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吾家有女

2025-03-25 12:46:23

安然的声音不轻不重,落在人群后,众人纷纷往她这看来。

虽是客,但都是少年,随意得很。

一人轻笑:非自身可为之?那姑娘的意思是,要我们安安分分的遵循,不可违背么?一人又略微讥讽:或者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违背孝义,违逆天命,不孝的自己做主么?要不是安然提醒了清妍身为主人家不可开罪于人,现在见他们咄咄逼人,早就跳出来替安然撑腰了。

安然摇头:我朝信奉的佛法中,没有命由天定一说。

孟子也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

虽说天命不可违,但人事有可为。

若要反抗天意,违逆命运,以我们如今的能力还不够。

那唯有自强之,方能护自己周全,不将命运前程交由他人决定。

父母之命固然不能违背,否则有背孝义,但是良禽择木而栖,若当真不愿不肯,为人父母心疼子女,倒也不见得不会改变主意。

人生伊始爹娘安排,但结果却由自己决断。

众人一时也找不到话辩驳,细想之下,倒也在理。

清妍甚为捧场,拍手笑笑:好了好了,别再嘲笑人家订亲的事了,不然呀,说不定哪天这事就落到你们头上了。

人人相觑几眼,纷纷笑了笑,恩怨来的快,去的也快,又由郡主开了口,也不好再戏弄那对少年姑娘,专心赏花去了。

清妍与安然说着笑,不远处几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见了,笑问:那小姑娘口齿好伶俐,是谁家千金。

一人认了几眼,说道:是李家姑娘。

哦?可是那翰林学士承旨李大人的千金?回世子,正是,应是李家四姑娘。

那人便是顺王爷的嫡子贺均平,方才见那边都是些十岁左右的少年姑娘,也没过去,笑道:虽来过王府多次,但一直未曾碰面,也常听母妃说起,是个聪明姑娘,如今倒是第一次见她,确实英气不怯。

旁人笑道:听闻李家与宋家交好,晨风兄应当见过吧。

话问的是个翩翩少年,身着直裾深衣,身姿迎风玉立,俊眼修眉,正是宋家长子宋祁,淡笑道:家母与李夫人交好,但并不常带儿女往来,也是第一次见。

说罢,长眸往那看去,一群艳丽花衣中,白衣梅花特别明眼。

又是一年六月,绿树阴浓,暑气留恋。

这日顺王妃邀沈氏去东来阁品茶,沈氏早早梳洗装扮好,本以为有许多高官妇人,却不想进了包厢,却只有顺王妃一人,当下眉头微蹙,问安起身,柳眉复然。

款款入座,瞧着凭栏外的碧湖远景,笑道:王妃真是好眼力,这东来阁我来过几次,却不曾在这坐过。

瞅着青山碧水,心境也宽阔了许多。

下人斟了茶立在一旁,陆续又有点心小菜上来。

顺王妃笑道:若是雨后再来,这儿的景色才是一绝,诗句有云‘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真是再贴合不过。

沈氏笑笑,起茶轻闻,眼眸不觉微亮,浅含一口,悠然入腹,赞道:这茶浓醇飘香,清幽馥郁,喝起来像乌龙茶类,却品不出是什么茶。

顺王妃淡笑:这茶名叫凤凰单枞,是南边那的茶。

名气甚小却是无意中发现的好茶。

这茶的采摘也极为讲究,过嫩不采,过老不采,烈日不采,雾水不采,雨天不采。

经由晒青、晾青、碰青、杀青、揉捻、烘焙等六道工序,历时四五个时辰制成成品茶。

喝过这茶,倒是对其他名贵的茶无可挂念了。

沈氏又饮一口,口感香气独特非常,确实是好茶。

又不由想,京城中的贵妇皆是以品上等茶为荣,价格平平的茶绝对上不得台面。

因此茶铺好茶越发价高,喝的却不过是个好名声。

这顺王妃却不同,只以好喝为上,不分茶类,当即敬她三分。

一番品茶畅谈,已快午时,顺王妃才道:你家安然今年可是八岁?沈氏应声:八岁零四个月大了。

顺王妃笑问:可许了婆家没?沈氏眸色微动,这终于是扯到正题上了,笑道:倒没有。

顺王妃说道:安然与清妍交情甚好,我也细心看了这孩子,品行十分不错,翰林家的小孩果然比别家姑娘有灵气。

所以寻思着,若李大人李夫人愿意,我是想要过来做世子妃的。

如今年纪正好,订下亲事,待安然及笄便可。

沈氏微显惶恐:蒙王妃厚爱,这是安然的福气,只是不知世子可愿意?顺王妃浅笑点头:我儿如今已是少年郎,家里也在想着给他择个好姑娘。

那孩子向来自立,便问他有看中的姑娘没,他只答了一句‘李家四姑娘不错’。

我想许是和清妍一同玩闹时,见着喜欢了。

沈氏笑道:这事若成,也是我们高攀了。

顺王妃笑道:李夫人这话客气了,我只有一个儿子,安然与清妍又是知己好友,来了后,断不会有什么妯娌姑子间的矛盾。

沈氏心下思忖,微有歉意:这事我且跟我家二爷说说,只是安然的脾气王妃也知晓,倔得很,若她不同意,估计我们也勉强不了,这可着实让人心忧。

顺王妃嘴上答应着那是自然,定不会强求让你们为难,还是要两个孩子都同意的好,心底却也知道这不过是沈氏还要商议考虑的说辞,免得把话说死了,若后头不订这亲,就圆不回去了。

只是她心里笃定,自家的门第如此优越,也算是李家高攀,绝无可能拒绝。

沈氏刚回了家,莫管家就迎上来说宋夫人在厅上等了许久。

进了正堂,赵氏便拉了她的手,问道:你今日可是去见顺王妃了?沈氏略感意外,笑道:你何时做了神算子?赵氏说道:午时敏怡放堂回来,问我安然是不是要做世子妃了。

我一问才知,顺王府的世子看上了安然,这学堂都传遍了。

惊的我赶紧过来。

沈氏诧异:这事是如何传出来的?说是昨日学堂中有人随长辈去顺王爷府上做客,与清妍郡主玩耍时亲口听她说的。

说安然要做她嫂子了,让她们在学堂里不许欺负她。

沈氏苦笑,摇摇头,这清妍郡主素来是直爽的性子,怕是顺王妃与顺王爷商议时在旁听见的,又和安然交好,自然是欣喜。

赵氏见她如此,一时猜不透,忙声问道:这到底是真是假?沈氏携她坐下,笑道:顺王妃确实是来寻了我说这事,但我还要和二爷说说。

赵氏忙说道:可还要说什么,直接回绝了罢。

当初我要来讨儿媳,你不答应。

虽说日后也未必是我宋家人,但世事难料。

你若答应了顺王妃,那我可是一点盼头也没了。

这话听着也是让沈氏为难,论家世她看中贺家,但私心来说更喜欢宋家。

一时也无法,笑道:这事我是做不了主的,即便二爷那答应了,安然也未必肯。

儿女婚姻就看父母,你不答应就好。

赵氏说道,安然跟清妍郡主素来投缘,若是听了日后要嫁进王爷家,必定是同意的呀。

你这做亲娘的可要好好把关,否则我当真要气你了。

沈氏笑笑,都已是快三十的人了,说话却还是像个任性的姑娘。

她点点头:我且跟二爷说说,你莫急。

好一番劝说,赵氏这才安心离去。

夜幕悄然而至,李仲扬放衙回到家中,一大家子吃过饭,各自回房。

沈氏伺候李仲扬洗漱干净,屋内无人时,才与他说了今日顺王妃的意思。

李仲扬剑眉习惯蹙起,缓声:顺王爷是朝中出了名的贤臣,只是这样的门第始终太高,我倒有些舍不得安然高嫁。

而且听闻世子贺均平虽年少,做事却雷厉风行,是个聪明郎,只怕日后安然受了委屈我们也不能帮些什么。

沈氏笑问:那宋家呢?宋家是有名的书香门第,嫡子宋祁细心周到。

阿和又是我闺中好友,性子大咧却和气。

若是安然嫁过去,定不会受婆婆的气。

这门亲事未尝不好。

李仲扬说道:宋家家世无可挑剔,只是宋祁是嫡子,日后也必定会入仕为官。

官场肮脏,我只是不想安然继续待在官宦人家。

沈氏轻叹一气:夫君日后前途大好,我好歹也是长安侯的女儿,家世虽不能说富贵非常,但也算得是好人家。

门第次些的我们也舍不得把女儿嫁过去,但太好的人家又怕她受了欺负。

想来想去,倒只有宋家合适,又有交情。

不嫁同僚,难不成要把女儿嫁给商人农户?虽有皇亲近在眼前……可我倒也不愿她嫁给皇亲国戚,约束太多。

李仲扬默然片刻,也点了头:是许世子,亦或是许宋祁,为夫不想太过草率替安然做主。

此事交给夫人决断。

沈氏点点头:定会好好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入V了,谢谢一路看到这的姑娘,也谢谢会一直陪铜钱走下去的姑娘~~~爱你们~~~☆、腊月银白 蛇打七寸虽说夫君将这事的决断权交给自己,但沈氏还是想听听安然的想法。

带了宋嬷嬷过去,远远就见她在凉亭里看书。

安然不喜书房,总觉太拘束,不如在院子凉亭里,身处广阔天地,读起书来,心胸也宽广许多。

柏树瞅见沈氏一行人过来,唤安然:姑娘,太太来了。

安然忙起身,放了书往她跑去。

沈氏见她一身白紫相交,以梅点缀衣缘,分外灵气,比那穿紫着红的孩童不知可心多少,摆了摆方帕:莫跑那么急,小心摔着。

宋嬷嬷笑道:四姑娘腿脚还不稳当时,已经爱跑爱跳。

那时便说,等她大了,怕这院子就不够了。

一旁的秦嬷嬷抿嘴笑笑:奴婢还记得,四姑娘自打睁眼,就总爱盯着好吃的东西,那时不也说,日后定是个会吃的娃儿。

安然跑到前头,听见这话,仰头笑道:嬷嬷又打趣我,做个会跑会吃的姑娘多好。

沈氏起帕拭去她额上的细汗,轻责:这烈日毒辣,少些跑动。

说罢,牵了她的手进亭子,见了她放在桌上的书,又是一些对她这年纪来说晦涩难懂的书,不由淡笑,却也没说什么,问了她近日的功课,安然一一作答。

沈氏这才说道:你近日在学堂,可有什么烦心事?安然轻眨眼眸,忽然笑笑:娘亲指的是那牵扯到世子的传言?沈氏欣慰道:为娘就是喜欢与你说话,不用拐太多弯,费太多话。

安然说道:这两日确实是听了许多传言,本来还不太相信,但今日母亲来了,怕是真的有这回事。

沈氏淡笑:顺王妃确实是来寻了我,有意撮合你和世子,定个娃娃亲,百年交好。

只是我与你爹商量了下,王府虽好,却到底是皇亲,规矩比我们这些小门户多的多。

再则,你赵姨也早就说了,要你做儿媳。

我们思来想去,总觉得宋家好些。

只是不知你如何想。

安然没想到自己刚在花宴上说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就差点落在自己身上。

幸而爹娘开明疼她,否则自己早已被卖给别人做媳妇了。

不由暖心,笑道:世子和宋公子女儿早有听闻,都是俊朗有才的少年。

只是少年虽好,我却一次未见,也不知传闻真假。

哪怕真的见过,女儿也不愿将一生随意许了出去,还请爹娘体谅。

沈氏早知她这女儿极有主见,只是世子和宋祁在她眼里都一样,到底还是有些意外,问道:可真的不想?安然摇摇头,婚姻大事难得遇到这样开明的爹娘可由自己做主,她断然不会因为世子有势,不会因为宋家是世交而点头答应其中一桩婚事。

沈氏叹着都是平日里把你娇纵的,面上倒笑着替她拢起额前碎发,看书罢,只是莫学你三姑姑就好,大而不嫁,可是不孝,然儿切记。

安然点头,娘亲面上虽不说,但三姑姑的事到底还是李家人心头的一根刺。

她问道:三姐这月可来信了?一说到安宁,沈氏面上微僵,登时满目怅然:迟了两三日,许是已经忘了吧。

安然忙握了她的手:兴许是走的远了,信使要多费些时日,宁姐姐素来疼娘亲。

沈氏笑笑:若是疼,就不会走了。

任安然怎么说,沈氏这心到底是被安宁伤的厉害,说了一会话,便让她好好念书,自己乘车去了顺王爷府婉拒此事,顺王妃听了后十分意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傍晚,将这话转述给贺均平。

贺均平听了李府婉转回绝安然还太小,可否日后再说时,笑了笑也没有太过在意。

倒是清妍知道后,气的几日不理安然。

只是孩子家的没心没肺,没过多久,又和好如初,做姑嫂的事也没再提了。

赵氏那听了沈氏回绝了顺王妃,心下舒坦了。

就算未允诺做宋家儿媳,至少不会被人抢了去,日后总会有机会的。

中秋时节,因李仲扬无暇,因此二房一家未去滨州。

李老太也来了信,让他们过年时去,免得两房神明又大眼瞪小眼,怂恿两房打起来。

沈氏接到信,也不说老太太信神信鬼,她也不愿山长水远过去。

这回去了,韩氏也定不会给好脸色,怎么说,滨州也是他们长住的地,二房去了就是外来人。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腊月天,满城飘雪,粉妆玉砌,飞雪漫天卷地落在屋顶瓦房,染白天地。

安然喜欢大羽国四季分明,春日大地苍翠,夏日酷热如火,秋日霜天红叶,最美的便是这寒冬,满眼银白。

晨起问安,吃过早食后,就拉着安素去门口里堆了两个雪人,戴上大红帽子插个红棍子做鼻子,歪歪扭扭的甚是可爱。

堆完雪人,清妍就派人送口信来,邀她一起去苑塘吃鲫鱼。

安然便抱着暖炉乘车去苑塘了。

她这前脚刚走,后脚宋家的下人就送来帖子,赵氏约沈氏和安然去骊湖看梅花,又特地道明了要带安然。

沈氏不用多想,也知道赵氏的意思,怕是宋祁也是在的。

只是偏生不赶巧,只好带了李瑾轩赴约。

去了那,果真见宋祁也在。

赵氏好生失望,见着没人,沈氏笑道:一来二来都没见个正面,怕真是没缘分。

赵氏也微微同意这话,可偏就不愿点头,辩驳道:这可未必,若三次无缘,才是真无缘分。

你且瞧着,不需我们撮合,日后他们也定会见面的。

沈氏说道:你倒是真打算做神算子了。

末了抬头往那梅花树下看去,梅雪下的少年萧萧肃肃,神明爽俊,确实是个好少年。

倒有点可惜安然今日未来,否则有这大片白梅的意境,也可增添几分神采。

腊月伊始,沈氏就开始准备中旬去滨州团年的东西了。

要堵住韩氏的嘴,封了她的寒霜冷眼,最好的,莫过于贵重之物,为此她没少费心思,就当破财过个安心年。

李仲扬下旬才开始长休,因此等到中旬时,由沈氏领着一大家子先过去。

明日便要启程了,沈氏怕妻妾一起离去李仲扬不适,便琢磨挑个人留下,年底再一起走。

周姨娘有子女,莫姨娘惹他嫌,想来想去,沈氏就挑了何采。

何采素来是寡淡性子,又较听沈氏,即便挂念安平,也没异议。

安顿好这些,明日便要去滨州了。

沈氏将李仲扬这十日要穿的便衣叠好,在柜子里依次层放了十身衣裳,只怕他到时寻起来麻烦。

李仲扬在灯下看了半日书,见她还在衣柜前,说道:让秦嬷嬷整理就好,你明日要早起,歇着吧。

沈氏关好柜门,回了桌前,剔掉蜡油,笑道:秦嬷嬷又怎知你的穿衣喜好。

李仲扬顿了顿,仍在看手中的书,见她似又要在屋里收拾,才放下书:倦了,睡下吧。

沈氏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替他脱了外裳,熄了灯,入了被褥中,又道:那钱匣的钥匙在枕头底下,你平日易头痛,那药膏就在窗前桌上。

你素喜喝冷酒,多吃些暖胃的菜再喝……话还未说完,便觉枕边人动了动,沈氏顿声,不由自责像个老婆子啰嗦,惹他嫌了。

谁想旁人却是将她揽在怀里,附耳低声:太太若担心,那便留至年末,再同为夫一起去滨州罢。

沈氏笑笑:正妻不去,让妾侍孩子打头阵,规矩便不合适了,日后母亲大人又怕会说些什么。

李仲扬淡声:妇人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

我若让你留下,母亲也不可管束。

沈氏说道:虽说如此,可到底是自己的亲娘。

妾身自知二郎与老太太不和,只是孝义为先,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李仲扬这才答应:要太太先行,辛苦了。

沈氏笑道:妻子职责,何苦之有。

话落,便得了一记轻吻。

被下已是春光一片,明媚云雨。

翌日卯时,李家四辆马车往滨州驶去。

安然和沈氏还有大哥李瑾轩乘坐一辆,周姨娘和李瑾良安素莫姨娘一辆,资历较老的嬷嬷和少爷姑娘的贴身丫鬟一辆,最后一辆装的是此次去滨州的年礼。

护院男丁仆妇在车两侧跟随,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上路。

安然本来对去滨州没有多大的期望,但一听说三姑姑送信到滨州,说会在那过年,也就是说,安宁也会在,顿时高兴起来,抱了沈氏的胳膊说道:娘,要是宁姐姐也回来了,你可千万不要责怪她,三姐肯定也很想见娘亲的。

李瑾轩也在一旁帮腔:三妹虽然性子冷淡,但她走的那日我送她,一直在拜托我照顾好母亲。

沈氏淡然笑笑:莫为她说好话。

安然,这天冷,昨夜可睡好了没?若没有,伏在为娘腿上睡睡吧。

安然和李瑾轩相觑一眼,知母亲仍是不愿提这事,也没有多说。

安然倒也真是困了,伏在她的膝头闭目养神。

车马微微颠簸,恍惚间,安然也睡着了。

滨州地处大羽国中段偏南,再往前三座城池,便是边境,一旦战乱,滨州也常受牵连。

只是这里湖泊众多,鱼虾肥美,因此虽不是十分荣华,但也不算贫瘠之地。

安然听见外头的熙攘人声,撩开帘子往外看去,闻到隐隐鱼腥,细看之下,所见之处,每隔三四丈,就有一处卖鱼卖虾的,条条鲜活,尾巴扇扇,嘴一张一合,吐了一水盆的泡泡。

这里气候暖和多了,娘你看,水不结冰。

安然歪头看看,也不下雪。

沈氏怕她冷着,拉了她回来,给她系好披风,嘱咐道:等到了你伯母家,可要安分听话些,不过住半个月,切莫和安阳他们冲起来,到底是堂哥堂姐。

安然笑笑:然儿会听话的。

李瑾轩哪里不知这话是对他说的,在京城时,安然可没有跟李瑾贺打起来,也说道:尚清明白。

沈氏点点头,李瑾轩虽说是她的儿子,但到底不是亲生的。

严格说起来,在宁氏的牌位前,她也算是妾。

也不好直接说教他,所幸李瑾轩聪明懂事,也让她少操许多心。

马车一路驶进临松街,停在李府门前。

车夫李顺拿了马凳子,接了孩子下来,沈氏在后。

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门匾,虽也写着李家二字,字却不一样,涂添了生分。

李顺上前,拉了门环叩响,不一会大门开了一条缝,一人在里头往外瞅了瞅,这才将大门敞开,迎了出来:小的见过二太太。

沈氏瞧着左右,门可罗雀,与上回来时相比,十分萧瑟,心里不由感慨人世无常。

随下人进去,已看见有人进去通报,坐在正厅,茶喝了半盏,也不见韩氏出来。

李瑾轩不是个急性子,只是想着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能还在歇息,定是韩氏一家是故意冷落,不由气道:母亲,伯母实在是……沈氏微微抬手,示意他噤声:长辈为尊。

周姨娘轻笑:我看是为老不尊。

沈氏低声轻斥:阿蕊你又口无遮拦,莫忘了老太太也在这。

周姨娘撇撇嘴,给安素顺着衣裳上的褶子:实话实说罢了。

沈氏摇头不语,刚吃过这嘴上的亏,也说要悔改,日子一久又管不住,她问来奉茶的嬷嬷:老太太可是在歇着?嬷嬷颔首答道:老太太外出上香去了。

似怕她多问,立刻又道,老奴先去忙其他事,二太太和各位姨娘,少爷姑娘慢坐。

沈氏也不留她,又等了半个时辰,安素已经在喊饿,气的周姨娘要去街上买吃的。

沈氏唤住她,淡声:忍忍就好。

莫白青也等的不胜其烦,起身说要去方便一下,出了正厅就带着丫鬟去外头玩乐吃东西去了。

一大家子舟车劳顿,身子疲累,尤其是那尾随的下人,更是累得很。

在院子里站了半日,已悄声埋怨。

这时敲门声起,管家去开了门,是个着浅褐色披风的中年妇人,一见便笑道:可是你们李家二爷来了。

管家答道:回覃夫人,二爷未来,是二太太和两位姨娘公子姑娘们。

覃夫人笑笑:可不就是来找二夫人的。

管家迎她进来,沈氏见了,却并不认得,只是拘束笑看,覃夫人笑道:你当是不认得我的,我可知道你。

沈氏笑着迎她坐下:不知是哪位姐姐。

覃夫人说道:我家爷与你家二爷是同科进士,后来外任滨州知府,偶尔回京鲜有人记挂,唯有李大人常问寒暖,覃家十分感激。

方才见了赶车马夫,认得是李大人家的,以为是李二爷来滨州了,于是过来瞧瞧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沈氏这才知晓她的身份,也听李仲扬说起过,覃连禾脾气犟如牛,初入官场得罪了许多人,因此虽然有才,却不得人心,最后被人排挤出京城,外派滨州,十余年了,终于做上知府。

因他乃是大哥李世扬的上司,因此覃家一回京,便常去走动,免得他为难兄长。

可在覃家人眼里,却是暖心之举,当即笑道:覃夫人有心了,我大嫂已经安排妥当,暂且也没什么需要覃夫人费心的。

而且这回来,也是准备歇息后去拜访覃大人的,怎知与嫂子有缘分,倒是先来了。

覃夫人笑的合不拢嘴:这缘分确实不浅,怎敢劳烦李夫人亲自来。

沈氏低眉微想,笑道:可巧你来了,二爷托了我带些礼给覃大人,这不,我也不知何时有空拜访,现今拿来给嫂子吧,可莫要嫌弃。

覃夫人虽知李仲扬的官品还比不过知府,但到底是京官,日后许是丞相,也是敬意满满,慌忙道:我不过是来瞧瞧,哪好意思带份礼回去,这可是折煞我了。

沈氏笑道覃夫人客气了,既然都是要送的,不过是早晚,没有理由初次不送,改明儿再见才送,未免太过刻意,覃夫人这才没有再推让。

沈氏偏头对周姨娘笑道:去拿那红顶细绸包裹的匣子过来。

周姨娘微微一顿,见她笑意浅浅,当即应声去拿。

凤云跟在后头,出了正厅,忍不住道:那匣子里头装着的是蜀锦苏绣,二太太特地托姨娘买来送给大太太的,折成银两可贵着。

奴婢是听错了?怎的是送给覃夫人的?周姨娘冷笑:笨丫头,你没瞧见太太也被大太太气着了么?大太太最心疼的便是钱财,姐姐偏就顺手推舟不给她白白赚了。

我约摸待会,姐姐还要找机会抽走一半的年礼。

凤云挠头:可大太太若知道了,怕这十五日都不会给好脸色了吧?周姨娘轻轻讥笑:人敬一尺,还人一丈。

一进门对方就不给好脸色,又何须忍着?反正忍了也是被欺负,倒不如让对方膈应死,量她也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翻脸。

凤云恍然,随她去马车处,让两个壮丁抬着匣子出来。

想着这么贵重的东西要送给外人,她看着也觉心疼。

周姨娘眉头也未皱一下,恨不得把这马车都让覃夫人赶回去。

也不知是大房下人将这事告诉了韩氏还是什么,周姨娘领着人回到正厅,就见韩氏笑意盈盈与覃夫人说话。

沈氏在旁陪笑,见了周姨娘,淡笑:阿蕊可去的真久。

覃夫人,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韩氏见了那大匣子,问道:这里头的是些什么?沈氏笑道:是些蜀锦和一副苏绣山水图。

覃夫人忙说道:锦已有寸锦寸金之名,而苏绣所造山水,素以以针作画,光彩射目闻名,如此贵重之物,受之有愧。

沈氏说道:二爷与覃大人同僚一场,又志同道合,况且这也是二爷亲自嘱咐过的,覃夫人若不收,二爷怕是要责备于我了。

好一番推让,覃夫人这才收下,谢了千遍万遍,才带着下人离开。

韩氏眉目微冷,送了覃夫人回来,又复笑意:方才在后院熟睡,下人不敢惊扰,迎的迟了,还请弟妹不要见怪。

沈氏淡笑:是我们的不是,赶巧在这个时辰来了,扰了嫂子歇息。

韩氏说道:已经让嬷嬷去收拾房间了,弟妹的东西可有什么要府里下人帮忙搬进房里的?沈氏知她旁敲侧击想收礼,偏是不说,笑道:家里带来的人手也足够了,也没带什么。

让他们搬就好。

韩氏也不便多说,和她寒暄了一会,老太太就上香回来了。

又问了一些话,见他们面带倦容,便让众人沐浴更衣歇着去了。

晚膳上来时,莫姨娘才带着婢女回来,见人齐正厅,好不尴尬惶恐。

李老太见了她,想着她年轻貌美却为冲喜而来,一时心软也没责罚,淡淡然让她入了席。

晚饭是一同吃的,吃过后,一家人在正堂唠嗑。

老太太问了几个孙儿的功课,又问了安然许多话。

妻妾间说些家长里短,邻里琐碎,大房和二房孩子相看两厌,互相无话。

见天色晚了,李老太挥手让他们回房歇着,明日带一众孙儿去玩闹。

安然跟沈氏回了房里,脱去厚实的衣裳,钻进被窝里。

沈氏见了,忙说道:被褥里冷着,娘先暖暖你再进来。

安然笑道:娘亲便让我效仿古人,学学黄香温席吧。

沈氏也怕她冷,拿了暖炉给她捂手,笑笑:女儿可孝敬娘亲,为娘的就不能疼女儿么?小孩子身子骨还没长好,就该好好呵护着。

安然摇头:不是说小孩子身体里都有一团火么?女儿给娘暖床才对。

沈氏褪了外裳,也进了被里,笑道:那便一起暖吧。

安然依偎在沈氏身上,暖和得很:娘,今日你将那贵重的东西送给覃夫人,是在气伯母么?沈氏淡声:一半罢了。

一来是想出这久等不来的气,二是想着覃大人性子耿直,这付出再多,日后他也会尽力报答。

就算没什么可报的,也算是交个朋友。

安然低低应声:可娘为什么不立刻把那些东西全都给伯母?只给了几个盒子,她方才看你的眼神,都要化身老虎了。

然儿可懂吃不着的才是最好的?我若早早交出全部年礼,这大年三十前就别想过好。

她待我们好些,我就时而送些。

若不好,那我就全拿去给左右邻居,托他们待你祖母恭敬好些。

安然这回听懂了,又往她怀里钻了钻,这可真是得了美名又自保了。

韩氏最喜钱财,母亲这是打蛇打七寸,正中要害。

除非韩氏不要那些贵重之礼继续冷眼相待。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超过25字有积分送~~~因为每月积分有限,所以先留先得=-=,长评一次赠送更多~☆、岁暮重逢 舐犊情深滨州偏南方,比起皇城气候暖和许多,十年不见一次大雪,偶有飘雪,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落在地面,也染不了银白。

百姓晨起,地上只剩薄冰,易滑又不美观,惹人嫌弃。

因此只要下雪,迫不得已也绝不会出门。

这里街道布局不如京城严格对称,也不似京城八街九陌,但因临近边境,四海八方的商客行人汇集于此。

无宵禁,无严苛巡逻,夜里在宽敞大街上,酒肆喧闹杯盏叮当,丝竹悦耳笑语飞扬。

安然翌日随韩氏游玩一日,倒是喜欢上这民风淳朴安居乐业的滨州,买了许多有趣的玩意儿,准备回去送给清妍和学堂的姐妹。

住了两日,李瑾贺和安阳对几个堂兄妹虽不亲近,但也不至于太冷淡。

这日见朝晖明媚,吃过早食,李瑾贺便向沈氏说道:婶婶,昨日城里来了个唱曲的班子,余音绕梁三日,那里奉的茶点又十分不错,侄子想请婶婶和弟弟妹妹们去听曲。

韩氏问道:可是那停在清湖上的花船?李瑾贺点头:回母亲,就是那清湖上的花船。

一听是在湖上的,牵连到水,韩氏心头便觉不舒服。

老太太也说道:船上风大,我便不去了,你们去罢。

又对沈氏说道,尚和一片苦心,你领着两个姨娘孩子去吧。

沈氏颔首应声,周姨娘和莫白青也忙表谢意。

歇了一会,众人上了车,往清湖驶去。

清湖如名,河床流水三十余丈,石头依稀可见,因水常流,少染青苔。

一艘装饰彩条的双层画舫船,长余四丈多,宽有二十余尺,轻浮停靠在河岸边上。

远远看去,以山作景,似在画中。

卯时未过,画舫上人已很多。

只因茶馆太静,酒肆太杂,画舫不吵不静,自然痛快。

能上船的,也多是文人雅士,丢个红笺小诗,挂个上阙对子,边听曲边等着缘分人来,好不自在。

两个小丫鬟站在岸上,见了沈氏一行人下车,先问安道福,一人在前头领路,进了里头,寻了个宽敞位置:夫人少爷小姐们请入座。

沈氏笑笑应声,见安然又四下张望,不由将她拉到身旁,扶她坐下,轻声:再好看的景致,也不急在这一时看,总会寻到机会打量完。

否则看完了,礼数也全没了。

安然笑道:然儿听教,只是京城的河水都结冰了,刚才上船瞧见河水清浅,又倒映山景,十分好看,就多看了两眼。

李瑾轩也笑道:妹妹向来喜欢新奇之物。

有他帮腔,沈氏也不好多说什么,陆续见有人过来与李瑾贺寒暄。

坐了一会,李瑾贺也起身去别桌与人交谈,言笑晏晏不甚欢快。

沈氏笑道:尚和知书达理,人缘也好,尚清、尚明可要多向堂兄学学。

不等两人作答,安阳便轻笑道:那是自然,如今兄长已经是举人,连鹿鸣宴都吃过了,地位不同往日。

沈氏淡笑:原来已是孝廉,我们远在京城,倒没听着,该道喜的。

韩氏掩帕笑笑:不过是个举人,可有什么喜的。

还得千里迢迢派人送信去,反正春闱时还得去京城,总会知道的。

沈氏笑笑点头,韩氏又问:尚清如今功课如何?可准备何时去参加乡试?沈氏顿了顿,淡笑:正巧也是在今年考了,本来想等三年后的,但二爷说让他去练练胆子,就秋时去了。

韩氏见她方才不说,如今一问才淡淡然,只道他落榜了。

来这画舫就是想给二房的人瞧瞧,如今她的儿子前程大好,教他们再欺负大房,日后有他们受的,笑道:定是考中了吧。

周姨娘在旁暗自轻笑,声调微扬:可不就是中了。

沈氏微微瞪了周姨娘一眼,韩氏瞧着不对,隐约察觉到倒不止是考中了那么简单,弄不好还是个解元,不由转了话锋,往那外头瞧去:这寒冬腊月里,还看得到鱼呢,游的真欢。

周姨娘欲言又止,见沈氏眼神中微有冷意,也没再多言。

不是想给韩氏面子,而是不敢在沈氏面前放肆。

偏这时李瑾贺回来,对李瑾轩道:尚和,那边都是此次孝廉,机会倒难得,可要去结识?李瑾轩面上不动声色,起身道:那就托堂兄的福,去认识认识。

李瑾良忍不住说道:先认识认识其他乡试学子,倒也好,反正会试都在京城考,总要碰面的。

李瑾贺面色一僵:尚和也参加乡试了?李瑾轩只好答道:为了练练胆子,就去试了试。

李瑾贺略有迟疑: 可是拔得头筹了?李瑾轩忙站起身,拘礼道:只是时运较好。

这话一出,席上登时无人说话。

周姨娘倒是很想笑,只是碍于沈氏在,拿了茶喝堵自己的嘴,这茶当真是甘冽好喝。

韩氏一面恨沈氏不早些说,一面又得强颜欢笑:我们李家可是要出状元郎了。

沈氏陪笑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哪里比得过尚和。

一家人又是欢声笑语,却早就是各有想法,各有疙瘩,曲儿听的也是索然无味。

安然不喜韩氏总是将他们二房当作对手看,她难道不知,一房荣华也可相互扶持,家族繁盛才得旁人敬畏。

若是一家独大,弟兄无能,倒也不见得能被人看好。

当真是越想越觉不舒服,听完一曲,索性说去外头看看景色出去了。

柏树拿了披风跟在她后头,见她立在船栏前眺望远山,便不远不近站着。

不一会安阳也出来了,走到安然一旁,倚在栏杆上说道:堂哥真是给婶婶长脸了,日后你们就更有底气欺负我们了。

安然沉住气道:我们处处礼让,何来欺负?况且同为李家人,皆是荣华不好么?安阳冷笑:荣华?自我爹爹离世后,你们可帮扶了什么?我只瞧见你夺了祖母,婶婶夺了大权,堂哥甚至还与我们撕破脸皮打了一架。

你们可帮扶了什么?安然不想与她理论,什么夺不夺,她确实知道祖母偏心于自己,可到底为何偏心李家上下都知晓。

若安阳生的像三姑姑,那也必然会疼的。

祖母疼的不是自己,而是三姑姑呀。

况且什么叫夺了大权?他们大房虽说是长辈,但毕竟是住在二房,难不成还要将家中的事交给韩氏打理了。

安阳偏不让她走,只大了她三岁,却比她高上许多,拽住她的手恶声:理论不过,便想逃了么?或者是进去找你那恶毒母亲告状?我告诉你,在这滨州,我认识的人多着,你若是敢这么做,我定要找人宰了你。

安然诧异看她,不知这才十一岁的人是如何说出这般阴毒的话,那边的柏树瞅着不对劲,立刻回去找人。

进了里头,正好是李瑾良面对外面,见她神色焦急,眼神交汇,柏树立刻微微摆手。

李瑾良多了个心眼,便说到外头看看。

柏树见他出来,焦急的抬手往那边指:二少爷,你瞧那边,那边。

李瑾良抬眉看去,见安阳拽着欲走不得的安然,当下以为她受了欺负,踏步过去,一掌掸开安阳的手,护住安然,瞪眼:李安阳你要做什么。

二哥的性子向来急躁,安然生怕安阳顶两句嘴李瑾良会揍她,忙拉住他:二哥我没事,堂姐只是开个玩笑。

安阳如今便是地头蛇,哪里会怕他,大声道:我哪里有做什么,倒是你,为何打我?瞧瞧,都拍伤了。

安然听言,声音微沉:想强赖了不成?安阳冷笑:我偏就是要赖你们了,你说这回祖母会不会又将周姨娘和她的贱儿子打个半死?这回可没人护着他们了。

李瑾良听的一阵暴怒,拳头都已经抡起,安然一个跨步站在他面前。

抬起左手便往栏杆上碰,惊的李瑾良惊呼:四妹!安阳也是惊吓得退了一步。

安然抬了抬那立刻染上红痕的左手背,沉声:倒是让祖母看看,是你的伤重,还是我的伤重些。

我若告诉祖母,你将我伤成这模样,挨打的指不定是谁了。

安阳睁大眼眸,瞪了她半晌,才愤然扔下一句疯子,回了里头。

柏树急急过来拿了帕子给她绑起,李瑾良也是皱眉:让我揍她一顿便好,四妹又何苦伤了自己。

安然叹道:你若是真打了她,你挨罚不说,姨娘也得被责骂。

二哥,为了姨娘,你就多忍忍吧。

而且……我也不想让娘亲为难,他们不仁,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顾。

李瑾良暗叹她小小年纪却一堆道理,默了点点头:听妹妹的。

安然还未说话,便听后头有人音中带笑:我就说,然然不但长的像我,连性子也是像极了,姑姑深感安慰。

两人愣了愣,转身往那声源看去。

只见来人仍是素净白衣,衣袂在寒风中乱舞飞扬胜似仙人,正是李家三妹。

瞧见她安然已经分外高兴,再看立在她一旁神色英气微冷的少女,更是高兴。

姐。

李心容和安宁会出现在这船上是安然未曾想到的,见她们面上虽无疲累,但鞋面却染了一些尘土,又在这里见到,那定然是回了家歇了会,却未沐浴更衣而直接来了画舫。

姐妹一年多没有见面,安然只觉安宁变了许多,她的眸色本就冷,如今更是冷峻,让人看了,无端生出怯意来。

只是眼神虽冷,安然却也习惯了,况且那双乌黑明眸看向自己时,也无半分恶意,比起她离家时,又更加沉稳了。

安宁也在细细打量她这妹妹,看着倒没变化,只是方才那举止却着实让人意外。

一直以为她性子柔弱,中庸之人,却不想能为了护着亲人做出那样的事来。

安然在前头领着两人进去,进了里头,沈氏因是背对船廊,听见安然的声音,笑意然然偏转了身,一眼看去,却是看见了个子较高的安宁,不由一愣。

安宁俯身作揖:安宁见过伯母、母亲。

韩氏瞅见李三妹,面色微微不自然,唤小二添凳子,笑道:三妹回来啦,怎的寻到这来了。

李心容笑道:回了家里,管家说大嫂二嫂来这听曲了,正巧我也想听听,便直接过来了。

见沈氏未动,笑笑,二嫂,我将安宁带回来了。

沈氏这才回神,淡笑:三妹辛苦了,定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李心容笑笑:这倒不会,安宁很懂事。

无人唤安宁入座,她便一直站着,安然忍不住挪了挪位置,腾出个空子:姐姐坐这。

沈氏见她杵着,暗叹一气,也抬了抬手:坐下吧,别挡了人家添茶。

气氛方才就微妙,如今更是奇妙。

韩氏和沈氏问着李三妹这一年半多又去了何处,见了何人,有何趣事。

安然也问了安宁许多事,期间又向李三妹道谢,她差人送回来的书本本别致有趣,又厚着面皮向她多求了些,惹的沈氏笑责她不懂事。

茶过腹饱,由韩氏领头,一家人乘车回了李家。

李瑾贺今日最是烦闷,被小自己两岁的堂弟压了风头,又自知自己不过是考中了,他却已是解元,而且还是京城那才学子弟聚集的解元。

他却只是个穷乡僻壤的举人,这根本无从比较。

说要温书,回了书房,却是一字不入眼,一词不入心,索性躺在小榻上与周公博弈去了。

李三妹回来时,李老太正歇下,下人不敢来扰,等醒了才知她去了画舫,气的好一顿责骂,就要动身去那,便听见他们回来了。

独拉了李心容,其余的都让他们各自回房去,不用陪在身边。

沈氏带着二房人进了院子里,叮嘱了几句不可生事,安分在房中歇着,便散了。

又让宋嬷嬷带安宁沐浴,自己领着安然回了屋里。

等安宁洗净身子,因还未有安排房间,也到底算是沈氏的孩子,便去她房里。

一路穿过廊道,宋嬷嬷说道:三姑娘嘴皮子甜些,太太也会高兴些的。

安宁顿了顿,缓声:母亲还在生我的气。

宋嬷嬷笑道:奴婢看来,倒不像是生气,只是不知要怎么跟三姑娘相处罢了。

别怪嬷嬷多嘴,三姑娘的性子犟,浑身都是刺,你不亲近,太太也不知你到底是亲她,还是不亲她。

安宁心中也是滋味纷杂,宋嬷嬷又说道:这几年四姑娘也大了,我多伺候在太太身边。

每次三姑娘来了信太太都会看上许多遍,迟了一两日便心神不宁。

三姑娘心里有芥蒂,觉得太太有了四姑娘冷落了你,可四姑娘出生前,都是你陪着太太,虽非亲生,可这情分却不薄。

奴婢悄悄告诉三姑娘,太太听说你也来滨州,便让人做了几身新衣裳带来,只怕你忘了做新衣裳过年。

安宁心里一动,又微微摇头:我如今并不怪母亲,也无可责怪。

若是我,也会更疼亲生骨肉。

只是一贯拥有的突然失去了,这个槛还是难以跨过去。

说她不知足也好,说她不要脸也罢,现代人的嫡庶意识到底薄弱些。

只是这近二十个月的游历,见的多了,见识也更开阔,而思念母亲的心,也愈发强烈。

李心容问她想不想回滨州团年,她立刻点头。

可一刻不停的赶回来,在画舫见了挂念的母亲,看着她眼里的叹息,她又不敢靠近。

说她浑身是刺,母亲又何尝不是。

这么想着,已到了沈氏门前。

宋嬷嬷敲了门,拉着安宁进来。

沈氏正坐在窗台桌前,低眉穿针,听见动静,抬头看去,淡声:嬷嬷去熬些白粥来,配些不油腻的小菜,然儿起了又该喊饿了。

宋嬷嬷应声,关门出去。

安宁站了一会,双膝跪地,朝她磕了一记响头:娘。

沈氏轻叹一气:起来吧。

末了放下针线,俯身替她掸去膝头的尘。

安宁见她弯身久不起,低低唤了一声,再见她抬头,眼眸都红了:瘦了。

安宁一愣,伸手环住她的脖子,差点哭出来:女儿很好,看着瘦了,不过是身子结实了许多。

简单一两句话,已是心无间隙,虽非亲生,却胜似母女。

若是让外人瞧见,又得说她将个庶女当作亲女,外人不明,她也不愿多作解释。

将安宁揽入怀中,个子高的已抱不上膝。

安然恍惚醒来,听见幔帐外头的低声细语,探出个脑袋,见了娘亲和姐姐亲昵,心里倒吃了一把醋,末了笑笑缩回身子,重新盖好被子,佯装安睡。

翌日请安时,老太太笑颜多了,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吃过早食,听见东街那有个说书厉害的老者,李心容坐不住了,带着一众孩子浩浩荡荡去听书。

