纪慎语的回答是审时度势,他此刻也不奢求真心。

谁料纪慎语背过去换衣服,嘟嘟囔囔:我装了几本书路上看,金书签就在里面夹着,那琥珀坠子也日日挂在包上晃悠。

回答喜不喜欢还要威胁我,你送的东西哪件我不喜欢?都巴不得每天用。

你这个人——丁汉白一把扳过纪慎语,心绪沸腾:我这个人怎么了?叫你讨厌?纪慎语警惕道:……你是不是又诓我?不讨厌!不讨厌……丁汉白心思百转,不讨厌不就是喜欢?喜欢不就是爱?爱不就是爱得死去活来?爱得死去活来不就是非他不可?他神经病,他发了疯!他动了情……他当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