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细嗅蔷薇

2025-03-25 12:46:23

李府下人微弯身子,前脚挨着后脚跟,身碰着身,却是鸦雀无声。

马夫停了车,搬了马凳放置好。

婢女撩开帘子,便见一个老妇人弯身下车,沈氏不怕李二郎,却独独怕李家老太。

顿了片刻,沈氏方才反应过来,笑上眉眼,上前去扶:老太太千里迢迢过来,舟车劳顿,儿媳已备好了酒菜。

李老太巡视了一眼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眸色更冷:致远呢?沈氏暗暗叫苦,微弯了身:朝中同僚有事,二爷相谈去了。

周姨娘本不想在这种场合当出头鸟,谁想眼神不小心与沈氏对上,见她示意而来,只好笑着接话:因是急事,大概会晚些回来。

二爷差人回话,他一忙完,就立刻回来,还请老太太先行歇息。

二爷常说,家事总比不过国事的。

男子因以国为天,君为上。

身为将军夫人,李老太也明白。

确实如周姨娘所说,家事自然是没国事重要。

这才收了不满,淡声:领着一家子在巷子里站着,像什么话,都散了吧。

得了话,下人便都散开了。

沈氏在李老太右侧,轻扶着李老太。

左边是跟了多年的冯嬷嬷。

冯嬷嬷自小就服侍李老太,后来嫁了李府马夫,生了一女。

马夫嗜赌,正逢李家落魄,便抛弃妻女跑了。

冯嬷嬷二话不说将女儿送人,自己全心侍奉已落败的李家。

李老太心中感激,待李家形势好转,让人去打探冯嬷嬷女儿下落,知她自幼过得艰苦,嫁了个屠夫,待她也不好,只生了个女儿,名唤何采。

李老太便想让李大郎纳何采做妾,但因年龄相差太多,不忍将来变成老夫少妻,就做主让李二郎将她纳进门。

这才减轻了她多年来的愧疚。

如今一看,那何采并未来迎,李老太倒也不气,反而略有忧色:采儿身子可又是不适?沈氏应声是又染了些风寒,心里却默默的想,何采的身体是不太好,可也不至于三天两头病着。

不给她请安,也不一块吃,平日设宴也不出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明明是个十七岁的人,却是七十岁的心。

因知道她外祖母对李家的情分,李仲扬也不薄待她,该有的有,该送的送,但也少去。

两人性子都是淡然偏着冷漠,见了面,活似陌路人。

沈氏也猜不透何采在想什么,想到自己那博学又俊朗的夫君,真不知是哪里不入她眼了。

李老太说道:定是你们欺负她了。

沈氏赔笑:采儿妹妹确实是身子不大舒服。

李老太对冯嬷嬷道:这不用你候着,去看看采儿吧。

冯嬷嬷对李家忠心无二,可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也想有儿孙伏膝。

想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己闭门不见已是懊悔痛心。

那外孙女长的神似她娘,每每见了总觉亲切。

自己有意无意求得老太太应允她,让何采做了李家人,一来是为了亲人荣华着想,二来是可以常见。

得了李老太的话,不由大喜:老奴去去就回来。

走过前院,步子还未踏入大堂,李老太便道:那小丫头前日该满月了吧,现在何处?沈氏听她寻安然,心下不由噔噔直跳,这果然是要质问她了么。

一面心慌,一面让奶娘抱她出来。

奶娘抱着安然出来时,安然就觉得大堂里的气氛不大对,为什么每个人都不说话,连平日里爱嬉笑的周姨娘也大气不敢出。

仔细一想,对,李老太,也就是她的祖母来了。

想罢,鼓了鼓腮子,转眼见到个老人家,她立刻露出笑颜。

李老太一见襁褓中的小人儿笑得如春光灿烂,愣了片刻,抿紧了唇不出声。

沈氏不知老太太在想什么,迟疑片刻,想着许是孩子太重了,俯身要去抱回安然,李老太却不肯了,不满道:我虽上了年纪,手脚可利索着,难道怕我连个孩子都抱不动么?沈氏笑笑老太太身体好着,只是怕您累着,却也不敢多言。