李瑾贺心里还十分苦闷,不愿与李瑾轩同行,因此推脱看书不去。

安阳见兄长不去,与几个庶出弟妹处的向来不好,也不去,免得被二房那一众人欺负。

韩氏听了这事,将两人叫进书房好说了一顿。

若是不去,老太太又会说大房不亲二房,气了她对谁都不好。

安阳气道:去什么,姑姑又不疼我们,不过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让我们去罢了。

李瑾贺也拿了书倚在椅子上拍着,声音倦懒:妹妹说的是,婶婶也真是的,客没客的样,要是母亲再礼让些,这大宅子就要被他们霸占了。

韩氏冷笑:若你是父亲没死,如今我们大房也不会如此落魄,眼睁睁看着他们添子添女。

安阳听见她又说起已逝的爹爹,已是十分不耐烦:又提爹爹,娘,你别怪爹爹扔下我们,你倒是拿出做长媳的气势来。

碰见这些事便说爹爹的不是,难不成还能说活过来。

韩氏喝斥道:没大没小,就是从小把你惯的。

抬手揉揉心口,瘫坐在椅子上,叹道,你二哥就从未这么顶撞过娘……为何我如此命苦。

安阳气的将帕子甩在地上,冷笑:娘是在可惜去的不是我,而是二哥吧。

韩氏气的哆嗦,指了她的鼻尖道:你就气死我吧!做个没爹没娘的,被人卖了去做童养媳!李瑾贺顿觉安阳这话说的太过,眉头皱起:安阳你怎么说话的,快跟娘道歉。

安阳只好摇摇她的胳膊:娘,女儿错了,别气了。

韩氏揉揉额心,不理会她。

安阳这才百般不愿道:我去还不行嘛!李瑾贺也只能松口说去,韩氏这才语重心长道:你们可要明白一件事,如今我们是靠着你们祖母的铺子过日子。

三妹最得老太太欢心,她做东不过是一次两次,何苦得罪那小祖宗。

安阳拾起帕子拍了拍,听见这话忍不住嘀咕:那娘你还整日挖苦三姑姑老而不嫁。

韩氏语塞片刻,戳了戳她的额头:话里带刺的毛病该改改了。

好一番收拾,两人才去了正厅,到了那,其他孩子都已经在等。

两房孩子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一个。

李心容、李瑾贺、李瑾轩、安阳、安宁和安然坐一车,其他五人坐另一辆。

因还是个名气不太大的说书人,也没大茶楼请,搭了个简单的大棚,放的椅子凳子模样都不一,似拼凑而来,十分简陋。

李心容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见有几个孩子愣在那不肯坐下,笑道:怎的不坐?难不成你们怕凳子咬你们不成?几人被逗乐了,欣然坐下。

见旁人纷纷看来,安阳对这老姑姑还没点正经顿觉十分丢脸,若坐针毡。

说书人还未开始,这里也没奉差点,安然便对大哥说道:大哥,我们去买些蜜饯吧。

李瑾轩失声笑笑:就你最嘴馋,日后真要吃成个胖子了。

被兄长打击过多次的安然已经练就了刀枪不入的脸皮,嬉笑:你不去我拉宁姐姐去。

李瑾轩毕竟是个少年,也不愿去那姑娘家进出的地方:跟三妹去吧。

又使唤了两个嬷嬷跟着,不要跟丢了。

安然唤了安宁,刚说完,安阳转了转眼眸:我知道一处地方的蜜饯果子好吃,我带你去。

安然知她小小年纪花花肠子多,可不会自投罗网,笑笑:谢谢堂姐,只是我们姐妹那么久没见,想说会心里话,只怕会冷落了堂姐。

安宁也道:安阳力气大,倒是可以帮我们拿些东西,一起去正好。

安阳撇撇嘴,收回坏心思:不去便不去,稀罕。

安宁和安然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天子之心 知府拜会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下午三点还有一更~~~=-=别漏看了,群么~~年二十七,皇城早已飘雪半月,滨州却仍是日光明媚。

李仲扬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那在强光下的木牌匾,上回来时是奔丧,如今再来却是团年,不禁感慨良多。

又想起儿时兄长常背着母亲给自己匀好吃的,更是感伤。

进了宅子,给李老太请了安,又向韩氏问了好。

见了李三妹,立刻又板起脸,俨然是个严厉兄长模样: 回来了?李心容笑笑:回来了。

李仲扬收回视线,韩氏便说道:二叔先回房歇着吧,后厨那水还在烧着,待会上好了水,再让嬷嬷去请二叔。

李仲扬微点了头:有劳大嫂费心。

李老太见了跟在他身后的何采,拉了拉伏在膝头的安平:安平,你姨娘来了。

小孩子忘性大,况且安平才四岁,半年多未见她,根本已忘了她,仍是躲在祖母身旁不肯出去。

何采面色淡淡站在远处,神色毫无波澜。

李老太见她不愿过去,也作罢了,让李仲扬歇着去。

回了房,沈氏让人在屋里起了炉子,给李仲扬褪下厚实的棉衣,打发了她们出去,揉着他宽瘦的肩,笑道:这离过年都没几日了,我倒差点以为二郎又临时当值。

李仲扬默了默,声音极低:迟了几日,确实是有事耽搁了。

怕是再过一些时日,朝廷会有大事发生。

见他面色竣然,沈氏也知非小事:这事可是关乎到夫君?李仲扬面上难得露出淡然笑意:夫人不但蕙质兰心,也深懂为夫。

沈氏笑笑,坐在他一旁问道:到底是何事,听见大事二字,心里慌了慌,可是见二郎心情似也不错,倒不见得是坏事。

李仲扬执了她的手,轻声:大理寺正在查吕大人,已来过翰林院许多回。

圣上也有密命。

沈氏吃了一惊:查吕丞相?自他做了丞相,也不曾听说他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的突然就查了?李仲扬淡声:官场的事瞬息万变,即便是像宋家那样以清廉严明的官家人,也多少有些肮脏事,且不说是故意为之的,迫不得已的事也无法避免。

吕大人自做上丞相,一直暗地敛财,圣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沈氏问道:那可是如今更加变本加厉了,才惹怒了圣上?李仲扬摇摇头:太太可记得礼部的王尚书?沈氏点头:记得,利用官职欺压百姓,敛的钱财可堆成金山银山,后来被斩首示众,大快人心。

李仲扬轻轻笑了笑,略显薄情:他的贪官之名从上任之初就有,后来愈发恶名昭著,可圣上却由他敛财十年才惩办。

沈氏知他素来说话不喜冗长,每一句话都绝不是白白说过就算,仔细琢磨半晌,忽然明白过来:二郎的意思是,圣上故意纵容王大人?李仲扬微微点头:纵容贪官敛财,待时机成熟,杀了贪官,而抄家所得来的银子可充实国库。

如此一来,不但不会失去民心,反而因斩杀贪官更得民心,国库财政又可得缓解。

一石二鸟的计策,天衣无缝。

沈氏听的心中寒凉,这官场上的事果真不是她这妇道人家可揣摩的。

圣上这计策虽好,却是苦了百姓。

李仲扬又道:因五六年才出一个这样的京官,百姓骂的绝不会是圣上,只道是圣上还未知晓。

等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了,圣上再出面,便如及时雨,百姓道好。

沈氏摇头苦笑,又抬指封了他的唇:回了京城,这些话便不要再说了。

李仲扬握了她的手:太太放心,再不会与其他人说,也不会在天子脚下说。

沈氏点点头,那皇城皆是圣上耳目,自家夫君又是丞相人选,怕是宅院外头耳目更多,让人听了去,只怕危险。

而见他方才说起吕丞相时,无半分神伤,怕是圣上也允诺了他什么。

想到这,她不愿再想,爬的越高,就越怕摔的疼。

安稳日子过久了,野心也淡了。

什么嫁个好夫君,让娘家人对她恭恭敬敬,也不想了。

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如此便好。

正这么想着,忽然就听见宋嬷嬷的声音:三小姐,可是来找二爷和太太的?片刻就听见李三妹那带着笑音的回答:是,刚来不久,许久未跟二哥二嫂聊聊了。

李仲扬和沈氏对看一眼,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也不知听了多少,只是到底是自家妹妹,不由松了一气。

又互相低声提醒下回不能再商讨过度这些事,免得被外人听了去。

李心容进了里头,笑意盈盈:二哥,二嫂。

沈氏忙唤她过来坐,笑道:怎么不趁着饭前歇歇,老太太高兴,指不定夜里又拉了你说上半宿的话。

李心容笑道:一日作息早已定下,也歇不了那么多。

我今日来,一是想跟哥哥嫂嫂聊聊,二是想说说安宁的事。

沈氏拉了她的手,叹道:可是给你惹麻烦了?你若觉得她烦人,就别带在身边了,苦了你。

李心容笑笑:二嫂怎的那么不放心安宁?那孩子身似孩童,可心却有时比我这大人还老练,二嫂只管放心。

听她这么说,沈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她倒是想三妹不喜安宁,那安宁便可以重新回到她身边了。

想到年后又要分别,这心里总归不舒服。

二哥。

李心容面向那手执书卷的李仲扬,我在朗州游历时,见着四弟了。

李仲扬神色微微一顿,淡声:这事不要和娘说。

这样的李家人,不提也罢。

沈氏说道:二郎又在说气话,到底是自家兄弟。

李仲扬冷笑:还未成年便抛下祖宗,一走就是十年,且不说李家子嗣娶妻生子他不出现,连大哥过世,他也没半点消息。

三妹在朗州见了他,也不一起同行,这样的弟弟,不要也可。

沈氏没有多言,她心里琢磨着,李家四兄妹,三妹四弟自不必说,着实是怪脾气。

大哥憨厚老实,自家二郎性子寡淡而心厉,兄妹间倒没一点相像的。

李心容淡笑:四弟为何不喜欢这个家,二哥又怎会不明白。

从未得到过长辈的疼爱,大哥和二哥也从来不护着他。

他稍有本领就离家,也不难理解。

李仲扬瞪眼:李家是未供他吃还是未供他喝?是撵他去露宿街头当乞丐了么?不过是个妾侍的儿子,还想与我们所受待遇一样?况且母亲对他还从未打骂过,若真的算起来,我倒是要怨恨这家了。

李心容眉目微垂,笑了笑:二哥气什么三妹知道,只是各人想法不同罢了。

四弟要的是疼爱,不是想像鸟儿一样被供养。

他无论做了什么,母亲都对他客客气气,那样不过是当作客人,而非李家人。

李仲扬见她说的轻描淡写,气的又要发火,沈氏忙插话道:你们两人真是一个秤杆上的两个铁坨,一碰面就容不得对方了,非要占个上风,可自家兄妹吵架又有什么好处,都老大不小了。

李仲扬动了动唇,也没再开口,拿了书板着脸看。

李心容笑笑:二嫂,二哥真听你的话,是个好夫君。

这话在以前听来,沈氏定要脸红。

连李仲扬也忍不住看她一眼,轻斥:胡闹。

李心容叹道:好便是好,坏的有人说,好的自然也要拿出来说的。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也是我们自己惯的。

沈氏笑笑:这倒也不是,对自家而言是好事,对别人来说却无关痛痒。

你若总拿自家的好与别人说,只会招人嫌。

李心容笑问:那为何坏事总是传的如风快?沈氏顿了顿,莫说别人,就连自己也更喜欢听些别人家的丑事,可拿出来解释,却又觉得道德上卑劣了些,于是只摇头笑笑,没再继续说这话题,转口道:你这一走又是一年多,可有看上的人没?嫂子给你做媒。

李心容笑道:唠完了,我该回去歇着了。

沈氏微微苦笑:好好,不提不提,你且再坐坐。

李心容笑笑,也没真走,又说道:二哥,方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了些,倒不是故意要听,只是不小心听的专注了。

李仲扬淡淡应了一声:若是你我倒放心。

李心容点点头:圣上少年登基,太后掌权,后好不容易得回大权,心中阴影极甚,最忌官员结成党羽。

二哥切记,日后宁可一人孤苦独行,也不可与其他官员走的过密。

李仲扬看她:揣摩圣上的心思,是杀头的罪。

不可再胡说。

李心容笑道:他管得住大羽国百姓的嘴,却管不住其他几国的议论。

见她直呼圣上为他,越发没了规矩,李仲扬的脸又沉下:放肆!沈氏皱眉,又大呼小喝起来,所幸李心容丝毫不在意,笑笑起身:二哥谨记就好,心容这回真要歇歇了。

见她离开,李仲扬才气道:这泼辣性子,也不知像谁。

沈氏稍稍打趣他:夫君这冷性子,也不晓得是像谁。

李仲扬抬眼看看她,顿时没了脾气,这样的话,也只有沈氏敢说,其他姨娘要是说了,定要好好骂一顿。

沈氏淡笑:那日与嫂子去喝茶,才知晓尚和也考了秋闱,中了举人。

本不想让他们知道尚清考了个解元,偏他们咬着不放,便只好说了。

嫂子为了这事,不闷了几日。

李仲扬说道:本以为尚和会等三年后的,没想到今年便考了。

我原本就不想两房孩子有什么个比较,故让尚清早早去考。

竟碰在一起了。

沈氏只怕他一时心软,总想着要两房和睦,阻了李瑾轩去考,笑道:若是能一同荣登在榜,那便是双喜临门。

李仲扬素来听她的,也以为韩氏与他所想一样,深以为然:过完年,我们回京城时,也让尚和一起同行,免得到时赶过来太过辛苦,早早温书也好。

沈氏应声,默默想,李瑾贺一来,韩氏必然也来。

只愿这次不要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晨起请安,一家人唠唠嗑。

说起两个孙儿都吃过鹿鸣宴的事,沈氏便趁机和韩氏说了李仲扬的意思。

韩氏也正好有这打算,毕竟京城遥远,在二房吃喝都有,只是心里有些不舒坦,又怕他日两人一同去考,万一李瑾轩名次高些,就当真是丢脸的事了,便当面说道:虽说尚清此次中了解元,可到底还是个少年,万一名落孙山,可是教人好受,倒不如再等多几年,再长些学识的好。

沈氏淡笑:本意也只是让他去练练胆子,尚清也是知晓的。

毕竟三年才一回,如今去正正好。

等三年后,胆子有了,学识约摸也长了,也好。

韩氏劝道:这小孩子的心可难揣度,说是无所谓,可万一真在意起来,就坏事了。

老太太听了,思量一番,眉头微蹙:这倒不好,就算真的考不中而一蹶不振,这样的李家人也没出息。

考中了便是好事,只管放心去。

韩氏听了,撇了撇嘴,也只好作罢。

大年三十,吃过年夜饭。

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便闹着要去外头玩,李老太让下人从杂物房里搬了早就准备好的一箱炮仗,让他们在前院玩。

自己陪着孙儿孙女玩了一会,就觉疲累,回了正厅坐着,看着外头的喧闹,又想起过世的大郎来,叹了一气,问李仲扬:若是能见着你四弟,就让他回回家吧。

如今你大哥已经过世,你们一辈也没几个人,多添个人也好。

李仲扬连连应声,又和沈氏一起劝了一番,说了些好话,才见李老太面上散了愁云。

年初一,一家人拜了祖先,吃过午饭,便有人送来拜帖,一看,是覃连禾和覃夫人来拜。

李老太一听是知府大人亲自来拜年,倒是一等一的大事,连忙让人把桌椅再擦拭干净,上最好的果点。

李仲扬虽然跟覃连禾有过往来,但交情也并不算深,正疑惑着,沈氏便抽空给他说了上回覃夫人来,自己送了她蜀锦苏绣的事,但隐去了送年礼出气的真相。

李仲扬虽然奇怪为何她突然做主送那么贵重的礼,但也没多问。

沈氏做事他素来放心,总不会做对李家不好的事。

丑时,韩氏正在督促李瑾贺看书,下人来报覃知府来了,不由顿了顿,打发下人出去,说自己随后就来。

谁想越想越不对劲,柳眉紧拧,蓦地想明白,冷笑:你爹爹去世后,覃大人就再未来过,如今说是来拜访李家,实际拜的却是李家二房人。

随后就让丫鬟去报她身体不适,不出去见客了。

李瑾贺叹了一口气,把书一扔,背倚椅面,一副倦懒模样:就算孩儿考了功名,无人撑腰,也熬不下去。

我还是乖乖在村子里做个举人,邻近百姓又尊敬,逢年过节还有钱财送来,何必去京城受窝囊气。

而且要真的做了高官,天子脚下,稍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韩氏抬指戳了戳他的头,骂道:没出息!活该被你堂弟欺负!活该被你二叔看不起!见她塞书来怀里,李瑾贺手一甩,从窗户扔了出去,烦躁起来:娘,你也知道儿子几斤几两,本来我就不愿去考功名,好好开个小铺子营生不就好了,何必总跟他们比。

二叔的妻妾虽然混账,但二叔待我们不薄。

韩氏瞪眼:不薄?不薄就该想想你的前程,就该把你留在京城,给你请先生,领你多去见见大官。

只是每月给点钱算什么。

李瑾贺懒得和她理论,恰巧安阳进来寻他们。

安阳穿着翠蓝长裙,外披软毛织锦大红披风,不过十二,五官却生的精巧,眉眼微翘,隐约带着媚色。

盈盈一笑,却也是个娇媚小美人。

她怀里抱着暖炉,两手也没伸出来,微微行了礼,问了安,才道:方才从正堂经过,见里头放了好多礼,可是来什么富贵人家了?娘怎么还在这,不出去迎客。

韩氏懒懒道:那是来拜会你二叔的,礼也是你二叔的,你瞎嚷嚷什么。

安阳不满道:我哪有瞎嚷嚷,大年初一的就吼我。

这家要呆不下去了!我去玩。

你等等!韩氏见她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气道,你的牡丹图绣好了没!安阳只答了一声没有,转角就不见了人影。

气的韩氏差点要把她揪回来:真是越发不像话,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李瑾贺,娘告诉你,若你不去京城,考的没你堂弟好,我就死给你看!李瑾贺愣了愣,真想像妹妹那样拂袖而去。

只是看着娘亲如此模样,也心软了,硬了头皮答道:孩儿知道了。

见他答应,韩氏面色又缓和下来,笑笑:这才是为娘的好孩子,娘给你熬鸡汤提神去。

李瑾贺重叹一气,见她出去,拿了一本书盖在脸上,真恨不得吞下一本书便能学尽里头的学识。

覃连禾与覃夫人伉俪情深,因上无父母逼迫,又无视旁人非议,并没有纳妾。

膝下有三个孩子,加上双亲,一家七口,其乐融融。

连沈氏见了他们夫妻和三个孩子,也由心底羡慕,白首不相离的,到底还是与一人的好。

只是羡慕归羡慕,嘴上也不提这事,免得让有心人听了,说她不满李二郎三妻四妾,亦或李二郎待她不好,辱没了他的名声。

覃连禾道了谢,又问了李仲扬京城的事。

两位夫人自然是拉些家长里短,又直呼孩子长到这年纪最难管教,一时颇为交心,笑语不断。

安阳出外头玩,又从正堂经过,听见里头交谈甚欢,撇了撇嘴。

到了大门前等车夫驶车过来,就见安然正好回来,披着梅花点缀的披风,面色白净,即便不笑,眼里也似含喜气,无怪乎祖母总说她是吉祥人。

柏树在下面接了安然手里的暖炉,搀着她下来,俯身替她拾掇好衣裳褶子,又将暖炉给她抱好。

安然看着她双手冻的紫红,皱了皱眉,将暖炉交给她,笑道:我不冷,替我抱着吧。

柏树没有多想,当真以为她不要,便安安稳稳的揣好。

安然抬头见了安阳,大方打了招呼,在她眼里,安阳不过就是个有点公主病,心眼有些坏的小姑娘,少惹为妙。

安阳冷冷瞥了她一眼,淡淡应声。

见她要进去,眼眸一转,笑道:我正好要去寻人玩,安然妹妹也一起去吧,那儿可好玩了。

安然笑答:堂姐自己去吧,我刚回来,累的腿都要提不动了。

安阳轻笑:妹妹方才下车的姿势可稳当着,难不成是嫌弃我?唉,我娘还说大房二房是一家,怎么会看不起我们。

看来是我娘错了。

安然略有苦笑,只道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正欲应声,便听见有人音中带笑:既然是好玩的,那我替安然去凑个热闹好了。

安阳一顿,转身去看,李心容笑在眉眼,款款走了过来,摸摸安阳的头:可要姑姑去?安阳心里满是嫌弃,抬手拢拢发髻:那当然是要的,方才就想邀姑姑一起去呢。

李心容笑笑,又朝后招招手:安宁快些,你走的都快比那老夫子慢了。

即便她这么说,安宁还是走的不紧不慢,安阳问道:姑姑,你游历各国好玩吗?李心容笑道:为何突然这么问?安阳指了指安宁:因为她总是赖着你,如果不好玩,她也不会去吧。

安宁不动声色走过来,忽然握了她的手掌,惊的安阳叫了一声,瞪眼道:干嘛!你真当你是婶婶生的,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不成。

安然听的眉头一皱,看向素来介意这些的安宁。

意外的是安宁毫无要发火的迹象,面色淡淡:我手上的茧子膈痛了你没?安阳轻笑一声:当然刮痛了,粗糙的俾生女,还想跟我们一般么?李心容说道:安宁要告诉你的,是她与我游历时,是享乐,还是吃苦。

安然忙拉住安宁,翻到掌面,竟是有硬茧子,不待看清楚,那手便收回去了。

安阳不以为然:那又如何。

说罢,见马车来了,便由婢女扶着进了车厢内,择了个舒适位置坐下。

☆、会试将近 又起风波年后,不过初四,李仲扬已要回京。

参加会试的人在一月中旬要去礼部报道,二月初会试开始,也不能多留。

韩氏领着李瑾贺随行,老太太嫌家里太冷清,干脆一起去。

母亲和兄长都走了,相比之下,安阳还是更愿意去京城。

李心容不愿回京,又领着安宁去了别的地方游历。

临别前夜,沈氏又叮咛了安宁许多话,要拿钱财给她,怕她受苦,安宁却不肯接下,说她们有生财之道。

问的细了,却又不肯说。

沈氏一夜叹气十余次,嘱咐了千遍万遍。

安宁一一点头允诺。

回到皇城,已过了元宵,元宵一过,这年也算过完了。

李仲扬赶着这两天仍休沐,四处拜访。

沈氏本想领着安然去宋家玩,但刚出门还未上马车,清妍就来寻她,只好自己一人去。

见安然乘上清妍的马车离去,不由看多了几眼。

宋嬷嬷是个明眼心细的人,见沈氏目光迟迟不收,问道:太太可是在想些什么?外头风大,赶紧上车里吧。

沈氏淡笑:过了年,安然也九岁了。

我倒还记得她刚出生那会,明明才那么小,轻巧的让人不敢用力抱着。

哪想一眨眼,已是个小姑娘,能跑能跳,也不会总黏着我,再也抱不动了。

宋嬷嬷笑道:太太忧心了,孩子大了也好,懂得疼娘。

四姑娘聪明懂事,日后定会好好孝敬太太的。

沈氏轻轻摇头:姑娘家的总要嫁人,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了。

我倒有些后悔去年婉拒了两家公子,只怕日后没那么好的人家,委屈了安然。

宋嬷嬷连声安慰,沈氏又笑笑道: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二爷宠着她,可姑娘家不学点女工,又不爱看女四书,总归不行。

打定了主意要逼安然学这些,这才上了车。

到了宋府,正好瞧见宋家兄妹要出去。

宋祁比之前见又拔高了许多,身形笔挺,面庞俊朗,见了自己温和有礼的问了好。

沈氏笑道:有空随你母亲来玩,尚清是常在家的,你们是同窗,总不会闷的无话。

宋祁笑道:尚清为人爽快,在学堂我们又是邻座,聊的甚欢。

此次尚清又中了解元,更是钦佩。

沈氏叹道:听尚清说,你本意是与他一同去试试,只是那几日染了风邪,只好作罢,倒是可惜了。

宋祁淡然笑笑:那只能是委屈尚清先去打头阵了,我倒可以向他讨个经验。

沈氏听后,稍有诧异,还是个少年便有这般气魄,倒是不简单。

下人已进去禀报了赵氏,赵氏迎了出来,见沈氏与长子宋祁不知在聊什么,心下微喜,走过去笑道:倒是聊的欢喜,我也来听听。

宋敏怡笑道:娘,沈姨和哥哥聊着秋闱的事呢。

赵氏这才笑问:尚清可有把握?若是得了状元郎,你们李家可就是父子状元了。

沈氏笑笑:只是试试罢了,倒也没指望能考中。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门,宋祁和宋敏怡也坐车去了别处玩。

夜里沈氏回来,李仲扬也刚回来,只是回来半个时辰,一会又要去拜访同僚,饭也不在家里吃。

沈氏让人端来一盆热水给他净脸擦手,见他面有倦容心情倒是不错的模样,心想着应当是听了什么好事。

但他不说,沈氏也不会多问,拣了个空和他说了宋祁的事。

李仲扬听了只说:若真是心胸坦荡也好,只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沈氏微顿,不知他为何会说这么一句,后想到他人在官场多年,也了然了。

末了倒是心疼起李二郎来,心里叹气,不能怪他多疑,只能怪这官场着实是个大染缸,将人都染的污浊了。

还有一事,想同夫君商量商量。

何事?安然一直不爱学姑娘家的东西,夫君也素来惯着她。

只是如今已经九岁了,眨眼几年及笄,若是找婆家时说她什么都生涩,怕寻不到太好的婆家。

李仲扬不以为然:安然的学识比得过一般的同龄男子,性子又似我,不带一分柔弱,自主得很。

况且大户人家里头,有谁要儿媳动手织衣绣花的。

安然知书达礼,孝敬父母,日后待夫君也总不会横眉竖眼,这不正是女四书里的东西。

沈氏苦笑:媒婆过来时,定要问问她书里的东西,可安然却不能答个全面,这倒也不好。

毕竟人家先看表面,面子功夫没做好,也不会觉得这是好姑娘。

李仲扬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只看外在不看表里的人家也不可取。

太太多虑了,安然不愿学那些,也莫逼她。

若她脾气暴躁任性,我定会好好押着她学,只是如今她温顺懂事,实在没有必要过于束缚。

沈氏仍是苦笑,这做爹的心思,到底是跟为娘的不同。

只是夫君尚且这么说了不愿退步,她这做妻子的也只能是点头答应。

安然九岁生辰在二月二日,但因会试第一场在二月初九,未免吵了李瑾贺和李瑾轩温书,便没有太过热闹,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添了几道她喜欢的菜,就算过了。

安然倒没有在意,只要大哥能考上功名,哪怕两年不过生日也无妨呀。

离考试越近,李瑾贺就越发急躁,这两日只捧着书,却是半个字也入不了眼。

听见小厮说李瑾轩白日看书,夜里与二叔研讨学识,不由心慌烦躁。

韩氏听了后,立刻要李瑾贺圈画起不懂的,去问李仲扬,到底是曾经的状元郎,看在他兄长的份上,总不会只顾着他的儿子,量他也没那个脸皮。

李瑾贺可不愿意,他自己有多少斤两心知肚明,书上可有大把的东西不懂,万一问了个浅显的,还得被人笑话,他拉不下这脸。

韩氏问起他就含糊的说都懂都懂,这么一来,心里更是焦急无比。

初六,韩氏让人熬了药汤来,见他捧书在手,深感欣慰,低声:快放下书喝喝这鸽子汤,别累着。

李瑾贺皱眉,顺从放下书,想着每每见了就让他别太劳累,可真把书丢一边,就得戳着他的脑袋说上半日。

韩氏问道:书可温好了没,再过几日就要进考场了。

李瑾贺不耐烦道:温好了温好了。

韩氏笑道:那就好,喝完汤就赶紧再看看。

听见儿子如此作答,只道他十拿九稳了,说话间连声调都高了许多,等你中了状元,皇上赏了大宅子,我们就立刻搬走,再不受他们的冷眼。

日后他们想攀我们的高枝,我还不乐意了。

李瑾贺嘀咕:能有个茅屋赏就不错了。

韩氏耳尖,听见这话又提指戳他脑袋:混账东西,你怎能辱没圣上。

李瑾贺忍不住道:我哪里有,孩儿只不过是在想……我未必能中状元。

能考上举人就已经是他意料之外了,哪里敢奢望状元之位。

韩氏逼问:你如何不能?如何不能?实在无法,李瑾贺只好说道:因为尚清的学识比我好多了,我最多得个榜眼。

榜眼比起状元来,那可是差一大截。

赏赐也轮不到榜眼。

韩氏眸色也是一黯,低眉思忖半日:你且好好看书。

出了房门,韩氏越想心里便越是拔凉。

自家儿子素来勤奋好学,就是想凭这次科举让大房翻身,免得再被二房人瞧不起。

可谁想得到李瑾轩也考,而且既然儿子说了他的学识不如李瑾轩,那怕是不假。

他到底是有个状元爹,而且又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

若是让他们二房花开并蒂,那他们就当真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了!齐嬷嬷见这寒凉二月天里,韩氏的额上都渗出汗来,问道:太太可要回房歇歇?韩氏正想的入神,忽然听见耳侧有声音,惊觉过来,蹙眉骂道:吵什么,没见我正想事吗?不长心的奴才。

齐嬷嬷忙低头挨训,却是嫌恶至极。

她本是伺候老太太的,月钱也由老太太给,算得上是下人中地位较高的老嬷嬷了,可被调度到韩氏这,却是日日挨骂,人家端茶的丫鬟都没她受训斥的多。

十分不满,却不能发作,只窝了一肚子的气。

韩氏回了房里,坐立不安。

午歇不过一炷香的光景,就做了噩梦。

梦里二房的人又欺负他们,老太太笑意盈盈的拉着穿红戴花的李瑾轩,笑着看他们大房被人责骂,却不给他们撑腰。

他们母子三人哭作一团,几乎被活活打死。

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涔涔,连喝了三口茶也不能压惊。

思来想去,韩氏洗净面庞,唤了齐嬷嬷进来,使退了其他下人,从妆奁匣子里拿了一支孔雀翡翠步摇,交到那双老手上,笑道:我平日里最敬嬷嬷,这是孝敬您的。

齐嬷嬷受宠若惊,连道几声使不得,这是老奴应该做的,韩氏面色微沉,末了笑笑:嬷嬷快收下吧。

齐嬷嬷推辞不了,只好收下,刚揣进怀里,就听韩氏说道:近日吃了太多糯米糕点,体内滞气不通。

劳烦嬷嬷去买些巴豆来,我熬了汤水喝,好清清脏东西。

虽觉奇怪,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齐嬷嬷应声去买,临了出去,韩氏又道:这对女人来说到底不好意思,可别让人瞧见知道,没了面子我可要找嬷嬷哭去了。

齐嬷嬷心下觉得奇怪,这有病不找大夫,巴豆吃多了可是要腹泻死的,笑笑:老奴会办的妥当,太太放心。

韩氏见她出去,冷汗更甚。

绞了帕子想了半日,终于是定神下来,唤丫鬟进来去厨房要一份枣泥糕。

沈氏本不想这个时辰去书房,免得李瑾轩不自在,只是问了几次婢女,答的都是少爷在看书,少爷还在看书,少爷依旧在看书,不由苦笑,便让人拿了茶水和糕点去了书房。

沈氏进来后,站了一会,见他看的专注,桌上放着枣泥糕和热茶,宽慰了许多,倒不至于废寝忘食到伤了自己的胃。

好一会李瑾轩才察觉屋内多了人,抬头看去,立刻请安:母亲。

沈氏笑笑:快坐下,别总是盯着书,那字蝇头般小,看多了累人,多闭目养神,莫伤了眼。

不过是去试试,熟悉下会试考法,别太较真。

李瑾轩笑道:虽说也非冲着功名去,只是如爹爹所说,既然决定考了,那就得努力。

若随便应对,倒不如不去。

沈氏摇头:你爹爹那个书呆子,要累坏你不成。

李瑾轩笑了笑,敢这么说自己爹爹的,也只有母亲了。

虽非亲娘,却总让他觉得,这就是亲生母亲。

每个家中,不都有个严厉的爹,和蔼的娘。

余光瞧见有个小脑袋探进来,见他看来,又缩了回去,他笑道:安素。

沈氏转身看去,安素手里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花草进来,衣裳都染了泥。

再瞅瞅她后头的人,安然脸上也有泥,两个人似从泥坑里滚了一圈,倒以为她们被谁欺负。

只是见她们笑的俏皮,才反应过来许是摔进泥里去了,这春日多雨,院子里到处都坑坑洼洼一片泥,亏她们还笑,不由摇头,俯身道:一个九岁,一个八岁,可都是大小孩啦,万一摔伤了可怎么办。

安然一面接过母亲的手绢擦拭,一面笑道:地里如今软着,摔不疼。

安素将怀里的花全放书桌上,煞有介事的说道:四姐姐说,哥哥不能跟我们一起去踏青。

所以安素想,那就把春光摘回来给大哥。

就是回来的时候摔跤了,花草都染了泥。

末了自己认真点了个头,大哥就当作是春光染了春泥吧!慢吞吞的声调配着俊俏的小脸,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周姨娘拿着衣裳追过来要给她换,听见这话哭笑不得,俯身拿帕子抹她脸上的泥:好好,安素乖,春光已经送到了就回屋里吧,别吵着你大哥,自己又冻坏了,可摔着哪里没?李瑾轩摸摸她的脑袋:妹妹乖,等大哥考完了,就跟你一起去踏青。

沈氏笑道:等会试结束,一家人就去外游。

又摆摆手,先散了吧,嬷嬷快领姑娘去洗漱干净。

方才清妍也跟着她们玩闹去了,李家的气氛比自家好多了。

本来在外面站着,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也探了头看去,一屋子热热闹闹的。

又瞅见李瑾轩轻拍安素的头,甚是疼爱的模样。

不由想自家哥哥可从没这么对自己,不打压她就不错了,心里更是羡慕安然。

等她出来,也不理会沈氏和一众人的请安,便拉了她往外走,蹦蹦跳跳道:你哥真好,哪像我哥,总说我不懂事,还说我是粗鲁的野丫头。

安然失声笑笑:我哥也常说我不像姑娘家。

清妍笑道:所以我们两个是假汉子。

假汉子,你赶紧去洗洗,都成泥人了。

安然龇牙笑笑,抱了她就往她脸上蹭了蹭,把泥蹭到她脸上,惊的清妍惊叫起来:坏姑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呸呸,坏姑娘!两人的嬉闹声回荡在廊道里,婢女紧跟在后面。

沈氏在后头走着,笑道:真是越来越皮了,郡主也是个热闹人。

周姨娘俏眼微抬,笑笑:边塞的郡主跟京城里的郡主就是不同,直爽又没架子。

就是有时候太调皮,四姑娘与她待久了,怕性子也要拆天。

沈氏淡笑:安然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尚且年幼,多闹腾闹腾也好。

安素抬头道:姨娘,我也要去跟四姐姐玩。

周姨娘拉紧她的手,可不想她也无法无天,暗暗瞪了瞪眼:安素乖,跟姨娘回房里洗干净身子,绣花玩好不好?安素嘟嘟嘴,一点也不开心。

周姨娘又问道:听说最近老太太嫌安平吵闹,何妹妹一去,倒是巴不得将她带着。

怕是不愿再养在身边了,虽说跟冯嬷嬷主仆情深,但到底是走了多年,什么情分也淡薄了。

这人呀,就是如此。

沈氏笑意淡淡:倒别胡乱猜测,老太太要怎么安排,轮不到我们做儿媳的议论。

就算老太太不想带了,但已经开口说要自己养着,也不可能在安平无过错的情况下贸然说不养了。

那老太太还丢不起这人。

所以安平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何采身边。

想到何采,沈氏又想起莫白青来,倒是比刚来时安分了许多。

只要她不闹什么幺蛾子,沈氏绝不会亏待她,该有的有,逢年过节也会给她做衣裳添银子。

刚想完这茬,莫白青就给她闹出个事来。

莫白青年纪轻轻,自然不甘寂寞。

可李仲扬已经跟她翻脸,几乎没有再让他喜爱的可能,她便琢磨着干脆要个孩子好了。

二房孩子不多不少,但儿子就只有两个,若她能添个儿子,那倒有可能母凭子贵,日后也有个着落。

可李二郎不来她房里,孩子可不会凭空来。

想了想,干脆又让人唤了莫管家来,退了下人便跪在他面前哭得痛心,直把莫管家的心都哭痛了。

莫白青哭道:爹爹,你服侍李家多年,尽心尽力,难道要看着他们作践你的女儿,让女儿孤独终老?莫管家急的满头大汗:青青,不是爹爹不肯帮你,只是上回你也见了,太太的手段厉害着,你再逼我,就是把爹逼走啊。

莫白青泣不成声,跪着不肯起来:二爷最是讲人情,你忠心耿耿十载二十年,难不成去替女儿求个天经地义的情,他也要骂你不成?你就帮女儿去求求老太太,让她看在女儿冲喜进门的份上,让二爷多来我房里。

爹爹,难道您不想抱外孙了吗?有了孩子,您在李家的地位也更牢固呀。

莫管家实在不想趟浑水,他可不是只有这一个女儿,他还有儿子,还有其他女儿要照顾,万一真的丢了饭碗可如何是好:青青你听爹爹说,二爷是铁石心肠,二太太也面善心冷,惹不得,惹不得的。

莫白青见死活劝不动,只道他是懦弱无能,被人吃的死死的,当即站起身,含着泪冷笑:既然爹爹要看着女儿孤苦一辈子,那我倒不如现在就死了去。

说罢,就把脑袋往桌子角撞去。

莫管家吓的魂飞魄散,忙拉住她,气的老泪纵横,跺脚道:罢了罢了,你这性子迟早要吃更大的亏!听他让步,莫白青这才破涕而笑:谢过爹爹。

他日女儿荣华,爹爹也是富贵人。

莫管家叹道:富贵人我倒不想,只求能安然一生。

莫白青心里轻笑,又道他窝囊,无怪乎要做一辈子的管家。

翌日,莫管家就寻了机会跟老太太说了,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老太太也叹我倒是不知道她受了那么多委屈,老二实在是不像话,这不是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说罢,便让李仲扬放衙后来听训。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莫管家长叹一气,正巧沈氏和周姨娘来,吓的像只见了猫的耗子,胡乱应答了几句就走了。

沈氏眉眼微垂,随后就见黄嬷嬷出来,低声和她说了方才的事。

周姨娘轻轻冷笑:真是个狐狸精,又想勾搭二爷,可就算她再美貌十倍,二爷也不会正眼看他,这跟在房里抱着个木头无异。

沈氏淡声:我气的不是莫妹妹。

周姨娘笑问:那姐姐气谁?莫管家。

莫管家?周姨娘见沈氏面色阴沉,虽然话不冷,也没说什么狠话,可就是莫名的让她觉得心悸。

不由暗暗替莫管家捏了把汗。

李仲扬放衙回来,便挨了李老太的训。

回了房里,衣裳还未换下,就听见黄嬷嬷在外头说道:依老太太吩咐,莫姨娘院子里的灯笼已经点亮,还请二爷移步。

李仲扬虽然尊孝义,可最不喜别人为他安排什么,尤其是如此强制,气的差点甩袖:把灯笼灭了!沈氏顿了顿,叹道:二郎还是过去吧,给老太太交差也好。

李仲扬冷声:那样无德无才的女人有什么可去的,要我去抱着恶心么。

沈氏也不想劝,谁愿意把夫君拱手相让出去,只是他不去,老太太那也不好交代:到底是冲喜进来的,总不能让人一世孤苦在那后院待着。

老太太真要追究起来,也会说我善妒。

李仲扬重叹一气:为夫鲁莽了,差点累太太背了恶名。

沈氏眼眸微湿,既是无奈,又是伤心,面上却仍是笑:二郎快些去吧,一个月去那么一回,母亲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李仲扬点点头,这才拿了披风过去。

黄嬷嬷迎了他出来,满是歉意向沈氏弯弯腰,沈氏笑道:嬷嬷不必自责,老太太也是在顾全二爷的名声。

一听这话,黄嬷嬷立刻感激万分,慌忙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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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担忧到了二月初八也无事,倒以为沈氏是放过他了。

又得了个为两位少爷准备东西去贡院会考的事,赶紧鞍前马后安排。

万事俱备,只等着明日进考棚。

李仲扬当夜叮嘱两人,不必太过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等他们回去不过一个时辰,就听见李瑾轩的小厮来报,说李瑾轩腹泻不止,半个时辰去了三四回茅厕。

沈氏忙让人去请大夫诊断,等自己去了他房里,就见他面色青白,躺在床上连下地的气力也没了,说了三句话不到,又往茅厕去了。

大夫很快过来,替他诊断后,竟是吃多了巴豆霜。

那巴豆霜是巴豆晒干研磨的粉末,药力不减,而且少油腥味,很容易误食而不知。

沈氏忙让大夫开药,等药童抓了药送来,李瑾轩又去了好几回,连眼都睁不开,话更是说不出一句,只能由下人搀扶。

沈氏不便待在屋里,让丫鬟都下去,命小厮仆妇连夜守候。

喝过了药,李瑾轩才稍有气力,沉沉睡下。

沈氏回了房内,顿觉奇怪:晚饭一同进食,也没给他做什么吃的,尚清又未出过房门,怎的就误食了大量巴豆。

李仲扬说道:明日的会试怕是去不了了。

沈氏点头:二郎先睡吧,我去告诉尚清好好歇着,再告知老太太,免得众人担忧。

夫人辛苦了。

沈氏出了房门,边走边思量,片刻对宋嬷嬷道:你去将大少爷的书童和近婢小厮都叫来。

宋嬷嬷应声退下。

沈氏见李瑾轩还在睡着,便让仆妇转达,让他不必太介怀。

又去了老太太那,说李瑾轩突然腹泻,不能赴考了。

老太太一听,直叹可惜了,是命呀,又嘱咐沈氏好好照顾,明日再请两个大夫来瞧瞧。

与老太太唠嗑的韩氏听了,也叹道:当真是天公不作美,尚清怎么就这时候中了巴豆的毒,如此一来,就只剩我家尚和孤零零的去贡院了。

老太太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吧,告诫尚和不可胡乱吃东西,也别受了凉,免得腹痛。

韩氏笑笑起身:听母亲的。

经过沈氏身旁时,见她面上无笑,眸色略有戾气,倒是吓人得很。

只当她是因为儿子不能去参加科举而气疯了,心下满足非常,轻步离去。

沈氏欠身道:儿媳也告退了。

老太太摆摆手:去吧。

沈氏僵着步子出了门,身子微微不稳,旁人忙扶住她。

她偏头问那恭送的黄嬷嬷:大嫂在这坐了多久,可有中途离开过?黄嬷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老实答道:吃过晚饭后便一直在这陪老太太闲聊,中途倒没走开过。

沈氏点点头,强笑道:谢过嬷嬷。

好不容易回了房里,李仲扬仍在等她,正在灯下看书,见她神色恍惚,上前扶着,让婢女退下,问道:太太莫不是染风寒了。

二郎。

沈氏抬头看他,泪便夺眶而出,惊的李仲扬问道:可是不舒服,我去唤大夫。

二郎莫去。

沈氏拉住他,颤声道,妾身求二郎将大嫂请走吧,别再住在我们这了。

李仲扬虽然疼她怜她,可这话一出口,面色便立刻变了:你当我李仲扬是什么人,大哥已去,我这做弟弟的就要把嫂子赶走,你要将我置于何地?况且大嫂不过是陪着尚和来京赴考,只是半月时日,你便不能容他们几人了?沈氏泪落不止,也无力与他辩驳。

李仲扬看着不对,高扬的声调也平复下来:太太受了什么委屈?我若受了委屈,打落的牙也会往肚子里吞,可如今大嫂越发使坏,她给尚清服了巴豆,是她在作祟啊!李仲扬神色一僵,末了面上紧绷,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沈氏含泪道:我方才去母亲房里,大嫂也在,我只跟母亲说了尚清腹泻之事,可并未说是起因巴豆。

而大嫂自晚食后便一直陪着母亲,中途也未走开过。

既然老太太不知道的事,那大嫂如何得知?可她却偏偏安慰我,说好好的怎么中了巴豆的毒。

李仲扬仍是不愿相信,只是却又不得不信。

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宋嬷嬷已经领着李瑾轩房内的人过来。

沈氏忙抹干泪,拉着李仲扬到了屏风后,才让他们进来。

等他们一一跪安,沈氏才轻咳几声,缓了缓嗓子:今晚用食后,少爷去了哪里?书童答道:吃过后少爷去院子里走了一会,便回书房温书了。

那之后可吃了什么?几人相觑几眼,才道:除了少爷平日喝的茶,也没什么了。

李仲扬沉声:再仔细想想。

听见李二爷的声音,几人抖了抖,这才认真回想。

一人又道:还吃了一碟枣泥糕,那是少爷最喜欢吃的糕点,因此厨房一直都有送。

沈氏与李仲扬对视一眼,问道:那枣泥糕是谁送来的?都是厨房送的。

沈氏眉头微拧,说道:去唤厨房做糕点的人过来。

不一会,那厨子过来了,方才听见府里传大少爷腹泻,他就预感不妙。

刚进来就被问话,头埋在地上不敢起来,沈氏再如何威严也不过是个女人,可李仲扬可是个官,哪敢隐瞒半分:这几日糕点一直是那么做的,但素来不喜吃枣泥糕的大太太也接连几日要了这东西,所以量就多了些,可小的绝不会将那巴豆霜当作面粉来撒呀。

