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寺庙相见秋风蟹起

2025-03-25 12:46:23

四月,夏日伊始,春意犹存。

李家大房离开京城回滨州去了。

他们本就是常往来两地,左邻右舍和二房都未有怀疑。

知晓此事的安然也装作不知,只是那日李爹领着众人去送他们,她谎称不舒服,免得和安阳照了面,又出什么状况。

可在安阳看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走的那日,特地多看了几眼,宁可看到安然得意的眼神,也不要她不出现!她宁可做败家犬,也不要被人不屑到这般地步。

可安然没来,自己在她眼中,根本连斗的资格也没有。

此时安然正和清妍在亭子里下棋,吹着初夏清风,自在如常。

嬷嬷婢女远远守在迂回廊道那,见没茶点了才过来。

清妍心不在焉,连输几盘,见她气定神闲,忍不住说道:那种人你干嘛不让我宰了她。

亏你和王兄还放过她,日后指不定还要捅什么乱子。

安然笑笑:她不会再进京城,我也不会去滨州,也没什么交集了。

清妍语重心长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末了说道,敏怡的哥哥是金科状元,这事你知道吧。

安然点点头:嗯。

清妍笑道: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恩荣宴上的事。

恩荣宴是朝廷为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一来是褒奖,二来是再进一步知士识才。

安然起了兴致,这可没听哥哥提过,笑问:可有什么趣事?清妍说道:听父王说,皇伯伯问敏怡哥哥可有妻室儿女,敏怡哥哥立刻说尚未娶妻,但男儿应以报效朝廷为先,并未有此打算。

你先说说他是想说什么?安然笑笑:婉转的说,便是‘皇上,臣刚入朝廷,愿全心尽力效忠,无娶妻闲暇’,若是直白些,那就是‘皇上,您可千万别赐婚,否则我怎么谢绝’。

末了又想,虽说宋氏家族如今繁荣昌盛,就算宋祁委婉谢绝对宋家也无影响。

可若是一不小心惹圣上不满,怕他的仕途也不会太顺利。

他倒是不怕,是真不怕,还是未顾虑周全?清妍不服气了,拿着棋盒说道:你怎的立刻猜出来了,不好玩。

我还问了父王是什么意思来着,你可将我衬的愚笨了。

安然摇摇她的手,笑道:清妍最聪明,天下的人都被你衬的愚笨了。

清妍扑哧笑笑:坏姑娘,就你嘴甜。

我知道自己愚钝,所以才让我碰了个这么聪明的好姑娘。

安然笑道:你并不笨,只是性子比较单直。

其实与聪明相近的词,便是狡猾。

只是立场不同,含义也不同。

清妍轻点了头:也对,在安阳那看来,你便是狡猾。

可在我看来,你就是聪明。

说到这,又想起为了安阳和她闹的不愉快的事,握了她的手道,安然,日后我再不会怀疑你,一世做知心好友,再无人能撼动我们的情谊。

安然顿时被触动心弦,抱住这性子直爽的小姑娘:嗯,做一世好友。

她不怪清妍当初那般说话,只是因为知道她的性格,若不是会护着朋友的,也不是清妍。

只能说当时情谊真的并不深厚到交心的地步,可如今再也与往日不同。

安然知道贺均平不喜她和宋祁见面,仔细想想也确实不要多见的好。

正好李瑾轩和宋祁同在翰林院,换书的事便又交给了他。

宋祁隐约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却又不清楚,可也不能去问人家姑娘为何不见了。

这日放衙,换完书,宋祁看着扉页上那一个秀气的然字,问道:怎么这次带多了几本。

李瑾轩笑道:安然和母亲去古德寺祈福,要住十二日才回来。

往年都是祖母去的,但今年祖母身体不比往年,因此由母亲过去。

又说安然心不静,将她一块带去沐浴佛光。

宋祁笑了笑:那安然怕是叫苦不迭了。

李瑾轩问道:这话怎么说?宋祁淡笑:若是没记错,她是个无肉不欢的姑娘。

李瑾轩无奈道:我爹娘性子都沉稳淡然,伺候她的人也都是安安静静的脾气,偏她喜欢到处跑着寻各处好吃的,倒不知是跟谁学的。

因明日休沐,两人说一会话,又去酒楼喝了小酒聊了近况,才各自回去。

翌日,宋祁晨起,问了安吃早食时,赵氏问道:今日可要出门?宋祁点头:出去走走。

赵氏说道:可别出去了,待会你钱伯母来这坐坐。

宋祁顿了顿:又是说媒的?赵氏笑道:那是自然,我儿是谁,状元郎啊,放榜那日门槛都被人踩破了。

为娘给你留了几个,你却一个相不中,跟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宋祁笑道:随缘。

赵氏急了:随什么缘,你都多大了。

你就算不先娶妻,也纳个妾,给娘抱抱孙子。

宋祁好说歹说,赵氏就是不依不饶,一会说别家公子有了几个孩子,一会说那家姑娘不错。

说得在大殿上妙语连珠的他也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脱身,才感叹,男子说话果真是比不过女子的。