沈氏问道:你如何知道大太太不喜食?厨子答道:因有一次做了糕点奉上,被大太太甩了一脸,斥责这些东西该拿去喂狗。

因小的做了厨子二十年,从未受过这般侮辱,所以记得清楚。

而且大太太平时都不来厨房,可今日下午却过来了,说是看看糕点做的如何了,十分想吃,让我快些做。

沈氏微微屏气,缓声问道:可曾在蒸糕点的炉子上逗留?厨子说道:这倒没有,因为大太太过来时,小的正和着面。

然后大太太嫌恶小的脸上手上有粉末,怕让她粘上,因此打发小人出去洗脸了。

回来后,大太太就走了。

沈氏轻叹一气,李仲扬也是默不作声,许久才道:今晚的问话,谁都不许议论半个字。

若是我听见了什么疯言疯语,我就折断你们的腿。

声音冰冷而无半分情面,几人又吓的磕头:小的明白。

沈氏揉揉眉心:退下吧。

待几人下去,沈氏也不多说,只等着李仲扬开口。

许久不见他说,心下冷了半分:在妾身眼里,夫君为先,子女为后,家中和睦最重。

如今有人要害我儿,要坏我家中安宁,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咽下这口气。

况且这次是小小巴豆,下回若是……李仲扬冷声:别说了。

沈氏偏是不愿停,别人对她如何她可以不计较,可她不能忍受别人害她努力要维护的东西:夫君心中顾及什么妾身知道,可二郎可想过孩子?此次大嫂为何这么做,难道二郎不知?大嫂素来不喜我们二房荣华,宁可我们与他们一同受苦。

这次尚清得了解元,二郎为何也主张不告诉大嫂?只因二郎明白,大嫂知晓这件事绝不会高兴,因此不愿告知。

李仲扬气的打断她: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谁教你可以如此长篇大论教训夫君?你说让安然学女四书,我看该学的是你!话吼完,才惊觉说的过重。

两人皆是愣神片刻,沈氏心中寒凉,犟着性子未落泪:好,好,二爷只管那手足情,不用顾及妻儿安危了。

李仲扬忍住脾气,轻声:太太莫让为夫为难。

你可知……如今圣上正在定夺丞相一职,若突然闹出这事,只怕丞相之位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沈氏一愣,她素来知道李仲扬是自私之人,却不想已是到了如此地步:二爷若是放心,那便将这事交与我办,绝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李仲扬略微躲开她的眼神,辩解道:大嫂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不会再做这种事。

若是将这事捅开,只会败坏过世的兄长名声,母亲知道后也定会痛心。

况且又无人亲眼看见是大嫂做的,兴许只是巧合。

这么说完,自己也觉牵强。

沈氏没再劝,他顾念和顾及什么她也知晓,可无法再谅解。

心里不愿理他,上床后就贴着墙睡了。

李仲扬与她成亲十余年,倒没见她如此冷淡过,但面子又拉不下来,只好熄灯睡觉。

翻了几回身无法入眠,越想心中越是愧疚,终于是放低了声音:阿如。

枕边人不答,他只好耐着性子又唤了她几声,仍是不答,又气的大声道:一辈子莫理我!两人皆是一夜无眠。

因李瑾贺一早要去贡院会考,为免府里上下起身惊动了他,因此老太太免了这日的请安。

李仲扬送李瑾贺去贡院时,李瑾轩仍躺在床上,却起不来身。

明明听不见外头的声响,却又似乎听见了喧闹之声,不由叹了一气。

安然最开始发现沈氏不对劲,虽然双眸仍含着浅浅笑意,对她也轻声细语,可总觉得有哪里不妥。

等快用完早食,才恍然,娘亲从头到尾都没看爹爹一眼呀。

而爹爹的脸也臭得很,简直是将碗里的粥水当做仇敌了,也不嚼咽,哗啦吞入腹中。

一不小心噎着了,也是站在后头的周姨娘上来给他捶背递茶,娘亲依旧淡定如常。

这分明就是吵架了。

安然在这里整整九年,从未见过爹娘吵架,倒不知好好的为了什么事黑了脸。

等李仲扬和李瑾贺走了,沈氏带安然去房里看李瑾轩。

李瑾轩见她们来了,倒是先笑着安慰了起来:听宋嬷嬷说,母亲昨夜一直叹气,孩儿倒觉得无妨。

这次也不过是试考,本就没打算考个功名回来。

先前晨风兄打趣,说让我先行探路,如今看来,他的愿望是落空了。

见他如此懂事,沈氏倒愈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不安,叹道:你能如此想就好,若是难过,找知心人说说话也好。

李瑾轩笑道:孩儿不难过,母亲莫担心。

安然认真道:三年后大哥必定又是一条好汉。

李瑾轩失声笑笑:小丫头,如今哥哥就不是好汉了么?沈氏总算是露出笑颜:好了好了,你好好歇着,安然太闹腾了,我领她出去。

待会还会有两个大夫过来,你再躺会。

李瑾轩眼色黯淡,说道:娘。

这事……颇有蹊跷……孩儿晚食后,只吃过厨子那边送来的枣泥糕。

我起先怀疑是糕点里被不小心混进了巴豆,可后来听说这糕点供了两份,可伯母那……却没有一点事。

沈氏顿了顿,她是气韩氏狠心,可她不愿李瑾轩知道如此丑恶的事,淡笑:兴许是那茶水不干净。

李瑾轩倒也没想韩氏会那么做,只是觉得奇怪,听母亲这么说,也笑笑:孩儿多疑了,真该打。

沈氏心里叹了一气,笑道:快躺下吧。

临出门,又听李瑾轩十分认真道:孩儿三年后一定会给母亲添分荣耀的。

沈氏听的鼻尖一酸,应了一声也没敢转身,拉着安然走了。

安然抬头看着她,神情甚是不对,也猜到了些什么,忽然明白过来爹娘吵了什么。

如果只是普通的事,母亲根本就从不在意。

可如果假设这巴豆真是韩氏下的,那爹爹为了维护大房,娘亲为了保护二房,两人的冲突就大了。

娘,爹爹早上走的时候,连上衣扣子都扣错了呢。

沈氏连想也没想,嗯了一声,就算应答了。

安然不死心道:玉冠也戴的歪斜。

嗯。

沈氏终于是低头看她,见她仰头看着自己,叹气,都说你聪明,娘有时倒觉得,太聪明反而不好,会跟着大人一块操心。

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

安然隐隐挨了训,暗里说她作为孩子就不该多问爹娘的事,她摇头道:别人的事安然管不了,可你们是我爹娘,女儿关心爹娘天经地义。

说罢,摆了摆她的手,娘,不管是因为什么事,爹爹到底还是疼我们的。

况且娘不是常说,爹爹在朝堂已经很累,他在家就该轻松些。

沈氏笑笑:安然越发懂事了,只是此次不同,你爹的迂腐性子该改改了,暂且如此吧。

见她实在不愿多说,也没松口,安然也没多说。

沈氏的脾气便是,她要说的,即便屯个堡垒她也一定要说。

她不说的,就算拿刀子架在她脖子上,也别想问出半个字。

夜里李仲扬回来,一见沈氏竟然自己睡下了,火气更盛。

洗手净脸将铜盆弄的噼啪响,连旁边伺候的丫鬟都觉得刺耳,偏床上的人动也没动。

他干脆去了周姨娘那,坐了一会,问了问李瑾良和安素的功课。

待周姨娘问今晚二爷可是在这歇时,迟疑片刻,留下了。

李仲扬和沈氏拗了两日,连老太太都看出了不妥,待他上早朝后,便问沈氏缘故。

沈氏笑答一切都好,没什么。

老太太也不好多问,毕竟是人家夫妻的事。

又想莫不是因为自己要李仲扬多去莫白青那,沈氏心中介怀?她本就是看在莫管家的面子上才插手,一时忘了要顾及沈氏的情绪,便想着日后断然不能再这么劝人丢妻宠妾去,顿觉罪孽了。

眼见着会试都快考完,李仲扬这日回到家中,沈氏在灯前看书,他坐在床沿换鞋,屋里又是悄无声响,思索许久,才淡声:若大嫂要留在京城,我去外头给她寻个宅子,家里用度仍由我给。

沈氏微微一顿,这才看他:二爷心中可恨我?李仲扬冷笑:按理说你为了家人安康,我不该怨你。

兄长待我如何,你也并非不知。

若无他,也没有今日的李仲扬。

大嫂一时被迷了心窍,私下与她说说,让她认错也好,何必赶他们走。

只是你如此甩我脸色,胆大如虎,倒非贤妻。

沈氏黯淡一笑:妾身知道二爷会怪,只是能得此答复,我也心甘情愿。

李仲扬顿了许久,长叹一气。

沈氏已放了书,缓步走过来,蹲身为他脱去长靴:二郎也知,万事都需防患于未然,如今背后已被捅过一刀,万万不能再傻气的去挨第二刀。

嗯。

李仲扬犹豫半晌,才道,用度多挪些给大嫂。

只要不住在自己家中,哪怕日子清贫些沈氏也毫不在意:听二郎的。

李仲扬又道:等科举放榜了再说。

沈氏淡然笑笑:好好。

躺身下来,夫妻两人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起身,安然瞅着爹娘又是相敬如宾的模样,不但是她,连旁人也松了一气。

这几日的气氛实在是怪异,让人浑身不适。

李瑾贺考完最后一日,正好是十五。

一大清早李老太就领着韩氏去庙里还愿,沈氏在大门前送她们出门,待马车行的远了,偏头对莫管家道:你待会来后院。

莫管家怔松片刻,心下已知有何前程等着自己。

本以为她忘了,却不想是秋后算账,只等着李家的大事解决了,趁着老太太和大太太出门来整治他。

进了后院亭子,只有宋嬷嬷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都没在跟前,略微认命的跪地叩拜:太太万福。

沈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是做爹的,为女儿着想我不怪你,也无可指责。

可你同时也是李家下人,做出对主子不忠之事,我无法留你。

待会你去帐房领这月月钱,就走罢。

莫管家急忙又叩了几个响头,实在不愿就这么半分也不挣扎的离去。

至少要等他留到女儿怀了李二爷的孩子,他才能走的安心呀。

再开口,已有哭音,求饶道:太太饶了老奴吧,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太仁慈,看在老奴尽心服侍李家多年的份上,别赶老奴走,日后再不会做那混账事,折了太太的好心情。

沈氏冷笑:莫伯伯,你莫忘了我上回已饶过你一次。

一添作二,二便能化作三。

忠心这种东西,难道养了二十年还没成形么?你若是觉得委屈,说我非要赶你这劳苦功高的功臣走,那只管跟老太太说去。

莫管家也知事已至此,就算真的求了老太太,到底也是斗不过沈氏的。

况且即便老太太出面,能保住他,却保不住他的女儿。

李二爷的心思在谁身上,他素来知晓。

单说这几日连沈氏给了脸色李仲扬看,家里上下也没敢说沈氏无法无天的。

若是换了别家,早该用七出罪名休了。

一时悔青了肠子,不该答应女儿嫁进来,不该自作主张去求老太太。

哭的是老泪纵横,却不能哭软沈氏的心,最后才叩头谢了她,求她能善待莫白青。

沈氏也答应了他,若不生事,便一直当作李家人。

这做老父亲的,所思所想,仍是为了那不省事的女儿。

可那不省事的女儿,依旧不省事。

正卧躺在长椅上吃果子的莫白青一听下人说自己老爹卷包袱要走,气的立刻跳起来,嚷了一句定是那毒妇在作祟,可又不敢冲过去理论,便叹是她那爹太没用,这事何必咽在肚子里,就该找老太太呀!她怎会有如此软弱无能的爹。

连叹了三声气,又拼命揉肚子:你倒是争气些呀!丫鬟见她捶的厉害,也不想拦着,这会她正气头上,若是出手制止,怕要挨耳光了。

打发了莫管家,沈氏这烦心事又少了一桩。

是该好好探探韩氏的口风,是回滨州还是留在京城。

若是留在京城,也要替她物色宅子了。

眉头微蹙,对宋嬷嬷道:去让周姨娘过来。

☆、闻名不见 不见闻名李瑾轩的身体已无大碍,仍如往日到亭子里看书,才翻看几页,下人就报宋家公子来了。

宋祁一进宽长廊道,就见李瑾轩在亭子里,衣服穿的也不厚实,走上前便笑道:母亲还说让我过几日再来寻你,我看倒是该早几日来。

这亭子的冷风都能受得起了,弱不禁风果然与你无缘。

李瑾轩笑笑,招呼他坐下:定是母亲说了些什么,让赵姨担忧了。

只是这凉亭宽敞,可远观苍穹,近赏花草,念起书来心境开阔,心情也好些。

宋祁也不提他未去会试之事,笑说:你往日倒不是这么念书的。

李瑾轩笑答:安然教的法子,说窝在屋子里念书太无趣,人都呆气了。

宋祁笑笑: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敏怡说李四姑娘不爱学堂教的书,可众位先生却很偏疼她。

李瑾轩想了想:你倒是还没见过她吧?去年在顺王爷府里见过一回。

正说着话,安然正巧过来看兄长,远远见了有人在那,看得也不清楚。

便问立在一旁的小厮:看身形不似我们府里的人,是客人?小厮答道:回四姑娘,是来了贵客。

见有客人在,她也不好过去。

虽说她年纪小还没到那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地步,可她也没什么事,那就不去扰他们畅谈了。

李瑾轩刚问了他这几日可有去骑马,小厮就过来了,端着白瓷盘子过来,上头堆着金灿灿圆滚滚拇指大小的食物,他立刻问道:是安然使唤你送来的?方才四姑娘走到廊道那,见大少爷和客人聊的甚欢,就走了,叫小人端这黄金鸡球过来。

宋祁笑道:这盘点倒是精致,不知是什么做的。

李瑾轩说道:这是安然自己折腾的,用那和了些许茴香、八角香末之类的鸡肉裹上面粉揉团,放油锅里炸开。

拿到我们跟前时,我们无一例外都用视死如归的模样去尝,可吃了一粒之后,就抢的见底了。

说起往事,自己倒摇头笑笑,宋嬷嬷常说她,绣花针都拿不好,却能下得了厨房,说了也无人信。

宋祁笑笑,见李瑾轩将盘子微微推来,也不客套,拿了剔牙杖起吃了一颗,外面脆而香,里面肉质却鲜美,因有少许香料,从入嘴到咽下,香味不断。

回到家里,到了晚上用食,赵氏问道:今日可是去了李家?是,去见了尚清。

他精神可好?去之时正在看书,与他聊了半日,倒也精神。

宋祁说道,尚清心胸开阔,有所介怀也正常,但绝不会一蹶不振,母亲放心。

赵氏又问道:可见到安然没?一听是老生常谈,宋敏怡立刻扑哧笑笑,宋祁略有苦笑:没有,听说是在走廊那看见尚清招呼客人,为免打搅就走了。

赵氏嘀咕了句莫非真没缘分,也没再多说什么。

会试十天后放榜。

一大清早,韩氏就等着人来报李瑾贺出贡的消息,可等了一早上无人来贺。

一家人都快吃午饭了,李老太问道:还未放榜么?沈氏答道:听说午后才贴公告。

李老太说道:等十日倒没什么,可等这半个一个时辰,就难熬了。

二郎又在翰林院,否则可以先问问他风声。

沈氏淡笑:尚和如此厉害,定是会元,日后还得是状元,来个连中三元,成就当朝佳话。

韩氏被捧到了天上,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李瑾贺听的面红耳赤,巴不得一世不要放榜。

匆匆吃完,就说饱了。

午食后,周姨娘陪着沈氏在院子里看孩子咋亭外扑蝶玩闹,见她兴致高,撇嘴道:姐姐何必这么恭维大嫂,平日里那些小厮回的话里,可说他有空就玩,大嫂去了他房里才捧书看,以他这模样能做贡生已不错。

沈氏面色淡淡,声音更淡:捧的越高,摔的越痛,且让她开心一两个时辰罢。

周姨娘听了这话倒有些笑不出来,她隐约觉得,如今的沈氏比起以往来,更加不同。

待她们倒还是一样,只是对韩氏更多了几分虚情假意,那隐隐笑意中,却藏了一把锐利的刀。

默默又松了一气,所幸她们并非敌手。

上回让你找的宅子,可找好了没?周姨娘回神:已找了三处,姐姐这是要来做什么?沈氏笑道:那待会我们去看看罢。

见她避而不答,周姨娘自知这不该多问,便乖乖收了口。

刚回头,就见跑的欢快的安素啪的摔在草地上,惊的她立刻起身边骂边往那走去:哪有总摔着却不长记性的,笨死了!守在一旁的下人已经将她扶起,安素也不哭,等见了气汹汹往自己走来的周姨娘,忙躲在安然后面。

安然拉拉她:妹妹你身上脏了,快拍干净。

周姨娘也瞪眼:别蹭脏了四姑娘,快出来。

安素尖叫着不肯出去,声音刺的安然也抖了抖,周姨娘实在拿她没办法,甩了甩帕子,气道:也不知这性子像谁!姨娘懒得管你。

沈氏走了过来,笑道:安素还小,别总是呼喝她。

周姨娘忙应声,又叹道:若是有四姑娘一半听话,我哪里会这般。

安然拍拍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安素:妹妹听话,去换身衣裳再出来玩。

安素立刻就听话了,见周姨娘有些生气,钻了出来拉了她的手:姨娘别气了。

未得应答,又抱了她的腰,仰头求饶,姨娘别气了。

周姨娘听的心里一软,捏了捏她的脸,又气又觉好笑:别以为这个法子有用就总来气我。

安素只是嬉笑,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母女两人告了退,有说有笑的回了房里。

她们刚走,新任李府管家钱文远就过来了,问了安,才道:禀太太,放榜了。

沈氏缓缓抬眉:说。

钱管家只说了两字:未中。

沈氏眼角微挑看着远处,笑的微冷:下去吧。

安然见沈氏神色有些阴沉,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母亲。

不由握了她的手。

沈氏低眉看去,只见女儿眉眼清秀,眸底澄清。

蓦地回了魂,手心都渗了汗出来。

不管她多想赶走韩氏,也不该在自己的女儿面前露出方才那样的狰狞心思。

周身戾气骤散,笑道:玩累了吧?去歇歇。

安然点点头,随她进了亭子里:清妍说今日让我去她家中侍读,不来这了。

虽说清妍郡主性子欢脱,但也是个耿直的好姑娘,沈氏倒不担心安然与她相处会染上什么坏习惯。

叮嘱道:到了王爷府里,可要规规矩矩的。

嗯。

安然回房里换了衣裳,到厨房将她做的零嘴装进精巧的食盒里,这才出了门。

车夫王奇见了她,笑道:四姑娘这是去哪?安然笑道:去找清妍玩。

王奇了然,等柏树扶她上了车,坐稳当了,这才赶马往顺王爷府驶去。

沈氏送女儿出了门,就见府里去看榜的下人急匆匆跑回来,步子还未站稳,气还未喘匀称,就道:禀二太太……沈氏抬手止住他:你先在这喘顺了气,到了正厅,当着老太太和大太太的面说。

说罢,缓步回了正厅,韩氏正陪着老太太唠嗑,心情甚好。

见沈氏进来,难得笑的和颜悦色:弟妹快些过来,就差你了。

沈氏笑道:何事如此高兴。

韩氏说道:正和老太太说,该挑哪家的姑娘给尚和呢。

有句话不是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就该双喜临门。

李老太笑道:就算是成了会元,不还有殿试,阿蕙你太急了。

韩氏忙轻声辩驳:那可不是这么说的,母亲可知道,这成了贡士,就可以做官了,凡入殿试者,皆无落榜一说,只等着圣上分出三甲来。

李老太见她有十足把握,也笑的欢喜:好好,看来我们李家又要出状元郎了。

末了又叮嘱沈氏,尚清的功课可要抓紧,三年后拔得头筹,说起来也光彩,可要好好跟尚和学着。

沈氏笑的谦虚:老太太说的是,定会好好让尚清向尚和学着点的。

韩氏眼尖,瞅见那去看榜的小厮跑进来,笑意盈盈问道:可是放榜了?少爷可是得了会元?小厮跪在地上叩了头,才结巴道:回、回大太太,未、未中……堂内气氛陡然直落,韩氏惊的起身,指了他大声斥责:狗奴才!你说什么?瞎了你的狗眼!怎可能没中!小厮又连叩了几个响头:小的不敢说谎,来回看了十余遍,确实没看到大少爷的名字。

韩氏气的将茶杯狠掷在他的身上:定是你看错了!小厮痛的不敢吱声,沈氏忙说道:铁定是你看错了,先下去吧。

大嫂别气,我多派几人去看看。

李老太方才的欣喜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的心头极不舒服:快再派人去看。

沈氏使唤了门前四五人,让他们去看榜。

再回来,韩氏面色青白瘫坐在椅子上,已说不出话来。

许久才喃喃道:莫非真的没中……我儿没中?沈氏见她心神不宁,端了热茶上前,俯身靠的近些,轻声:大嫂莫急,许是看错了。

以尚和的才识,哪有不中的道理,他可是问鼎三元的才子呀。

这话在如今的韩氏听来,分外刺耳,平日里猖狂惯了,见她凑前,蓦地抬手将她的手一拍,只是力道还是控制了些,却不料沈氏手一抖,茶杯翻倒,全洒在了沈氏手上。

李老太一见,手中的拐杖急跺地面:阿蕙你怎的如此急性!沈氏拿帕子捂住手背:娘亲别怪大嫂,阿如不碍事。

李老太再不疼二房,再不喜她这二儿媳,可如今养她的,养大房的就是他们,况且这事确实是韩氏做的过分,当即上前问道:挪开帕子我瞧瞧。

沈氏提了提帕子,左手背上已烫红一大片,韩氏一时语塞,又嘀咕:我不过是轻拍一下。

李老太登时又将杖子敲响,声音也大了:你倒是越发的不可理喻了,还未放榜就四处招摇说你儿必然高中,左邻右里说说也就罢了,还与那些官家夫人说。

如今未中,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我看你怎么出门见人。

如今阿如过来安慰你,你倒好,二话不说翻了你弟妹的茶,还不愿认错。

韩氏不敢呛声,心里恨得紧,当初她说这些的时候老太太分明也听的高兴,乐呵呵笑的欢快,如今势头不对,立刻就教训她了。

她许久未曾挨过骂,现今当着沈氏的面,她这才是没脸了。

沈氏劝道:老太太,阿如当真不要紧,您别气坏了身子。

大嫂心情欠佳也是可以理解的,若是我,情绪也定难控制。

见她说的体贴,李老太心下更是不满韩氏方才的作为。

韩氏这回哪里有心思去理会她,听见她要回房,半分挽留也没。

送老太太出了门,立刻回了和鸣院里,见下人又要高声报,她狠狠瞪了小厮一眼:狗奴才!闭嘴!我倒是想明白你每回这么喊的缘故了,倒非尊敬,而是给少爷通风报信是吧!小厮当即不敢出声,韩氏使了个眼神给齐嬷嬷:赏他三十个耳光!不打得吐血了就再打三十个!齐嬷嬷为难道:这下人都是二太太请的,这么做怕是……韩氏一听,自己抬手给了她一巴掌:反了天了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二太太二太太,你们既然那么喜欢服侍她,还在我院子里做什么。

齐嬷嬷已是五十的人了,李家素来待人宽和,连长跪都不曾有,兢兢业业本份安生,李家从不亏待她。

如今老了竟挨了巴掌,当即是羞的恨不得跳进一旁的池子里。

韩氏气冲冲进了书房,就见李瑾贺正在前后摆着椅子闭着眼哼曲子,书也放在一旁,好不惬意。

她当即拿了柜上那掸尘埃的鸡毛掸子,狠狠朝他的腿上抽去。

突如其来的痛打让李瑾贺惊叫一声跳起,可见了是母亲,当即咽声不敢说话:娘、娘。

韩氏冷笑:你这造孽的,让为娘丢尽脸面。

说什么没了李瑾轩你能考得状元,为娘那么信你,那样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由头到尾,都在骗我。

竟连个贡生都未考中!李瑾贺生怕挨打,站的远些:我怎的骗你了,起先说了不考不考,就在滨州做个清闲举人,母亲你偏以死相逼要我来,如今丢了脸,倒全怪我了。

韩氏气的说不出话,喝斥旁人:将他押住!下人忙去抓李瑾贺,他也不敢太过挣扎。

被迫押跪地上,背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抽,痛的他面无血色。

那掸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抽了七八回,韩氏倒先哭了起来,瘫痪在地上:为何我如此命苦,嫁了你爹那个薄命郎。

又生了你们几个不中用的,连累我一世不得安生。

李瑾贺无力答话,刚想回身安慰母亲几句,背上伤口一扯,痛晕了。

老太太那边刚准备午歇,就听见嬷嬷来报李瑾贺被韩氏鞭打的晕死过去,急的她心口一痛,叹气:这考不考得中,是命,怎能如此怪尚和。

在旁服侍的沈氏小心道:母亲可还记得那年道士说的话?说我们两房有所冲突的事?李老太一听,恍然回神:我倒说为何尚和如此用功却落榜了!沈氏慌忙跪在地上,分外难过:这都是我们的错,冲了大房风水,当真是该骂。

人便是如此,若你主动认错,对方会好声好气的安慰。

可若是让对方先想到这碴,就该是活该被骂了,而且骂的更重。

见她扑通跪下,李老太倒是谅解,让黄嬷嬷扶她起身:这如何能怪你。

只怪我这老太婆忘了道士的叮嘱,唉。

一个孙儿临考腹痛,一个孙儿名落孙山,怎会这么巧,竟是神灵阻拦。

黄嬷嬷说道:少爷还年轻,三年后再考不迟,老太体莫难过。

李老太点点头,低眉思索良久,才道:如此说来,我们该是回滨州的。

只是滨州离的太远,家里没个当家男人,有事也难照应,倒想留在京城。

沈氏微微看了黄嬷嬷一眼,黄嬷嬷了然,立刻说道:那道士只说两房人一起家中不宁,可没说同在皇城仍会如此。

奴婢琢磨着,若是寻个近些的宅子,隔一条街两条巷的,倒也方便,而且安和。

李老太深以为然,眼里总算有了喜色:这法子甚好,阿韵你快去找找这附近有没什么好宅子,拣个安静的,我怕吵闹。

沈氏忙拦下黄嬷嬷,面有苦意:母亲,虽说我们大房二房已经分家,不住在一起也合情合理。

只是大哥已过世,二爷照顾兄长妻子儿女也是应当的。

但若是让外人知道,这大房在京城我们还分做两家,还将老太太留在那,怕是要遭人非议了。

黄嬷嬷笑道:这可不容易,让老太太住二房。

那大房独住一宅,如此一来,就没人说闲话了。

李老太蹙眉思量半晌,才点头:那便随二房住吧,在这附近的话,也不过百丈距离,无妨。

也免得外头人说你们两房人的闲话,我是最听不得那些的。

沈氏欠身:儿媳这就去找房子,只是大嫂那……可千万别以为是二爷嫌弃他们的好。

李老太摆摆手:她那由我说去,为了两房风水,就委屈她了。

沈氏又道:大嫂名下铺子并不多,抚养一双儿女也吃力。

我与二爷说说,大房的用度由我们这调拨,二爷孝义,定会同意的。

李老太越发赞赏她有气度:先回房歇歇吧,手才刚上了药,不可太劳累。

沈氏笑道:母亲厚爱了。

伺候李老太睡下,沈氏退了出来。

黄嬷嬷送她到院子大门,沈氏笑道:嬷嬷费心了,本想和嬷嬷去外头喝个茶,我又不得闲。

那就让宋嬷嬷改日请嬷嬷去茶楼喝个茶,吃些糕点道谢了。

黄嬷嬷几次得了她的好处,这话如何听不出来。

是要谢她帮着说话,可又不好给她谢礼,使了宋嬷嬷转交给她咧。

当即笑上眉梢:太太有心了。

宋嬷嬷想着方才在老太太房里的话,越觉得不对,待回到房里,才道:奴婢有个问题不知当提不当提。

沈氏心情甚好:嬷嬷且说就是。

宋嬷嬷这才大了胆子问道:太太素来是不喜与老太太走的太近,老太太也有些做法而不得人喜欢,却不知太太为何不让她随了大房,也得个清静。

沈氏淡笑:我又何尝不想通通撇个干净,可若让老太太去和大房住,以大嫂的性子,定会日说夜怨,到时又指责起我们二房来,这岂非坏事了。

反正老太太也不会偏颇过甚,我们好生待她,老人家自然也高兴。

宋嬷嬷笑笑:奴婢愚钝了。

过了两三日,李老太寻韩氏说了搬宅子的事,果不其然又哭闹起来,一个劲的说自己命苦。

直到沈氏在一旁说,用度仍由二房出,这才止了哭声,倒是巴不得赶紧搬走了,省得见了尴尬。

两房都无意见,沈氏又寻了好宅子,韩氏去看了后见地方大着,也不算委屈了他们,这才住下,又买了好些新家当。

周姨娘此时才知道原来那宅子是给韩氏一家安排的,掐算一下日子,倒是沈氏早就预谋好的。

只是大房搬出去她也舒心,愈发敬沈氏。

安然知晓这件事,也松了一口气,连心情也更好了。

清妍见她自顾自的笑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傻呵呵的笑什么?让我也开心一下。

安然抬了抬手指,动了动缠绕在十指上麻乱的红线:家里的事……快卷成花。

清妍撇撇嘴,手指左勾右勾,安然退了手,她反手一拧,便将红线接了过来,又变成另一种模样:听说你哥都去礼部报到了却没去考,你大堂哥又落榜了,亏你笑得出来,没心没肺的坏姑娘。

安然扑哧笑笑,轻松将红线缠了缠又接回十指上,又是另一个形状:好啦,我是坏姑娘,你是好姑娘。

清妍瞪了她一眼,将那线拧成一团:坏姑娘,你有什么好玩的事都不告诉我,藏掖起来的根本不是朋友。

安然只好说道:倒不是藏着,只是家里的事,你又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

清妍想了片刻,点头:也对,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最讨人嫌了。

又笑道,你说你要是做我嫂子多好,我们肯定不会吵架。

我哥要是欺负你,我还能帮你理论呢。

话说完,就听见顺王妃的声音:都十岁了,说话还是没规矩,也不羞人。

清妍回头看去,笑道:才不羞呢,反正没旁人。

顺王妃摇头笑笑,安然给她请了安,真是越看顺王妃就越觉柔弱得似水,十分美丽。

不一会,又一个穿着华服的俊朗少年过来:母妃。

安然想着这应当就是世子,欠身请安。

清妍便说道:我哥大不了你几岁,不用客套。

顺王妃也不拦着她这么说,淡笑:可是要出去?贺均平笑道:准备去屯围猎场狩猎。

清妍眼眸立刻亮了:我也要去。

贺均平看了看一身淡雅着装的安然,才收回视线问道:你要撇下李家四姑娘?清妍拉了安然的手:那便一块去。

贺均平笑道:那就走吧。

安然还没去过狩猎场,见世子同意了,也应声和她一起去。

等坐上了车,清妍蹦了上来,随后世子也俯身进来。

安然才想到,虽说她来过王府几回,可也没碰面。

那贺均平怎知她的身份?况且方才清妍也没说她是谁。

莫非,世子曾见过她?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妹子们的鼓励~~~=-=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5 16:32:42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5 16:39:27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5 16:40:19洒洒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6 02:55:59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26 14:45:47☆、屯围猎场 一缘一会屯围猎场并非是人围而成,而是连围八座山。

若是人围,在狩猎之时由奴仆从外围开始敲锣打鼓,将所放猎物集中赶入狩猎范围。

如此可保证无外人误入而又安全,但少许多狩猎的乐趣。

天然围场便只是派奴仆守在山脚处,阻了猎户和农户上山,免得误伤。

虽说飞禽有榛鸡山鸡鸳鸯等,走兽也不乏野兔狐狸獾,可偶尔也会出现老虎猛禽,因此但凡是在屯围猎场进行狩猎,必然要成群结队,不能独行。

安然在山脚处下车,抬眼看去,山下两边已围上半人高的篱笆,每隔三丈就站着一个下人装束的汉子。

听闻是围了八座山,那得费多少力气和人。

她倒是知道为什么兄长每月的用度那么多了,这般出来玩一日,怕也要许多银两。

贺均平脚尖刚触地面,就有人迎了过来,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了,各位公子都问了小的好几回了。

贺均平笑道:今日马赶慢了些。

秦老板便是这狩猎场的看护,说好听点是收点银子替官家打理围场。

说难听点也就是个跑腿管事,因脾气好嘴上吉利,因此这位置也坐了七八年。

眼尖见了贺均平身旁多了两个小姑娘,又瞅见清妍身上挂着的玉佩与世子款式一样,只是挂绳不同,当即作揖笑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清妍郡主吧。

清妍眨眨眼:你见过我?秦老板笑在眉梢:大名早有所闻,但并未见过。

转眼看向安然,衣着虽然淡雅但面料不俗,面庞也俊俏白净,想着因是哪个官家小姐,当即也作揖问了安。

贺均平说道:你安顿好我妹妹和李姑娘,我日落便回来。

世子放心,在下定会照顾好郡主和李小姐。

清妍抗议道:我也要去,你留我们在这,倒跟没来一般。

贺均平说道:猎场危险,你们就在这等着。

清妍答了一句偏不,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就去拿了放在入口那较小的弓箭,又拿了一条红布,往手上一缠,就径直上山去了。

贺均平使了个眼神让一众仆人跟在后头,又叹了口气,这妹妹果真是个不听管教的粗鲁丫头,再看看旁边的安然,真该学学李四姑娘呀。

开口问道:李姑娘若不愿等,我差人送你回去。

安然抬头道:我也想去瞧瞧。

贺均平顿了顿,不由问道:你会骑马射箭?安然摇头:骑马会,清妍教过。

只是射箭不会,胳膊拉不开弓。

贺均平失声笑笑:那你跟在我身后吧。

秦老板弯身递过两块布条,笑道:只剩一条红布,其余都是绿方。

贺均平想清妍在红方,得看着那野丫头,否则一不小心定要冲进猛兽林去,便拿了红色的。

安然问道:分队伍么?贺均平拿过给自己系上,秦老板蹲身帮安然绑好:分的,等日落之时,两方交上猎物,哪边的少,那晚便负责烤猎物,胜者只要在旁喝酒就好。

安然笑笑:有趣。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倒是真觉有趣,心里不由奇怪,都说李四姑娘性子温婉,今日一看倒非如此。

莫非是跟清妍待久了,也成了个直爽大胆的姑娘?山上林木茂密,灌木丛生,只是路是特地开的,又铺上了石板,未免有野兽袭人,两旁也架起了密集的铁架子。

安然第一次进深山,瞧着满目苍翠,侧耳听风,越发喜欢这浩瀚山林。

见后头没声音,贺均平还以为这阴森老林把安然吓的安静了,偏头看去,却是眸有笑意,甚是高兴的模样。

走到半山处,前头已是一大片空地,约摸十七八个人站在那,除了清妍,也有两三个小姑娘,安然一眼就看见了宋敏怡。

清妍正与旁人聊的欢快,也没见安然来了。

倒是宋敏怡四处张望,瞧见安然,顿觉亲切了。

虽然她与安然同在一处学堂,两家长辈又交好,平日也有见面,但并不是太投缘。

可比起身边这些一点也不熟络的人来,就觉安然可亲可靠了。

原本是在折细小的树杈玩,见了她,立刻起身摆手,远远就喊道:安然。

安然也招招手,见了她也是高兴。

清妍听见喊声,也回过身来,快步朝她跑去,到了跟前已开始喘气:你们也太慢了,我们都快开始了。

贺均平叹道:分明就是你这丫头步子太快了。

清妍撇撇嘴,见了安然手腕的布条,瞪大了眼:你怎么不是拿红布条?瞧见贺均平的是红条,探手就要抓过来,我要和安然一队。

贺均平苦笑,安然忙说道:绿方就好,你们兄妹自然要一块的,否则你让世子怎么安心狩猎?贺均平意外她甚是懂事,清妍这才没强要。

两队共有二十人,贺均平不让清妍那些小姑娘去,让人圈了个场子放了山鸡野兔。

因此真正去狩猎的,只有十六人。

安然虽然想去,但也知去了只是涂添麻烦,扰了他们的兴致,便一起在平地上等他们回来。

等姑娘都留下来,她才瞧见第四个姑娘竟然是秦依。

那将军和郡主的女儿,曾欺负过安然姐妹的跋扈女童。

秦依显然早就看见了她,故一直在旁人那躲着,只是众人出行,兄长也一同离去,她才不得不出来。

她的母亲虽然是郡主,但和皇族的血缘也远的很,哪里比得过清妍那正统郡主。

早就听她们两人玩的好,她也是尽量回避,免得被安然惦记上。

谁想就碰了个正面。

安然倒是没想故意找她麻烦,去寻宋敏怡的身影,见她在不远处和一个少年说的欢喜。

那少年黑发梳得整齐圈在白玉发冠里,侧脸白皙,低垂眼眸和宋敏怡说着话,时而淡笑,毫无疏离之感,隐约有一股书卷清气。

说完了话,宋敏怡往姑娘那边走,又回身朝他摆了摆手。

宋祁笑笑,抬眼就看见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的李四姑娘,目光对上,皆是微顿片刻,随即双双颔首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了。

四人围圈坐下,中间摆了个简易木桌,下人在旁奉茶。

清妍最是愤然,将那红布条儿缠来缠去:爬了半日的山竟然让我去抓小兔子,那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做的好么!宋敏怡说道:那郡主抓兔子吗?野兔比家里养的兔子凶多了,我们家的厨子杀野兔子都要多打起几分精神。

她的本意可不是说兔子凶猛,只是不想清妍郡主真的跑去拿兔子出气。

那兔子多好,抱在怀里喂草,吃东西时声音窸窣作响十分可爱。

秦依撇撇嘴:你家厨子是哪找来的,杀只兔子都手抖,早该换了。

宋敏怡被她堵了一嘴,憋的脸红:我们家的厨子很好!秦依轻笑:那还杀不了兔子。

宋敏怡性子本就柔弱些,差点被她气哭。

安然笑笑:想必是厨子喜欢兔子,我们家厨子喜欢鹅,每次厨房里有鹅都要跑的远些让别的厨子去。

清妍听见这话拍手笑笑:我家厨子怕虫子,那些素菜他都交给仆妇洗,要是炒菜时见了有虫子,立刻就丢掉锅铲逃走,竟然有大男人怕虫子的。

宋敏怡扑哧笑出声,眼泪全咽了回去。

秦依见风向逆转,想随了她们也说说自家厨子,可根本就不知道那些厨子的习性,只好随便胡掐了个。

于是四人就从厨子身上聊开了,因都是官家小姐,也常去各处酒楼吃喝。

便说到哪家的好吃,什么菜色好,哪家的小二最殷勤。

都是十岁上下的小姑娘,话一聊开便亲近了许多。

等到日落黄昏,就见红绿两方陆续回来。

马身两边都挂有猎物,清妍也不去迎,见贺均平拿了猎物过来,也轻哼一声。

拉着安然就往山下烤场那跑,贺均平又是一阵苦笑。

再看看宋祁,他的妹妹早就凑过去问长问短了。

怎的人家的妹妹就体贴温柔,自家妹子却是像弟弟。

到了山下,秦老板早就架好炉子,生好炭火,搬上桌子备好茶酒。

一众下人齐排站开,见了众位公子,立刻过去提今日战果,拿到棚里宰杀。

再端出来,已是干干净净的肉。

说是败者去烤,实际不过是守在那炭火前,换个位置喝酒罢,秦老板哪敢真让他们做那抹料放炭的粗活。

胜的是红方,安然是绿方,以为真是由他们看那烤肉,早已欣喜的拿了盛着香料的碗挑了个烤山鸡的围炉,坐□抱着碗盯着它,已是咽了好几回。

好一会才察觉对面有人,抬头一看,就见宋祁瞅来。

夜色已落,周围地灯已点,又有炭火映照,将对方看的分外清楚。

宋祁笑的淡然:李四姑娘?安然点点头:宋公子?两人默契的笑笑,宋祁微微指了指山鸡:我将它翻个面,你抹些料酒。

嗯。

宋祁转了转架子,安然立刻拿刷子将料酒抹匀在鸡身。

不一会清妍也凑了过来,安然见了,笑问:红方的姑娘,你怎么跑到绿方来了。

清妍龇牙道:我跟人换啦,他乐意极了,呶,这会正在那边喝酒呢。

宋敏怡也拿了油过来,见宋祁和安然在,想着这两人可算是见着了,待会回了家就告诉娘亲去。

四人聊的欢快,也不让仆人过来帮忙,自己动手,烤的倒也像模像样。

不过拿上桌子,到底还是比那些烤过几百回的人差些。

清妍缠着贺均平尝了一片,见世子动口,其他人也纷纷赏脸品尝。

等游走一圈,只剩下半只了。

众人意不在吃,寻乐狩猎,但也到了晚膳时辰,奔跑半日,腹中饥饿,吃的倒也多。

沈氏一人坐在房中看账本,想着大房那边的用度,又该在二房扣了。

今年新季的衣裳可以做少些,时新的盆栽除了正堂,各个院子里的也可减少。

好好计划了一番,灯火忽然亮了许多,见是宋嬷嬷在挑烛芯,便问道:安然可回来了?宋嬷嬷回道:方才下人来报,快从屯围那回来了。

沈氏微点了头,又问:二爷可回来了?宋嬷嬷笑笑:二爷最近常在外头与同僚相聚,每晚都晚归,太太倒还是没习惯。

沈氏笑笑:随口问问罢了。

宋嬷嬷说道:一个是为娘的心,一个是为妻的心,哪是随口问的,分明是摆在心里了。

沈氏只是浅笑,继续看手中账本。

看了不过半盏茶,李仲扬就进了房里,满是酒气,神志倒还清醒。

沈氏忙让宋嬷嬷去拿醒酒汤来,替他换下一身衣裳,蹙眉:还好安然没进屋,否则又该说你了。

李仲扬说道:同僚应酬,必不可少,她大些就懂了。

沈氏说道:可如今她可还小着,吃多了酒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为夫明白。

李仲扬忽然握了她的手,附耳低声,太太,你要做丞相夫人了。

沈氏一愣,李仲扬又说道:再不是那翰林家的李夫人,岳父岳母再不会薄待你。

等后日圣上下了诏书,你便等着他们来贺吧。

二郎……沈氏初嫁他,确实是想过日后李二郎登了高位,她便可以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将她受的苦通通泼回去给他们。