上了马车,车夫问道:少爷要去何处?宋祁想了片刻,说道:古德寺。

古德寺香火旺盛,又因佛祖金身重塑,更是威仪,前来烧香的人络绎不绝。

因是正午,人稍少了些。

虽说宋祁并不怎么信灵异神怪,只是入乡随俗,拜也无妨。

进了佛堂,取了香烛,为家人祈福。

蒲团三拜,起身插香,便见一个和尚过来,撩起神坛黄布,说道:速速出来,这里岂是你能玩闹的地方。

桌底下的声音清脆而有些霸道:偏不,你是和尚,不能动怒,否则佛祖会罚你的。

宋祁听着声音略熟,可桌下阴暗,并瞧不清那人。

和尚伸手去抓她,那小姑娘惊叫起来,惹了一众人探头观望。

他忙走了过去:我妹妹太过顽皮,还请大师见谅。

和尚当即说道:还不快将她领走。

宋祁道谢,俯身往里瞧,见了那小姑娘,转溜着明亮黑眸,笑道:安平,果真是你。

那小姑娘不就是何采的女儿安平,她今年八岁,正是顽皮时,自小由老太太养着疼着,脾气可有些霸道。

这几日都在古德寺吃住,也寻不到人玩,就去寺庙后厨捣乱,趁着和尚不注意,将一罐的盐都倒了进去,惹的好脾气的和尚也追着她满寺庙跑。

宋祁见她说的兴高采烈,怕还只是当作好玩的事,说道:若是安平吃到那一锅都是盐的菜,会如何?可还会高兴?安平顿了顿,立刻觉得喉中干渴,摇头:不高兴。

宋祁笑道:那别人自然也不会开心。

安平吐吐舌头:那怎么办?去向大师道歉可好?安平迟疑:他们打我怎么办?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会的。

安平这才点头,带他去后厨,到了门口,就跑到他身后,抓紧他的衣裳,跟那和尚道了歉,果真没有打她,还说她懂事。

这个词她从来没从祖母和嬷嬷嘴里听过,连姨娘也没这么说过,顿时开心起来。

宋祁领着她出来,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娘呢?安平在前头蹦蹦跳跳,唱着歌儿分外高兴:娘和姐姐在听云德大师讲经呢,我听的都想睡了,所以跑出来玩。

宋祁微顿,他以为安平是得了允许出来玩的,倒没想到她是偷偷溜出来,还是将她送回去的好。

又笑问:那你怎么跟来了?安平说道:祖母身子不好,我想来替她祈福。

本以为来上柱香就好,没想到要住十多天。

我想回去,可是嬷嬷不许,说这样心意不诚,可我想祖母了。

话越说到后面便越低落,宋祁安慰她一番,便见有个绿衫姑娘从转角处拐了出来。

安然是出来找安平的,等她听完禅,那小丫头竟然不见。

这刚拐过弯,瞧见宋祁,倒愣了一下,随后又看到安平,当即小跑过来。

安平浑然不觉,也跑了过去:四姐姐。

安然俯身搂住她,瞪了瞪眼:下回不许乱跑,不然打手掌。

安平可不怕她,咯咯笑了起来:嬷嬷说,姑娘家生气脸上是要起褶子的,四姐姐不许气。

安然哪里有气,找到了她高兴还来不及。

见宋祁停在那,距离不近不远,问道:宋哥哥是和赵姨来的么?宋祁说道:不是,今日休沐,来附近走走。

说是来这走走,似乎也只是想见见她。

说喜欢倒也不是,而是与她一同说书论道十分愉悦,常有许多精辟的词句和见解,这点与其他人不同。

自从年后不再亲自换书看,心中所想也只能藏在心底而无人可说,隐约有些失落。

这会见了她,那失落便一扫而空了,道不出的感觉。

安然将安平交给后头寻来的嬷嬷抱回去,想起了事儿,问道:哥哥可有把书给你?宋祁答道:昨日给了,看了几页《朗州记事》。

安然说道:那本书有趣,姑姑刚让人捎来的。

宋祁微微蹙眉:刚?你还没看么?没有。

安然见他有些迟疑,笑道,无妨,反正我现在也没空看,而且若是借给你,也放心。

自从换书看后,每本都是完璧归赵,安然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说了一路的话,听见嬷嬷唤自己吃午食,宋祁便告辞了,临走前又道:方才安平与我说,她来这里给你祖母上香祈福,可没想到要住上十多里,想回去陪老太太,可嬷嬷却说无诚意,佛祖不知。