可如今真真切切放在眼前了,却又觉那样做不妥。

她现今想要的,只有夫君和女儿一世安康,李家繁盛。

李仲扬酒意上来,略有些醉了,伸手抱了她:太太哭什么。

沈氏抹了泪,叹道:高兴罢了,二郎快歇着吧,切莫太过得意,免得有心之人作祟。

李仲扬自然不是那种娇纵之人,这般扫兴的话也只有是真心待他的人才会说罢,当即应声,实在是累了,倒在床上片刻已沉沉安睡。

沈氏坐在床沿压下下面被沿,免得冷风窜入。

看着李仲扬的冷峻面庞,不觉已是做了十余年的夫妻,眼角已有些褶皱了,细细看去,还未到四十的人,却能看到几根银发。

看着十分痛心。

下人端了热水来,沈氏让他们退下,拧干给他净脸,刚擦拭完,就听见宋嬷嬷在门口轻声:太太,四姑娘回来了。

沈氏放下帕子,开门出去,就闻到她身上一股炭火味,不由笑笑,这做爹的一身酒味,这宝贝女儿又一身烤肉味,倒真是两父女。

安然笑着唤她:娘。

沈氏笑道:你爹已经睡下了,娘送你回屋。

安然说道:娘陪着爹爹吧,我沐浴后也睡了,明早还要上学堂。

沈氏点头,又想女儿不让人操心也好。

看着宋嬷嬷陪她离开,直至拐过廊道看不见,这才回了屋里。

翌日请安,吃过早食后,安然便去了学堂。

刚坐下,宋敏怡就与她说道:昨夜我回去,我娘一通好骂,说姑娘家的不该在外头晃悠到那么晚。

然后我说你也去了,我娘立刻就转脸,说你真是个有胆识的姑娘。

母亲真偏心。

安然笑道:赵姨是担心你。

宋敏怡说道:她就不说我哥,一个劲的说我不该跟过去。

两人说说笑笑,昨日过后,亲近了许多。

傍晚放堂回家,就见外头等候的马车少了许多,人也比往日少。

安然上了马车,看了四下,嘀咕怎么人这么少,王奇便悄声:方才与别的马夫闲聊,说是吕丞相犯事被革职了。

安然吃了一惊,王奇又沾沾自喜道:这丞相必然是二爷的,小的也是跟着长脸了。

安然立刻轻嘘了他一声:王伯伯可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见她说的认真,王奇也知她不是在开玩笑,立刻应声允诺。

安然进了车厢,思量着难怪今日来的人少,许是心思都在这朝廷大臣变动上。

又想起爹爹近日宴请颇多,怕也是与这有关。

回到家中去给李老太请安,就见自从搬走之后就再没来过的韩氏笑意盈盈的在和老太太说着话,刚迈进步子,便听见她说道:若真做了丞相,那真是李家人的福气了,日后帮扶起来也容易。

安然顿了顿,这话摆明了是要爹爹给大堂哥找个门路进官场吧。

想到那巴豆之事十有j□j与她有关,心下不由嫌恶。

她素来少讨厌人,可这种妇人,实在为她不齿。

沈氏在一旁笑的极淡,见了安然,笑颜才真散开了:然儿。

安然笑了笑,给李老太请了安,要去沈氏那,却被李老太拉到了身旁,摸摸她的发,笑道:今日在学堂可有好好听先生的话?回祖母,好好听了。

李老太笑道:那便好。

韩氏见话快要被岔开了,见缝插针道:等二叔放衙回来,弟妹可要好好跟他说说尚和的事。

那孩子一时失手未考中,无法施展抱负,如今也颓废得不行,可就指望二叔了。

沈氏笑意淡淡:如今二爷不过是个翰林官,哪里帮得上忙。

韩氏心下嫌弃,却仍是笑道:哪能这么说,可是未来丞相。

安然实在是忍不得她,既然母亲不好开口,那便由她来说吧,当即说道:吕丞相不是刚被革职,那一职还空着么?伯母竟然知道圣上心思,预知何人会做丞相,当真是厉害,日后皇上若难以定夺空职,那倒可以问伯母了,反正您知晓圣上的心意呀。

韩氏当即面色青白,这话可不得了,直白了是夸她,拐个弯就是胡乱猜度圣意的大罪啊!强笑道:安然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安然倚在老太太身旁,睁大了眼眸道:不呀,伯母是在贺喜爹爹,安然当然高兴了。

待会就去跟门外的柏树说,伯母说我爹要做大官了!李老太只当她是童言无忌,韩氏急的额头都冒了冷汗,求助般看向沈氏。

沈氏却早已将目光挪开,周姨娘站在后头,想笑却不敢,只好起帕掩嘴,假意轻咳好掩饰过去。

何采素来喜怒不言于脸,倒也还好。

莫白青在这请安场面上都是游离状态,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安然见她说不出话来,也不想多逼她,否则这种人记起仇来,又该背后捅刀子。

沈氏终于是开口道:安然乖,这话可不要乱说。

安然点点头:嗯。

沈氏又说道: 二爷约摸也快回来了,宋嬷嬷让人去准备晚膳吧。

大嫂可要留下来一同吃饭?韩氏是巴不得走了,哪里想留,起身尴尬笑道:尚和和安阳正等着我回去呢,就不留了。

沈氏也真的不留,越发懒得和她客套:弟妹送大嫂出去。

众人向老太太告了辞,便送韩氏出门。

等她坐上马车,周姨娘才笑了起来:呸,教她口无遮拦乱说,我方才听的心肝都快吓跑了,要是传出去可还了得。

姐姐总说我说话少根筋,我看她何止是少了一根。

沈氏淡笑:不可这么说大嫂,没规矩。

周姨娘知她不是在责怪自己,笑笑道:若安素有四姑娘一半聪明,我可当真要笑醒了。

安素听见这话,撅嘴道:姨娘你总说我若有四姐一半好就如何如何,我当真那么差么?沈氏见她问的认真,俯身笑道:安素很乖,也很听话。

周姨娘说道:孩子常夸要矫情。

沈氏说道:该夸的便夸。

周姨娘应声,安素却仍是不高兴。

她不过是想不通,自己已经很乖很乖了,也不跟四姐那样到处去闹腾了,怎的就总是连她一半都没有。

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后面有动静,转身看去,是莫白青那一处停下了。

沈氏刚皱了眉,就见她捂了嘴要吐,旁边的仆妇搀扶住她,脸色十分不好。

沈氏心头微顿,这副模样……暗暗叹了一气,对钱管家道:去请个大夫来。

☆、升迁之喜 一世母女莫白青有了身孕。

报到老太太那,因李老太膝下孙儿也有十多个,又非嫡出,听过就罢了,只是嘱咐了几句要她好生安胎的话。

沈氏给她多拨了两个仆妇和丫鬟,让宋嬷嬷去铺子里给她拿了些软絮做些新垫子被褥,厨房那头也只会了一声。

忙完这些,回到房里已有些疲累。

净了脸,将李仲扬要换洗的衣裳拿了出来,展开抹平。

见上衫有处抹不开,唤了丫鬟拿火斗进来。

等衣裳熨平整了,宋嬷嬷正好回来,报了沈氏说莫姨娘那已经全都安排妥当了,又略有担忧:那莫姨娘性子焦躁些,这回有了孩子,怕更是跋扈了。

宋嬷嬷虽是下人,但因对沈氏忠心耿耿,有些话在她面前说了也无妨。

在外人面前,这般说那些妾侍可要被掌嘴了。

人家再如何是奴,也比她这真正的奴地位高些。

沈氏淡声:若是连吃了几回亏还敢造次,那那未出生的孩子倒要为有这样愚钝的亲娘羞愧了。

不过我瞧着,她也不会长记性。

宋嬷嬷见她面色从容,知晓无需担忧。

李仲扬今日倒回的早,只是晚饭刚好吃完,沈氏便让人热了饭菜到房里,盛了汤递给他,笑道:二爷今日有喜。

李仲扬接过,喝了一口才道:何喜?莫妹妹有身孕了。

李仲扬顿了顿,才应了声嗯,沈氏又道:二郎眼见着就要蒙德圣恩,官场凶险,又是新官上任,二郎切莫多插手其他事。

夫人多虑了。

李仲扬心情也甚好,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为夫忠心圣上,只做分内的事,其余的一概不理。

沈氏笑道:二郎明白就好。

只因是今日大嫂来过,听风声似乎是想在你这替尚和讨个一官半职,妾身怕二郎心软又答应了大嫂。

李仲扬看她:太太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是为了说最后那一句。

见他脸色略微阴沉,沈氏倒也不怕:若直接和二郎说,二郎可听?李仲扬心下虽不悦,但她说的也确实如此,若直接说,他多半不会听:太太有心了。

为夫倒不会这么没分寸,况且……以尚和的性子,也不适合在官场,还需再磨砺几年。

有了他这话,沈氏就放心了。

翌日,朝廷果然颁布诏令,任李仲扬为丞相,又赐了良田宅子,黄金锦缎,颇为重任。

喜讯传到李家,韩氏又早早守在二房,连中饭也一并在这吃了。

等到夜幕,因李仲扬新官上任,皇帝又忌讳结党营私,其他官员也不敢立刻宴请,便早早回了家。

到了家中,沈氏领着几个姨娘迎他进门,刚坐下,韩氏便贺道:我们李家可出了个一品大官,文臣之首啊。

李仲扬昨夜得了沈氏风声,也知她要做什么,微微捏了捏额头:谢过大嫂,只是在朝堂一日,实在是累了。

李老太见他神色确实不好,也说道:那就回房歇着先吧,阿蕙有事改日再说。

韩氏只好收了话,沈氏又留她用晚饭,也没了心思,自个回去了。

乘车回到家,到了门口,下车抬头瞅了一眼,顿觉寒碜。

心里念着,那圣上赏的宅子定是极宽极大,他们却住在这破宅里,怎的好事都落在二房头上。

才进家门口,安阳就小跑过来:娘。

韩氏看了她一眼,冷声:都告诉你几回了,姑娘家这么跑像话吗?安阳撇嘴:又黑了脸,定是没帮哥哥讨到官做。

韩氏捏了她的耳朵,径直往屋里走:就你话多!人家二房有个一品官的爹,庶女都能嫁给别人做正妻了,你还在这不长心眼。

安阳嚷道:就算做妻也是嫁人家庶子,有什么光鲜的。

你若再这个鬼模样,整日瞎晃悠,连给庶子做妾都不如!安阳被捏的疼了,哭声一起,韩氏才放了手,拿起鸡毛掸子指了指她:跪着。

安阳不敢再乱喊,跪在硬生生的地上,委屈的直哭:又拿我出气,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是是,你不是亲生的。

我当初就该抱个聪明的女娃,让我省心。

安阳知她说气话,可这气话也太让人寒心了,日后即便她嫁的好,也绝不会待亲娘好!韩氏喝了三杯茶,还没来见齐嬷嬷过来,气道:齐嬷嬷呢!死了吗?下人忙去唤她,还没出正堂的门,齐嬷嬷就颤巍巍过来了,也不管她的脸臭着,附耳低声说了一番。

韩氏手中的茶杯砰的落在地上,差点没闷上一口血,颤声:那个畜生!说罢就跑出去了,安阳轻笑:你倒是跑的像个大家闺秀了。

见齐嬷嬷要走,冷声唤住,齐嬷嬷。

齐嬷嬷可不愿碰这刺头,硬了头皮道:小姐有何吩咐?安阳抬抬手让其余的人下去,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齐嬷嬷强笑道:只是小事罢了。

安阳盯着她:齐嬷嬷是当自己是主子,还是没把我当主子?齐嬷嬷暗暗叫苦,只好弯身悄声:少爷把那丫鬟席莺的肚子搞大了。

安阳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不就是个丫鬟,做个贱妾,家里又不是养不起。

她又笑叹,让她生个孩子给母亲带着,有个孙儿她就不会总骂我了。

齐嬷嬷说道:小姐说的轻巧了。

这丫鬟伺候主子确实没什么,可要是有了孩子事儿就大了。

少爷还没娶妻,这家里没个主母倒先弄出个孩子来,人家门第好的听了,是不愿嫁进来的。

若是秉性正直的公子,谁会和丫鬟乱来……说到后头她已咽不下话,果然被安阳瞪了一眼:我这就告诉母亲去,说你背后数落我哥,贱奴才!齐嬷嬷见她气冲冲走了,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子,多嘴。

大房那的人基本都是沈氏这调拨的,风声立刻就传了过来。

钱管家颔首说完这事,就退了下去。

沈氏饮了一口茶,思量一番,当作未曾听过。

这风声不用她去散,人多口杂,也瞒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不过半月,来李家闲坐的夫人就有意无意问沈氏是不是要添侄孙了,沈氏笑笑,说还未收到嫂子那边的消息,让各位莫猜。

韩氏急的焦头烂额,本想让大夫开副打胎药,把孩子弄走。

可李瑾贺脾气拧起来,席莺又在跟前哭成泪人,便死活不让她动。

韩氏无法,变着法子折磨席莺,谁想她做惯了粗活,长跪和长站着都没事,日子一久,李瑾贺又护的紧要,根本没作用。

到了六月,席莺肚子隆起,眼见着要遮不住了,外头也传的厉害。

韩氏见李仲扬总是回避自己,做上丞相三个月也没给他们什么恩惠,恨得不行,便下了决心,回滨州去避避风头。

若是路上能把孩子颠掉最好,不能的话离京城远了,等生出来随便送人也容易。

临走前,她又忍着恶心去了一回二房。

李老太问起孩子的事,她直笑那事怎么可能,也不知哪个混账东西传的。

听老太太有意要和他们回去,韩氏哪里敢,若一起回就穿帮了,便道明年春再回来,老太太思量着不过半年光景,自己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起,就诺了。

老太太怜他们孤儿寡母,自己拿了金子给他们,又让二房帮扶了些。

等韩氏走了,李老太当着下人的面说沈氏:都是一家人,如今你们升官发财了,也不扶持扶持尚和,弄的他们心灰意冷回了滨州,唉,同宗一脉荣华才好,否则日后你们有什么要帮的,最能搭把手的就是你大嫂一家啊。

沈氏听着训,也不辩驳。

李仲扬升官了,登门拜访最多的人,便是贺喜的官员,还有做媒的媒婆。

沈氏不由想起安然刚出世时的热闹场景,只不过此次媒婆口里的男儿郎,多了不少更好的人家。

她本不想松口,全都推掉,只是有几家实在不错,自己倒有些舍不得了。

问了李仲扬,只说由夫人做主。

试探的问了安然,皆是女儿尚小,最后也只好全推了。

这日沈氏在房里教安然绣小花,见她绣的歪歪扭扭,不由苦笑,却也拿她没办法。

宋嬷嬷在一旁看她扎了好几回手,这做奶娘的心疼起来:太太,四姑娘当是真无这女工才能,这细嫩的手都戳了好几个窟窿,改日再练针吧。

沈氏眉眼微动,别开头,绣自己的,缓声:不能总惯着孩子,否则一世都不会了。

遇事便畏畏缩缩,又如何能学的通透。

末了又道,安然可懂这道理?安然笑笑:女儿明白,娘不用忧心。

礼记也有云,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

沈氏微微感慨,摸摸她的头:若是针法不好,就慢些,这就不会总扎着自己了。

安然点点头,又埋头勾线。

宋嬷嬷也是颇有感叹,抬眼见钱管家在门外,走了出去问道:钱管家有什么事?顺王妃来了。

沈氏一听,急忙起身出去,边走边道:莫非是早上派了帖子来未曾交给我?怎的突然来了。

钱管家答道:小的也不知,方才见那马车华丽,还以为又是哪家的官夫人,谁想报的却是顺王妃。

小的就赶紧跑过来了,这会应当是到了正堂。

沈氏听着顺王妃像是毫无准备就过来了,只是何事竟自己过来又无通报。

虽说李仲扬是一品官,但到底是大不过人家皇亲,见了面还得礼让七分。

到了正厅,沈氏跨步进去,笑道:见过王妃。

顺王妃拉了她的手,轻松了一气:李夫人总算是来了,安然丫头可在?听闻王妃来了,我先赶了过来,安然步子慢些,还请王妃见谅,稍后便来了。

沈氏问道,王妃寻安然可是有什么紧要事?顺王妃的俏脸略染苦意:还不是为了清妍那丫头,这两日有些低烧,却又不愿看大夫说只是小事。

结果今日晨起,身上脸上冒了许多痘子,才晓得是出那水痘了。

等我过去,她已将镜子摔烂,与她说了两句就将我撵出来,还关门不许我们进去,嚷着若是进了就一头撞死。

她是当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怎么说都不听。

急的我都快愁的发白,想到安然兴许能劝得动,便赶紧过来。

贸然拜访还请李夫人见谅。

沈氏笑道:王妃客气了,只是那水痘子会一传人,安然又未长过,怕是不能进去的。

顺王妃笑道:自然不会这么不顾安然安危,只是让她到外头跟清妍说,她得的并非怪病,只需喝几日药就好,能把她劝出来就成了。

安然刚进来,就听见清妍的名字,又有怪病二字,吓了一跳:清妍怎么了?沈氏轻责:没规矩,快见过王妃。

顺王妃说道:无妨。

清妍出了水痘,把自己锁在房里不肯出来,想让你去劝劝。

安然当即应允,随顺王妃去了王爷府。

到了清妍的院子,就见廊道站满了下人,端水拿盆碰着换洗衣裳的,连大夫也站了好几个,就等着门开进去。

顺王妃领着安然走到门前,问道:清妍仍不肯出来?贺均平叹气:不肯,我都想让侍卫把门撬了。

说完,就听见清妍哑着嗓子道:你敢!以后再也不喊你哥哥!贺均平苦笑,见了安然,神色顿时轻松了许多,偏头唤道:清妍,李四姑娘来了。

里头悄无声响,安然上前敲了敲门:清妍,开门好不好?回声斩钉截铁:不开!安然想了想,又说道:这病不难治,可要是治的不及时,那痘子顶尖会成水泡,越出越多,全身都会犯痒。

若是抓破了,会一世留下斑痕,变成丑姑娘,还是极丑的姑娘。

里头顿了一会,低声:真的?安然认真道:真的,安素去年也起过,但后来乖乖喝药,不过七八日就好了。

你若再不出来让大夫诊断,抓破了身,就算喝十贴药也没用了。

等了片刻,那犹豫的声音又果断起来:不开!安然挠挠头,清妍虽说平日大大咧咧也不在乎形象,可也是个爱美的姑娘,竟然听见要破相了还不出来。

顺王妃叹道:罢了,元之让人从窗户进去吧。

尾音还未落下,清妍便啼哭起来,贺均平也不敢真这么做,自家妹妹性格刚烈,要是真逼急了,指不定真要撞墙。

安然苦想一番,恍然道:清妍别哭,我这就让他们全走了,只留下大夫好不好?留一个,伸手把脉看看手上的痘子就好。

顺王妃也明白过来,声调也大了些:你们通通散了,最年长的大夫留下。

众人应声退下,那大夫在旁等候。

清妍这才出声:哥哥走了没?安然也走好不好?贺均平皱眉,安然拉了拉他的衣角:世子也先走吧。

顺王妃笑道:元之送李姑娘回去。

贺均平不解,也只好一起走了。

顺王妃这才道:娘在外面站着,只让大夫进去,你在帷幔后头伸手就好。

似乎是真的确定外头无人了,清妍才开了门,又噔噔的跑到帷幔那去了。

贺均平想了许久,仍是没想明白,问道:为何我们在她不肯出来,偏要我们走?安然笑道:清妍虽然是女汉子的行为,却是真姑娘的心。

那痘子长起来着实不好看,若是以那副容貌见人,即便日后好了,她心里也不舒服。

倒不是不肯医治,只是怕你们笑话她。

贺均平叹道:我这做哥哥的又怎么会落井下石。

安然笑笑,抬头看他:清妍倒是说过好几回你说她是粗鲁的丫头。

贺均平笑道:我不过是说笑罢了。

在清妍耳中听来意义却不同了,说者无心听者有心嘛。

明明不过是十岁的小姑娘,怎的心思如此复杂。

日后再不说她了。

贺均平又道,今日倒是要谢谢你,我送你回去。

安然忙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敢劳烦世子。

若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贺均平自然要避嫌,只不过才九岁,总不会有人说闲话,仍是送她回去。

上了马车,安然瞧着车夫赶车的方向不对,忙道:不是往那,在原来的李府。

贺均平问道:不是住在皇上钦赐的丞相府里么?如今还没,母亲说等里头的花丛长齐长开了再搬进去。

原来如此。

回到家,安然从马凳子下来,向他道了谢,见马车离去,才进了家门。

在房里与沈氏说了会话,那王爷府又派人来报信,说清妍已经答应服药,又说在她好之前安然千万不要过去。

安然笑笑,果然是个小姑娘性子。

沈氏算了算日子,说道:下月初一就搬新宅,你房里可有什么要添置的?安然摇头:没有,只要把我的书房原封不动的搬过去就好。

沈氏笑道:可莫学你爹,变成个书呆子。

安然笑道:爹爹才不是书呆子,只是内宅的事打理的不好。

因为有娘嘛,所以爹爹就越发懒得去管这些事了。

当真是会安慰人。

沈氏又问道,最近你姑姑捎了什么书给你?当地的风俗趣闻,还有在这里买不到的古书。

沈氏点头,她不怕李三妹会乱捎回来什么言论大羽国的书,李三妹虽然性情奇怪些,但也不会那般没分寸。

只是怕她送一些教导女子不该遵循三纲五常的,安然好奇心甚重,担忧她看了后深受影响,也撇下她这做娘的去游历各国一世不嫁了。

想到这,沈氏说道:方才是世子送你回来的?嗯。

可有与他多说说话没?随意说了一些。

安然咽了咽,孩儿总觉得世子为人较难亲近,而且……许是因为是世子的关系,平日里都是别人让着他,少为别人着想,但对亲人倒是很关心。

沈氏问道:此话怎讲?那日我们一起去狩猎场,分作红绿两方。

清妍先拿了红条上山,那老板说只剩一条红条其余都是绿条儿。

然后世子便直接拿了红条。

他应当是想护着清妍,只是我与清妍一同前来,又小上许多,若是谦虚之人,或许会先问问。

沈氏笑道:这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如你所说,世子出身尊贵,少关怀他人。

可能如此护着妹妹,至少说明人不错,只能说是对旁人有些疏离,熟络便好。

安然点点头:嗯。

沈氏又问道:那宋祁又如何?安然扑哧笑笑,睁着明眸大眼看她:娘,你又来了。

沈氏也笑了笑,却仍是问道:你且说说宋家公子如何。

安然只好说道:宋公子为人谦虚有礼,学识不错。

而且十分懂得照顾人,只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总是带着些许防范心,不如世子来的坦荡。

沈氏叹道:官家弟子大多如此,尤其是那样世代为官的家族,宋祁又是长子,小小年纪担子就已压在肩上。

可这样的人若能得他信任,却是上乘人选。

安然抿嘴笑笑,越发觉得娘亲要把她泼出去了:即便日后真的心稍偏了谁,人家公子也未必会看上女儿的。

沈氏笑道:一切随缘吧。

安然换了话问道:三姐可知道我们要搬大宅子了?说到安宁的事,沈氏倒也是立刻接了话:说了,也说了给她留个好房间,只等着她回来。

只是不知她今年会不会回来团年。

安然笑道:即便人不在家,三姐的心也是在娘这的。

这话说进沈氏心坎去了,当即怜爱的揽她进怀里,声调悠悠扬扬: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娘也就放心了。

安然窝在她怀中,母亲的怀里真暖,真不愿长大,一世如此该多好。

☆、乔迁新居 中秋险境七月初一,李府乔迁。

日光晒的大地如火烧灼,远远看着街道,也似潮水翻涌,晕得不行。

宋嬷嬷随行撑着二十四骨伞,为沈氏遮荫,见她面上有细汗,不由说道:太太先回屋里吧,奴婢在这看着。

沈氏淡笑:若是其他东西倒无妨,只是这是二爷房里头的。

宋嬷嬷了然笑笑,太太的心思一心放在李二爷身上,夫妻两人相敬如宾,着实让人羡慕。

府里的东西陆续搬上牛车马车,往丞相府驶入。

安然随沈氏去看过宅子,因是去年新造,仍留有新木气息。

门前置放两尊威仪石狮,一进门便是宽长前院,两侧栽种的幽竹是安然最喜欢的装饰。

比起那花俏的花花草草,她更喜青翠竹子。

宋家的宅子也是皇上钦赐的,安然很早便叹他们房屋做工精致,见到新宅子,那雕工也十分精巧,花鸟腾飞,祥云绕梁,不由赞叹皇家工匠确实厉害。

东西还未完全摆放好,便有下人跑过来禀报:太太,莫姨娘在偏房那吵起来了。

沈氏面色淡淡:所为何事?莫姨娘说院子里的花草长的狰狞,夜里看了不舒服,对胎儿不好,非要何姨娘那院子。

宋嬷嬷冷笑:真是个爱生事的主,这肚子才稍见了些,就跋扈起来了。

沈氏说道:宋嬷嬷,领着几个下人过去,将她院子里的花草全除了,这便不会狰狞了。

宋嬷嬷笑着应声,当即带了几个粗汉子过去。

过了一会,又有下人跑来,连外裳都汗湿了:莫姨娘见我们过去,遣了人去禀报老太太。

沈氏面色沉冷,这莫白青真是越发不知好歹,怎的就不知收敛。

这两年周姨娘已经敛起性子,又出来一个不安生的。

去黄嬷嬷那只会一声,别真让老太太过来了。

莫白青一手放在肚子上,一手指着何采的丫鬟珠儿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主子都没说话,你插什么嘴。

以下犯上,你倒是长了熊心豹子胆,贱婢。

珠儿急的眼红,忍着没掉泪,何采唤她珠儿莫吵,回房替我折衣裳,珠儿可不愿走,她这主子没主子的脾气,待她也好。

若是平时,定不会与这姨娘起争执,只是方才那六姑娘安平过来,瞧见院子里的木槿开的甚好,便拉着何采的手说以后常来姨娘这看花,何采眼里的神色她可瞧在心里。

就为了六姑娘常来,她这做奴婢的也该挡着莫姨娘。

莫白青仗着腹中孩子,想到何采不过只生了个女娃,还不是养在身边的,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周姨娘她不敢碰,难不成何采也要让着?何采冷冷看她:我不愿让,你便要一直吵么?若是让老太太二爷知道你怀着李家孩子却满嘴脏话,你以为会如何?莫白青一顿,偏头对嬷嬷道:把东西都搬进来,我已经去请老太太了,她会为我做主的。

话落,背后便有人冷笑:为了一己私欲去惊动老太太,这是你该做的?莫白青听见这声音嚣张气焰便灭了半分,瞧见沈氏正脸,更怯三分。

好不容易劝服自己,想着那沈氏年长又无儿子,日后哪里比得过自己,当即说道:正是为了李家后代,我才想着要换院子。

否则住的不正,对胎儿也不好。

沈氏冷声:老太太不会过来了。

莫白青登时没了气势,见众人盯着自己,顿了顿,甩手:不要便不要!稀罕!站住。

沈氏说道,我进来你未请安,离去时也未有说辞。

你肚子里的若是女儿,二爷不缺,若是儿子,二爷也不缺。

家有长子,庶子也有,你凭什么如此趾高气扬认为二爷会因为孩子宠爱你?该带脑子想一想了。

莫白青愣了愣,颇为不甘。

沈氏又道:我今日便放下话,你若再没大没小,骄横无理,即便是有了孩子,也保不住你。

你不能……莫白青被她盯的心里发虚,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只是直到中秋,莫白青也未再生什么事端。

中秋灯会,满城挂起彩灯,映的天穹艳红。

清妍的水痘已全好了,也没留半点斑痕,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好动,早早拉了安然出来,去看花灯猜谜语,虽然那奖励不过是些小玩意,两人乐在其中的不过是猜题的乐趣。

街上熙熙攘攘,两府下人时而被挤开,跟的分外紧张。

若是走丢了,这可要一番好找。

而且今晚出来的人多,平民百姓携妻带儿,稍有身份的都带着丫鬟小厮,更是拥挤。

清妍已经撕下几张红条儿,拉着安然往那谜底台挤。

可两人怎么挤得过那些大人,好半天也没往前一步,倒被踩了好几脚,发髻也歪了。

气的她放了手,唤下人开路。

安然忙拦住她:你若让下人呼喝,那就扫了大家的兴致。

既是灯会,自然热闹。

人多嘈杂,清妍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小小的声音全被遮盖了,啊啊了几声,急躁起来,自己往里挤。

安然刚要跟上去,却被人挡住。

忙回身找下人,却不想人太矮,根本就瞧不见。

隐约有人拽住她的胳膊,安然大感不妙,只见那手顺着胳膊伸向自己腰间,她忙捂住荷包,却猛地被那人一扯。

这可不行!那可是娘亲送给她的。

想罢,抓住那手不肯让他走,这一放那就是大海捞针,再也寻不见了。

一边不放,一边直往外拽。

不多久,安然就被拖了出去,大喊了几声抓贼,根本无人听见。

小贼将她一推,安然差点没跌倒,下意识追了上去。

等拐进深巷,才反应过来,转身要跑,就见一人闪了出来,堵了出口。

只见是个瘦小汉子,手上还甩着她的绣花荷包。

安然心下微慌,见那巷口有人陆续经过,却离的太远,恐怕刚喊就被那汉子抽嘴巴止声了。

汉子上下打量她几眼,笑的奸邪:我道是哪个粗丫头敢追上来,没想到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

这衣裳拿去当铺还能换一顿饭钱,将你卖到窑子去,大了定是个美人胚子。

安然定了定神,既不退一步,也不试图逃跑,脑子里转了一圈,缓声:依国律例,轻罪轻罚,重罪重罚。

偷盗打劫不过杖责一百,可诱人去卖,却要杖责三百并流放三千里。

你家中可有老人幼儿?若你流放,家人如何存活?又如何在族人面前抬头?看你的衣着,倒也不像是走投无路之人,既然如此,为何要把自己逼迫得走投无路?这钱我不会讨回,也不会告知家人,就当是我无意掉落。

我父亲是官,母亲也是出身侯门,如果你非要将我卖了去,怕我家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熙熙攘攘闹市之中,总会有人见你拖了我进来。

你真要卖了我么?那汉子一顿,狠声:别以为你说两句我就怕了!我现在就将你扛走,有谁知道。

安然盯着那人,声调毫无波澜:好,你且将我卖了,我家中迟早能寻到我。

我一世毁了,你一世也毁了,倒是公平,无妨。

汉子迟疑片刻,恶声:你若敢报官,老子一定寻机会捅了你!安然心下松了一气,面上不动声色:那荷包是我娘亲自给我绣的,若是不见了她定会询问。

我自然不会告发你,但荷包要给我。

汉子见那荷包也不值钱,将里面的钱财揣在身上,便将它扔在地上,转身跑了。

安然等他快跑到巷口了,才急忙上去拾,往外跑去,刚出来,一片明亮灯火,只见那小贼已被一群下人衣着的壮汉押跪在地上。

她愣了片刻,两个衣着光鲜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那,看着她笑:我说是哪家姑娘这么厉害,原来是李丞相家的千金。

另一人道:当日我们就听过李家四姑娘的伶牙俐齿,不像个小人儿,如今再一听,这嘴都能把人说活过来。

安然顿了顿,从这话听来,两人分明在她方才遇险时已经在这听着了。

看着像是哪家少爷,却面生得很。

虽说他们没有义务救自己,可隔岸观火也非君子所为,心下不屑与他们为伍。

她提步要走,一人便说道:丞相之女好不客气,我们救了你,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么?另一人笑道:人家是一品大官的千金,自然傲气。

安然皱眉看他们:我倒不记得是两位公子救了我,只瞧见了两位公子的下人擒住了小贼。

那我便为免受此贼盗走财物的下一人道谢。

那少年愣了片刻,这才明白过来:李四姑娘可是在责怪我们袖手旁观,在外头瞧好戏?安然摇头:你们并没有义务救我,我也没有权力怪你们。

救是你们的事,不救只是受道德谴责而无因果过错。

说完这话,安然才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必要说这些。

真是越发的像个犟脾气的孩童了,老老实实谢过他们不就好,何必非要争辩出什么来。

那两人倒是笑了起来:受教了。

安然见他们并不说什么,便告辞了。

回那奖励棚子上去寻清妍,消失了一会,也不知那些下人是不是已经在找自己。

走了一会,就被人抓住了肩,她惊的回身,抬手一拍,等啪的一声响起,才见着那人是世子贺均平。

见他手背已多了几道红印,眉头也拧起,不由一咽:抱歉世子,我刚才碰到了歹人,紧张得很。

贺均平问道:可受伤没?安然摇摇头:方才把他吓跑,没跑几步就被两个公子哥抓住了。

贺均平起了兴致:吓跑?你用什么法子吓的?安然吐吐舌头:这个。

贺均平失声笑笑:刚才我在客栈楼台上饮酒,看见清妍在街上人潮中钻来钻去,十分紧张,便去问了她。

她说和你走散了,不知在何处。

因此一起来寻你,我让侍卫去回话,直接送你回去,如今要和清妍汇合也太拥挤难寻了。

安然点点头:那劳烦世子了。

末了又看看那些侍卫,都是便装,在前开路也不蛮横,心下倒多了几分好感。

有人挤来,贺均平微微侧身护了护,动作细微自然,安然的心却轻轻跳了跳。

被保护的感觉十分好。

进了临街,人已稀少,总算是不会前脚挨着别人后脚跟了。

贺均平听了安然方才经历的事,笑道:莫非那里头藏着金子,你竟一个人跑去追盗贼。

安然举了举荷包:我在追这个,这是我娘在我七岁生辰送的。

贺均平看了一眼那荷包:脏了。

安然笑笑,小心揣进怀里:没事,回去洗洗就好。

李家人正聚在院子里喝桂花酒赏月,老太太坐了一会就要回去,谁想就有下人回来报没跟好安然,走散了,如今正找着。

惊的老太太跌回椅子上,沈氏也晕了片刻,李仲扬随即让下人都出去找人。

李家几乎是倾巢而出,只剩老弱妇孺在家中,沈氏急的心神不宁,让何采伺候老太太去躺着,自己在门前来等着人报。

约摸过了半盏茶功夫,就有自称是顺王爷府的侍卫来报,说世子找到了李四姑娘,让他们放心,如今正回来。

沈氏这才放下心,让人去告诉外出寻人的李仲扬。

等了一会,见安然和世子谈的甚欢的回来,气便上来了,迎上去向世子问安。

安然哪里知道下人都把她失踪的事报回家里,又怎知爹爹都领着人去找她,惹得全家不安,只道是沈氏想她了,扑进她怀中美美唤了一声,却被她握了手退离己身。

贺均平将人送到,谢绝了沈氏让他入内喝茶的好意,便走了。

安然在前头蹦蹦跳跳,跟沈氏说着今晚的事,见她面上不悦,不由问道:娘,怎么了?沈氏气道:在正堂跪着,不许起来!安然愣了愣:娘……沈氏说道:你素来贪玩,我只当你孩童心性,从不管你。

旁人都说你聪明懂事,娘也放心。

只是不曾想过,你竟玩的过分了,你可知道你失踪这一个时辰李家都翻了半边,团圆之夜你爹还要带着一家子去找你,你当真是个好女儿,无法无天了。

安然这才知道家中已知道她方才走丢的事,方才她又笑着回来,怕是娘亲以为她丝毫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她抱了她的腰,埋头入怀:娘,是安然错了,我不该乱跑,不该让娘担心让爹爹担心。

沈氏又气又心疼,泪已是悄然落下,抱了她哽声:娘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只有你这一脉骨肉,你若有事,教娘亲如何是好?叹也叹了,骂也骂了,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去跪着。

等李仲扬回来,安然已经睡着了。

李仲扬在旁看着安然,抬手替她拢好被子,这才出了房间,让宋嬷嬷今夜留在安然闺房照顾,与沈氏一同回去时问道:可受了什么惊吓?沈氏答道:倒没有,由世子送回来的,说正好碰见。

本来想罚她去跪着,但到底没忍心。

李仲扬微顿:这有什么可罚的,一个小姑娘走丢了回家,你该哄着她,哪有责罚的。

沈氏笑笑:做爹的心思与做娘的心思到底不同。

李仲扬倒没有说什么,虽然不懂有何不同:明日你带礼去谢谢世子。

妾身明早就去。

翌日,沈氏便去了王爷府。

顺王妃见了她,便又道谢了一次几个月前清妍起水痘安然帮忙的事,又后怕若是那痘子抓破了,怕是要留下许多斑痕。

沈氏笑着安慰她,又为昨日的事表了谢意。

正巧贺均平和清妍要出门,经过正厅清妍听见沈氏的声音,便进来了。

一见便有些怯意:李夫人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清妍。

沈氏淡笑:是安然太皮了,不该乱跑,累的郡主着急了。

清妍忙摆手:是我的错,母妃说安然比我小,我是姐姐,可是我却没有看好她,只顾着自己玩。

安然一定吓坏了吧,我正要去看她。

沈氏笑道:那丫头胆子大,倒还是乐呵呵的,她今日在家中,郡主可直接去玩。

贺均平笑道:李四姑娘胆子确实大,不过才九岁,却敢追着小贼跑。

我以为她那荷包里装了什么宝贵东西,却不想是宝贵东西装着什么。

沈氏顿了顿:世子这话怎讲?贺均平略蹙眉头:李四姑娘说,那荷包是李夫人在她生辰时送的,便一心想着要追回来,可回过神,却发现陷入险境了。

顺王妃叹道:倒真是个好姑娘。

心里又想年纪小小就这般懂事贴心,当真是可以要过来做儿媳的。

沈氏怔松片刻,万万没想到安然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去追那狂徒。

不由笑了笑,心里却是懊悔昨夜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她,差点将她委屈哭了。

这么一想,坐了一会便告辞回了家。

清妍要去看安然,便一起去了丞相府。

到了府上,清妍是初次来这,没像往常那般径直跑进去。

便牵了沈氏的手由她领路,进了院子,清妍轻嘘了一声:我要给安然一个惊喜。

沈氏笑笑:那郡主便去玩吧,我去给你们备些茶点。

清妍摆摆手:去吧去吧。

她悄然进去,直接问了李府下人凉亭在哪个位置,往那摸去,果然就见她在那看书。

真是一成不变的习惯呀。

那荷塘上的迂回小道实在是太长,安然早就瞅见清妍来了。

她佯装看书,嘴里念念有词,听得那脚步声走近,猛地抬头站起,朝她做了个鬼脸。

吓的清妍鬼叫一声,胡乱往她身上轻拍:坏姑娘坏姑娘!安然捧腹笑着,和她倒在长椅上打闹。

坏姑娘,你怎的来了。

来看看擒住小贼的大英雄呀,坏姑娘。

坏姑娘,你昨夜猜中了几个灯谜?安然不过随口嬉闹,清妍面色一变,顿时安分起来,垂着头了无生气:安然,是我错了,哥哥说的对,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既然是一起出去的,就该一起玩,一起回来。

安然笑笑:是我乱跑,不是你的错。

清妍认真道:是我错了。

安然见她执拗,点头笑道:好吧,但我不气你。

清妍这才开心起来,伸了手指:明年我们再一起猜灯谜。

安然勾了手指,对对勾:明年还要一起猜灯谜。

两人相视一笑,又闹了起来。

夜里,安然洗漱好就寝,沈氏在旁和她说话,聊了会便说道:不知怎的,今日张府和秦府那都有媒婆过来,要替她们家公子与你做媒。

安然笑道:自从爹爹做了丞相以来,好似一直有人说媒。

沈氏笑道:此次稍有不同,他们两人都说与你有一面之缘,十分合眼缘。

安然想了想,该不会是昨夜那两个隔岸观火的少年吧,慎重起见,便直接道:女儿还不想那么早订下这些。

沈氏笑笑:知你心思,娘亲不会强迫你,睡吧。

安然躺□,迟疑片刻问道:爹爹还没回来?沈氏神谁微黯,强笑:很快便回来了。

娘,让爹爹别饮那么多酒,对身子不好。

爹爹最听娘的话了。

沈氏应声,又道:方才你赵姨派人送帖子来,说后日你们要上学堂不得闲,所以明日两家人一起去钓鱼放风筝。

一听可以玩又可以吃,安然自然答应,欣然道:嗯!沈氏刮刮她的鼻尖:就你最贪玩。

嘻,娘早点睡。

嗯。

☆、八月纸鸢 皇宫酒宴八月,入秋,微凉,风略急。

郊外绿意仍是蔓延七里,附近没有高大树木,也无巨大岩石,唯有苍翠青草,在深秋来临前最后一次染绿大地。

青草地上已架起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帐篷,都是来这郊游垂钓歇息时准备的。

这里湖泊并不深,但鱼儿肥美,岸边架起篱笆,免得孩童放纸鸢时不小心跌入湖中。

沈氏领着家中孩童前去赴约,久未一起出来,一路上甚为热闹欢喜。

到了那,便拿着各自挑的纸鸢去放了。

赵氏也带了嫡庶子女出来,入了帐内,便见沈氏已在沏茶,当即笑道:来的倒早。

沈氏笑道:刚坐下没多久。

又让宋嬷嬷拿了放在木箱里的纸鸢给他们,尚明他们在北面放纸鸢,你们也去热闹热闹吧。

李瑾轩和宋祁早已过了那玩闹的心,远远在空地上看着他们玩闹。

沈氏和赵氏在帐内闲聊,其他姨娘未跟随,只有两个嬷嬷伺候在一旁,其他丫鬟在外头。

聊了许久,宋嬷嬷去外头看了看天色,进帐报道:禀宋夫人、太太,已到午时。

赵氏笑道:唤他们进来用食吧。

两家十一个孩子陆续进来,围着简便桌子坐下。

下人从食盒里一一拿出饭菜,因用暖炉垫着,菜仍是热着的,蒸腾着热气,又是在宽敞帐篷内,分外新鲜有趣。

安平还在想着湖里的鱼,不肯吃饭,嚷着要去钓鱼。

她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开口要什么李老太都会惯着她,人又还小,礼仪上差了些,沈氏也唤不住她。

李瑾轩笑着吓唬她:个子才那么点,待会到了湖边,不是你钓鱼,是鱼儿钓你。

安平朝他吐舌头,比划道:鱼儿才巴掌那么大呀,平儿比一筐鱼还大,怎么会被它钓走。

众人忍不住笑笑,安平往安然那挪了挪:然姐姐最好了,然姐姐带我去,不理他们。

安然摸摸她的头,认真道:好,乖乖吃完饭,然姐姐就带你去好不好?不吃完不去。

安平想了想,点头:嗯。

吃过饭歇了一会,安然就带她钓鱼去了。

赵氏笑道:不过大了几岁,却像个小大人。

我家敏怡的心思还是个小姑娘,该向安然学学了。

沈氏轻轻摇头笑道:到底还是要像孩子的好。

那丫头就是读了太多的书,她爹早早给她理了个书房,她的姑姑又总是差人捎许多书回来,早就读成小夫子了。

赵氏问道:可是那李三妹?正是。

赵氏与她熟络,倒也不避嫌:那李三妹的名声也是响遍了皇城,我倒还记得,我那叔婶曾去替人向她做过媒,也碰了一脸的灰,如今那人都有四个孩子了,李三妹倒还没嫁。

沈氏笑笑,也不多加议论。

李瑾轩对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兴趣,和宋祁一道出来,又想起了什么,笑道:你不是问我可有什么异国书籍,待会你可以问问安然。

她的书都堆了四个书架子,满满一屋的书。

若非搬了宅子,母亲给她换了个书房,怕那书都要堆到房梁去了。

宋祁方才也想到这点,只是毕竟安然是姑娘,他一个外姓男子到底不好意思问。

见李瑾轩说起,也有所顾忌,笑道:到底还是有些不好。

以安然的性子必定不会拒绝,只要你将书原封不动交还就好,若是损坏,那别说借书,日后见了也会疏离你。

李瑾轩又道,你是爱书之人,我倒是不担心。

不如这样,我去与她说,就说是我借的。

宋祁忙说道:不可,那与骗她有何不同,谢过尚清好意,我自己去问问。

安然此时正在湖边教安平挂鱼饵,甩进湖里便让她好好握着鱼竿:可不要乱动哦,不然鱼儿就跑了。

安平用力点点头,一脸认真:嗯。

安然笑笑,自己也挂了个,正要甩出去,就见旁边光源微暗,偏头仰看,宋祁已半蹲□,迟疑片刻,才道:方才听沈姨和尚清说,你那里有许多异国书籍。

确实有。

安然明白过来,你要借?宋祁微微点头,略有不安:我在皇城古屋书铺都寻了,但要么是书籍残缺,要么太过杂乱。

想着若是你姑姑特意捎来的,定是好书。

安然顿了顿,她向来不喜借书给人,只因那书离了自己的眼就无法护好,又极易破损,即便对方呵护的好,不可抗拒的因素也太多了。

宋祁见她犹豫,心下也觉不妥,怎能随随便便向人借书,还是在皇城买不到的:其实不看也无妨,李四姑娘不必为难。

等等。

安然看他,你能保证完璧归赵么?宋祁应声:必定会保护好。

安然挠挠头:那我回去将书目录摘抄给兄长,让他明日上学堂时带给你,你若要什么书,就在后头圈画上吧。

宋祁连声谢她,安然瞅着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为了借书的事憋的脸色通红,不由笑笑,没想到平日见他从容淡定,却不想是个腼腆之人,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翌日,李瑾轩将那一本记着书名的小册子带去,傍晚带回。

安然拿来一看,一本是邻国风土人情,一本是国策论。

拿了小梯子上去将书取下,包好了给李瑾轩。

过了十日,宋祁托李瑾轩交还了书,安然拿来里外翻看,竟是一点破损折痕都没。

再看他求借的书,仍是两本。

如此往来两个多月,安然早已放下心来。

除了他要借的,自己也寻了些大概是他喜欢的书给兄长带去。

而宋祁也列了书名给她,若是有喜欢的便说。

一来二去,连李瑾轩都调侃两人要给跑腿费。

虽说书是借来借去,但两人自那日放过纸鸢之后,也一直未再见。

秋去冬来,转眼又是一个腊月。

清妍邀安然去府里玩雪仗,到了王府,便见清妍拉住贺均平的手不肯放,眼泪啪嗒的掉,哽咽道:每次都欺负我,你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还丢下我。

我要告诉母妃说你又不带我去玩。

贺均平苦笑:你不是约了李四姑娘在家玩么?况且我们几个少年郎一起喝酒看舞姬起舞唱曲,你去做什么,找人陪你喝茶吃点心么?清妍抽抽鼻子:我不管,那你带我们两个人去。

贺均平叹气,抓了她的衣袖往上提,她偏是不放:你这缠人的性子是哪学来的,果真是个粗……余光似瞧见安然来了,放眼看去,果然见她站在不远处,硬生生将那‘粗丫头’咽下,由着她缠,李四姑娘来了。

清妍回头看了看,见真是安然,泪眼立刻收起,摆手:安然。

手上微松,贺均平已是抽手,侧身抬脚跨出栏杆,稳步落在雪地上,朝她笑笑:为兄出门了。

清妍气的要跟着跨出去,个子却不够高,那后头的下人也忙拦住她,吓的脸色都青了:郡主万万不可!安然拉住她的手,笑道:世子大了你许多岁,自有他的玩乐去处。

若兄长常带着妹妹,不方便是一点,也会让人笑话的。

清妍鼓着腮子道:你就帮着他说话吧。

末了又问道,你就从来不跟着你哥出去玩?安然想了想:他若是觉得可带我去的,便会问我是否想去,我平日里倒不会缠着他。

清妍登时羡慕了:若是我有这么个哥哥该多好。

安然笑道:世子也挺好的。

她言下之意是世子也是个好兄长,清妍是一根筋,便误解成了安然对王兄印象很不错,想起那年母妃说媒的事,又觉得在这两人中间使点气力,让她做自己的王嫂,顿感责任重大,生平第一次慎重思考起一件事儿来。

傍晚回了家,见家里已经里外打扫干净,院子里的花草也好好修剪了一番,分外精神。

刚进正厅,沈氏便唤住她,替她抚顺额前碎发,淡笑:明日别出去玩闹了。

安然点头:明日是大年三十,然儿不会乱走的。

沈氏笑道:对,团年是一件,还有一件事是初一时,随你爹爹一同去皇宫赴宴。

圣上皇恩浩荡,宴请群臣。

往年你爹爹只是翰林官,那一品二品官员才能携带家眷。

如今你是初次去,若是明日跌了亦或是染了风寒,倒不好交代了。

李老太在旁责怪:哪有如此说自己孩子的。

莫白青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末位,听见这话问道:我可有份去?我也想瞅瞅皇宫是什么样的,必定是金碧辉煌,到处都贴着金镶着珠子吧。

周姨娘斜斜瞥了她一眼,讥讽道:连我都没资格去,你可别异想天开。

莫白青不敢驳她,别说身份高了她,周姨娘还有一双儿女,又有个富贵娘家,便没再做声。

上回沈氏教训过她,便也收敛了许多。

莫白青想的却是等孩子生下来,就只有她欺负人的份,而不会再让人欺负她,如今胎儿要紧,要不然谁知道沈氏那毒妇会不会在她的饭菜里下堕胎药。

安然对皇宫的印象仅限于影视和小说里,听见可以去羽国皇宫,当即露了笑颜:明日我哪儿也不去,养好精神后日去皇宫玩。

沈氏笑笑:这可不是玩,到了那可得懂规矩。

李老太倒是不担忧:如今想着是去玩,到了那,气氛威严,可是连笑也不敢多笑的。

她想起当年,大羽国打了胜仗,先皇亲自来她夫君桌前敬酒,那时荣华一身,却不想最后竟落魄到那般田地。

所幸在她有生之年,李家又再复繁华,不用再受人白眼嘲讽。

没想到她最不疼爱的儿子,却是最有出息的。

大年初一,李仲扬携带沈氏和安然进宫。

到了宫外,家眷在外等候,官员进宫朝听年初训诫。

直站的安然腿软,仍不见有公公来报。

官员家眷也是按照官品来站的,前面的都是王室成员,沈氏和李瑾轩安然在他们后头。

她回头张望,倒看见了宋祁和宋敏怡,这才想起宋成峰是吏部尚书,官居二品。

赵氏三人也瞧见了他们,默声笑着相互点头。

安然仰头看着那胭脂暗红的大门,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祖母说到了这便笑也不敢多笑了。

这般肃穆的气氛,她实在是不喜欢,果然是哪里都不如家中自由。

又过了许久,安然肚子都饿的叫起来了,才有公公过来高声唤众人入宫。

这官员大队又开始陆续随着领头公公进去,安然被夹在中间,个子又矮,这一路的景观根本瞧不见,不由更是气馁。

到了宴请大殿,依次入席,安然也看见了李仲扬,冲他笑笑,爹爹却依旧是板着个脸,穿着朝服显得人更是威严。

李仲扬和沈氏坐在两边,李瑾轩和安然在中间。

待众人坐定,安然隐约瞧见有人向她摆手,抬眼看去,就见清妍坐在斜上方,朝自己做了个鬼脸。

安然笑笑,也做了个鬼脸,逗的清妍咯咯直笑。

惹的顺王妃低头轻责。

沈氏也少了平日从容笑意,低声:然儿不可造次。

安然应了一声,刚要偏头去看皇帝长什么样,沈氏立刻又道:不许随意张望。

噢……安然更觉无趣了。

偌大殿堂内鸦雀无声,桌上的美食佳肴也无人敢起筷,等了一会,才听见一个公公尖锐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安然还没回神,就被沈氏拉着下了椅子,跪身下来,高呼吾皇万岁,只听见头上一个男子声音颇沉:平身。

安然这才抬头,顺势往那上面看去,便见了一个穿着金罗缎绣祥云华服的中年男子,这人面部线条紧绷,不苟言笑,十分威仪,原来这便是当今圣上贺奉年,与她想的倒没什么差。

不知是目光太过专注,还是贺奉年本就有意往李仲扬这桌看,一不小心,便四目相对了,惊的安然暗暗大呼完蛋闯祸,急忙收回视线,所幸皇帝没责怪她,也没说什么。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可怕得很。

若他脾气差些,自己会不会没了小命。

想到差一点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突然又冷出一脊背的汗来。

贺奉年开口道年宴起筷,众人才纷纷拿了筷子。

饮酒说话间又问了几个臣子,到了李仲扬这,嘉许了几句,便说道:听闻李卿家四姑娘胆识过人,却不想长的这般俏皮可人。

默了默缓声,眉眼像极了。

李仲扬忙携沈氏和安然谢圣上夸赞,安然心下却不由多想了。

她长的可不像爹爹,也不像娘亲,若是说眉眼像……她咽了咽,蓦地想起三姑姑……忙打断念想,掐灭了心中那冒出来的想法。

众臣齐齐附和说李丞相父女眉眼确实相像,安然又是湿了一回脊背,席上的东西怎么也吃不香了。

偏这时候贺奉年又道:来,让朕瞧瞧丞相家的胆大姑娘。

安然心里直叫苦,众目睽睽之下走了出去,几乎想找个地洞钻。

到了前头,啪的跪下,贺奉年便说道:免跪,到前头来,有赏。

安然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脸上扯出笑意,却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

到了贺奉年跟前,这回看的清楚了,倒觉得他眼里的戾气没方才看的重,微微闪烁,却印着苍老,可明明正值壮年。

这一看,也微怔了。

贺奉年瞧了一会,扬手:赏如意。

一旁的公公忙捧了白玉匣子过来,弯身奉匣,安然又要跪谢,贺奉年便道:朕已免跪了。

安然便颔首谢过,那玉匣子太大,只好抱住,又谢过,僵着步子回了位置上,这绝对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失魂落魄最多的一次。

不是她不想淡定,而是想到那纠葛,想到皇帝盯来的眼神,分明很惊悚呀!回到家里,下了马车,安然还觉得人在梦中,还是噩梦。

周姨娘一众妾侍来迎,见了安然的模样,笑道:四姑娘怎的这副慌神模样,倒是从未见过。

沈氏也是揉揉心口:莫提了,让她别乱瞧,就是到处瞅。

还瞪圆了眼看圣上,吓的我心都快跳没了。

李瑾轩倒是笑笑:我家妹子的胆子如虎,为兄也羡慕了。

周姨娘诧异:这倒是不得了,那可是挨了训?沈氏说道:这倒没有,圣上心胸广阔,怎会跟她一个孩子计较,倒是赏了她一个玉如意,用那玉匣子装着,倒还没来得及看。

周姨娘瞧见后头下人抱进来的白玉匣子,她是识货人,一看便啧啧声道:这匣子已是价值不菲,是难得的珍品,那更别提里头的东西了。

果然圣上赏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莫白青在后头瞅了一眼,撇嘴:可别摔了,否则要斩头的。

李仲扬正挽袖喝茶,听见这话瞪了她一眼:多舌!莫白青知他不喜自己,也懒得柔柔弱弱的去求饶认错。

沈氏见安然还在游离,把她揽进怀里,又想责怪又更是心疼:你这孩子,就是有乱瞧的毛病,如今差点瞧出大麻烦来,还好圣上仁慈。

李仲扬淡声:小孩子好奇心重罢了,圣上是明君,不会与一个孩子计较。

而且安然也没失了礼仪,若是别的孩童,初次见了这场面,怕早就啼哭吓的腿软了。

李老太忍不住道:你怎的夸起她来了,这事儿到底还是错了的,皇上是九五之尊,怎能用直视圣上。

安然倒不是怕那些,而是怕自己想的事儿是真的。

好一顿说,她才被送回房里洗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安眠。

这事定是不能问姑姑的,也不能跟爹娘提。

最后叹了一气,那便烂在肚子里吧。

过了几日,拜完了年,沈氏便领着她去宋家。

赵氏见了她,立刻说起当日的事,当真像箭戳到了心口。

宋祁见她面色不好,便说道:我带妹妹们去梅园走走。

赵氏笑道:去吧。

到了院子里,晚梅还未谢,幽香扑鼻,闻着思绪也平复了许多。

安然向他道谢:若你不叫我出来,怕又要想起当日那心惊胆战的场景了。

宋祁笑笑,宋敏怡也直呼道:我当日也吓了一跳,想一想若换做是我,可要吓哭了,你倒还能安然领了赏赐,还笑的从容下来,你的名字真是当之无愧了。

安然佯装抖了抖:可别再打趣我了,那日我哪里是笑的从容,分明就是把脸都笑僵了。

宋祁笑道:步子上倒看出了点,但也是十分不错的,一般孩童并没那么大胆。

宋敏怡笑道:欸,我倒是想起来了,圣上开口那句可不就是说了李家四姑娘是个胆大的人嘛。

安然,你的名声倒是响亮了。

安然疑惑她这小人物的名声怎么传到圣上耳中,况且说她胆大的起源,应当也没几件,倒还没到传遍京城的地步吧。

末了一顿,若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会连臣子的嫡女排位是第几都知道。

除非圣上将李家的底细都摸的清楚了。

虽说知道大臣家底不足为奇,可是查的如此清楚又记得如此清楚,只能说明圣上在用人之时,已有了防备之心。

看似平静的朝堂,果真是无形海浪,波涛汹涌。

那皇宫,当真是去过一次,便再也不愿涉足了。

☆、一步惊心 两寸芳心安然这几日都在家中未出去,一随爹娘去拜年,便要被他们围观打趣,问她当日情形,名声倒是愈发的响了。

元宵这晚,清妍和宋敏怡来寻她玩,三人泛着小船直游河上。

船夫摇橹,小船缓缓飘浮。

两旁灯盏通明,悬挂廊檐下的红灯笼轻摆摇曳,映的河面如有琉璃光彩。

清妍兴致颇高,两岸有人摆桌饮茶,她也不怯生。

宋敏怡性子柔弱,乖乖窝坐在船上不敢抬头,只瞅着河面上隐约飘来的灯。

这灯真好看。

清妍伸手打打水面,那灯便飘远了,我倒不知道这儿可以看灯,否则早就来了。

宋敏怡笑道:郡主怎么会来这平民百姓玩闹的地儿,我倒不知道你喜欢,那日后常来玩好了。

只是呀,元宵花灯比不过中秋花灯,元宵的河灯也比不过中元节的。

清妍两眼立刻亮了:那我们中元节再来。

宋敏怡点点头:嗯!你别总趴在船沿,再往前一点,你府里的侍卫就要跳上来了。

清妍瞥了一眼身后那跟了一船的人,撇嘴:我们三家的下人都坐满一条大船了,去哪都浩浩荡荡跟着,扫兴。

宋敏怡说道: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

清妍想了想,点头:也对,像安然那天去追小贼,虽然没事,可是过程太惊险了,想一下有点后怕,还好她全身而退……她偏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安然,见她抱膝埋头,小心走了两步,安然,你怎么了?安然抬头看了看她,眼睛涩痛:不知是这里风大还是什么,脑袋晕的很,方才还没事。

宋敏怡也凑了过来:那我们回去吧。

回了李家,摸着额头微热,宋嬷嬷便煮了姜汤给她喝下,喝完便睡下。

一直到寅时,到了请安的时辰,还是没力气起来。

众人请过安,老太太便来瞧了她,沈氏也向学堂那告了假。

到了傍晚李仲扬回来,沈氏还未与他说安然生病的事,见他面色十分差,便先压下这事,进了房里,为他换下官服:二郎有心事?李仲扬轻叹一气:六公主年后四岁,按宫里的规矩该找侍读入宫伺奉陪读了。

往年都是从官员家中挑选德才兼备的适龄姑娘,今日说起这事,圣上钦定了安然。

说她胆识过人又谦卑有礼,再好不过。

沈氏顿了顿,李仲扬又道:旁人都道这是美事,毕竟入宫做公主侍读也有个九品女官的名头,只是……沈氏轻声:妾身知道二郎担忧什么,安然性子虽稳,但是也还小,若一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就麻烦了。

况且以她的脾气,大概也不愿入宫。

李仲扬点点头,又执她的手,声音微低:只是圣上已经开口,这事儿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夫人切莫伤心。

沈氏摇摇头,淡笑:无妨,二郎莫担心才是。

见她这么说,李仲扬松了一气,轻拍她的手背:夫人如此明事理就好。

待他去澡房清洗,沈氏坐在冰凉凳上,泪便落了。

那侍读一月只出宫四次,也就是说,一个月也不过见四日。

定是她前世做错了什么,接连两个女儿都从她身边离开。

挡了老太太带走安然,却挡不住安宁跟李三妹走,也挡不住圣上要安然进宫陪读。

她怕安宁远游时会碰到什么,也怕她吃不饱穿不暖。

如今又添了一个,皇宫那地儿虽然金碧辉煌,她却不愿安然涉足。

待李仲扬洗漱回来,她忙揩去泪,佯装打了个呵欠,起身笑道:困了,二郎可还要看会书?李仲扬瞧着她,眼里有些许泪,也未太在意,只当是打呵欠时染了层水光:后日便将侍读的孩童送入宫,还有其他几家公子姑娘,陪其他皇子公主。

若误了日子便有罪了,所以我先去安然房里和她说说。

沈氏这才想起:安然方才回来,似着了风寒,有些低烧,服用汤水后睡下了。

李仲扬应了一声:希望在入宫前能好,否则让有心人知道,虽然确实是病了,但也难免有逃避入宫的嫌疑。

沈氏轻点了头,又道:我去瞧瞧,睡了许久,约摸已经醒了。

李仲扬忙道:若是没醒,你过去岂非吵了她,明早再去不迟。

沈氏本意是想多与她说一晚的话,到底是舍不得。

只是李二郎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停下步子,免得他察觉自己难舍,又自责担忧。

翌日,安然还是昏昏沉沉。

柏树在外头敲门,久不见回应,便推门进去。

走到近处,差点叫了一声,转身跑到外头,正扑进宋嬷嬷怀里,撞的她小腹一痛,皱眉轻责:野丫头,跑那么快做什么。

柏树指了指里头,有些结巴:好多痘、痘子。

姑娘脸上。

在后来的沈氏一怔,心里倒是起了一丝期盼,掩饰不住喜色:宋嬷嬷快去请大夫,快些。

宋嬷嬷也没迟疑,捂着小腹便去请大夫。

沈氏疾步进了里头,坐在床沿,瞅着安然脸上的痘子,又挽起她的袖子,长吁一气。

安然迷迷糊糊瞧见沈氏,低声:娘。

沈氏淡笑:别起来,我瞧着像是长水痘了,你跟清妍郡主真是一个秤一个坨,连这事儿也隔了没多久。

安然龇牙笑笑:娘亲放心,安然会乖乖喝药不会关门的。

末了又有些奇怪,若是出这痘子,娘亲开心什么?难不成出了痘子便长大成人啦。

沈氏笑笑,附耳轻声:昨夜你爹爹回来,说圣上钦定你去给六公主侍读,后日就入宫,吓的娘一夜不能入睡。

如今这水痘消去少则也要六七日,多则半月,也赶不上了,许是要找哪家姑娘替上。

安然也是长松一气,人都精神了许多,双掌合十:感谢上苍,感谢大地。

沈氏失声笑笑:到底还是要显得失望些才好,娘待会也要收起笑脸了。

安然笑笑:女儿明白。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笑笑。

大夫过来,确诊确实是起水痘。

晚上李仲扬回来,沈氏和他一说,倒也是一样卸了重担的模样。

翌日退朝后,李仲扬便报了这件事,贺奉年迟疑片刻,倒是感慨了一番果真没缘分,也未多说。

让别家女儿顶上,而那顶上的人,正是宋敏怡。

安然得知后,心里十分不安。

沈氏也是有歉意,特地去见赵氏,赵氏出身官家,也早就是一颗官家的心,除了稍觉不舍,倒也没太多想法,毕竟也是个九品官,还是公主侍读。

只叹她这女儿胆子小,到宫里练练也好。

沈氏这才放下心来,回来告诉了安然。

清妍来寻安然玩,听见她得了病,急急忙忙跑进来,结果一瞧见她的模样,已捧腹笑的欢快,抱了她便道果真是有难同当,吓的宋嬷嬷忙轻拉她:郡主不可,这水痘可是会传人的。

清妍偏不放,笑道:不是说长过一次便不会再染上了么,我要搬过来照顾安然!宋嬷嬷急的额上有汗:倒也有些人说会染上,郡主还是快些放手罢。

清妍撇嘴:不放不放。

安然苦笑:再用些劲,我胳膊上的痘子要被你磨破了。

清妍忙松开手,瞧着她也不怕不嫌:没事,好好喝药就可以了,约摸六日就好。

见她安慰起自己来,安然倒觉得清妍也不像表面那样不细心体贴,当真是个可交一世的好友。

说了一会话,清妍还要陪她,安然可不想她冒这个险,便说自己怕丑,让她快些回去。

清妍这才离开,从院子里出来,就瞧见李瑾轩过来,立刻蹦上前去,直爽的打了个招呼:尚清哥哥。

李瑾轩微微作揖:郡主。

清妍想了片刻,伸手拦住:你不能进去,安然连我都不想见,说怕我嫌她丑,那你是男子,更不能进里头。

李瑾轩笑笑:倒是难得见安然如此不坦荡。

郡主这是要回去?清妍点头:我本想照顾她,可安然不要。

末了撅嘴打了个小报告,你妹妹嫌弃我不会做饭不会浣洗。

李瑾轩失声笑道:兴许是安然怕传染了你,因此找借口让郡主回去。

清妍哪里可能想不明白这道理,她和安然是好朋友呀。

只是这话从李瑾轩那里听来,却别有一种感觉,不由更是羡慕安然有个好兄长。

要是自家哥哥肯定是应声当然是怕你烦人了。

回到家里还有些闷闷不乐,到了晚上用食,顺王妃瞧见她这模样,刮了刮她的鼻尖:在想什么,好好吃饭。

清妍放下筷子说道:我今日去找安然玩,她也起了水痘子。

我说要陪着她,她说我不会做饭不会照顾人让我回来。

王兄,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贺均平想也没想:嫌你烦人。

……清妍叫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尚清哥哥可是好好安慰了我一番,你定不是我亲哥。

母妃,王兄不是我亲王兄对不对?贺均平瞥了她一眼,隐笑:你是在那桃树下捡来的,我自然不是你亲王兄。

清妍气的嚎了他两嗓子,顺王妃忙说道:你哥哥逗你玩呢,你们兄妹就没一日不吵的。

若你们父王在,又该说两句了。

清妍倒是笑起来:父王才舍不得骂我。

贺均平笑笑,又问:李四姑娘可让你进门见了?还是让人传话说的?当面说的,还聊了好一会。

清妍笑道,我才不会认为她嫌我,王兄你挑拨离间也没用。

贺均平笑道:若是能由外人挑拨离间的,倒也不是真有多深的情谊。

清妍虽然觉得说的在理,但是总觉得王兄说的话太直了,有时候看事总是朝着阴暗面的想,真不如李瑾轩温润细心来的亲切。

在养病的安然不能吹风,每日窝在房里,倒怀念起可以上学堂的日子。

闷的正慌,李瑾轩便送来一垒书,说是宋祁知晓她不能出门,给她解闷的。

安然忙托他道谢,翻看了下书,倒非平日那般严谨的,多是民风民俗夹带着当地轶事,轻松得很,也不用多费脑子去钻研,心里直叹宋祁真是有心。

等痘子消褪,安然已不能吹风晒日九天,再闷着就要成精神病了,踏出房门见着日光那一刻,简直要感动的泪流满面。

那脸上的愉悦神色连旁人见了都忍不住忍笑,柏树是她的贴身丫鬟,先开了口:在房里待了一年的人怕也没姑娘这么开心。

安然笑笑:若是再不出来走走,我就不知道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她伸了个懒腰,宋嬷嬷俯身给她披好披风,系紧了:这春风还冷得紧,可别着凉了。

安然笑道:去吃饭吧,好多日没跟祖母母亲一起用食了。

到了那边,李瑾良先瞧见她,笑道:四妹来了。

话落,安平就跑了过去,拽了她的衣裳哭成泪人:祖母不让安平过去看四姐,说我太小会染病。

四姐你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为什么走了那么久。

李老太哭笑不得:我只跟她说她四姐得了病,不许她去瞧,倒是想了那么多。

沈氏笑笑:安平还小,自然是照着字面的意思想去了。

安然拿帕子给她抹泪,笑道:四姐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安平仰头看她,似乎确认她确实好了,这才破涕而笑:四姐回来了,好好的。

沈氏招手:快来吃饭,别让祖母等。

安然拉着安平坐下吃饭,安素夹了肉给她,神色认真而语调缓慢:四姐吃肉。

安然也夹了一片肉给她:素素也吃肉。

站在后头的周姨娘见了,倒愈发安慰,当初安然刚出世时,她想着幸好沈氏没生儿子。

如今却是想着,幸好是个会疼人的姑娘。

虽然都是庆幸是姑娘,但心境颇为不同。

吃过饭,安然和沈氏说了会话,便跑去找清妍玩。

一大清早两人便约好去马场那喂马。

清妍养的马叫赤峰,安然养的马叫红云,一个是大宛马价格不菲,一个是伊犁马四肢强健,虽然价格比不过大宛马,但是安然却很喜欢。

当初选马的时候,清妍要送她一匹大宛马,安然挑中了红云,清妍便改成了伊犁马。

当时买下时还是幼驹,如今已成了小马驹,安然已有十天未见它,往日常来这喂养,俗称联络感情,混个脸熟。

现今太久没见,马驹有些疏离她。

再看清妍那,可喂的高兴。

清妍边喂干草边轻抚它的脑袋,轻声细语:赤峰呀赤峰,你可要好好吃,快点长高,带我去驰骋千里好不好。

安然笑笑,一回头,就见了红云有点老气横秋的嚼着草盯着自己。

伊梨马的特点本就是眼大眸明,这一看,安然都能在它眼里瞧见自己了,不由笑道:别人都说我眼睛大,我看红云你的眼睛才大。

红云依旧在嚼草。

清妍先喂完了,拍拍手蹦达过来:王兄说的没错,马要从小养,日后才亲你才听你的话。

就算哪天骑着的不是自己的马,那也知道马的秉性,再烈的马也不怕。

安然笑道:三天来一回,有时候赶上刮风下雨,还要坚持两年,就难坚持了。

清妍点头:王兄能做到,我最多五日来一次。

不过我家赤峰很乖嘛,不常来也没关系。

话落,便有人语调夹着轻轻笑意:自己想偷懒,却说马乖不需要多看护。

清妍听见这声音,立刻转身叉腰:桃树下的亲王兄你来啦。

贺均平叹道:李四姑娘比你还小一岁,却懂事多了。

清妍说道:安然说,她是外表姑娘内里汉子,我是外表汉子内里姑娘。

贺均平笑笑:倒精辟。

清妍问道:王兄的疾风可不在这吧。

贺均平点头:听场主说你们在这,就过来瞧瞧。

末了又面向安然,开口前下意识多看了她几眼那水痘子可完全褪了,见她眼神也不闪躲,倒是在心里笑了笑,难怪连皇伯伯都说她是个大胆的姑娘,若是别的女子被人多盯几眼,要么是躲开,要么是回瞪一眼,李四姑娘病可痊愈了?安然应声:歇了九日,已经无碍,谢世子关心。

贺均平瞧见她前头马圈里的马,笑道:伊犁马。

又皱眉问道,这是你养的?回世子,是。

这种马成年后身形高大,仪态悍威。

贺均平笑看她,你有把握能驾驭它?安然摸着那柔顺鬃毛,打趣道:所以从小培养感情中,谁让我千挑万选偏喜欢上了它。

贺均平笑笑,转念一想,倒起了兴致:走,随我去前头,带你骑马去。

清妍立刻抗议:你就从来不带我。

你不是会骑马吗?安然也会呀。

前头要人牵着马的根本不算是会骑。

我不管,你要带我跑一回。

改日。

清妍跺脚,安然见她不走,拉了她的手:走吧,世子逗你玩的呢。

贺均平叹道:她就爱把每一句话当真。

安然笑道:世子知道清妍爱较真,可总喜欢逗她。

莫不是想热热闹闹的才是兄妹。

贺均平忽然像个老学究抛下二字然也,便自己往前头走去。

清妍冲他的背影直做鬼脸,连吐了几句坏哥哥坏哥哥,却还是跟了上去,变成了拉着安然往前跑。

到了前头的马厩,安然就得微仰着头看。

虽然平时也会逛到这边来瞧瞧,但是想到贺均平说待会带她骑马去,要坐到那马背上奔跑,就觉心跳的厉害。

平日里骑大马是由着前头的马夫领跑,又慢又太过稳健,稳健到让人少了骑马的乐趣。

她会骑的也只是温顺的小马驹,也同样没什么乐趣。

难得今日有人说了这话,那害怕早就抛在脑后了。

李府下人原先以为贺均平不过是说说,可见他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大的大宛马,登时傻眼了。

柏树忙跑过去,哭音都出来了,颤颤低声:那马可危险了,小姐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安然笑道:不会的,世子是个思虑周全的人,若有危险绝不会还说带我。

柏树轻轻拉住她的衣角,又不敢逾越真的硬拽:奴婢求您了……要是夫人知道了要责骂了。

安然笑道:别担心,我就去跑一会。

见柏树没劝住安然,其他几个家丁相觑几眼,估计自己去也劝不住,只好抹汗心惊胆战看着安然往那马匹走去。

清妍坐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瞅着两人在给马上鞍,眼珠子一转,抿嘴笑了笑,哼起边塞小曲来,不亦乐乎。

安然的个子不够高,只能递些东西,把缰绳绕好圈。

贺均平见她手势不生疏井井有条,笑问:你常给马上鞍?倒不是经常,见过几回,也给马驹套过鞍子,这么大的马倒是第一回。

马鞍子上好,贺均平一步跃上,伸手给安然:上来。

安然抬脚踩在马蹬,便被他轻拉上马,视野立刻便开阔了,不由轻轻感叹一声。

身后的贺均平握紧缰绳,等她安坐,又问了一声:可好了?安然手心都微微渗汗,竟然开始紧张了,哑着嗓子答道:嗯。

贺均平两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马便长鸣一声,四蹄生风飞驰出去,似腾空而奔,每一次落地那铁蹄便嗒铛作响,错落有致。

安然瞪大了眼,被颠的有些晕,又不敢去抓贺均平的手。

马越跑越快,颠的越发厉害,嘴里却喊不出话来。

她突然想呐喊一句,马上奔驰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她、她要被震吐了!贺均平全然不知,一直跑到马场尽头,方才尽兴停下。

刚拉住僵硬,停了马步,便唤她:李四姑娘?未见她有反应,松手想去扳她,就见那小小身子往右边倒去,惊的他伸手捞去,惊呼一声安然,两人便往马下直摔。

所幸那马场下人齐齐接来,才不至于摔伤。

贺均平这才看清她的脸色青白,倒是早就晕过去了。

当即喝了旁人:拿条热帕请个大夫来。

耳边声响过大,安然倒是被他惊醒了。

微微睁眼看去,见了贺均平,恍惚了片刻,耳根子立刻烫了:我、我晕过去了?贺均平微扯了嘴角,又气又觉好笑:是,不知你何时晕的,倒还能坐的笔直握好马鞍。

安然真想寻个地洞钻进去:原来我胆子这么小……给世子添麻烦了……贺均平淡声:倒不见得是吓的,初次长奔确实容易犯晕,是我疏忽了。

旁人拿了愠热的脸帕给他,贺均平蹲身抹她脸上,安然很想说她自己来,虽然说她才十岁,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很羞涩呀,偏那人只将她当作病号子,声音还十分认真:不要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比较多姑娘问男主是谁,虽然暂时无法剧透,但一定会给女主安排个好男人的=-=☆、世事难料 子亦非子二月初一,李老太如往日领着众人去灵隐寺上香祈福,初一十五这两日李仲扬休沐,但并不喜香烛之地,素来是让沈氏陪着老太太过去。

这日晨起,众人都往灵隐寺去了,李仲扬在书房里看书,才刚翻了几页,便察觉窗外有人,却不言语,十分鬼祟可疑,当即沉声:若再不出来,我便唤家丁了。

片刻,才听见微敲窗台的声音,李仲扬刚想唤门外下人,那边便悄声:二叔。

李仲扬怔松片刻,忙去开窗,就见李瑾贺探出半个脑袋,发髻已乱,脸也脏得很,大惊:尚和你这是……李瑾贺急的轻嘘了一声,提步要跨进来,怀里还抱着个竹篮子。

李仲扬将他拉进屋里,要去唤人给他洗漱弄饭,李瑾贺嗓子喑哑,十分痛苦的模样:二叔先将外头的人撤了,侄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让人听了去。

李仲扬迟疑片刻,才走到门那,沉声:我要午歇,你们去院子外守着。

是,二爷。

话落,便已听见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再回头瞧李瑾贺,才发现他落魄非常,往日那光鲜模样,如今已不复存在。

不但长发凌乱,脸也消瘦了许多,神采飞扬的神色已看不见半分。

李仲扬诧异:尚和你发生了何事?不等李瑾贺作答,那竹篮子便传来婴儿啼哭声,惊的李仲扬一愣,瞬间明白。

俯身揭开那面上的红布,拿开竹盖子,只见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憋的满脸通红,似刚睡醒,却哭不大声,分明就是哭哑了嗓子。

李瑾贺双膝跪地,只差没跟着婴儿一起哭:二叔,救救他吧。

回到滨州之后,娘一直在想法子让席莺落胎,可屡次不得手。

临盆前一个月,我身边的小厮无意听得母亲准备待孩子出世就将他送走,一世不让他出现在我面前。

迫不得已我和席莺想逃回京城,结果一路颠簸,席莺提前临盆。

却不想才过几日又遇到山贼,不但将钱财劫走,还把席莺掳走了,至今不知下落。

我一路讨食,才终于到了京城。

说到这,早已是泣不成声。

李仲扬这才知晓为何年前书信一封请大房一家过来,韩氏却推脱山长水远不来了,许是这个缘故。

许久之前就听闻李瑾贺和婢女缠上,还有了身孕,因此才回滨州,却不想竟是真的。

看着往日娇纵的侄子变成如今模样,满面憔悴不说,连手也前后皲裂,做叔叔的到底不忍:你且在这好好歇着,你娘来了,我与她好好说说。

二叔。

李瑾贺未起身,磕了几声响头,二叔为人孝义知礼,若母亲多骂几句,定会交出我和孩子,你也绝不可能说服母亲。

到时母亲若告发到吏部,岂非连累二叔。

李仲扬蹙眉,他说的倒也在理,大嫂韩氏的脾气他也领教过,眉头不由拧的更深。

李瑾贺试探道:二叔可否收留这孩子,就说是您在外头捡的?李仲扬摇头:这法子绝瞒不过你母亲,况且……他缓缓抬眉,语气渐重,唤我叔公的人改口叫爹,乱了伦理纲常,绝无可能。

李瑾贺历尽千辛万苦才到了这里,趁着午后人少翻墙进来,一心以为能救命的人却如此,忍不住道:二叔迂腐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管得着这辈分称呼。

二叔若不愿救,只管说就是。

任我爹的长孙自生自灭去吧。

说到李世扬,李仲扬心头如被锥戳,听见迂腐二字本被气的不轻,可如今手足之情涌上,却无暇想其他的。

这是兄长的孙儿,过世兄长的长孙,他这做亲弟弟的却要将这父子推出门外,由得他们落难。

李瑾贺见他面上紧绷,知晓去世的父亲触动了二叔心结,当即哭的更是凄凉:二叔收留这孩子吧,如今你贵为丞相,即便母亲真的怀疑这孩子是我的,也不敢胡乱讨人。

如今孩子的亲娘已经被山贼掳去,我又这般模样,二叔若不救,我便生无可恋,只好随爹爹去了。

李仲扬叹了一气,正要答他,便听见外头有疾奔的脚步声,那身影刚到门外,他便喝斥:谁让你过来的!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当头挨了一骂,顿了片刻,才道:禀二爷,莫姨娘腹中作痛,怕是要生了,可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家。

李仲扬一顿,李瑾贺也不敢再拉着他的裤管,抱着竹篮子起身躲到屏风后头。

开门出去,李仲扬问道:周姨娘和何姨娘可在?都随老太太上香去了。

李仲扬想了片刻,这种事他当然不能进莫白青屋里,可也不能没个指挥的人,当即道:让还在府里,资格最老的嬷嬷做领头人,由她调派人手帮忙,跟府里说是我下的命令,速去。

下人忙领命去传话,李仲扬关好门,回到屋里。

李瑾贺已经冷静许多,姿势笨拙的抱着瘦小脸色青白的孩子,哄着睡。

李仲扬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

李仲扬坐□,倒了两杯茶,喝了一口,茶浸泡过久十分涩口,李瑾贺倒是仰头饮尽,囫囵吞枣,看的他又是一阵感慨,默了默道:我在京城有许多好友,家世也有不错的,我将孩子送去给他们抚养。

李瑾贺摇头:尚和天资愚钝,自幼便不爱读书,顽皮得很。

在二叔家中住时也和堂弟妹打过架,辱骂过婶婶,做过许多混账事。

但从我知晓席莺怀了孩子,心境已大不相同。

想着自己要做父亲,也要像他祖父那般撑起一个家时,已收敛了往日性子。

虽说我并没多少知己好友,但也不会说找不到一人替我照顾孩子。

只是想,若是交给二叔,那我便能常来瞧瞧,旁人那是万万不能的。

李仲扬叹了一气:你如此生性就好,只是到底是于理不合……李瑾贺又抱着孩子跪下:求二叔帮忙,求二叔怜悯这孩子,否则爹爹在天之灵一定不安。

李仲扬心里顾及沈氏的感受,若是告诉她自己养了大房的孩子,怕她也会不悦。

比起侄孙来,他更在乎沈氏感想,毕竟他与沈氏才是一个家。

只是李瑾贺总提起兄长,也着实是让他为难。

两人默了许久,又有人跑近,急声:大人,莫姨娘难产晕厥,若不服药催生,怕有性命之忧。

只是若不催生,以莫姨娘的体力怕难以生产,怕母子都保不住了。

老嬷嬷等着大人定夺。

李仲扬一愣,顿时也失了主意,开门道:胎儿可还活着?婢女答道:奴婢不知,只是老嬷嬷说迟迟未生,怕孩子已胎死腹中……但又不敢贸然断定,只等着大人决断。

李仲扬面色苍白,立刻回房接过孩子放入那竹篮子,李瑾贺要拦,抬头瞪了他一眼。

李瑾贺隐约明白什么,便放了手,七尺男儿差点又要涌出泪来。

婢女低头侯在外面,见李二爷从房里提了个竹篮子,却瞧不见里头是什么,不由奇怪。

只是他不说,做奴才的也不敢问。

到了莫白青门外,仆妇忙拦住他:二爷不可进去,这产妇房内阴气重,男儿不能入内。

李仲扬怕这嘈杂声吵醒了婴儿,喝声:让莫姨娘服下催生药。

仆妇忙进去,将那备好的汤药强灌进莫白青嘴里,不一会,便听她在梦魇中痛苦出声,李仲扬喝退了阻拦的人,进了里头,吓的产婆和仆妇都面色一变。

那湿腥床上,已露出个婴儿脑袋,喜的产婆叫了一声出来了,也无暇顾及李仲扬。

过了片刻,产婆又尖叫道是个死胎,李仲扬心头猛地一痛,即便他再不喜欢莫白青,可那终究是自己的孩子。

哪怕他已有许多儿女,可那也是自己的骨血。

没了宁氏,没了容翠,如今又没了孩子,莫非他年轻时造的孽还未偿还完?产婆剪断脐带,用被子裹着那刚出生却无呼吸的男婴,抖声:兴、兴许会活过来,只是一时没了、没了气。

李仲扬沉声:将他放下,你们全都出去。

大人……李仲扬声音更沉:滚出去!众人只道他是丧子心中悲痛,也没想那规矩,床上一滩秽物也未来得及处理,便纷纷退了出去。

李仲扬抱着那婴儿瞧了一会,眸色又苍老了十年,颤颤将竹篮里的婴儿抱过来,换了襁褓,又在婴儿身上抹了秽物,因婴儿一直未得母乳,瘦小青黄。

那脐带又是当时李瑾贺逃离时匆匆忙忙剪的,十分不整齐干净,染着污秽的血,咋看之下,倒跟刚出世的婴儿一般。

他将死婴放入篮中,抱了孩子大声唤人:产婆!嬷嬷,快些进来。

门外低声议论的人慌忙进来,瞧见他仍抱着孩子,顿觉李二爷疼爱孩子,哪里还想非议他身为丞相却不懂规矩,老嬷嬷甚至抹了泪:二爷莫伤心,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您将孩子放下吧,莫姨娘那还晕着呢。