安然笑道:我知道了,待会跟娘说,让下人先送她回家陪祖母。

宋祁多看了她几眼,话未说明她便猜到自己要说什么,他倒是……想多与她说两句话来着:那我回去了。

嗯,宋哥哥再见。

宋祁坐上马车,还在想,这次一别,大概有好一段时日见不到了。

事实果然如他所料,夏日一别,竟到了秋季才见。

而且也非刻意见,见的十分巧。

秋风起,蟹黄肥。

正是螃蟹黄多油满,膘肥体壮之时,听闻蘅湖那捞起了七八筐个个超八两的蟹,京城称奇,倒是难得听闻有如此密集个头又大的蟹群。

那渔夫将蟹全卖给了清风酒楼,掌柜当即放了话,两日后开蟹宴。

一来是赚赚名声,二来也是蟹由湖起,体内残留淤泥,养在泉水中净净。

不过半日,便全被人定完。

李仲扬素来喜蟹,听见消息便让人去让掌柜留了一间房,准备带上沈氏和一众儿女去吃蟹宴。

蟹分六等,湖蟹、江蟹、河蟹、溪蟹、沟蟹、海蟹。

而闻名遐迩的阳澄湖大闸蟹便属于湖蟹,只不过这里地处京城,也没那新鲜美味。

安然听说有蟹宴吃,倒馋了,好不容易等到那日,随嫁人一起出行。

谁想刚下车,就被人从背后抱住,耳畔叫了一声安然,差点没把耳膜戳破。

宋敏怡今日出宫,昨晚刚进门就说今日来吃肥美螃蟹,还想着要约清妍和安然。

只是清妍不巧要进宫陪皇太后,想着要是安然一人来和他们一处,那母亲定会唠叨往事,便不叫了。

谁想安然一家竟出现在这,教她怎能不激动。

安然回身与她笑在一起,问道:你不是明日才出宫么?公主生辰,允了我三日假。

赵氏和沈氏一见,自然又称巧,说在了一起。

李仲扬和宋成峰同朝为官多年,虽算不上熟稔,但无政见不合,又都是文臣一派,也说的亲近。

一来二去,便一同进了酒楼,让掌柜将两桌酒席并在一个厢房。

谁想迈步上楼,又见了齐太傅领着妻女来,这吃蟹的队伍便扩展成了三家。

因孩子众多,厢房里热热闹闹,大人有说有笑。

安然一门心思在那螃蟹上,心思到底也不是个小姑娘了,便坐在那等着菜上来。

见兄长和宋祁聊翰林院的事,也听了起来。

李瑾轩与宋祁是好友,近日翰林院重整书册,把两人累的够呛,也有好多日没好好说话了。

如今见了,便拉了他过来畅谈。

安然在一旁听着,虽然听不太懂那官场的事,但也听的起劲,只是屋里的孩子太吵闹,并听不太清楚,将脑袋凑了过去。

沈氏正与赵氏笑谈,便被她扯了扯手,笑而不语的看着那边。

沈氏抬眼看去,见李瑾轩和宋祁在说话,安然凑前了脑袋,听的专注。

时而与两人说笑,欢喜的很。

赵氏说道:这半年来我不知看中了多少姑娘,可晨风就是不愿点头,说什么要报效朝廷为先。

这话我可不信。

沈氏与她自小就是好友,说话也直白些,笑道:你莫不是又想把我家安然说给宋祁做媳妇。

赵氏撇嘴:你倒是不愿的,若是肯,她早该是我们宋家人了。

沈氏瞧着安然笑的俊俏的脸,又见宋祁仪表堂堂,倒差点说她是肯的,只是安然与贺均平感情愈加深厚,哪怕嫁入皇亲不比在宋家好,她这做娘的也不能真去阻拦。

与自己喜欢的男子过一世,开心便好。

赵氏叹道:你可知我心中有多着急,你说若安然肯做我宋家媳妇,日后我待她肯定是好的。

这两年先让晨风纳个妾,等安然及笄,便将亲事办了。

若是你心疼她不愿她小小身子就生孩子,那就让妾先生了,反正嫡庶在那,也碍不了什么事。

旁人也不会说晨风的闲话。

沈氏可不会跟她说安然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心思,否则自己这好友可不见得会同意,毕竟多子多孙才是福气。