李仲扬说道:他还活着。

老嬷嬷一顿,上前去看,见他染血的眉眼微微动了动,不由大惊大喜:果真还活着,快,快拿热水热帕子。

又阿尼陀佛了几声,上苍保佑李家子孙,连阎王都带不走小少爷,日后必定多福气。

李仲扬自己一惊一乍的,也觉疲累,提了篮子走,嘱咐她们照顾好。

这才回了房里。

李瑾贺瞧见他回来,上前迎他,见他手上有血,篮子又无半点动静,打开一看,却是个死婴。

仔细看看,心头一颤:二叔这孩子……李仲扬摆摆手:替我寻个地方好好安葬他,是我这做爹的对不起他。

李瑾贺大为感动,又满是懊悔,又跪下磕了响头:二叔大恩大德尚和一世不会忘记。

虽说那孩子在腹中便是死婴,可他却可以有个坟冢,不至于做那孤魂野鬼找不到祖祠。

可如今因为自己的孩子,这婴儿却入不了李家祠堂。

李仲扬拿了两张银票给他:孩子我会替你照顾好,你先去躲躲,等过了一段时间,再回滨州,就说席莺和孩子都被土匪劫走了,切记不可和你娘说今日种种,以及你来过京城的事。

待你娘了无怀疑,你再来京城。

末了又叮嘱,不可对任何人说。

李瑾贺微有不安:二叔可会与婶娘说?李仲扬顿了片刻,才缓声:不会。

他是你莫姨娘的儿子,亲生儿子,你今日不曾来过,我也不曾应允你养育这孩子。

李瑾贺点点头,又谢了他,拿着李仲扬给的小门钥匙提着篮子走了。

待他走后,李仲扬想扶额捏眉,却瞧见自己两手还染着血,血渍已有些凝固,看着十分恶心,几乎吐了出来。

灵隐寺的斋菜远近闻名,李老太来了便要吃一回午饭再回去。

现在还未开饭,安然和妹妹们在后山空地捉蛐蛐拧红绳花儿玩。

老太太还在佛堂,沈氏坐在树荫下,看着那边笑的淡然,时而与两个姨娘说话。

巳时阳光正好,映照在几个孩童身上,分外欢乐明艳。

瞅着日头晒到头顶了,沈氏偏头道:宋嬷嬷,让他们回来罢,别晒坏了。

宋嬷嬷笑笑,过去请她们。

沈氏还未起身,肩头已被人压下,耳畔是低笑声:我瞧着外头的马车就像你们府里的,果真是。

沈氏哪里会听不出这声音,转身笑道:没个正经,你倒是把我吓坏了试试。

与她这般亲密的,除了闺中密友赵氏,还能是谁。

赵氏笑道:这个时辰还未回去,可是要留下吃斋饭?沈氏点头,安然已回来,见了她,笑笑:赵姨。

赵氏摸摸她的脑袋:可又长高了,眉眼越发的好看。

安然笑笑,瞧见站在她身侧的宋祁,说她个子拔高了,宋祁才分明高了很多呀。

再往旁看去,不由上前:敏怡。

宋敏怡也是分外高兴,拉了她的手便立刻吐苦水:我在宫里快闷死了,大气都不敢出,还不能常回家,只有初一一日。

难得回来了,我娘还要我来上香让佛祖保佑我在宫里平平安安的,早早就被拖起身,与周公道别,与被窝道别,太苦了。

几句话说的众人掩嘴笑,赵氏又气又笑:你倒是在旁人面前告状了。

宋敏怡躲到安然后头朝她吐舌头做鬼脸,这个时候明显安然比兄长还可靠些呀。

沈氏说道:既然两家都凑一块了,那便一起用食吧,也热闹。

赵氏自然答应。

两家人坐到一块,屋里便热闹了,都是大人已够热闹,更何况再加上孩子们,从进屋开始就没停歇过。

宋敏怡拉了安然一块坐,右边是她,左边便是宋祁。

聊了一会宋敏怡去后厨瞧厨子做菜去了,安然便开口道:你那日送来的书我快看完了,十分有趣。

宋祁笑笑:你借的书我看完了,只是尚清兄这几日不得空,便放在了家里几日。

安然想了想:总麻烦哥哥也不好,要不我们约个地方,茶馆馄饨摊什么的换书看?宋祁思索片刻,安然不过十岁,还未及笄,与她见面也无妨。

先前还算面生,也不曾见过几回,仍有些顾忌。

但如今往来借书,熟悉了许多,便笑说好。

两人商量了一番,将那地儿定在玉石街当头的茶馆处,每逢初一,十一,二十一便见一回。

商定好地点时间,两人又说起这几日看的书来,聊的甚欢。

沈氏赵氏两人正说着话,瞧见宋祁和安然时而聊的欢喜,时而有笑意,不由相觑,也笑了笑。

赵氏打趣道:我便说安然是要做我儿媳的。

沈氏淡笑:你倒也还说过,他们三次不见没缘分,见面之前,也不止三回了吧。

赵氏也不气她搬出旧事堵自己,笑道:兴许是将见面的缘分积累起来了,然后猛然一见,便有蓦然回首之感。

老太太听见她们聊到这份上,想着安然到底还是个孩子,说道:安然还小,可别让她听见,打趣的多了,小姑娘脸皮薄,日后不愿去宋府了怎么办?沈氏笑道:母亲说的是。

随后抬眼轻轻示意了赵氏,赵氏也了然,没再说这话。

吃过斋菜,众人又歇了一会,寅时将至,才回了府里。

沈氏刚下车,钱管家便上前说道:莫姨娘生了男孩,母子平安。

虽非嫡出,但到底是李家孙儿,李老太心下也高兴,当即对沈氏说道:你待会去替我瞧瞧,看她缺些什么。

沈氏低首应声,暗叹一气。

周姨娘轻笑:这会她更是趾高气扬对何妹妹了。

何采倒是无所谓,面色淡淡:谢姐姐关心,只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周姨娘叹道:你当然是这么说了,可那莫白青可不见得,我爹爹养的妾侍满院子,可就没一个像她这般蛮横无理。

沈氏回房梳洗一番,问得婢女李二郎在书房,厨子那边也把从灵隐寺带回来的斋菜热好了,便领着下人送饭菜去书房。

进了屋里,李二郎不在书桌前,而是在这书房里的软塌上沉睡。

沈氏悄声打发下人出去,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才盖了一半,便见他睁眼,眼里满是疲倦。

沈氏淡笑:二郎可是被我惊醒了。

李仲扬摇摇头,伸手揽了她的腰身,直拉入怀。

沈氏愣了片刻,倒是觉得不自在起来,李二郎虽待她好,只是也从未在白日这般亲昵相拥过。

甜蜜未上心头,不安反而涌起:二郎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仲扬轻叹: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只是暂时还不能说。

沈氏伏在他胸膛上,听他叹气更是不安:二郎莫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说便不说,等二郎想说了也不迟。

李仲扬抬手抚她的发,良久才道:莫白青性子急躁,骄横跋扈,根本不懂处世之道,我怕孩子由她养着会把性子养坏。

沈氏恍然,笑笑,抬头看他:二郎可是要将那孩子记在我名下?李仲扬顿了顿:太太不气?安宁的生母毕竟是与你相伴多年的丫鬟,你将安宁记在名下情有可原也心甘情愿。

可莫白青屡次顶撞你,为人又无礼,太太仍愿意?沈氏笑了笑:我倒以为二郎在忧愁什么。

即便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莫妹妹已经闹过几回,我也不愿李家孩子学了她的模样。

李仲扬轻松一气,又道:只需把他养在身边,不必记在名下。

他到底还是怕乱了辈分,能少一分过错就少一分吧。

若是告诉沈氏这孩子是李瑾贺的,怕要劝他将孩子交还。

等养出些感情来,再与她说。

只是这于她太不公平,大有背叛妻子之感。

沈氏全然不知,她也未想到李二郎竟会隐瞒这种事。

瞧着他眼里的神色仔细了,看出一丝心疼来。

李二郎捧着她的脸,迎头亲了一口,倒羞的沈氏心乱。

宋敏怡难得出宫,在灵隐寺便和安然说今晚一同去顺王爷府和清妍过夜。

安然当即答应了,差人去和清妍报了信。

因安然也非第一次留宿,沈氏嘱咐了几句就让她过去,又叮嘱不可玩的太晚,午时前宋敏怡可还要回皇宫的。

安然一一应下,瞧见爹娘神色今日分外不同,娘的眼里也总有笑意,想着爹爹定又是和娘亲说了什么情话吧。

心情愉悦的安然坐上马车,往王府那边驶去。

☆、亲密无间 糊涂事毕安然到了王府,管家便告诉她宋家小姐已经来了一会。

进了院子,就见着宋敏怡守在炭火架前,拿长铁钳夹炭进炉子里。

安然悄步上前,猛地从后头抱住她,惊的她叫了声,瞧见来人,立刻嬉闹起来。

清妍呢?她去厨房拿肉了。

三人都喜欢吃这大块烤肉,之前在狩猎场一起吃过一回,总觉得不尽兴,但又没空约在一块吃。

趁着今日天还稍凉,起了炭火也不会太热,便商量着烤肉吃。

院子里早就由下人挖好坑,围起石头,架好铁架子,连蘸酱油盐都已备好。

不一会,清妍便领着下人进来,将东西一一放好,还拎了一桶清水净手用。

准备妥当,清妍便将他们全赶了出去,在院子外头守着,没事不许进来。

等他们走了,才从宽大袖里拿出一瓶东西,笑笑:你们猜这是什么?宋敏怡抬头看了看:醋?安然想到清妍的直爽性子,又笑的得意,忍不住笑道:是酒。

清妍诧异看她:你闻到了?安然淡笑:你呀,总是喜形于色,猜猜便知道了。

清妍轻哼一声,宋敏怡咽了咽:你要喝酒么?自然,父王说不会喝酒的是懦夫。

我都已经十一啦,必须得好好练练酒量。

安然忙拦住她,这酒她今生没喝过,爹娘都不许。

可前世可没少喝,像她这般没喝过的哪里能承受得了酒劲,而且以清妍的性子,还不得要面子的豪饮一瓶:酒不是好东西,而且要是顺王爷和顺王妃知道了,兴许会责骂。

清妍笑着,将杯子里的茶倒掉,以酒斟满:谁都不许拦我,我可是特意把他们支走的。

安然也知拦不住她,改口道:那吃些肉再喝好不好?清妍点头:嗯。

安然想了想,起身道:你们先烤,我去净手。

清妍龇牙笑笑:快点回来,不然我们就把这些都吃完。

安然笑道:这么多要是能吃完,那就要变成大胖子了。

敏怡才不会跟你胡来。

宋敏怡正色点头:我才不跟着清妍一起胡吃海喝。

清妍叉腰:好啊,你们两个联合打趣我。

好一番追打玩闹,安然才出了院子。

见院门口守着七八个下人,问了就近的一人:厨房里可有些兽类肝脏?一人答道:方才和郡主端盘子过来,瞧见还有些,准备扔了。

安然说道:劳烦带我去厨房。

那人弯腰:李小姐客气了,请随小的来。

安然还是怕清妍喝醉了挨王爷王妃的罚,可是如果告诉他们清妍偷偷喝酒,那就等于背叛她。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弄些食用后不易醉的食物来,动物肝脏就是个好东西。

到了厨房,炒了个青菜和肝脏,便回了院子里。

清妍正要说她去的太久,见了她端来的东西,说道:好呀,竟然自己跑到厨房逍遥去了。

你要吃菜让他们弄就好。

说罢,两人将碟子接过,安然说道:使唤别家下人总觉得不合礼数,若是他们进来就瞧见你的酒了。

这菜能缓缓酒意,不易醉。

而且呀,我先给弄了这些菜,烤肉的活就可以通通交给你们啦,多美。

宋敏怡笑道:原来是打的这鬼主意。

安然最会体贴人。

安然笑笑,拿筷子夹了菜给清妍吃下,又硬逼她多吃了几口。

宋敏怡见了,也探了脑袋:我也要吃。

已是到了晚食的时辰,三人腹中饥饿,两碟菜很快见底。

宋敏怡说了许多宫里的事,清妍常去皇宫玩闹也不觉新奇,安然听的专注,只要是她没见过没听过的,都觉有趣。

聊的正起兴,便听见外头下人唤了一声王妃、世子,清妍一灰溜就跑出去迎他们,宋敏怡下了凳给他们请安,安然顿了顿,把酒瓶藏进袖里,请安的姿势也有些别扭,起来时因袖口太松,酒瓶滑了一半,淡定收好,却瞧见贺均平微蹙眉往这看来。

安然眨眨眼,心里念了一百遍不要揭发她不要揭发她。

贺均平看着她那做了亏心事却又强装镇定还满是无辜的眼神,隐忍的笑了笑,等顺王妃嘱咐了几句,便说道:母妃,厨子已备好晚膳了,我们过去吧,免得菜凉了。

顺王妃轻点了头,笑道:安然,敏怡,可玩的开心些。

若是吃的不饱,便让下人去备饭菜上来。

两人欠身道谢,等他们走了,安然松了一气,清妍忽然一拍脑袋:呀,我把酒忘了,还好没被母妃王兄发现。

安然感慨:清妍你日后可必定不能做坏事,否则迟早要露馅的。

说罢,拿了酒瓶出来,清妍立刻抱住她嬉笑:做坏事也不怕,有你,反正你我都是坏姑娘。

末了又拉宋敏怡过来,你也是坏姑娘。

宋敏怡轻啐她:我是好姑娘。

三人又闹做一团,一直吃吃喝喝到亥时末尾,有了醉意,唤下人进来收拾,不等他们过来,就躲进屋里去了,免得被他们闻到酒味。

洗了脸和手,换了干净衣裳,三人睡下盖好被子,又聊了许多话。

宋敏怡喝了一点酒,但酒量实在是差,晕晕乎乎的答话,时而迷糊一会。

安然被清妍灌了三杯,也有些晕了。

唯独清妍当真是个豪爽姑娘,连酒量也好得很。

给两人拢好被子便笑她们太过柔弱,结果笑着笑着也犯晕起来,这酒的后劲可足着呢。

安然恍恍惚惚睡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在耳边对她说安然,子时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有人绕过身上爬了过来,摸摸她的鼻子:生辰快乐,坏姑娘。

安然耳朵一动,缓缓睁眼,就瞧见宋敏怡耸拉着脑袋靠在清妍肩上,背倚着墙,脸上有酒晕,却认认真真的和清妍一起说道:坏姑娘,你满十岁啦。

……安然眼眸一湿,难怪她们突然说要合宿,又要烤肉吃,还喝酒,竟是早就商定好的,是在给她过生辰呀。

她从被窝里坐起身,晕了片刻,抱了她们便分别亲了红润的脸蛋一口,同乐!宋敏怡吓了一跳:这、这亲亲的事不是夫妻才做的吗,你、你……就算清妍在边城见惯了剽悍的民风,也没想到安然突然就来这么一个举动,咽了咽:你还醉着吧。

安然轻轻摇头:我在书里看见的,说感情好的姐妹,亲亲是最亲昵的举动。

她抹了抹眼,鼻子微酸,就算她们不过比自己大一岁,还是孩童心性,可恰恰是这份纯真天性,才更让人感动。

清妍见她要落泪,忙轻拍她的肩:坏姑娘别难过,亲亲回去不哭了好不好。

说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又抱了还傻眼的宋敏怡亲了一口。

见她更是傻愣,已笑趴在床上。

安然也笑了起来,宋敏怡哽咽道:娘说,没有及笄不能亲人的,不然就是、就是不守妇道,完了没人要我了。

清妍笑的更欢,抱了抱她:我看呀,你是傻姑娘,才没这回事。

若是日后我们嫁不出了,去山上开个尼姑庵吧,就让先亲亲的安然做师太。

听见师太二字,宋敏怡才破涕而笑。

说了半夜的话,三人才睡下。

三月,李家七少爷算了八字后,取名李瑾瑜。

沈氏遣宋嬷嬷去跟莫白青说,要将孩子养在身边,好让她有个准备。

莫白青生了个儿子,欢喜非常。

虽然起初有些清瘦,不似想象中可爱。

只是老嬷嬷安慰说孩子刚出生都不好看,这才放下心来。

养了十天半个月,有母乳喂养,已是白白胖胖,明眸大眼,更是喜欢。

可这才一个月,就听宋嬷嬷说要把孩子抱走,当即傻了片刻,随即气道:她揽了前个太太的儿子不算,还要把我儿子抢了去吗?那她怎么不把二少爷从周姨娘身边要走?宋嬷嬷冷笑:莫姨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太太愿意养也是你的福分,也是小少爷的福分。

你问问别家,当家主母愿意养妾侍孩子的有几个。

这是抬举你。

莫白青也冷笑:这若是抬举那就免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就是要我儿子从小叫她娘,疏离我,让我永世不能翻身。

宋嬷嬷说道:莫姨娘最好弄明白一件事,孩子即便是养在你身边,也不是你的,这家里除了大少爷,其他孩子都如太太己出。

莫白青一愣,素来傲气的心倒是第一次像被针戳,刺的痛心。

是啊,无论如何,孩子都不是她的,不会叫她娘,不能一起同桌吃饭,要在别的女人怀里撒娇。

她突然恨起来,当初为何她死心眼了要来做这冲喜姨娘。

不,她连姨娘都算不上,人家周蕊才是正经八百的姨娘,她不过是个可卖可丢名义上是妾的奴婢。

如此一想,顿时哭成泪人。

宋嬷嬷没见过她如此模样,都是女人,心也软了下来,安慰道:养在太太那也好,日后身份好些,吃喝用度也都好,还能常见着二爷。

日后上学堂了,二爷也会教他学识,前途大好咧。

莫白青含着泪轻笑:我不稀罕。

话虽这么说,可也认命了。

她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何采总是眼巴巴的瞅着六姑娘,日后便是她眼巴巴瞧着七少爷了!哭够了,心又冷了几分,抱走吧。

宋嬷嬷抱了李瑾瑜回房,沈氏只看了一眼,便让她抱到小床上去睡,问了莫白青的反应,又问奶妈可找好了。

一一细问安排好,李仲扬也放衙回来。

一进门闻见奶香味,心里一顿,径直到了小床旁,看着那熟睡的婴孩,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这一个月他未曾去看过一次,如今一瞧这小脸,便立刻忆起当日的事。

他当真是办了一件糊涂事,那日怎的就鬼使神差了。

沈氏上前淡笑:二郎是第一回见孩子吧,长的白白胖胖,好看极了。

李仲扬收回视线,淡声:嗯。

随后沈氏又说了些什么,李仲扬完全未听入耳中,一心想着这孩子。

想了许久,才下定了决心,抬眸看沈氏,面色淡淡:我今日将瑾瑜八字交给算命先生瞧,那先生说,这孩子命理和我相冲,怕是不能养在身边。

沈氏微有怀疑,李二郎怎么突然寻算命先生问起孩子八字来了,只是想不出他有说谎话的缘故,不再怀疑其他,问道:那可有安解之法?李仲扬摇摇头:我本不信,又寻了国师看,国师一瞧,果真是有冲突的。

所以我想……将孩子送走,养在别人家中。

沈氏低眉想想,算命的话她信五分,可国师的话却立刻信了,也点头:瑾瑜刚出生便遭了大难,涅槃重生,当是个命硬之人。

半仙早就说过比二郎命硬的人不可常留身边,那瑾瑜怕是这样的孩子。

她叹气,为何偏偏是李家的孩子,这可如何是好。

李仲扬不动声色道:我倒是想了个法子,养在别人家我也不放心,也怕亏待了他。

所以若夫人愿意,我想将他过继到大房,给大哥当儿子。

如今大房单薄,多个男儿也好。

沈氏淡笑摇头:二郎许是忘了大嫂是个如何厉害的人物。

她本就不喜我们二房,如今过继个孩子,怕大嫂更是不满。

李仲扬淡声:大嫂在乎的无外乎是钱财,给她挪多些钱就好。

沈氏顿了顿,这才想起:那席莺不是有了身孕么?按日子,如今该生下了,大嫂也添了孙儿,应当不会再答应要这孩子。

李仲扬差点说漏了嘴,忙以笑掩饰:不是说那是谣言么,兴许真是谣言罢了。

沈氏对李瑾瑜也无感情,倒是岁数见长,私心越重了,既然李二郎要送走孩子,她也没什么可反对的。

当即去跟老太太说了这事。

老太太本就宠着大房,那李瑾璞早逝后,更是心疼大房势单力薄,如今听二儿子主动说起要过继个儿子去,高兴非常,立刻写信给韩氏,又许诺会帮补钱财,连夜就让人送去了。

听见老太太亲自出面,李仲扬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辈分是乱了些,但至少不用听李瑾瑜喊自己爹了,倒是大有眼不见为净的痛快。

李瑾贺送了孩子到京城,拿着李仲扬的钱回到滨州,赶了二十几日的路,进了城,便将钱财藏好,回到家中佯装饿晕在家门口。

急的韩氏跳脚,好不容易灌下热汤才见他醒来,当即哭的撕心裂肺。

李瑾贺便告诉她,席莺生了孩子没多久,就被山贼一同掳走了。

韩氏假意抹了几滴泪,念了几句她苦命的孙儿,可心里却是放下一块大石头,嘱咐他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出了门立刻让人去打听少爷可是一人回来。

李瑾贺见韩氏不疑有他离去,这才躺下睡了个好觉。

下人很快回来,说李瑾贺确实一人落魄进城,并不见姑娘孩子,韩氏这才信了他的话。

过了大半个月,京城那边老太太来信了。

大房一家正吃着饭,下人报来信时,韩氏嘀咕了一句非年非节的又折腾什么,接过来一瞧,气的饭也吃不下了,啪的将信拍在桌上,气道:他们真是欺负人到头上来了!不要的孩子就丢来我们这,还是个贱妾的孩子。

李瑾贺心里一个咯噔,将那信拿来一看,看至后头,手都在微微发抖了。

这莫姨娘的儿子,岂非就是他那偷换过去的孩子,二叔当真是有心了!安阳夺了信来,囫囵吞枣看了,倒是笑道:怕什么,反正他们有钱给,就当养了个小奴才呗。

李瑾贺瞪了她一眼,沉声:什么小奴才,还是不是个姑娘,说话粗鲁得很。

安阳挨了喝斥,甚是奇怪看他:哥,你激动什么?这贱妾生的孩子不就是个奴才。

李瑾贺作势要揍她,安阳尖叫一声跑到韩氏身旁:你疯了!韩氏也皱眉:好好的吵什么。

末了一想,大概是因为李瑾贺刚没了孩子,有所感触,也没责骂他,就算有银子帮扶又怎么样,我们还没沦落到替人做嬷嬷的份上吧?尚和,你去回了你祖母,说这孩子我们不养。

娘。

李瑾贺定了定心,说道,你想想,二叔如今已经是丞相了,若是我们替他养个孩子,就算不是嫡出,但好歹也是他亲儿子。

我们带这孩子,他自然是更亲近我们,日后若有事要二叔帮扶,就让孩子去说,多少会给些情面。

反正养了在家里就是多几口米饭。

韩氏转了转眼眸:你说的倒有理。

停了停轻笑,那便回你祖母,说这孩子养在我们这吧。

李瑾贺饭也不吃了,起身去写信。

瞧的安阳多看他几眼,扯扯韩氏的衣角:娘,大哥很不对劲呀。

韩氏不以为然:快吃饭。

安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好重新拿了筷子。

莫白青听说要把孩子送到滨州去,气疯了拿起剪刀扬言要杀沈氏,所幸被人拦下。

哭闹了一番,几日没吃下饭。

孩子走的那日,李仲扬正好休沐,午歇时听见孩子哭闹声远了,倒觉得心头刺已去,又觉自己做了件荒唐事。

怎的家宅的事比朝堂的事更难决断,以往总嫌朝堂累,如今倒希望吃住在那。

沈氏在旁绣花,听见他叹气,撩开帘子坐在床沿,笑问:二郎可是渴了?李仲扬说道:日后若有什么家宅内务,通通不要告诉我。

沈氏应了声,不知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抬手给他揉额头:家里的事我尽量决断,二郎只管放心上朝。

李仲扬低应一句,心又软了,握了她的手起身道:太太,为夫有话要对你说。

沈氏笑道:二郎说吧。

李仲扬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来回多次,才和她说了那日的事。

说了一半,便她俏脸没了血色,等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低的喑哑。

许久不见她反应,惊的李仲扬也急了,揉了揉她的脸:阿如,阿如。

沈氏这才回神,差点闷出一口血来:二郎怎的如此糊涂!莫说道德人伦不许,若是让那有心小人知道,二郎的前程便毁了。

就算你再如何顾及大房骨血,相比之下,也是二房为首。

你、你……沈氏也说不出什么重话,连连叹气,李仲扬说道:为夫也后悔了,只怪那日太心软。

不行。

沈氏起身绞帕,蹙眉沉思一番,那孩子不能送回大房。

李仲扬连鞋也顾不上穿,将她拉住:这是为何?沈氏拧眉:这孩子不能留在我们家,也不能到大房那,我给他挑个好人家送了去,一辈子与我们没瓜葛才好。

李仲扬惊了惊:太太不可,这让我如何向尚和交代?沈氏轻声:二郎,为了李家上下,这是最好的法子,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这事若被捅出来后果不堪设想,纸是包不住火的,夫君是要将自己的前程亲手毁掉吗?这事我也会做的仔细,二郎且管放心就是。

李仲扬心中也被说动,便默许了。

沈氏当即出门唤了钱管家来,要他追上送孩子的马车,又嘱咐了一番。

滨州那边还在等着二房的人送孩子过来,可半个月后,那送孩子的大人是来了,可孩子却没跟来。

一说,竟是过山道时,被土匪劫走了!李瑾贺当即晕了过去,只道他们母子到底还是逃不过这命运,大病了许多时日,能下地时,人已憔悴的不成样子。

沈氏收到大房的回信,信上说了一番可惜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那孩子她让钱管家在路上寻人送了,任何线索也未留下。

从此,与他们二房再无瓜葛,这事也尘埃落定了。

只是对不住那孩子,心中愈发觉得罪孽。

可为了李家,她无悔,所有的报应都报在她身上吧。

作者有话要说:李瑾瑜的事大概要好几年后才会再提及,所以如果看到很多章还没交代,不要疑惑这两章是否突兀的问题=-=☆、青梅竹马 桃花树下四月二十一日,是和宋祁约定交换书的日子,安然早早出了门,抱着几本书去玉石街的翠茗楼。

上了二楼,宋祁已经在那,桌上全是这里有名的点心。

安然唤了他一声晨风哥哥,便走了过去,将三本厚实的书放在他前面:上回你借我的还未看完,家中有些事,无暇看。

宋祁也知李家刚出生的小少爷被山贼抢走的事,安慰道:不急,你慢慢看……心情可好了些?安然虽然对那没见过几回的弟弟没太多感情,可到底是李家人,还是有些心疼:倒没太难过,只是怎么都寻不到,也不知现今在何处。

宋祁又轻声安慰了一番,安然也不想将他也卷进这话来,转口说道:敏怡的生辰快到了,可惜那日不是出宫的日子。

宋祁笑道:清妍郡主不是常去宫中么?你倒也是可以去的。

安然忙摆手:皇宫我是去过一回便再也不想去了,况且宫里拘束,也玩不出什么乐趣。

束缚了手脚,也根本不能尽兴。

宋祁点点头,又说起这书的事,畅谈至中午,才各自回家。

柏树跟在安然后侧,探头问道:日后等小姐及笄了,就不能这么和宋公子见面了吧。

安然笑笑:嗯,大概连门也不能常出了。

所以趁着现在还小,多走走就是。

柏树笑笑:难怪不要王伯伯驾车跟来。

安然偏头问道:柏树你十三了吧?柏树弯身点点头:是。

柏树爹娘个子都高,只是柏树从小吃的不太好,面色青黄,长的也不高。

后来随了安然,吃的好了,这两年个子拔高,已高出安然半个头,倒跟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差不多。

况且脸渐渐长开,人倒也清秀,又不用做重活,笑起来唇红齿白,更是好看。

回到家吃过饭,午歇起来,梳洗后便去了书房。

准备趁着明日上学堂前把宋祁借她的书看完,正在书房里找着书,就听见下人禀报李瑾良来了。

安然悄步躲到房门后,等听见那脚步声靠近,猛地跳了出去,却不想对方也是听见动静,也张手唬她,结果谁也没吓着谁,乐做一起。

李瑾良摇头:这戏法从小到大还没用腻味,下回在门顶放个米粉袋子,脚下洒点豆子玩玩吧。

安然笑道:二哥这是在教安然怎么使坏?李瑾良微扬嘴角:四妹难道还不够坏么?安然轻哼:二哥也是个毒舌哥哥,可使劲打趣我吧。

李瑾良笑笑:好了,妹妹莫气。

我是过来借书的。

嗯,二哥挑吧,只要……完璧归赵嘛,知道了知道了。

李瑾良巡视一眼书架,目光停在最上层。

柏树见了,立刻去搬了小梯子过来,要上去帮他取下来,他摆摆手,姑娘家的爬什么梯子,我自己来。

安然笑道:我们李家男儿都是会疼姑娘的。

李瑾良年十五,屋里还有个九岁的妹妹,每日逗她玩,自己的心性倒也跟个孩子般,当即拿了书从梯子上跳下来,哼了一声:偏就不疼你。

安然也哼了一声:我找大哥疼,找三姐疼。

李瑾良失声笑笑,道了谢拿着书走了。

他前脚刚走,沈氏便领着宋嬷嬷进来。

因李瑾瑜的事,沈氏也不安了许久,每晚临睡前都要问问李仲扬可管了家里何事,李仲扬自那日后便不再管内宅事务,问也都答没有。

开始还老实作答,后来她一问起便直接用唇封口,三四十岁的夫妻,正是情趣消磨殆尽时,这么一来倒添了些乐趣,大有肉麻当有趣之感。

羞归羞,却也是开心的。

这几日沈氏神色都好了许多,看起来也更年轻了些。

安然欠身请安:娘。

沈氏笑道:又在看书,你这里的书若拿出去晒,估计要铺满整个院子。

安然笑笑:七夕不是还远着嘛,而且爹爹的书约摸能铺两个院子,娘还是打趣爹爹去吧。

说起李二郎,沈氏心情更好:看归看,可要注意歇息。

嗯。

安然见柏树研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我倒忘了要去清妍家拿笔了,她昨日送信来说顺王爷买了十支上好的狼毫笔,让我去挑。

沈氏轻责:快些去吧,可别让郡主等。

安然点头:还有半个时辰,去到王府刚好。

坐马车到了王府,下人答复顺王妃领着清妍入宫见太后了,正要送信到李家。

安然本想回去,贺均平刚好从外头回来,便领着她去书库瞧笔去。

顺王爷性子偏武将,顺王妃看的也多是适宜女子的书,清妍完全是继承了她爹不爱看书的习惯,因此王府书库里的书多是摆设,也都有些陈旧,今年都未添什么书。

安然若是在别处找不到的古籍,在这里准能找到。

进了书库,贺均平拿了装着毛笔的盒子给她:瞧中哪个就拿去。

末了又添一句,若是都喜欢,就都拿去。

安然忍不住笑笑:那清妍一定又要喊我坏姑娘。

贺均平也笑笑,又轻叹:小小年纪就喝酒,已是个坏姑娘了。

安然抿了抿唇:那日世子果然瞧见了。

随后欠欠身,十分认真一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模样,谢世子不说之恩。

贺均平说道:我知道这酒并非是你带来的,是清妍。

安然眨眨眼,歪歪脑袋:是我带的。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谎话时就是一副无辜模样,可看过一次再看,这根本就是说谎话的特征了,她却毫无察觉,他偏是不告诉她。

若是告诉了她,日后她改了可就不好玩了。

笑笑:那装酒的瓶子是皇上御赐给父王的,一瞧便知。

安然大窘,这种对方早就知道是谎言自己还一本正经的说不是,登时红了脸,干咳两声以做掩饰。

贺均平笑了起来:那晚谁喝的最多?安然说道:清妍酒量最好。

贺均平点头:那看来是她喝的最多了,只愿日后她不要成了个酒鬼。

安然笑道:这倒不会,清妍好奇心重罢了,喝过一会觉得无趣,也不会再惦记。

酒到底不是什么好东西,愁时喝酒更愁,喜时喝酒挡趣,少喝的好。

贺均平笑笑,又问道:明日我去马场,你可一起去?明日我要去学堂,申时才放堂。

贺均平想了片刻:那明日申时我去接你。

顿了片刻又问道,可要骑马?安然想到那日的糗事,刚恢复的脸色又变了变,试探问道:我若晕了世子哥哥可会嫌弃?贺均平失声笑笑:看来我不但是桃树下的王兄,还是桃树下的世子哥哥。

你若是害怕,只去喂马就好。

安然摇头:我想再试试……试多几次,兴许就不会怕了。

若是一直害怕停步,那日后她就别想骑马了,嗯,晕多几次就不会晕了,她如此安慰自己。

贺均平倒是意外,笑道:好,你愿意骑,我也乐意教,哪里会嫌弃。

安然当即点头:那明日不见不散。

安然与学堂姑娘交情不深不浅,与宋敏怡交好后,她又去了皇宫。

倒也没可交心的,但平日也会一起玩闹。

这日还未放学,邻桌便道:待会我们去荡秋千吧,湖边那新架起了一个,又高又大,瞧着便觉好玩。

我今日要去马场,再不去喂喂我家小马驹,它可就要不认得我了。

那小姑娘撇撇嘴:那地方脏乱,容易惹一身马骚味,你倒好,还在那养马。

安然笑道:马通人性,若你养一匹就懂了。

见她撅嘴,抬手挠她痒痒,一起笑起来,明日就来染你一身马驹的味道。

诶诶!讨厌!不同你玩了。

申时,安然站在梧桐树下,等着贺均平。

旁边的姑娘见了,问道:安然,你家车夫呢?若是没来,与我一起回去吧。

安然笑道:有人来接,只是还没那么快。

说话间,就见贺均平绕过如潮马车过来,眉头拧成了麻绳。

安然小跑过去,唤了他一声:你怎么亲自进来了。

贺均平眉头仍是皱着:我倒是不知道凤凰苑的人这么多,方才马车在外头挤不进来,我便进来寻你,一进里头人倒更多了。

你每日这么进出,倒要小心些。

安然笑笑:熟悉了便好,每日我早些来,晚些走,不和他们抢道。

贺均平笑道:法子虽笨,却好。

安然问道:那世子哥哥可有什么好法子?贺均平说道:你的马车和李丞相的马车可是一样的?自然不是。

嗯,那你若乘李丞相的车来,那必定条条都是大道,无人敢挡路。

安然了然,却不想用这法子:我还是早些到,晚些走吧。

见他皱眉,安然默默的想贺均平应当不会懂她这想法,从小就生活在顶端的人,只会用最快最有效的手段,如此做事才省力气。

走了两步又想起了事:那你的马车怎么会进不来?皇亲的马车可是一眼便能辨认出来的,这凤凰苑都是官家子弟,皇族子弟教习另有地方。

突然出现辆皇族马车,谁敢不让?贺均平说道:怕你觉得不自在,被人瞧见问起今日和我同行的事,所以拣了辆普通的马车来。

安然愣了愣,瞧着他,世子哪里不懂得关心人,分明想得很是仔细呀。

见他仍是皱眉,闪那从身旁擦身而过的马车闪的小心,不由眨眼:你该不会是有洁癖吧?贺均平皱眉:洁癖?是何物?安然解释道:见不得脏东西,见着脏的能避则避,避不了便觉难受,喜欢白净之物。

贺均平微挑了眉:确实是。

见人实在是多,俯身拉了她的手往外走,速速离开这,再扑多点尘来,脾气都要暴躁了。

安然被他拉着手走,心里扑通扑通的跳。

默默告诉自己,她在世子眼里只是个小姑娘啊,她这般心思乱跳是做什么。

不过抬头瞧着他,脑门上蹦出一个词,青梅竹马?她忽然很想对他说,桃树下的世子哥哥,等我长大可好。

快至晚上,和贺均平在外头吃过回来,安然还有些晕乎。

她竟又在马背上晕过去了,还好贺均平没笑她。

宋嬷嬷伺候她沐浴,见她趴在澡桶上傻乎乎的笑,看多几回,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好姑娘,今日可真是玩的开心了。

安然忙以清水洗洗脸,热乎乎的水拍在脸上舒服极了:我的小马驹又长高了嘛。

宋嬷嬷可不知道她是人小心大,哪里想得到她是春心萌动了,只当是真的因为马驹高兴:那再大些,就可以骑马玩了。

安然点点头,瞧着自己细小的胳膊,长成大姑娘,这还要许多年呢。

沐浴后,宋嬷嬷给她梳发,忽然一声凄厉叫声从侧院传来,因离的稍远,听起来有些凄凉,在这夜里听的分外狰狞。

宋嬷嬷一顿:那莫姨娘又疯起来了,就该让人锁了她的嘴,别吓着人。

安然说道:她虽然不好,但弟弟才刚满月就被抢走,下落不明。

怀胎十月,会如此也情有可原。

倒可以看出她并非真的是冷心肠。

宋嬷嬷连声答是:可若是一直这么疯,怕二爷也迟早会把她赶出家去。

安然水眸微动,末了叹气伏桌,是啊,这年代的女人压根儿就不值钱。

做妻还好,做妾可打可骂,可买可卖。

孩子过继给别人她无权做主,孩子没了发起疯,还要被撵走。

嬷嬷。

我日后定要找个不纳妾的夫君,若是要纳妾的,打死也不嫁。

突然听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宋嬷嬷吓了一跳,想到莫姨娘的事,许是被她吓的,说道:这世间男子岂有不纳妾的。

二爷那般疼太太,可因各种缘故,不也有几个姨娘伺候。

别家不说,单说宋家的,宋大人是出了名的宠妻,可不也有两个妾侍。

这年头,只有妻没有妾的男子,可是要被人取笑的。

安然想了想,认真道:嬷嬷可还记得滨州的覃大人?他便是只有覃姨一人。

经她一说,宋嬷嬷也想起了,笑道:倒是天下少有的。

安然点头:既然有一,那便有二,我日后也要找到那样的人。

宋嬷嬷笑笑,伺候她睡下,回了沈氏房里服侍,便和她说了今晚安然的话,笑道:四姑娘人小心却似大人,说起这些来也不脸红避讳,头头是道。

沈氏淡笑:自小她便如此。

她琢磨着这话,虽然赞同期盼,可即便是做娘的,也不得不感慨,哪能轻易碰到这样的男子。

晨起,安然还在想着昨晚的问题。

过四日,又是去马场的日子。

她早早到了那,让柏树在入口处瞧着。

不一会柏树跑过来报瞧见世子的马车了,安然便往上边去等他。

贺均平今日和几个少年同伴过来,远远见了她,脚下绿草青青,身上一袭淡绿裙衫,嫣然巧笑,十分好看。

旁人见着她,笑道:那可不是李家千金。

一人说道:现在看真是个美人胚子,五官若不长歪,日后定是个美人。

去年我伯母说要去替我说媒,我还说那么小的人,今后长坏了怎么办,她又是丞相之女,休不得骂不得,我可就惨了。

不行,待会便回去求伯母。

贺均平听言,淡声:若是看上样貌再去求,倒不如去寻卖弄色相的美姬。

那人本想再说,旁人扯扯他,相觑一眼,才停了嘴。

待贺均平走近了,安然脑袋嗡嗡直叫,等等,她等贺均平做什么?难道径直问他你日后可要纳妾?就算旁敲侧击,若被他察觉了,自己小姑娘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分明又突兀又无理呀,她这是被门缝夹了一下脑袋糊涂了么。

见他停在前头,安然定了定神:世子哥哥,清妍没来吗?贺均平又习惯的皱起眉头:你们素日不都是一起来的么?安然眨眨眼,打了个马虎:啊,我以为她随你一起。

贺均平瞧着她分外奇怪,抬手往她额上探:可是病了。

安然身子僵了僵,躲开他探来的手:没,好、好着。

说罢,转身就跑了。

那后头的人跟上来,开起玩笑话:李小姐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们风度翩翩的世子了吧。

贺均平顿了顿,随他们一起笑了笑,目光投向那跑远的绿色背影,心下思忖,不过才十岁,哪里会懂这些,应当是不懂的。

七夕已到,白日里家家户户晒书晒衣,甚为壮观。

因早早约好晚上去放河灯,宋敏怡也得了假出宫,还未用晚食,安然便和清妍宋敏怡到河边游船玩闹了。

见了面,宋敏怡便轻声叽叽喳喳说道:今日晒书,我房里抖了好多书虫出来,可恶极了,毁了我好多书。

清妍说道:那是你常在宫里嘛,像安然的书房肯定不会长虫子。

安然,你今日该晒了好几桌的书吧。

安然轻拍肚子:就晒了个人呀。

有些书轻易动动都会破损,不敢多翻。

我这是学那古人郝隆呢。

两人知她行为素来有些古怪,也不笑她。

拿了船上灯盏沿河而放,灯红映着清水,恍如幻境。

一晃又是腊月天。

沈氏收到安宁来信,说今年也不回来过年,久未见了,虽然挂念,但比起常别离来,倒也没那么想念了。

安然又长高了些,冬日里做的几身衣裳尺寸都比去年腊月长了。

安然的小马驹已经长成大马了,如今还骑不了,想试试都被贺均平拦下,生怕她不够力气驾驭不住,从马上摔下来。

在疾驰的马上晕了五六次之后,终于是能好好的坐在马前,一起骑马飞驰。

这日到了马场,安然先去喂马,瞅着时辰,贺均平约摸也快来了。

清妍瞧着她的模样,忍笑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你在等谁,坏姑娘。

安然胡乱抓了一把草,避开她的目光:我哪里有在等人。

清妍笑了两声,悠然道:是我家的就是我家的,跑也跑不掉。

安然顿了顿,往她旁边挪了挪:坏丫头,不许胡说。

清妍抿嘴笑笑:我告诉你个小道消息吧,昨日母妃说来年王兄就十八了,再过两年行冠礼,在娶世子妃前,该配个妾侍服侍了。

安然咬了咬唇,吐字:哦。

清妍又道:母妃昨晚放出的风声,今早就有好几家官夫人来呢,别说庶女排起了队,还有嫡女呢,都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美人。

安然忍不住问:真的?清妍煞有介事的点头:当然啦,你想想王兄年纪嘛,别家的公子十六七岁都娶妻啦。

安然放下马草:我去解手。

见柏树要跟上去,清妍扯住她:欸,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

柏树虽然不想,但是毕竟她是郡主,又无恶意,便留下了。

贺均平今日有事,来的稍迟,本是打算直接去喂马就走,但在外头瞧见李家马车,想着安然兴许又在等他一起骑马,便试着去前头看看。

刚拐了个弯,便看见她了。

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打的老长老长,身染橙红,轻轻柔柔的。

安然。

听见唤声,安然偏转了身,看着他迎面走来,心又乱了。

她要是跟他说肚子里的话,他会不会当成玩笑?亦或是诧异她小小年纪就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迟疑了好一会,就见这少年弯身盯来,笑问:可是要去骑马?安然一顿,拉了他的衣角,抬眸看他。

气氛顿时静悄悄的,只有风轻拂耳畔的细碎声响,贺均平看着她的双眸,气息渐轻,生怕呼吸重了,会扰了这安宁。

安然愣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道:世子哥哥,你要纳妾了吗?贺均平可没想到她酝酿了半日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差点笑岔了气:这是谁造的谣?安然暗自愤然,坏姑娘,待会非得好好教训一下,竟然骗她。

她这么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这可怎么收场。

咽了咽:喔……我、我回去了。

等等。

贺均平笑看她,还有什么话没说?吞吞吐吐的可不像你。

气氛又悄然了,默了许久,安然才凝视他的眼眸,声音都微微在抖:世子哥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贺均平就算没亲近过女人,可这话他也听明白了。

但从未想过会有小姑娘对自己这么说,心中微微一动,那小小俏脸上的神色却无半分玩笑。

安然又说道:等我长大前,不要有其他姑娘。

等我长大后,也不要有其他姑娘,好不好?贺均平这回听的真切了,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她长大了,娶她做妻,娶了她后,不要纳妾。

安然见他不答,略有些急意:若你有喜欢的姑娘,就当我说浑话好了。

贺均平轻吸一气,直起腰身,果然高她许多,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世子哥哥没有喜欢的姑娘,也不打算养一堆女人在家里扰我清静,只是……等你再长大些吧。

安然心里微微难过,他到底还是把她的话当作是童言,大概在他心里,其实自己不过是在依赖他,将他当作哥哥看待,而不关风月。

也罢,等她再长大些,这些听起来便不会像玩笑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一章想了挺多,女主既然是穿越过来的,心智上不该太小孩,因此让她表明了心意。

想一下感情从小培养貌似很有爱=-=------【晒书典故】南朝 宋 刘义庆 《世说新语·排调》: 郝隆 七月七日出日中仰卧。

人问其故,答日:‘我晒书。

’盖自谓满腹诗书。

后为仰卧曝日之典。

☆、有情无情 红线难牵腊月中旬,李家大房从滨州过来团年。

李瑾贺如今已恢复了精神,韩氏怕他因席莺的事一蹶不振,便给他寻了个小门户的姑娘做妾,但又怕他们又弄出个孩子来,便一直让那姑娘服用汤水。

沈氏已让人收拾好原先大房住的宅子,大房一来,先回宅子沐浴歇息,晚饭时才过来一起吃。

沈氏瞧着李瑾贺,大半年未见,却见人已沉稳许多,说话也得体不傲气。

席间还向李仲扬敬了酒,又对沈氏说了许多客套话。

一时气氛融洽,这才让人觉得他们同是李家人。

送了大房回去,李仲扬和沈氏回了房中,临睡前沈氏说道:尚和倒是老成稳重了。

李仲扬轻应一声,默了许久又道:不知那孩子的事……是对是错。

沈氏微微起身,借着窗外廊道悬挂的灯笼光源,看着他说道:是对。

李仲扬见她认真起来,哪有半分平日里的娇弱,抬手摸摸她的脸:好好,是对的是对的。

沈氏这才又重新躺下,给他拢好被角:二郎只管外宅事,内宅的事可别再管了。

李二郎在官场如鱼得水,可家中的事物处理的实在是让沈氏心惊。

听他答了一声,才放下心来,又与他说道:最近安然常去马场那,以往都是三日一回,现在是一日一去。

听其他家的官太太说,顺王爷家的世子曾去接过她,也不知是去做什么,瞧着倒有点两小无猜。

李仲扬笑笑:若真是两小无猜也好,世子也是个好人选。

沈氏默默叹气:我倒是更喜欢温文儒雅的宋祁呀,倒不全是因为阿和的缘故,安然虽然性子坚强,但也不过是外在,里头还是个小姑娘。

世子瞧着是可靠,可若是两人闹了什么矛盾,以世子那般的性格,怕是绝不会认错的,不管是不是他有错在先,毕竟自小就没什么人要让世子先承认自己错了的。

李仲扬抚着她的背,这些事哪有沈氏看的细,他也不擅长这些儿女情长:安然还小,长大些再说不迟。

沈氏话闸开了,已不想停下:我倒记得在她六七岁时,那时想让她多和世子处处,指不定会两情相悦了。

那时她便立刻猜出我的心思,这哪里是个不懂情爱的小姑娘,精灵的很。

兴许是看了太多书的缘故。

沈氏听见这话,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忘了与你说,三妹今早又差人送信来,说会回来,但可能会晚些。

李仲扬稍感奇怪:不是说不回么,怎的又回来了。

沈氏笑笑:是惦记着老太太吧。

李仲扬嗯了一字,与她说着别的话,说了一会,呼吸就开始重了,直至熟睡。

沈氏听着他的鼻息微重,隐约听出十分疲惫,也没再说话扰他安睡。

安然每日放堂便跑到马场去,喂完马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去前头的大马厩等贺均平。

贺均平那日听她说了那些话后,到底也还是没太在意。

见她天天等自己,便和她像往日那样说话。

一日安然放堂晚了,自己先来了马场没见着她,心里有些空落时,他倒是吓了一跳,莫非他放着那些妖冶美姬不恋,当真在意起个小丫头来。

安然虽然常去马场,但王府却少去了,因为她和清妍都有空时,她都往自己家里跑,根本没机会去王府呀。

这日两人拿了鱼竿在自家池子里垂钓,见清妍不止一根手指头裹了纱布,安然歪头瞧着:清妍,你去摘那板栗了么?手指怎么都刺伤了。

清妍立刻收起手,用腿夹住鱼竿,姿势极不优雅也全然不顾:才没有,等到了四月你就知晓了,哼哼,让你刮目相看。

安然想了想四月,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日子。

大年初一,安然和大哥李瑾轩又随爹娘去皇宫赴宴,这回她淡定多了,见了皇帝也不直勾勾盯着。

只是比起去年来,龙颜似乎又添了几分沧桑呢。

可是她不想惹事,贺奉年还是又把她叫到了跟前,赏了些东西,直赏的旁边皇子皇女都好奇打量她。

安然想,若她想圣上和三姑姑的事是真的,她又越发像她,那自己以后可怎么办,不会被皇上弄进宫里做妃子吧?想到这,回到位置上的她看向斜上方的贺均平。

正巧那边目光也看来,眼神交汇片刻,心有灵犀笑笑,然后就瞧见清妍探头过来冲她做了个鬼脸。

美好的气氛轻而易举的被破坏了……安然真是……分外不甘呀。

皇宫宴席散后,出了宫,外头已放起烟火,安然仰头看着天穹的琉璃光彩,喜欢的很。

沈氏要唤她上马车,就见清妍蹑手蹑脚的从后头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她:坏姑娘,我们去放烟火好不好。

末了又添了一句,王兄也去。

李瑾轩笑道:难得郡主高兴,安然你便去吧。

清妍看了看他,扯扯他袖子:尚清哥哥也去吧。

李瑾轩可对这些事不感兴趣,李仲扬说道:郡主都开口了,去吧。

是,爹。

清妍高兴的拍拍手,拉了安然便上自家马车。

等两个小姑娘上去,贺均平和李瑾轩才上马车。

从宫门大道直出仙临道,到了那片放烟火的空地,王府下人已抱了一箱的各色炮仗烟花过来。

安然挑了一支,刚起身,便瞧见远处一人背影十分熟悉。

偶尔闪亮漫天的光源映照在那人身上,分明就是她的姑姑呀。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不回家?与她说话的那人又是谁?清妍早就拉着李瑾轩玩去了,贺均平见安然杵在那,过来找她,见她拧眉看着前头,顺着视线瞧去,说道:怎么赵护卫会在那里。

安然抬头看他:赵护卫是谁?贺均平笑笑:圣上近侍。

安然咽了咽,见他仍往那边瞧着,生怕他认得三姑姑,拉了他的手转身就走:世子哥哥我们去那边,那边宽敞。

贺均平被她拉着走,瞅着拥挤的那边,明明这里就挺亮堂的。

进了人多的地方,安然的身子就显得渺小了。

他将安然拉回身边,护的好好的:慢慢走,不要急。

手掌上的暖意似乎暖入了心底,安然跟在他一侧,真想一辈子牵着。

等人潮散去,夜也深了。

清妍是个急性子的人,玩了一会觉得无趣,便拽着李瑾轩去吃东西。

等安然要找兄长回家,他们两人早就不知去哪了,王府的下人也跟着去了一半。

贺均平看天色也晚了,拍拍她的脑袋:我送你回去。

安然点点头,马车还在街那边,走过去还要一阵,她还能跟他多待一会。

见她走的慢吞吞,贺均平哪里懂她故意放慢步伐要和自己多待待的姑娘心思,只当她玩的疲累,蹲身说道:我背你。

我不累。

脱口说出这话,安然后悔了,她是不是该立刻趴上去蹭蹭世子哥哥的背?贺均平以为她说客套话,又道:上来吧。

末了开玩笑道,到了明年你十二,就不能再背了。

安然想了想,倒也是,人越大便越多顾忌,等她再大些,连手都不能牵了。

再再大些,连面都也不能常见了呀。

爬上贺均平的背,安然分外满足。

贺均平的发梳的整齐,圈在白玉冠中,露出白皙的脖颈和耳背,安然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耳朵,凉凉的,再碰碰脖子,暖暖的。

贺均平身子微僵,也不说话打断她的小动作。

静静的背着她往外头走,默默想着,有个小媳妇儿黏在身边,感觉似乎……很好。

回到家里,安然心情分外好,问起兄长,还未回来,不知清妍拉着他在哪儿玩疯了。

钱管家又说道:三小姐和三姑娘回来了。

安然忙问道:姑姑和姐姐现在在哪?三小姐与二爷在书房说话,三姑娘在太太房里。

安然小跑过去,脑海闪过方才三姑姑和那赵护卫的画面,不敢多想。

宋嬷嬷和一众婢女都在外头,见了她笑道:四姑娘别跑太快,慢着些。

安然笑笑:我娘和三姐姐在里面吗?是是,奴婢为你敲门,莫急莫急。

进了里头,安然就看见了安宁。

当真是每次见她都会不同,莫说长相越发好看,人也像笋拔高。

兴许是刚进家门,衣裳也还未换上新的,只是一身布衣,虽然不会寒酸却也没一丝光泽,可这般朴素,却难遮英气。

举手投足间,跟同龄女子完全不同。

安然心里可当真是羡慕起来,又欣慰当初安宁跟三姑姑去游历各国,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吧。

只是太久没见,这一见面,鼻子就忍不住酸了,抱了她唤了一声姐姐,分外亲切难舍。

安宁对她早就已没了当初的排斥,有个妹妹惦记着心里也暖得很:嗯。

沈氏笑笑,一手拉了一人:今夜不睡了,我们娘仨好好说说话。

宋嬷嬷正端了打点的东西进来,听见这话不由笑道:太太只顾着高兴,两个孩子可怎么受得了。

安然笑道:无妨,我也有许多话要和姐姐说。

安宁淡淡笑笑:这么久没见,倒还是那么精神满满,就没见你累过。

安然抱了她的胳膊:姐姐也是一样。

沈氏看着两姐妹说的欢喜,本不想问个扫兴的,但还是惴惴不安,轻声问道: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吧?安宁顿了顿:约摸明日正午就走。

沈氏吃了一惊:这般快?安宁点点头,有些不敢看她。

她这几年来见过许多凶恶的人和兽类,遇见过很多险事,早就已浑身是胆,可偏是对着沈氏怕的很。

倒不是怯意,而是歉意。

想起儿时因安然的事曾对她有怨言,又和她闹脾气,心里便不安。

声音已十分轻:对不起,娘。

沈氏握了她的手,哽咽:可能不再走了?安宁摇摇头,沈氏又问:那何时回来?女儿不知。

沈氏叹气:那最迟也要明年回来,明年你十五,娘为你及笄,不能草率了事。

安宁看着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年龄了,沈氏还记得她该及笄挽发了。

更是愧疚感动,混着酸涩鼻音应道:嗯。

沈氏又长叹一气,将两人揽进怀里,对宋嬷嬷道:若是二爷回来,便说我陪着两个孩子睡下了。

宋嬷嬷笑笑,这不是要打发李二爷去别处睡,若非特殊日子,也不可能这般赶李二爷走,当即应声退下。

李仲扬与李三妹说完话,心中颇沉,还没进院子,就听宋嬷嬷禀报了沈氏的话,也不多言,想了想:去点何姨娘院子的灯。

因莫白青情绪仍是不定,沈氏便依照老太太吩咐,让莫姨娘的爹娘过来陪着。

陪了十多日,才平复下来。

只是人瘦的不成样子,也没了往日跋扈神色。

只是偶尔不注意时,眼眸里仍会闪过一丝戾气,不轻易让人瞧见。

安然和贺均平的感情愈发的好,除了在马场相见,偶尔也会一起出游。

都是由清妍牵头,整个春日都在游园赏花中过去了,玩的甚是高兴。

四月的天,微微带着初夏暖意。

安然去王府找清妍玩,下人答清妍刚出门,约摸很快回来,便进去等她。

顺王妃也要出去,见了安然,知她与两个孩子都玩的好,笑道:怎的不进去找均平玩,再等会清妍便回来了。

说罢瞧着也到了赴宴时辰,便离开了。

安然坐了一会,心里痒痒的,便随下人去了院子,远远就瞧见贺均平躺在长椅上,沐浴阳光下,好不自在。

她轻声示意下人别报,悄悄走了过去,瞧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合起的眼皮还带着双层的褶子,睫毛浓而长。

她探头在他脖子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便见他猛地探手抓了她,等看清是她,都吓了吓。

贺均平见她小脸微白,忙松了手:我以为是清妍。

安然着实是被他抓痛了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清妍力气大了,这一家子的力气都好大呀,兄妹两分明都是一样的。

贺均平拉过她的手,挽了袖子看,五道抓痕清清楚楚的,低头吹吹:不痛了。

安然笑笑:世子哥哥是神仙不成,吹吹就不痛了。

贺均平笑笑:怎的就没初见你时那般温顺了,伶牙俐齿的,我去拿些药酒。

安然收回手,拉住他:不痛了,你要是去拿药酒,等清妍回来还以为你欺负我。

当真没事了?嗯。

贺均平这才放下心来,挪了位置给她:坐,一起赏花晒日。

安然规规矩矩坐下,时而抬头看他,哪里有心思看这初夏时光。

实在是等不来清妍,日头又渐高,安然也不好再与他处太久,便回家了。

到了家正好用午饭,吃饭时没看见李瑾轩,一问说是出去了,她也没多想。

午睡起来看书,圈画了几处不懂的,想去问兄长,听说回来了,便过去寻他。

李瑾轩见了她,笑道:又是哪儿想不通了?安然笑笑:知我者莫若兄长也。

走到他一旁,问答了几处,茅塞顿开。

待要走时,瞧见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分外奇怪,不由笑道,大哥平日的香囊手工精制又好看,怎么这个变了花样。

李瑾轩苦笑:确实不怎么精致。

末了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笑笑,可却是心意满满,比那些香囊都要好。

安然见他语气轻和,抿笑:是哪家姑娘送的吧。

李瑾轩笑道:可不就是你嘴里的坏姑娘送的。

安然愣了愣:清妍?李瑾轩点头:早早约了我去茶楼,送了这香囊,还说若是觉得难看,就戴今日就好。

安然心下又是一顿:为何偏偏是今日?李瑾轩笑道:好妹妹,今日是我生辰。

安然可算是想起来了,四月十七是兄长的生辰呀。

那清妍那丫头从腊月开始就在绣花然后给大哥做香囊?她竟没察觉那小丫头的心思。

不知是怎么走出了书房,回了自己的房间,又浑浑噩噩睡了一觉,起来时仍游离得很。

一连五日,沈氏都发觉安然神色恍惚,吃的极少,放堂后也不去马场喂马了,一回来便躲房里。

眼见着瘦了一圈,这晚临睡前熬了些清淡的粥到她房里,让嬷嬷们都在外头站着,自己去和女儿说知心话。

一进去就瞧见她趴在桌上,用剔灯杖撩着那烛芯,撩拨的明明灭灭的,连沈氏进来也没听见。

沈氏悄然坐下,身影打在安然身上,她这才回神,直起腰身唤了她。

沈氏拿过杖子放在一旁,笑道:可饿了?喝些粥吧。

安然摇摇头:不饿。

沈氏默了片刻,才问道:近日可有什么心事?安然仍是摇头,被多问了几句,眼眸便湿了,低头不语。

沈氏轻轻抱住她:有什么事连娘也不能说吗?耳畔轻声细语,叩着心弦,安然也抱了她,哽咽:女儿真是愚钝,竟没有发现最好的朋友喜欢自己的哥哥。

沈氏顿了顿:清妍郡主喜欢尚清?嗯。

沈氏略有些不懂,笑着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岂非很好,你们做姑嫂定不会有争执。

安然登时落了泪:女儿喜欢世子哥哥。

沈氏立刻便明白了,如果郡主跟尚清一起,那她就不能嫁给世子。

这辈分上的事可乱不得,若是一嫁一娶,尚清是该叫世子妹夫还是该唤他王兄?只是再往深一层想,知道好友喜欢自己兄长,宁可自己难过神伤成全他们。

安然心中滋味复杂,清妍那丫头知她对世子有意却仍向兄长隐约表明心意,怕是她根本就不晓得这里面错综的关系,想亲上加亲吧。

沈氏叹了一气:然然是个乖孩子,虽然你若能高嫁娘会很高兴,但是若你兄长能娶到郡主,对李家,对尚清都好。

然然懂事,分得清轻重的。

虽是这么说,仍觉心中疼痛。

她努力避开和贺均平见面,就是怕无法割舍这初生的情愫,怕这萌动的心又随他去了。

趁着现在还不是喜欢到非君不嫁,早早断了,兴许是好的。

痛,不过是暂且的吧。

顺王妃这日和贺均平清妍用完午食,问道:安然怎么不来府里玩了?你们可是玩的不好了?清妍说道:才不,我们感情好着呢。

有空仍在一起玩呀,只是不来家里罢了。

她一得闲就跑到李家去堵安然,她哪里有空来这呀。

不过这话她才不会告诉母妃。

贺均平已有十日未见她,忍不住问道:马场的马她可有喂?清妍点头:有呀,前阵子说不舒服隔了几日,这几日又重新去喂了。

她忽然想起来,讪笑,我一直忘了跟你说,安然说她又犯了马晕,以后不跟你去骑马了,她喂完马就回去,让你别等她。

贺均平差点要责骂她一番,默了默忍住了。

又想问时辰,他竟是一次也没看见。

每日特地多等一个时辰也不见她。

这日到了马场,便问看护后头马厩的奴仆,才知安然已换了时辰,清晨来喂,再去学堂。

安然本来不想让清妍传话的,要是贺均平晨起来马场等她怎么办。

可是一想如果之前已经认认真真的说了让他等他长大,他要是真放在心上了,她又忽然不见他断了联系,他会不会觉得被自己戏耍?因此到底还是托清妍说了,起先晨起偷偷摸摸的来还怕看见他在等,可是几日都不见他,自嘲起来,其实他根本没装在心里呀,哪里有什么青梅竹马,分明就是自己想多了。

到了第十一日,到了马场准备去喂已经长成大马的红云,刚提了篮子进去,就瞧见初阳下站着一人,身姿挺拔,直直往这看来。

她咽了咽,转身要走,贺均平已追了上来,伸手抓住她,不许她逃。

后头的李府下人本来想过来,刚迈了两步,就被贺均平冷冷扫了一眼,认得是他,也不敢上前。

贺均平心平气和道:你病了?安然声音低弱:没有……看着她一脸做了亏心事的模样,贺均平也心软了:放堂后我去接你,带你去一家新开的酒楼,那里的菜肴不错。

安然迟疑片刻,这才抬头看他:世子哥哥,以后……以后不见了好么?贺均平神色一怔:为什么?安然实在不敢告诉他清妍的事,世子若是跟清妍说了她逃避的缘故,情谊那么深厚,怕也会跟自己一样,将这份心意藏起,那是她不愿见到的。

贺均平见她答不出话,冷冷轻笑:不是要等你长大么?说了不过半年就算了?他起初并未有太多感觉,只是慢慢相处,心里倒是越发喜欢,将她当作小媳妇儿来看。

当初那话轻易说出,如今又突然不见,他这是被人戏耍了么?安然埋头低语:嗯,小姑娘的话世子怎么可以当真。

贺均平愣了愣,一直黏着自己的小丫头突然不黏了,以后都不黏了,不会追着他用软糯的声音喊他世子哥哥,也不会趴在他背上满是欢喜的说话。

心中顿时不是滋味,却偏是气不起来,轻轻松开手:是,我不该当真,只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说的话,我怎么就当真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过了许久,一直埋首的安然才抬起头,看着那早就看不见身影的方向,忍不住蹲身哭出声。

朝阳完全升起,她却不觉夏日温暖,就这么被讨厌了,或许也好,不会有后路也不会有多余的念想。

只是身体冷得很,冷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蓓蓓的鼓励~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19:31:01蓓蓓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5 19:34:28☆、一波三折 菡萏荷香五月初一,清妍还是常往李府跑,每隔五天十天就给李瑾轩的香囊换不同香料,那香料都是贡品,非皇亲贵族也得不了那赏赐。

气味比起其他干花和普通香料来也十分不同,李瑾轩倒也喜欢。

只是旁人总问是不是哪个心仪的姑娘送的,不然为何常戴身上,毕竟做工并不精美,这些公子哥一瞧就瞧出来了。

问多了几次也不好意思,便取下了,不到两日清妍过来玩,没见他戴着,缠在他背后大半日不依不饶,无法,只好继续佩戴。

沈氏瞧着他们两小无猜的模样,心下欢喜,不由想到安然,暗暗叹气。

她虽然疼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仔细想想,到底还是娶个门第高的儿媳对李家好,始终是不愿她高嫁。

五月初五,端午时节,满街粽香,清江河上赛龙舟。

两岸专门建起供百姓看龙舟的酒楼,栅栏观赏处比别家都要宽长,护栏也更高些,免得看的入神摔落下去。

今日朝堂上下休沐,李仲扬携带母亲妻儿,请了大房一起去清江河边瞧热闹。

刚由小二领上三楼,便见一人没头没脑的撞上来,李仲扬忙扶住她,等那人抬头,倒是意外片刻:清妍郡主。

清妍咧嘴笑笑:李叔叔。

安然从后头招了招手:清妍。

清妍立刻拉了她的手:先陪我去净手,待会去天字号瞧龙舟,那边视野好着呢。

又对李瑾轩道,尚清哥哥也来吧。

李瑾轩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在地字号陪祖母。

清妍想了想,笑道:也好。

说罢,就拉了安然往下跑。

两抹身影刚下去,就有几个王府侍卫跟了上去。

沈氏看了看,笑道:我说怎么有人先定了天字号,原来是亲王在那边。

说完这话,倒想起来,清妍若在那,那世子岂非也在?心下不由微沉。

贺均平确实也在天字号。

顺王妃不喜外头大风,在里面坐着。

顺王爷素来是疼她的,也不是第一次瞧,便和她一道坐在里头。

望着那江水的距离虽然远了,但也不是瞧不见。

因此只贺均平一人坐在那屋檐廊道下的长椅上。

瞅着龙舟快开始了,本来在一旁的清妍却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跑哪疯去了,正要让侍卫去找她,就见她回来,不但是她,还有个绿衣小姑娘,看的他神色微愣。

安然要是知道贺均平也来,她可不会进来。

清妍方才明明说就她一人在这的,这坏丫头,当真是不能信她了。

清妍只是瞧出两人近日不知闹什么别扭,一个不来找,一个不去寻,琢磨着自己作为妹妹好友,该牵线搭桥的。

好不容易把安然拐过来,竟还是不说话。

就算她坐在两人中间,也不至于还要闹情绪吧。

左边说说,右边说说,忙的她都心急了。

干脆跳下椅子我去寻尚清哥哥玩,抬脚就走,也没顾着后头添茶的小二。

小二见她要撞来,稍稍一闪,茶壶里的水冒着白气往前浇去。

贺均平眼疾手快,站起身抬手挡在安然面上,手背便被烫着了。

偏那惹了事的清妍还没察觉,潇洒的走了,留下两人大眼看小眼尴尬的很。

小二吓的脸色青白,叩头求饶。

贺均平本来想斥责,手已被安然抱住鼓着腮吹,气也消了大半,淡声:退下吧。

不等他再道谢,侍卫已过来将他拖走。

贺均平瞧着她着急的模样,抿紧了唇,心情甚好。

见她脸上还是被开水溅了一处红点,伸手抹了抹。

安然身体一僵,起身要走,却走不动。

仔细一看,才知晓方才他过来挡水,再坐□把她衣服压着了。

扯了扯没扯回,有些急了:世子你压着我衣裳了。

贺均平没动,静静看她。

方才分明那么着急,吹的那么轻,还是他那小媳妇儿的模样。

他倒是立刻反省,莫非他之前做了什么让她不喜欢的事,所以不等他了?他竟问也不问清楚就相信她说不等的话。

安然无法,只好坐下,看他手背烫的通红,低声:我去寻药。

贺均平这才动了动身,将她衣裳抽出,细细抹平,缓声:你若不回来,我就去抓你。

……安然向掌柜讨了药,上了二楼,外头的十三条龙舟已在宽敞江面上驰骋。

她怔松片刻,把药交给柏树:拿给世子。

柏树抖了抖,自从安然跟世子走的近了,她也见过许多回世子,他待自家小姐是好,可对旁人却冷冰冰的呀,让她去送药岂非是送死。

安然心里乱着,也没细想这些。

柏树只好苦着脸眼睁睁看着安然像只兔子逃走了。

贺均平心情愉悦的等着他的小媳妇儿拿药来,手背的疼痛根本不算什么。

可等了许久,却见她的贴身丫鬟过来,颤颤捧着药瓶给他。

他顿了顿:安然呢?柏树简直要哭了:小、小姐她突然不舒服,先回去了。

贺均平脾气上来,抬手将那药瓶扇飞,撞在门柱上啪的摔碎了。

起身去找她,不,去抓她。

可安然有心躲着,他哪里能找得到。

顺王妃听见外面廊道的动静,往那边瞧去,就见贺均平气冲冲离开,一个小姑娘颤巍巍站在一旁。

看多几眼,认出是安然的丫鬟。

想到刚才清妍拉了安然过来,不知怎的再往那看却是三个孩子都走了,偏头问嬷嬷:郡主在何处?嬷嬷颔首:方才说去找李家大公子玩。

顺王妃低眉思忖片刻,隐约察觉了什么。

夜里回去,两个孩子都未回来,顺王爷又去了妾侍房中,房里冷清。

扶额小憩,直到嬷嬷披了轻毯来,才醒了三分,问道:世子可回来了?回王妃,刚进门。

让他过来。

贺均平寻了大半日没找到安然,已决定明日就去马场守着她,越发觉得不能这么糊涂的断开。

如今不是她想不想,而是他不想。

进了房里,请过安,便坐下笑问:母妃今日看那龙舟可看的开心?顺王妃笑笑:自然开心,只是瞧了一半,你和清妍都不知去哪了,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

后来问嬷嬷,才知道清妍找李家大公子玩去了。

贺均平淡笑,顺王妃又轻责:你呀,都已十八了,做事仍没分寸,我想着就该给你找个世子妃管着你,这样才有担待。

世子妃……贺均平笑道,不急。

顺王妃笑道:我看李家四姑娘不错,之前不过是个翰林官的女儿我便瞧上了,如今家世颇好,也更配得起你。

贺均平眉眼微动:母妃做主就好。

那一分一毫的神色都落在顺王妃眼里,自己的儿子素来与他爹一样冷峻得很,哪里曾这般过。

心里轻叹一气,果真是喜欢上那小丫头了。

顺王妃当即说道:只是我瞧着她兄长也是个不错的少年,当初还得了解元,若非突有意外,怕也是做了官。

清妍又与他玩的好,若是嫁过去,也不错。

贺均平忍不住问道:要妹妹下嫁李家?顺王妃笑道:虽说李家并不算荣耀非常,但以我们的家世,也不需要外家帮扶。

只要清妍开心便好,而且嫁过去也不会被夫家欺负。

你素来疼她,应当也是愿意,而不会阻了你妹妹进李家吧?贺均平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是拐着弯说,他不可跟李家姑娘走太近,断了妹妹的姻缘。

顺王妃倒是希望他与她争辩,儿子的性子她懂,若是现在不辩,分明就是不甘心的。

唯有亲口允诺,才会真的死心。

那安然虽然长的好看,到底不过是个小丫头,还没长开,为何他这般上心,倒真教她不懂。

李府大宅。

李仲扬看了一卷书,思来想去不对,抬头问那在对桌看账本的沈氏:近日安然是不是有些魂不守舍?沈氏看他,忍不住笑道:二郎终于是察觉了?李仲扬淡笑:莫非已经魂不守舍很久了?为了何事?沈氏到底还是没和他说,这种事说了大概他也不会太过明白,更何况安然在他眼里还是那捧在手心的乖巧女儿,哪里会想得到这些,笑笑:小姑娘偶尔有心事也不奇怪。

李仲扬说道:那太太多开导开导她,切莫闷坏了。

妾身明白。

沈氏放下手中账本,问道,二郎自出任丞相一职,便甚少早归。

可年后却是放衙便回来,这是为何?李仲扬迟疑片刻,才道:初一那日与三妹聊了许多,做了丞相以来,我确实是有些得意了,很多事也没了当初为翰林官的踏实。

兴许是知晓已不可能再举足往前,因此常去与同僚赴宴饮酒。

只是后来与三妹相谈,才恍然,即便不能再升官,可若是一直到功成身退也并不容易,我未免太过堕落。

沈氏笑道:三妹匆匆回来一日,大概意不在团年,而是想与你说这番话。

李仲扬点点头:三妹虽然脾气古怪些,但却也是真心为这家好。

沈氏算了算:三妹如今也已三十有六了……却仍不肯成家,唉。

听见她叹气,李仲扬也轻叹一气。

如今他儿女双全,长子都十八了,这妹妹却仍是不顾世俗骂名游历各国,当真是无奈。

六月二十四是观莲节,本流行于江南水乡一带,但因菡萏出淤泥而不染,深为文人骚客喜爱,一传十十传百,连京城也兴盛起这节日来。

在遍染荷香的宽阔池塘中泛舟赏荷,饮那荷花酒,吃那荷包饭,一整日都浸染在荷塘中。

只觉品格都得之升华,好不自在逍遥。

贺均平收到好友赏荷请柬,晨起便过去了,到了那小筑,便满鼻荷花清香,凭栏看去,一片红绿相交,红似火,绿如山,像个涉步于碧水之上的小姑娘,这一恍惚,便想起了安然,那总是喜欢穿着白底红梅亦或淡绿罗裙的俏皮丫头。

端午过后,竟已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了。

他莫非是洪水猛兽么,要那般避着自己。

忽然被一声尚清兄可来了唤回了神,转身看去,便见一个俊朗少年笑颜清爽,与众人作揖问好。

一人笑道:上回见你,你身上是这香囊,如今见了,竟仍带着它。

我母亲还问我你可有看上的姑娘,若是没有,便想牵线搭桥替你做个媒,看来今日我回去,倒可以直接替你回绝母上大人了。

旁人也纷纷打趣:问他却也不说是谁,当真藏的紧要,可是尚书大人家的?还是飞将军家的?李瑾轩忙说道:可不能胡乱扯了别的姑娘进来,当真失礼。

这不过是个顽皮的小姑娘送的,将我当作哥哥看罢了。

众人不信,笑道:这香味胜过荷花,与我们身上配的十分不同。

李瑾轩也不好再说这是贡品,否则再说说就要牵扯出清妍了,这人多嘴杂,若是把话传岔,对清妍的名声也不好。

贺均平多瞧了几眼那香囊,略微眼熟。

走近了些,那香味也似曾闻过,却一时也想不起来。

等众人围群赏花论诗,他才想起,那分明就是有一阵子清妍藏藏掖掖在绣的香包,还有那气味,是皇伯伯赏赐的外朝贡品啊。

难怪母妃那日说清妍与李瑾轩玩的好,兴许是知道清妍给李瑾轩绣香囊的事?贺均平微微蹙眉,走到李瑾轩一旁,待人稍少,才与他打了招呼,寒暄一番,才淡笑:这香囊,是清妍送的?见是世子问起,李瑾轩也不担心他会说自己妹妹的不是,笑道:是,四月我生辰,她便送了这东西。

贺均平顿了顿:四月?李瑾轩答道:四月十七日。

他以为贺均平在意的是为何自己一直未取下香囊,忙解释道,郡主说十分喜欢这香囊,因此不许我摘下,便一直佩戴至今。

贺均平心里倒觉得李瑾轩实在是不懂清妍的心思,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得过自家妹妹送的东西,可这香囊似乎从去年腊月便开始了,算起来几乎用了半年才做好,可是竟被他看做是一点心意,旁人一看便知她是看上李瑾轩了。

他蓦地一顿,拼凑了下时日,隐约想明白了什么,问道:安然……可知这件事?李瑾轩笑道:自然是知道的,那日清妍送了我香囊,她也问过,似乎有些不高兴立刻走了,兴许是与郡主玩的好,却只送了我而未送她的缘故。

贺均平轻轻吸了一气,突然庆幸幸而今日来了这,否则他岂非要一辈子冤枉安然,说她是个狠心的小丫头。

片刻心里又有些恨恨的,笨丫头,真真是个笨丫头。

你兄长与我妹妹八字还没一撇就自动退出了,你可对得起我,还说那是玩笑话我不该当真。

又气又觉好笑,当即面色缓和:我还有事,改日再与尚清兄长谈。

世子慢行,改日再聚。

见他匆匆离去,李瑾轩微微苦笑:看来这香囊一定要取下来,否则不知道还有多少人问。

一旁的宋祁笑道:那如何与清妍郡主解释?李瑾轩无奈道:可以说弄丢了吗?宋祁笑笑:那岂非伤了小姑娘的心,仔细与她说说利害关系,兴许会听的。

李瑾轩叹气:只能如此了。

他眺望远处,蓝天白云,努力想措辞要怎么和清妍说。

上回说要取下,被她瞪大眼瞧了好一会,然后委屈的不成样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问他是不是讨厌她。

吓的他赶紧说不取了不取了,这才见她破涕而笑。

安然依旧是早早去喂马,因清妍的赤峰已经不喂了,她便要喂两匹。

久而久之,赤峰也认得她了,一见她便长啼。

这日天色灰蒙,安然下了马车仍有些困意,提了篮子到马场,拐到马厩那,隐约瞧见有人站在那,还在打量着,就见那人快步朝自己走来。

待看清是谁,转身就跑。

那是贺均平呀,定是端午的事他气还没消,要抓自己。

可是这腿哪里跑得过他,没跑十步就被他追上了,果真是一把被他抓住,篮子里的草也抖落一地。

贺均平看着她,俯身:骑马去。

安然盯着他,这大清早蹲点抓她就是为了骑马?她义正言辞道:我会晕,不去。

贺均平真想捏她那红扑扑的脸:有我。

说完就拉着她走,安然力气没他大,被他拽着走,干脆蹲在地上不动。

谁想贺均平弯身,双手握了她的腰便直接抱起,惊的她叫起来,只好说道:我自己走!晚了。

贺均平抱着她往前走,这是他的小媳妇,现在是,以后也是。

安然趴在他前面,这抱的姿势根本就不对呀,一瞧就是没抱过人,她低声:世子哥哥你勒疼我了。

贺均平顿了顿,将她放下,又握了她的手,生怕她又鬼灵精的像上回那样骗他说去拿药,然后一去不复返。

叹息道:真重,再不抱就抱不起了。

说姑娘重是大忌!安然想往后挪趁机跑,偏贺均平不松手,似笑非笑蹲身盯着她:你再跑,我就直接上门捉你回家。

安然不敢跑了,乖乖蹲下来:我要去学堂了。

贺均平笑笑:别变着法子想跑。

安然拧眉正色:真的,要是再不去,先生要打手板的。

好吧。

贺均平妥协了,握着她软软暖暖的手,我与你说两句话。

安然点头:嗯。

清妍送你哥哥香囊的事,我知道了。

安然愣了愣,贺均平又道:所以我要继续等你长大。

嗯,说完了,去学堂吧。

等等。

安然拉住他,你既然知道清妍喜欢我哥哥,那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可能和你一起了。

贺均平缓声:你又如何确定,他们日后定会在一起?若是在一起了呢?安然咬了咬唇,低声反问,要是真在一起了,我又、又很喜欢你了,那以后怎么办?你是要拆你妹妹,还是拆你自己?贺均平笑笑:倒想的长远。

可为何非要自己选择离开?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清妍知道,也决不会开心,而且日后就算她真的做了你嫂子,以她的性格,知道你为了成全她而舍弃了自己的心意,你觉得她会安心待在李家?安然挠头,实在不知要怎么作答,这点她也想到了,她只是怕,如果哥哥清妍真的成亲了,她又喜欢贺均平到不能割舍,那想必会更痛心吧?贺均平又说道:别人我不敢说,可清妍是个缺心眼的丫头,做什么事都不会维系太长时日。

她如今或许是喜欢你哥哥,但日后却未必。

安然想了想,确实是,清妍那么喜欢赤峰,如今却几乎不来了。

那时说要做女官,才去几日就断了念想,确实是个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姑娘,可对感情真会如此么?她低头看着地上青草:我怕……贺均平隐忍又克制的轻轻抱了抱她:笨丫头,怕什么。

暖暖的气息瞬间又消失,安然有些不舍,抬头看他:就是怕。

贺均平抬手胡乱摸摸她的头:不要再躲着我了,顺其自然可好?安然迟疑不答,直到那手越发用力,忍不住抬头抗议:你弄乱我的发了,待会没嬷嬷帮我梳,怎么去学堂。

贺均平笑笑:以后补偿你,描眉绾青丝。

安然脸上更红,为了待会的形象,果断握了他的手,比自己的手掌大上许多呀。

正色:再不去真的要被打手板了。

尾音刚落,又被他抱起,随他原地转了一圈,才被放下,心跳的更快了。

贺均平又摸摸她的头:放堂后我去接你。

安然轻点了头:帮我喂赤峰和红云,我走了。

嗯。

安然走了几步,又跑了回来,抱了抱他,一句话也不说又跑开了。

贺均平看着那抹绿色背影,笑了笑,他那黏人的小媳妇儿又回来了。

☆、缘深情深 推心置腹七月流火,酷热渐消。

清妍随顺王爷进皇宫玩。

太后知她喜香料,正巧附属国新奉的贡品中便有这些,便匀了些给她。

香料刚到手,清妍便迫不及待想拿去给李瑾轩。

好不容易在午膳前回来,中途便下车去了李家,到了那李家正准备上菜吃饭。

因她常来,也不拘束,便一起吃了。

安然坐在清妍旁边,见她时而看李瑾轩,倒有些觉得自己和贺均平像地下恋。

若是找个良辰告诉她,大概清妍还会高兴的拉着她的手说那我们亲上加亲,她对这些错综的关系到底理不清,否则也不会知道自己喜欢世子她还高高兴兴的撮合。

吃过饭,歇了一会有些乏了,安然和清妍一同午睡。

睡了一会,清妍就爬起来,悄悄出门。

宋嬷嬷见她出来,轻声笑问:郡主可是要回去了,我去喊车夫。

别别。

清妍笑笑,我去找尚清哥哥玩。

宋嬷嬷顿了顿,笑道:少爷这会应当是在书房,奴婢给郡主带路。

清妍摆手:不用了,我自己会去。

说罢就自己往合兴院另一面房间跑去,听见后头下人跟来,猛地停下步子,回头气道:不许跟来。

走了两步见他们仍跟上,瞪眼,不、许、跟、来!众人相觑,对这小魔头实在没办法,默默守在廊道那。

清妍这才欢喜的蹦了过去,探头往里看,果真瞧见他在看书。

温文儒雅的模样融进心头,看着分外亲切,她悄悄走到桌前,坐□伏桌看他。

视野中突然出现个人,李瑾轩就算再专注也看见了,抬头一看,见是她,笑笑:郡主怎么过来了,安然醒了?准备去哪里玩?清妍笑笑,一来便问了她许多,到底还是待她好的:安然还在睡着呢,我过来跟你说话。

她拿了端砚过来替他研磨,问道,尚清哥哥我们七夕去划船好不好?那时候的螃蟹也好吃。

李瑾轩点头:好,安然和尚明也都喜欢吃螃蟹,一起去吧。

清妍眨眨眼:就我们两个好不好?人多了太吵。

李瑾轩皱眉:人太少了不就不热闹了么?清妍放下端砚,不磨了,起身要走。

走了两步又想起要给他香料,又折回来,目光瞄向他的腰间。

李瑾轩本来还奇怪她怎么突然生气走了又回来,见她目光灼灼落在自己空荡荡的腰上,倒微微有些冷汗。

清妍瞪大了眼:香囊呢?取下来了……李瑾轩忙从柜子里拿了放她面前,笑道,仍有余香。

清妍满是委屈:为什么又取了?李瑾轩忙走过来,生怕她哭了,要是让爹娘知道他还不得掉两层皮:因为同窗经常问起这是谁送的。

清妍抬眉看他:那尚清哥哥怎么答?是个将我当作哥哥的小姑娘送的。

清妍气道:为什么不说是我送的?李瑾轩苦笑:那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你讨厌我?李瑾轩见她话问的越发咄咄逼人,脊背已经开始渗出冷汗:郡主多虑了,我怎么会讨厌你。

清妍更是委屈,跺脚:说了几遍了,不要喊我郡主郡主,你加个妹妹也好啊,安然喊我哥都喊世子哥哥。

为什么非要喊的这么生疏。

我不管,这香囊你要戴着,别人问起要说是我送的。

李瑾轩不喜别人逼迫,之前当她任性,自己一心要护着她的名声,可现在倒有些过分了。

见她拿了香囊便往自己腰上挂,伸手抓住她,略气:郡主自重,你送我香囊本就不妥,那日你说只戴生辰一日,如今戴了一日又一日,同窗好友都问了个遍,别人姑娘瞧见也道我是个风流人,实在是够了,你若再如此霸道无理,休怪我将你赶出去。

清妍一顿,泪眼汪汪的看他。

他根本就不懂,为了绣这小小的香囊,她第一次那么认真拿针取线,将手指扎了个遍,练废了百来块布才小心翼翼的绣出这小小的一朵花,可原来他一直不想戴还当她是任性。

李瑾轩见她眼泪直落,也慌了神:别、别哭,我说话是重了些。

清妍不理他,捧着香囊蹲身哭了起来。

她在他眼里竟然就是个霸道无理的姑娘,那还不如做哥哥眼里的粗丫头,至少不会讨人嫌。

李瑾轩见外头的下人有意无意往这里头看,伸手轻拍她的背:郡……清妍别哭,别人听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清妍猛地抬头盯他,大声道:你就是欺负我了。

李瑾轩一顿,清妍已经掸开他的手疯跑了出去,他急忙跟上,见下人愣神,喝了一声还不快追,众人这才追上去。

清妍体力本来就好,又常到处跑地方都熟着,人冲出大街便往小巷子里躲,东拐西拐,不过一会功夫,就把那十几人甩的干干净净。

这才又痛痛快快哭出来,抱着香囊边哭边走,再也不想去李家,再也不想见到李瑾轩了,那个木头,大木头。

李瑾轩到底还是挨骂了,李仲扬还没放衙倒还好,可足足被李老太骂了半个时辰。

清妍就算跟安然玩的再好,也是郡主。

自家就算是有个一品官,也大不过皇亲。

一脸灰的出来,又被沈氏唤了过去,以为又要挨骂,进去后沈氏把下人屏退,轻声:你可知清妍郡主对你的心思?李瑾轩听了半日的清妍、郡主四个字,已有些疲惫:母亲想说什么?沈氏叹气:你们兄妹,一个那么小就情窦初开,一个都快行冠礼了仍不懂这些,倒是情根生错了。

李瑾轩这回倒立刻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母亲是要说清妍喜欢孩儿?沈氏忍不住说道:不然你当姑娘家的没事送东西给你作甚。

李瑾轩苦笑:她哪里是个姑娘,分明就是个小丫头,她与安然玩的好,性子又素来活泼,我只以为她将我当作哥哥看待。

哪里会想到这些,而且我大了她八岁有余,我从未想过要去喜欢这么小的女孩儿。

沈氏叹气:娘也没法子了,清妍性子犟,怕这事过后也不会再亲近你。

你也就当作不知道,与往日那般对她吧。

她若知晓李瑾轩毫无察觉,她这做娘的早该提点他开窍了,眼见着这段好姻缘就这么没了,顿觉可惜。

又想到亲手断了安然对世子的情谊,更是内疚,可莫怪她才好。

李瑾轩还以为要上门负荆请罪去,听她这么一说,倒松了口气。

清妍可以做妹妹做朋友,可做媳妇绝对不行。

那脾气……到底不是他喜欢的。

而且她确实是有些任性霸道,日后娶进门,又是郡主身份,他又不能责骂,一世被媳妇压着,他也不愿。

安然在外头寻了一个下午也没找到清妍,王府那边也派人去只会了声,没有半点音讯。

到东郊,碰到了贺均平一队人,便一起去找。

路上又和他说了清妍离开的缘故。

贺均平明显比她淡定多了:不必太担心,清妍也不是第一次这么躲着。

七岁那年父王准备回京,结果她知道后,在灯塔里躲了两天,死活不肯回去,那时候吓的我们鸡飞狗跳,后来她饿的受不了自己跑了出来。

还有一次她出门了,将军家的小姐来玩,见她养的小狗好看,母妃就做主把小狗送了她。

清妍回来后一听,又气的跑了,在大树底下那被腐蚀成空巢的地方躲了一晚上,直到母妃将那小狗要了回来,让侍卫寻她时说小狗回家了,她才跳了出来。

安然微微蹙眉:清妍的性子确实很倔,可这才让人更担心。

贺均平淡笑: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想明白了就好。

末了摸摸她的头,别担心。

安然瞧着他,悄声:身后还一堆人呢。

贺均平没在意,又说道:不过你哥哥也实在是不懂姑娘的心思。

片刻又道,你不许去做两人的月老,清妍回来便回来了,你也不要多说什么。

安然知道他是要他们断了念想,这样一来,她和贺均平便能不用顾忌这些名正言顺的一起了。

手轻轻被握住,抬头看去,贺均平声音略沉:就当我是个自私的兄长好了。

安然没有挣脱,轻声:你是觉得清妍并非非我兄长不可,只是……人多少是有些私心的。

就连她听到清妍从兄长房里哭着跑出去了,也下意识的想他们闹掰了。

担心之余竟还有些开心,人果然是自私的么?贺均平问道:可累了?我送你回去,找到清妍便差人去告诉你。

安然摇摇头:再找找吧,回了家里也坐立不安。

嗯,若累了我背你。

安然可不会让他背,不然明日这话就要传开了。

又寻了许久,仍未找到人。

等月牙高悬,一个侍卫驾马过来,刚下马便道:方才有个樵夫说傍晚见过一个小姑娘上南山,衣着外貌基本吻合。

葛护卫已带人过去。

贺均平点点头,看了看那马,先抱了安然上去,自己跨上,握了缰绳:你们随后赶上。

安然与他骑马没有百回也有七八十次,在夜里驰骋也不觉害怕。

夏夜晚风也并没寒意,若非急着去找清妍,她倒是可以享受一番除了在马场以外奔跑的感觉。

到了南山脚下,贺均平抱她下来,拿了放在马上行囊的火折子和布条,裹了个简易的火把,点燃后拿在手上,拉了她往山上走。

走了十几步才想起来,问道:可会害怕?还是下山吧,送你回去。

安然笑道:世子哥哥,如今问未免也太晚了些吧。

贺均平看她面色淡然,也笑了笑:只是想着你胆子也大,一时忘了问。

我无妨,往前走吧,我听见有人喊清妍了,兴许是你家那葛护卫一队。

嗯。

末了他又将安然拉近了些,这才放心的继续往前走。

两人由山道上去一路喊着清妍的名字,混着不知是在哪里的葛护卫一队人的喊声,整个山谷的回音此起彼伏。

安然只觉手上握来的力道越发的重,都渗出了微微细汗,才明白过来,他哪里是不担心,而是不想将那份担心说出来,让她也跟着胡思乱想。

清妍可不能再说他是毒舌哥哥了,最关心她的分明就是这做兄长的。

想的专注了,倒略微忽略了那喊声,耳边一静,隐约听见了个低落声音,不由顿了步子。

贺均平偏头看她:怎么了?累了么?我背你吧。

安然摇摇头,轻轻嘘了嘘,抽离了手,往旁边那草木堆探了探耳朵。

确实是听见十分低弱的唤声。

贺均平往她走近一步:那边黑,小心滑倒。

不等他说完,安然脚踩在那青苔上,人便往前摔去,惊的贺均平忙伸手捞她,前头却是深渊,彻底一空,和她一起往下滚去,火把掉落在那堆草里,烧了起来。

贺均平抱着她被那石子咯的骨头都要断了,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停下,脑袋空荡荡的,好一会才缓过神,撑起身看怀里的安然,唤了她好几声,才见她醒过来。