聊的这会,便陆续有菜上来。

蟹宴并非指的全是以蟹为菜,而是配以与蟹口味相辅的配菜和酒,才是真正的宴席。

今日的蟹除了清蒸,还有炒,酱爆,水煮等做法,醉蟹和糖蟹也是上品。

只是若烹饪过甚不精,很容易失去蟹之鲜美,而使佐料成主。

先上来的有熏鱼,随后是完全去骨的炒鸡丁和肥腊鸭,接着才是各种蟹肴。

途中又上了一道肉焖笋条。

因是秋季,并无时新竹笋,都是在春季刚冒尖时砍下,切成条晒干。

久焖入了肉香,肉中又混了淡淡笋味。

肉不腻,笋仍有微脆清香,相得益彰。

安然最喜欢的便是那道冻蟹。

煮熟后的蟹放在冰中,待冷入蟹身,取蟹而出,沾以酱料或白醋,肉软滑微冰而膏肥腴,味道极美极鲜,而且吃过一道道荤菜后,再吃这冻蟹也可除去了嘴中油腻感。

宴过半巡,腹中半饱,众人也多了些余暇说话。

说到蟹的哪儿好吃,众人意见便不统一了。

宋成峰说是蟹螯,赵氏喜蟹黄。

当即让孩子评定。

几个孩子喜蟹螯模样,便纷纷支持后者。

赵氏可是下不了台了。

见他们争论,安然笑道:东晋文人毕卓曾言‘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宋伯伯是出了名的悠然自在之人,喜吃蟹螯,倒更像是天性使然,无关好吃与难吃。

这话立刻将蟹的好吃争论抛在了后头,赵氏笑问:那喜吃蟹黄的可有什么说法?安然皱眉,寻了一遍,好像没有。

宋成峰笑道:可别为难四丫头了,哪里有那么多说法。

宋祁笑道:有人喜欢蟹螯,有人喜欢蟹黄,你们如此争执,可教我们这些通通都喜欢吃的人怎么办。

若我爱食蟹卵,倒是要将功课做足才能吃了。

李瑾轩当即也笑笑:这可完了,晨风兄,我可不记得有什么诗词提及了蟹卵,这一顿你还是不要吃了罢。

众人随即笑起,气氛又恢复轻松。

那齐太傅的女儿齐秀春早就瞧上了圆桌对面那两个少年郎,只是不曾与李宋两家接触过,不知他们两人为何会为安然说话,心下不痛快了,说道:我记得那毕卓,品性并不大好。

他嗜酒如命,曾因酒被废职。

更曾因为犯了酒瘾,去盗人家的酒喝,这等品行的人,又怎能拿来比作宋伯伯。

齐太傅一顿,差点没扔了筷子,就算他是教导太子的,可不过是个虚职,哪里敢开罪丞相和宋家,当即轻斥道:哪有这般说话的。

齐夫人忙低声护她:不过是个孩子,不小心说了些糊涂话。

李仲扬说道:孩子罢了,齐太傅莫动气。

齐秀春撇嘴轻笑:我哪里有说胡话,那毕卓确实是那样的人。

安然本不想与她争辩,只是这一屋的气氛全都变了,若是圆不回来,后头的蟹宴也别想吃的欢喜:圣上唯才是举,年宴上百官盛赞圣上如那汉武帝‘博开艺能之路,悉延百端之学’,就连圣上听了,也是言笑晏晏说‘能比俊才汉武帝,我之幸也’。

可姐姐可知,汉武帝曾轻信巫蛊之术,又过度用兵弄得劳民伤财。

人无完人,圣贤也会有错的时候,一块千斤璞玉,难道有了毫发瑕疵,便降为劣等了么?毕卓洒脱不羁,嗜酒成疯,可他身在其位,为百姓谋了许多福利,不失为一个好官。

齐秀春这才说不出话来,又被齐太傅瞪了一眼,便闷声道:妹妹说的是。

沈氏笑道:若是再不吃,这蟹螯蟹黄可就通通冷了,就更别说好吃了。

气氛微缓,众人这才又重新吃起,忘了方才的不愉快。

宋祁起筷时,看了安然一眼,淡然如常,没有一分慌张。

末了笑笑,倒是十分期待她长大后的飒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