月色昏黑,安然没看见他脸上的伤,只是刚才他抱的紧倒也没什么地方撞伤了,回过神来,忙问道:世子哥哥伤了哪没?贺均平微松一气:没有。

缓缓起身,有些地方疼痛得很,但也不是不能走。

贺均平见她小脸都快皱在一起了,笑笑:你方才在听什么?安然这才想起来:我好像听见清妍的声音了。

贺均平顿了顿,往四下看去,没了火把根本看不清,更别说找人了。

若说听见的真是她的声音,那她也很有可能是掉了下来,可不知在何处。

唤了几声,却又没一点回应。

吹亮手里的火折子,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安然才看见他脸上有许多伤痕,不由心疼。

贺均平倒是无所谓,走了几步痛的难忍,想去四处寻人也不可能了,笑笑道:安然,在我瞧的见的地方去拾些柴火,点了烟火等侍卫来。

安然点点头,知他也是忍到了极限,否则怎么会让她去捡柴过来。

也不多说,贺均平也不解释,彼此相互信任。

幸好是七月,又没下雨,因此柴火都是干脆的很。

耐心的点了个火堆,想扯下衣裳做布条给他包裹,才发现这衣裳布料太好,根本就撕不开,哪里像话本里说的那般一撕便开了。

贺均平瞧着她着急的模样,失声笑了起来。

安然没好气道:桃树下的世子哥哥你还笑。

好好,不笑了。

贺均平忍了忍笑,已经不会疼了,别担心,他们很快就会过来。

安然实在无法,只好专心生火:嗯。

微微偏头看他,我是不是笨手笨脚的,人没找到,自己掉下来不说,还把你牵扯下来了,受了那么多的伤。

贺均平看着她懊悔的模样,真忍不住要把她抱进怀里安慰:我的小媳妇儿哪里笨手笨脚了。

安然瞪大了眼:谁是你的小媳妇儿。

贺均平已经拾干净身后的石子,躺身下来,总算是舒服多了,悠悠道:你。

安然肃色:让别人听见就完了。

贺均平笑道:不会让别人听见的,若是听见,那也是你做了世子妃之后。

停了片刻又说道,安然,若是清妍与你兄长的事真的不会再有瓜葛,我便让母妃去将你求来好不好?等你及笄了就立刻成亲。

安然想着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娘亲若是知道她固执要入世子府,是不是会伤了她的心?低低应了一声,又道:等找到清妍再说吧,要是她还喜欢哥哥呢?反正一嫁一娶是绝无可能的。

贺均平也应允了她:早些订亲好,我大你七岁,别家男儿年二十房里还没人的已十分少。

若是我不订亲又不要人伺候,唉,父王和母妃肯定要急坏。

等你及笄我恰好二十有二,娶进门正好,不然要憋出毛病来。

安然也随他一起想远了些,越想越不对,终于想明白他说的憋出毛病和娶进门正好是什么意思,差点月下凌乱了,装作不知道,他果真当自己是小姑娘什么都听不懂。

贺均平可没想着要调戏她,真真是以为她不懂,若是知道她知晓是什么意思,他就该红了脸。

两人又说了一些别的话,终于是听见有人在上头喊声。

贺均平坐起身懒懒应了一句,那上头的回话明显慌了属下该死,世子稍等,属下立刻下去。

听见那窸窣下来的声响,安然这才放下心来。

等将火撩拨的亮了,就见前面草丛堆里有声响,她咽了咽,拿了一支烧着的大木棍要上去,贺均平忙将她拉到身后,这丫头的胆子到底是多大,就不怕前头是野兽么。

安然拾起地上的石子想扔到近处将那野兽吓走,刚抬手便听见有人吸了吸鼻子,她顿了顿,急忙跑了过去,贺均平拉都拉不住。

清妍是不是你?贺均平一愣,安然已拨开那草堆,果真瞧见一个衣裳勾破的人抱膝坐在那,泪汪汪的看着两人。

安然本来平静的心忽然刺痛,抱了她便骂道:坏姑娘,你怎么不再跑远点,让我们找了那么久,坏心眼!清妍哭了大半日嗓子都哑了,这会也哭不出声,喑哑着嗓子道:我听见了,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

安然被惊的哭声顿停,一时不知所措。

清妍抹了泪,盯着她:我说你怎么不找王兄玩,不理他了,原来是因为我的缘故。

清妍……安然生怕她又跑了,抓了她的手不敢松开。

清妍眼泪啪嗒的掉:坏姑娘,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要是说了,我就不会缠着你哥哥了,要是我真嫁过去,你是不是不能做我嫂子了?我突然很开心尚清哥哥不喜欢我,不然我就会难过一辈子。

安然抱住她,喉中涩的厉害:如果告诉了你,你就这么放手,我也会难过一辈子。

清妍笑了笑,眼眶全是泪,仰着小脸满是倔强神色:我才不会轻易放手呢,只有尚清哥哥亲口说不喜欢我,我才会离开。

如今他已经跟我说明白,所以我做不成你嫂子了,那你一定要做我王嫂。

安然被她气的笑了,笑着又落泪。

听见后头侍卫已经下来,轻声:回去吧。

清妍点点头,贺均平伸手扶起她,她拧眉道:王兄,以后不许欺负安然。

贺均平无奈道:我哪里有欺负她,如今分明是你们两人一起打压我好么。

清妍忍不住哈哈笑起,倒看的侍卫一愣一愣。

不由感慨,郡主果然是小魔头,独自在深山过了大半夜竟然没一点害怕的神色,还笑。

因丞相府较王府远,因此贺均平准备先把清妍送回家,再送安然。

车厢内放了只灯笼,瞧着他的伤更清楚了。

说了几遍让他回去,自己有侍卫又有家丁哪里会出什么危险,他偏不答应。

最后生了气,才终于点头。

过了七八日,清妍也仍是常去府里寻安然玩,见李瑾轩看自己的神色十分尴尬,倒是自己去挑了个机会和他说清楚了,心里大感轻松。

贺均平伤好了后,又因事情已挑开了说,不必顾及清妍,便常去学堂接安然一块去马场。

这日放堂,安然像往常那般往凤凰苑门前走去。

她人刚走,身后两个容貌秀气的姑娘便说道:安阳,那不是你堂妹吗?今年来了京城团年后,为了明年李瑾贺再参加科举,大房便一直没回滨州,安阳也跟安然一样在凤凰苑上学。

她淡淡看了一眼,嗯了一字算是应答了。

那姑娘笑道:你叔叔不是丞相吗?怎么那马车那么小,一点也不起眼。

她这么一说,安阳倒是仔细看了起来,那根本不是二叔家的马车,倒未曾见过。

往前了些,就瞧见那撩开帘子的手分明是个男子的,趁着她上车那一瞬,便看见是个少年,坐在里头的清妍却未瞧见。

不由皱了眉头,她跟个少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转眸一想,冷笑一声,当即与同窗告别,回家告诉母亲韩氏去。

那小滑头安然,小小年纪就与男子私会呢!☆、老太寿宴 后浪凶险安阳回家与韩氏一说,韩氏吃过晚饭,便立刻去了二房家中与老太太唠嗑。

沈氏进来便请了安,笑道:大嫂的气色越发好了。

韩氏轻轻笑了笑:那脸越发多褶子才是真的,哪里比得过弟妹。

见她坐下,仔细看了两眼,那手白脸净,确实比自己年轻许多。

心里轻笑,自己是寡妇要操持整个家,她却是高官太太,没有负担,心情好了,自然要貌美些,最近少见安然在,外头可真有那么多好玩的。

李老太倒也想起来:安然也不是个小姑娘了,歹人那么多,别总让她在外面跑,太过危险。

沈氏笑道:让母亲担心了,近日是常与清妍郡主玩闹晚了,待会她回来我便和她说。

李老太点点头,韩氏问道:倒是奇怪了,安阳瞧见的怎么是跟个男子去玩,而非清妍郡主?沈氏一顿:安阳许是看错了。

韩氏笑道:哪里能看错,确实是个男子。

眼瞧着安然上了那人马车,还聊的欢喜。

李老太拧眉肃色,语气颇重:你到底是如何教导女儿的!混帐东西!沈氏忙起身跪地,低头轻声:是儿媳过错,只是这事还得问问安然。

母亲最知安然性子,怎么会这般没分寸,兴许是有什么缘故。

韩氏冷笑:什么缘故要上男子的车?不过十一岁,便想着要嫁人了么?听见这话,沈氏心中冷冽,恨不得将刮在心头的冷风刮回韩氏身上:大嫂这话说的过了。

李老太也不好妄下言论,摆摆手:等安然回来,你仔细问她。

倒也别开口便骂,吓了她。

沈氏应声,领着宋嬷嬷回了屋里。

等安然回来,也不让她先梳洗,就让她过来。

见了女儿,原本被刮痛的心更痛,轻叹道:你实话告诉娘,你近日都与谁一起玩。

正倒茶准备解渴的安然答道:清妍。

那为何安阳说,瞧见你上了一个男子的马车?安然顿了顿,见她问的认真,才说道:堂姐看见的,是世子哥哥。

沈氏气道:不是答应娘不与他往来了么?安然急忙说道:清妍也在车上的,我们每次见面清妍都在。

而且清妍也和哥哥说清楚了,只是怕娘多想,就把这事藏着了。

沈氏叹气,越来越不知道女儿想法,倒像个阻拦她的恶母了。

她摸摸安然的头,说道:即便是有清妍在,也不可再如此见面。

哪怕你是与清妍出去玩闹晚归,也终归不好。

你又怎能肯定日后定能与世子结成连理?若是不能,你姑娘家的名声也没了,可世子依旧能娶好姑娘。

安然迟疑片刻:母亲为何一直对世子哥哥有偏见?沈氏摇头:你可知娘从小在你外祖母家,过的并不开心,每日都要看人脸色过活。

虽说那并不好,可是却更懂人心。

只需轻看一眼,便知道对方心思。

在娘看来,世子到底是不适合你的。

安然低头想了想,娘待她好她是知道的,只是心中已认定了贺均平,不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为何不适合?沈氏叹道:你不过十一,论外貌比不过人家十七八岁长开了的姑娘;论性格不静不闹,事事中庸,做事看起来老成,却又总带些孩子气。

一般男子会觉新鲜,可久了,却也会淡。

世子是何人?身边的莺莺燕燕数不胜数,若是想他一世待你如初,并无可能。

安然不与她争辩,可也不愿认同。

沈氏见她又闷声,忍不住道:你又是如此,有些话敞开来说罢。

娘当真是为了你好。

安然淡笑:女儿知道。

只是……世子哥哥很好,而且娘也并非是通晓以后的人,要女儿这么放手,女儿不愿意……沈氏也知劝不动她,叹气:好好,那你答应娘,日后不许与世子走的这般近,待会去祖母那认个错,解释解释。

安然倒不知道只是常见面便惹了事,都说这古代女子及笄才是一个槛,这哪里只是一个槛,分明处处都要小心,否则便成了不矜持的姑娘。

这骂名她担不起,也让家中担不起。

与沈氏说了一会话后,便去了李老太那。

李老太本就不大信安然是个糊涂孩子,倒安慰了她一番,让她回去梳洗。

翌日,安然便让清妍送了封信给贺均平,说了少见面的事。

隔五日要么在马场见一回,要么去茶馆,到了黄昏便回去。

贺均平自在惯了,也无人与他说姑娘家的忌讳,倒觉得安然没了朝气,和其他姑娘那般太过小心谨慎。

这日喝茶,趁着清妍去解手,说了一会话便问她:安然,你可是讨厌我了?安然笑问:世子哥哥怎么突然这么问?贺均平淡然笑笑:你越发不喜欢见面了,见了面便要清妍跟来。

安然细想一下,认真道:上回与你去醉仙楼清妍可没来。

虽说避嫌是要,但偶尔两人一起说说话倒也是好的。

安然倒不会太过死心眼。

贺均平倒是觉得全部次数加起来,那实在是凤毛麟角,食之无味:明日与我去泛舟吧。

清妍正好净手回来,听见这话立刻说道:我也去。

不要你去。

我告诉父王你又丢下我。

贺均平说道:哪有妹妹整天跟在哥哥后面跑的。

清妍撇嘴:那你还带着安然跑呢。

末了笑的恍然,对,安然是你的小媳妇儿,我只是你的妹妹。

贺均平听见这称谓被她拿来打趣,略不自在,生怕安然羞的跑了。

安然也是红了脸,轻责:不许再说。

清妍吐吐舌头:沈姨说了,安然胆子小,要我多护着她,最好形影不离。

贺均平一顿:李夫人真是这么说的?清妍点头,听着语气不对,安然看向贺均平,瞧着他面色微变,轻声:世子哥哥。

贺均平看了她一眼:你与我少见了,是因为李夫人要你离我远些?安然说道:不是离的远些,只是要我们私下少见面。

所以你便听了?安然听着语气越发不对,也皱了眉:世子哥哥在质问我么?贺均平只是不明白,若是她已及笄常见不妥,可人还小。

让清妍陪着他也同意了,如今不但让清妍陪着还见的少了。

处处都护着她让着她,却偏是越来越过分,语气稍显硬生:没有。

清妍见两人气氛不对,又不知怎么安慰,想来想去,觉得得让两人静静,于是干脆自己溜走了。

见她鬼头鬼脑的跑了,安然心里苦笑。

末了将茶点递给他,见他抿唇,说道:我不该隐瞒这件事,只是娘说的也没错。

那日堂姐看见我上了你的马车,跟祖母说了,祖母将我娘责骂了一顿。

我如果仍是任性常与你见,世子哥哥会开心么?贺均平顿了顿,这才接过她手中的糕点:不会。

是不会,但是这般被阻,心中颇觉不平。

从茶馆出来后,回了家,清妍还没回来。

想了一番,便去找了母亲。

顺王妃正与其他妾侍说话,见贺均平来了,笑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众人弯身请安,贺均平摆手:我有话要和母妃单独说。

顺王妃淡笑,将她们使退,笑问:眉头拧成川,更像你父王了。

贺均平笑笑,坐□道:母妃,孩儿求您件事可好?顺王妃笑道:且说就是。

贺均平说道:我喜欢李家四姑娘,母妃说过来给我做世子妃吧。

顺王妃顿了顿:你还与她一起?哪怕清妍不喜欢李家公子了,安然也还小,你这么急做什么?如今感情甚好,可日后呢?万一订亲了,可又不合,李大人到底是丞相,这门亲事也不能退了。

若是一直好到她及笄之时,再说媒不迟。

贺均平笑道:母妃倒忘了,你那年跟李夫人提过这事的,怎的当时行,如今又不行了。

而且母妃也喜欢的,那万一被别家人抢了去怎么办?顺王妃摇头:当初李大人不过是个翰林官,虽然官职不大,但也是在稳当的位置。

如今他身为丞相,变数太大。

贺均平心平气和护着李家:母妃是担心李叔叔变成第二个吕丞相么?吕丞相贪赃枉法那是咎由自取,可李叔叔是个有分寸的人,两袖清风,也不结党营私,朝廷上下都知晓此事。

顺王妃淡淡冷笑:年纪轻轻便在翰林院混的如鱼得水,不到四十便做了丞相,这两袖能清到何处,这两手又能干净到哪里。

但凡是在高位的人,都不能说自己未曾做过一分错事。

为娘不愿你多随你父王多涉足官场,给你弄了一个闲职,就是不愿你看到这些肮脏事。

可却不想是害了你罢。

贺均平默了许久:母妃考虑的周全,可话里的意思,是要告诉孩儿,若李家真出了什么变故,就要立刻放弃安然?若是无事,才能做夫妻?顺王妃点头,再无半分笑意:即便是嫁进来,若是李家触怒龙颜,必要时……也不可留她。

贺均平当即气道:那这与联姻有何区别?有用则要,无用则弃。

母妃这是要我做负心人,惹别人骂名?这是要我将安然放在什么位置上。

顺王妃也不气他,声调依旧平平:圣上是你父王的亲兄长,也是你的皇伯伯,我们理应为圣上尽忠。

若是圣上要除去一人,你是要背弃皇族护着个女人?母妃并非一心认定李家定会出事,只是先与你提个醒,若真发生这种事,你能立刻对李四姑娘放手,我便让你娶她。

若不能,就去娶个贤惠女子,好姑娘总是不缺的。

贺均平怔愣的说不出话,想了良久,蓦地冷笑:那日清妍的事,实则不过是母妃的托辞。

如今妹妹的事散了,你便直白的说。

其实换个位置来想,母妃一开始也不赞同清妍。

顺王妃轻叹一气,合眼不答,许久才道:你是家中长子,莫非连这个缘故都想不明白?若是庶子,我也懒得说,反正这家中荣耀的重担也不在他们身上。

你若要任性,母妃决不允许。

你也无需问你父王,这些话,我们也早已商议过。

母子未再言语,气氛如冰。

贺均平不曾想过这份感情才刚开始就被注入了那么多的意图、目的。

他忽然觉得与安然一起时,那份感情难能可贵,如纯纯清泉不染轻尘,却被旁人倒入墨汁,将整池清水染黑。

十月初九,是李老太的寿辰。

虽说往年也会办家宴,但今年是六十大寿,因此沈氏在九月末便开始筹办,将平时走的有些疏远的亲戚请来,也免得别人说他们二房出了大官却疏离了他们。

原定了是吃中午和晚上两席的,与韩氏一商议,便遭了反对。

这是我们李家两房的大事,若是办的不体面,两房人的脸面都丢了。

沈氏笑道:大嫂不是瞧过菜谱了宴请的人数了么?倒也不会说不体面吧。

韩氏合上菜谱,轻笑:这菜是够了,人却不够,日子也不够。

沈氏皱眉:大嫂此话怎讲?韩氏说道:你请的都是李家人还有老太太那边的亲戚,人分明是不够的。

而且这寿宴就摆两顿,听着就寒碜。

我们办个三日,来个流水宴,让近亲远亲都来热闹。

流水宴便是吃完一拨人便接上一拨,只要有人还在吃,便要一直上菜。

花销是一日酒宴的十余倍。

沈氏不动声色道:三日?哪有那么多人可请。

这祖宗前三代后三代的人加起来,吃喝个五日都不够,如今不过三日。

人家那平章政事黄大人,还是个从一品的,他家母亲大寿,流水宴便办了五日。

我们这不过三日罢了,有何不可。

沈氏答道:黄大人的母亲七十大寿,又听闻是身子不好,想多攒些人气冲冲。

母亲身体安好,又是六十寿宴,若是排场大了,别人也会说闲话。

韩氏轻笑:身为丞相就该有这排场不是么?怎的人家做丞相风风光光,二弟却是藏藏掖掖的。

人家飞上枝头便拉底下的人一把,二弟一枝独秀,我们连份光也没沾,这我也不说了,可母亲大寿怎么能草率?沈氏见她又旧事重提,心中冷笑,若是你们和和睦睦,我又何苦阻着二爷不帮扶你们。

只怕是将你们扶起,日后却又要反咬我们一口,当真是怨不得人的。

淡笑道:好吧,三日便三日,流水宴便流水宴。

我估摸着这笔账不会少,我们自然是无妨的,不知大嫂可会有压力?韩氏一顿:这钱怎的我们也要出?沈氏笑道:大嫂真是糊涂了,大房和二房侍奉的是同一个老太太,这办寿宴,当然是两房人出钱。

就算我们二房全包了也无妨,可外人可会说我们揽功,让你们大房没面子啊,这种事万万不可。

韩氏不自在了:我们的用度你们每月也会给一些,这次寿宴你们给了不成,反正只有我们知道,你不说便好。

沈氏瞧着她说的理直气壮,那是每月给一些么?吃喝衣着全都要好的,每月用完了还跑到老太太那哭穷,若非是看在李二郎的面子上,李瑾贺又渐渐懂事,新账旧账便一起算了:大嫂这是让弟妹我说谎啊,我可是做不到的。

韩氏见她悠闲喝起茶来,心里叫苦,三日的酒宴那得是多大的数目,当即笑道:罢了,那就摆一日好了。

沈氏喝完一杯茶,等韩氏急了起来,才道:那就听大嫂的。

韩氏冷笑,前脚迈出正堂,后脚就去了老太太那。

安然和安平正在李老太屋里玩,逗的老太太笑颜满满。

见了韩氏,便招她过来坐,又问:安阳怎的最近都不来这了。

韩氏听着两个孩童的笑声,差点没发脾气,安阳来这里做什么,被她骂胡乱说话,不长眼污蔑她最宝贝的孙女吗?笑意登时淡的很:那孩子在跟齐嬷嬷学绣花呢,姑娘嘛,自然是在家里待着好,总在外头跑还以为是不正经的姑娘呢。

安然怎么听这话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连那声调都明显向着自己。

因知伯母的渣属性,安然佯装没听见,只管和安平玩闹。

李老太倒没太在意,又问:你不是和阿如在商谈寿宴的事么,这时候过来,是说完了?韩氏笑道:说完了。

说来与我听听。

十月初九那日吃午饭和晚饭,共宴请二百五十三人,主菜是金猪献瑞的烤全猪,辅菜有仙鹤贺寿蒸腊斑鸠,福如东海清蒸桂花鱼,汤是万寿延年灵芝炖老龟,还有如意长寿面,寿比南山蟠桃寿包,热菜凉菜共计六十道。

李老太微点了头,不算大排场,但也看得出来是费了些心思。

安平听见有寿包,探身过来:祖母我也要吃寿包,吃蟠桃大寿包。

李老太笑道:好好,那日你来贺祖母,祖母给你吃好不好?安平认真点头:回头我就找姨娘学去。

韩氏见老太太高兴,才说道:我本来想给母亲做大寿的,可弟妹就是不肯,于是删删减减,就有些寒碜了。

李老太顿了顿: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如……不愿为我这老太婆做寿?韩氏笑道:母亲可别多想,弟妹兴许只是想多省些钱,平日里孝敬母亲。

李老太心下不满:孝敬?寿宴便不上心了,平日里哪会孝敬了。

韩氏叹道:弟妹最会过日子了,哪里像我们,不会赚钱也不会养家。

到底不如弟妹手里来钱快的。

这钱来的快,自然就会省着花了。

安然听她又背地里捅母亲刀子,开口道:母亲每月确实要对着账本算上许多回,爹爹俸禄虽然比起以往多了,但花销却很多。

因为以往只要养我们一家,如今却要养两家呢。

母亲自然要节省些。

韩氏暗暗瞪了她一眼,安然坐到李老太身边,抱了她的胳膊道:但是母亲绝对是孝敬祖母的,昨晚还跟然然说,等祖母寿辰那日,做个足金的寿桃让我献给祖母。

所以伯母说的‘省着花’,其实是要偷偷给祖母个惊喜呀。

李老太仔细一想,倒不觉沈氏是故意要克扣那寿宴的钱,反而十分有心,又笑道:你如今告诉祖母了,可还有什么惊喜。

安然笑道:若是安然不说,母亲就要被伯母误解成小气人了。

李老太也点头,又责怪韩氏:以后看事不可只看表面,尤其是这件事,多和阿如说说也不至于闹出这个误会来。

韩氏心里恨得很,老太太真是被二房一家迷了心窍,净帮着他们说好话,大房就没一个入眼的。

回到家中,李瑾贺的小妾楚氏奉茶过来,还没递到跟前便被她拍开了,指了她的脑袋说道:让你好好劝劝少爷别整日看那行商的书,来年春闱他到底是打不打算考了。

楚氏性子柔弱,素来怕她,哆哆嗦嗦道:爷说……说不考,劝不动。

韩氏气道:个个都不成器!话落就见安阳哼着小曲晃进来,当即喝住了她,你又跑哪疯去了!安阳这回倒没闪躲,反而走上前来,笑道:我认识了一个朋友。

韩氏轻笑:哦?你是认识了皇子呢,还是公主呢。

安阳摇了摇头:都不是。

我在街上见着她躲着她府里的下人,帮了她一把,然后我们就聊了几句,就这么做了朋友。

听见是带着下人的,那应当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韩氏见她笑的得意,也起了兴致:那是何人?安阳扬了扬唇角:清妍郡主。

韩氏立刻没了笑脸:那清妍郡主和安然是知己好友,你又素来与安然不对眼,她若是说几句风凉话,你便是得罪了郡主。

安阳笑道:我自然会避开和她说这些的,等玩的好了,安然若和她说我的不是,清妍只会当她是坏心眼。

而且,我早就打探好郡主的喜好,我处处迎合她,定要顶替安然做她的好友。

韩氏瞧她说的认真,但也没兴致,让她瞎折腾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姑娘的鼓励~~落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2-08 22:24:51☆、情谊三千 鸠要占巢安阳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却也能耐起性子来。

看多了母亲嘴快吃亏,便越能将想法忍在心里。

她讨厌二房的人,可最恨的,还是安然。

如果没有她,自己就是李家唯一的嫡女,祖母也会一直疼她。

没了爹爹疼爱,母亲脾气又不好,唯一宠着自己的祖母又丢了她喜欢安然去了。

让她怎能不讨厌她。

清妍性子单纯,安阳又只在她面前表现好的,从不露一分坏。

说自己姓李,却不告诉她安然是自己的堂妹。

知她不喜欢别人迎合,便不全附和她,偶尔说些道理劝劝,也把她唬的服服帖帖,将自己当作知心人,还要带她去认识好友。

腊月梅花开的正艳,宋敏怡又得假出宫,清妍便邀了她和安然,一起到梅园赏景去。

梅开枝头,没有青枝绿叶,团团簇拥,红梅白梅远近相交,如火簇雪,分外好看。

宋敏怡如今性子开朗了许多,一出宫便如出笼的金丝雀,一听要出来玩,早早就到了。

等了一会便见穿着时新袄子的安然进了梅园,轻步跳了过去,伸手便抱:安然。

安然笑道:这是士别三日如隔三秋么?不过半月没见呀。

宋敏怡笑笑:起先我进宫觉得害怕,可到底是觉得新鲜的。

等待久了便觉得真是无聊得很呢,巴不得快些到初一十五,好出宫来玩。

说罢往远处看去,清妍那丫头又迟了。

每到冬日她便会晚起。

正说着话,便见了顺王府的马车。

叮咚叮咚走到前头停下,马夫还没拿出马凳,就见一抹亮色撩开车帘跳了下来,脸还未看清便有笑声:我来啦!安然忙去接她,免得冲劲过大摔着了。

清妍笑道:这回我起的早了吧。

宋敏怡扑哧笑笑:明明最晚的就是你,还早。

我确实起的早了嘛,晚来是因为去接人了。

安然问道:接谁去了?清妍往后面看看:我的新朋友,和你们也一定玩的来。

两人好奇看去,不知里头是何人。

片刻,就见一只白皙小手露了出来,弯身出了车厢,安然瞧见那身影,心头便咯噔一下。

待她落地,已是笑不出来。

宋敏怡见过安阳,但时日太久又不熟络,早就忘了,笑问:这是哪家的姑娘?长的好俊俏。

安阳笑了笑,目光看见安然,微微诧异:安然,你怎么在这?安然坦然自若:来赏梅。

清妍连忙问道:你们认识?安然点点头:她是我堂姐。

清妍拍手笑道:那可好了,我还怕我们几人要好一会才玩熟络,如今看来不必了。

我当时还想,莫非李姓与我有缘,怎的遇见两个好友都姓李,原来是堂姐妹。

宋敏怡在宫里久了,倒学会了察言观色,瞧见安然面色微微不对,扯扯她衣袖:怎么了?安然强笑:没什么。

末了又看向安阳,她本就长的精致小巧,那脸上带着轻轻浅浅的笑,若是不知她从小便跋扈的性子,连她都要以为她是个和善的姑娘。

可正是知道她是什么人,倒立刻觉得,伪善的很。

自己与清妍素来要好,安阳总不可能不知。

可方才以清妍的反应来看,安阳分明就是没有说过的。

那便是有意隐瞒?那是为何?一路心思不宁,生怕清妍性子单纯被她利用了。

总觉得安阳伪装的太过厉害,十分不安。

心中有事,这梅也赏的无趣。

到了正午,几人回去。

安阳最近,马车停在大宅子那便下去了,临走前,背对着清妍和宋敏怡两人,微微侧脸,向安然露出一个极其狡黠的笑容。

清妍探头跟她招手道别,缩回身便把冷冷的手往宋敏怡脖子探:坏姑娘我的暖炉是藏在这了吧!宋敏怡低声叫起:你又欺负我,安然她又欺负我。

两人玩闹着,只等着安然也搀和进来,等了一会不见动静,纷纷投了视线过去,见她蹙眉愣神,笑道:安然,你莫不是方才在想方才在梅园游玩的哪家公子了。

两人比安然都大一岁,十二岁的女娃儿多少知晓这些事,开起玩笑来也不脸红。

安然回了神,笑道:哪里有这回事。

清妍,你是怎么跟我堂姐做了朋友的?那日我心情不悦,可府里的人偏是跟着我,所以我就往街上逃。

正好碰到你堂姐,助我躲在那小摊档的桌下,以裙遮掩。

然后聊了半日,发现很是投缘。

清妍可完全没留意到她的神色,仍笑的欢喜,我道她怎么跟我这么投缘,兴许是因为你的缘故,堂姐妹的性格也差不到哪去吧。

安然摇头:清妍,虽说在背后说她这些话是小辈的不是,但我不愿你与她继续深交。

堂姐并不像你所见到的那般近人和善。

清妍不以为然道:我知道呀,刚才安阳跟我说过了,说你们两家人曾经不和,所以你对她一直有偏见。

可她都不在意了,安然你怎么在意了?安然愣了愣,这是倒打一耙:我并不知她说了什么,但是我这个堂姐……并不值得交。

清妍立刻狐疑看她:安然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堂姐?末了冷笑,难道这世上只有你能深交了吗?安然并不恼她说话阴阳怪气,她素来就看重友情,自己这么做就像是在指责她的朋友,她自然会维护。

只是半日,便瞧出安阳在她面前展示的便是个好姑娘的形象,与她极其投缘。

温柔而不失果敢,清妍哪里辨别的出这么一个姑娘会有那么深的心思。

可是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心里却实在难过。

宋敏怡忙打圆场:怎么好好的火气就上来了,安然是个怎么样的人清妍你最清楚不过啦,你问清楚些再发脾气好不好。

清妍也觉得方才语气过重,缓了缓才道:我错了坏姑娘,你说吧,我仔细听着。

安然想了想,说道:堂姐她平日在我面前性子完全不同,你若不愿信,便向与她同个学堂的人打听吧。

若只是我在说,就有抹黑的嫌疑了。

自己是说服不了她的,否则清妍只会觉得是她在挑拨离间。

可如果问了旁人,便能定论。

清妍也点点头: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她表里不一,我非要好好揍她一顿。

可若是你冤枉了她……我也会气你。

宋敏怡见她说话软了下来,笑道:好啦,为了庆祝顺利和解,我们一起在外头吃午饭好了。

两人当即点头,相视一笑,又是亲密无间。

傍晚回到家,就看见韩氏带着李瑾贺和安阳在正厅和老太太说话,进去请了安,便被李老太招到旁边,问了她今日去了哪里玩,玩的可开心。

一一答的仔细,等坐回沈氏身边,便见安阳目光灼灼,十分不善。

见天色微晚,李老太让黄嬷嬷去备饭菜,让韩氏一家也留下来,笑问:尚和可参加来年科举?李瑾贺笑道:已不打算去考了,想来想去,也是没这天分。

等在京城再待一阵,便回滨州做个清闲举人,做些小买卖。

李老太满目可惜:勤能补拙,你爹当时念书也并不厉害,可挑灯夜读,悬梁刺股,却也是做了进士,得了个官。

韩氏听见这话,心里倒想自家夫君英年早逝,莫不是年轻时被老太太逼的太过拼命才突发怪病离世的?那李二郎如今不到四十也是有了白鬓,怕也是少年时熬的。

想了想笑道:祖母可是小瞧官场了,就算是腹中有墨水,若是无人帮扶,也是吃的一脸灰。

李瑾贺说道:母亲这话过了,二叔当初也是由科举开始,直至今日丞相之位。

一路艰辛也无人知晓。

孩儿是自己不愿意考。

韩氏瞪了他一眼,沈氏倒是越发欣慰,若是二爷知晓他如此懂事,也会欣慰。

安然见大人说着话,悄悄走了出来,安阳见了,立刻随她出去。

两人到了前院,将下人使唤远。

不一会安阳轻笑:怎么心事重重的,跟清妍说了我是坏姐姐,然后吃瘪了?安然盯着她,神色冷然:虽然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不许伤害清妍。

安阳冷笑:伤害?我哪里会伤她,我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把我没有的,你有的匀过一点来罢了。

安然皱眉:你若是要朋友,坦然去交就是,为何偏要虚情假意的做戏,不累么?片刻便明白过来,你并不是想交朋友,只是想将我身边的人夺走。

安阳点头:对,你有的我都要有,你没有的我也要有。

凭什么都是嫡女,你却拥有那么多。

爹娘都疼不说,连祖母也疼你了,还有个郡主护着你。

我也要有个郡主朋友,也要认识王妃世子。

安然无法理解她这想要从她身边掠夺的想法,在她看来,安阳除了没有爹爹疼爱,祖母也不会说全然不顾她。

而韩氏虽然脾气古怪,可对女儿也不算不好。

安阳轻笑:你跟她说让她远离我吧?可是她一定认为你小心眼,对么?你还不够了解她,可是我了解,我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意什么。

等我与她成了好友,她注定会背弃你。

安然面色淡淡:清妍虽然单纯,但并不愚笨。

你的把戏就算能演一辈子,也不可能凭着三言两语让她与我绝交。

而且……你说了解她,其实根本不了解。

若是她真的知道清妍的性格,就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会背弃同伴的人,绝无可能。

安阳冷冷一笑:那便等着瞧吧。

腊月二十一日,是与宋祁约定交换书籍的日子。

临出门前,想着不过一会功夫就好,便让人送了书信去顺王府,约清妍出来玩。

到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柏树紧跟在一旁。

如今她的个子越发拔高,像个大丫鬟。

跟在安然身边也认了许多字,安然又督促她练字,学的又用心,因此偶尔也能说几句诗,写一手娟秀的字。

替安然做一些简单的批注也不在话下。

宋祁一如既往的等在了茶馆那,桌上放了三四本书,神色淡然,从容而没一分焦躁。

安然想着他也要参加春闱了,倒没其他人那般着急。

宋祁见了她,起身迎她,笑道:来了。

安然笑笑,坐□便将书给他:你上回说要的书有一本不知被我放哪里去了,找了许久才找到。

都快把整个屋子翻了一遍,后来柏树提醒,才知道被我二哥借去了。

宋祁笑道:若是一时半会找不到的,也不必找的太急,我倒也不是急着要看。

安然点点头,又问:哥哥说你也参加了这次科举,那可还有空看书?每月还要换书看么?不碍事,反正科举考的也是学识,多看些书反而好。

年初一要入宫吃年宴,后面几日也要各自拜年,你何时有空,日子往后挪挪?唔,那十一如何?嗯,随你。

安然笑笑,也不宜多待,抱了刚借来的书甚是满足:那我走啦。

宋祁起身点头:嗯。

见她抱着书离开,宋祁多看了会,直至拐角处看不见了,这才拿了书走。

安然想着许久未去顺王府,若是久未去,反而会更让人怀疑,因此时而也会去寻清妍玩,但极少和贺均平当面说话。

换好了书,便去王府玩。

到了那威仪大门前,下人告知清妍一早就出去玩了,还未回来。

安然正要走,正巧顺王妃要出门,见了她也不去了,立刻说道:安然丫头可是许久未来,快进来坐坐。

安然乖巧应声,将书给柏树,又嘱咐她抱好。

刚坐下,顺王妃便让人去泡一壶毛尖来,又知她喜欢吃些精巧的零点,让厨子去做。

吩咐完,回眼瞅着安然,果真是长的越发俊俏,日后长开了,定是个美人。

可惜美则美矣,家世却太过让人担忧,倒可惜了她从小就看上的孩子。

安然哪里知道顺王妃跟贺均平有过那样一番对话,只当两人都瞒的好好的,表现的乖一些,顺王妃也还喜欢着自己。

顺王妃问道:方才见了你抱了许多书,可是你平日里看的?安然答道:平日余暇时看的。

顺王妃笑道:让我瞧瞧是什么书,倒很厚实。

柏树忙双手奉上,顺王妃拿来一瞧,笑意淡淡:又是论又是策的,都是些男子爱看的书,跟清妍一样,不像个姑娘家。

像那平江侯的二姑娘知书达理,秦少保家的三姑娘也是个娇媚人,你们两人该多向她们学学。

若是再如此,日后可要嫁不出去了。

安然听着这话似乎有些意味深长,可把清妍也扯上了,她也不能胡猜就是说自己。

平日顺王妃便会笑说两人不像姑娘家,这话应当没有贬义吧?一时琢磨不准,顺王妃又道:我有这么一个女儿也是十分头疼,都不想多见了。

日后均平娶妻,定要迎个懂事的进门,否则我就要操劳两份心了。

安然怔松片刻,如果不是贺均平答应她不会与家人说他们的事,差点要以为顺王妃是在明指她。

可这……好像确实是在指她?可没有道理呀,她不曾得罪顺王妃,又仍与清妍玩的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总不会没缘由的这么说。

顺王妃见她仍来王府玩,便知贺均平将那晚的谈话藏起,根本没和安然说半句。

如此看来,那真是自己的儿子放不下她了。

那怎能让她过门?随手翻翻书,瞧见扉页上印了个小小红红的章子宋,不由微微皱眉。

随后想到她和宋敏怡感情好,应是和她见面借的,可一想又不对,她如今不是在宫里侍读么?待安然回去,顺王妃想的越发不对,对嬷嬷说道:去差人打探下,今日李家四姑娘都见了什么人。

是,王妃。

入夜,顺王爷又不在家中吃。

顺王妃也习惯了,她素来不喜其他妾侍和子女,便不许他们同桌,连庶出子女也不行。

因此一张圆桌只坐了三人,微显空荡。

吃过了饭,下人收拾了饭菜,顺王妃才与清妍说道:今日安然过来,说是寻你玩,坐了一会你未回,便走了。

清妍点点头:明日等她放堂我去找她玩。

顺王妃淡笑:也好。

她倒也是个勤奋姑娘,刚和宋祁换了书看,就来找你,听说你不在,说了会话就说回去看书了,倒是知书达理。

一直不动声色的贺均平听见这话,顿了顿:她和宋祁换书看?清妍说道:你不知道吗,都好久了。

敏怡的哥哥书房可大了,我们跑那去玩,在那捉迷藏都行。

她可没想过王兄会吃醋,因为安然跟宋祁除了都爱看书,除了聊书,几乎没其他话可聊。

可在贺均平听来却是别有想法了。

顺王妃淡淡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儿子她明白,自小要什么就有什么,没有的也一定会让他有。

自尊心强着,哪里容得别人染指一分他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心仪的姑娘。

翌日晨起,安然去了马场,今日不是和贺均平见面的日子,她便在早上来。

寒冬腊月冷的渗人,即便穿多了厚实衣裳仍觉得冷。

不一会听见脚步声,守在远处的柏树弯身唤了一声见过世子,安然心下欢喜,小跑了过去世子哥哥。

贺均平见她跑的急,迎上去说道:别摔着。

安然跑到前面,气喘的有些急,脸颊红润如花:世子哥哥怎么来了。

贺均平握了她的手,将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中:看看。

安然抬眸看看他,解了那轻扣小锁,只见里头躺着一根巴掌长尾指宽的玉笛,玲珑剔透,精巧的很。

贺均平见她笑的欢喜,不由笑笑,真是个好养的姑娘,送什么都喜欢,上回送她根翡翠步摇,谁想清妍调皮,换成了个普通簪子,盒子打开时差点羞愧的无脸见她,生怕她说送了如此廉价的东西。

谁想安然却仍是喜欢的很,不带半分虚情假意,真真切切。

更让他珍视她,也就越无法说出母妃的那番话。

贺均平问道:听说你母亲和宋夫人是好友,那你和宋家孩子也玩的很好?嗯,本来和敏怡交情淡淡,还是那次和你去了屯围猎场后聊起来的。

那日宋祁宋公子也去了。

安然不知他在引入话题,顺着他走:是啊,说起来那时还是第一次见他。

贺均平突然后悔那天为什么要让她也去狩猎场了:你和他常换书看?安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只是换书看,世子哥哥不要多心。

贺均平说道:你和我见面一定要拉清妍来,和他见面宋敏怡却不在身边吧?她是公主侍读,一个月不过出宫两回。

安然听着语气略有醋意,说道:我和晨风哥哥每次见面不过一会功夫,换了书就走,还是在那人来人往的茶馆中。

贺均平忽然想到顺王妃说过的那些话,与安然继续如此,却像是在欺骗她。

可若要放手,他也不愿。

挣扎了那么久,到底还是没跟她说出口。

独自苦守这份苦涩,两人不能大方见面,她却在闹市和别的男子约见。

能对自己动心,那是不是久而久之也会对别人动心?安然见他面色复杂,忽然也想起昨日在王府的话,说道:昨日王妃对我说,她想要给你找个贤惠的媳妇,平江侯和秦少保家的姑娘就不错。

贺均平愣了愣,母妃这是拐弯和她说不要她做媳妇么?生怕她猜到什么,淡笑:母妃又在说这些了。

安然见他有了笑意,微松了一气:世子哥哥可算是笑了。

贺均平怔怔然一会,摸摸她的头,心中微酸:快些长大吧。

若是再不长大……真怕会有许多变故而做了别人家的媳妇。

☆、君如磐石 我如蒲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