李老太探手逗了逗安然,听她咯咯直笑,笑声如铃,轻叹一气。

这一叹气,更是让旁人不知所措。

正好冯嬷嬷进来,李老太便道:阿庆,你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跟心容长的一样。

冯嬷嬷忙快步上来,仔细看了看,点头:这眉眼跟三小姐长的一模一样,黄嬷嬷回来说我还不信,如今一看,像极了。

周姨娘好奇,凑上去看,笑道:都说三小姐跟老太太年轻时长的像,那四姑娘岂不是像老太太?难怪一脸福气。

沈氏见不是来责怪她,而是专门来看孙女的,这才松了一气。

谁料冯嬷嬷说道:不如养在身边吧。

这话一出,沈氏便觉心头有大石压来,连周姨娘也不敢说话了,要是让李仲扬知道她帮着说话,回来非得给她脸色看。

安然一听,惊的笑都笑不出来。

这老太太她依稀知道,是住在很远的大伯家,那不是要她离开爹娘身边,跟着祖母住?她可不想,金窝银窝比不过爹娘身边的窝,这一想,她不笑了,可怜巴巴的看着祖母。

李老太在滨州住的舒服,黄嬷嬷回来说,那刚出生的娃儿跟自己的女儿长的极像。

那黄嬷嬷带过李心容,她说的自然不会有错。

在路上就和冯嬷嬷说好了,看她脸色帮腔引话,要亲自带那孩子。

如今见一屋子的人脸色变了,连怀里的孩子都吓的噤声,顿时冷笑:我这老太婆果然是老了,想带带孙女,享儿孙之福也让人嫌弃。

嫌弃二字沈氏可担当不起,无法,只好把李二郎搬出来:二郎也很喜欢安然,每晚回来都会逗她玩呢。

安然又小,怕不适合去那么远的地方。

李老太唬着安然,想逗她笑,佯装没听见。

屋内一时尴尬得悄然。

李老太见逗不笑她,也觉无味,抱着也乏了,交还给奶娘:歇着去了。

周姨娘问道:饭菜已经……不吃了。

周姨娘吃了一脸的冰渣,面上还得笑。

好不容易伺候李老太去睡下,出了院子,只觉脸都笑酸了,抬手揉了揉,丫鬟凤云笑道:打理家宴的时候也没见姨娘这么累过。

周姨娘戳了戳她额头:就你话多。

凤云跟了她四年多,分得清她是真气还是假气,如今分明心情好着,笑着应声:奴婢是话多,不过姨娘,老太太不会真的把四姑娘带走吧。

周姨娘顿了顿,带走个女儿有什么用,把李瑾轩带走才好。

那李二郎约摸就会疼她的儿子了。

李仲扬傍晚回来,先去了老太太那请安,母子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会话,老太太就说乏了,打发他走。

李仲扬也不虚情,洗漱后,回了房中,去逗安然玩。

见沈氏面带愁云,淡声:母亲又数落你了?沈氏叹道:我倒希望母亲数落我。

她拿了拨浪鼓摇着,又觉心烦,放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开口跟他说。

停了好一会,才道,老太太想将安然养在身边。

李仲扬一顿,薄唇微抿轻扬。

沈氏继续说道:老太太说,安然长的像三妹。

冯嬷嬷和阿蕊也说确实像,老太太约摸是心动了,你看,三妹几年不回一次家,也难怪老太太想带安然走。

那阿蕊便是周姨娘的闺名,李仲扬皱眉,逗着安然缓声:今晚我去阿蕊那,你带安然睡。

沈氏一门心思放在安然身上,也没心情服侍他。

她再怎么懊悔为什么安然不是男孩,那也是怪自己不争气,自己的骨血怎么可能讨厌,更别说让别人领走去养。

她抹抹安然精巧的鼻子,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更是不舍:好孩子,要是老太太坚持要带你走,你以后可别怪娘。

安然说她不会怪她,也不想跟老太太走,留在亲娘身边最好。

耳朵里听的却是咿咿呀呀。

咿呀了一会,她就累了,小孩子的身体就是不好,还不能自己翻身。

安然呀安然,快些长大吧。

李仲扬通过长长的廊道,进了周姨娘的屋里,便看见圆桌上放着紫铜月季翠叶熏炉,微微飘散梅香,顿时消散了春日的寒意。

再看坐在一旁的人,穿着做工精细的长裙,明亮烛火下,面庞精致,肤色如玉,柔媚中带着小家碧玉之气,美艳却不俗气。

一如初见美好,不带半分岁月划痕。

婢女见了他,要去唤周姨娘,李仲扬抬手,让下人出去。

走到一旁,拿了那绣好的帕子看,淡声:你的女工做的越来越好了。

周姨娘倒以为自己在梦里,五个月不见他进房,她简直要忘了她是李家姨娘了。

轻轻抬眸看他,想和他好好道个歉,可性子骄傲的她根本说不出来。

见他似乎要在这里过夜,试探道:屋里比外头暖,二爷可热了?李仲扬知晓她的心思,抬手让她脱了外裳,周姨娘便知他今晚是要在这过的,不由欢喜。

今日母亲说安然长的像三妹?周姨娘只顾着高兴,哪里注意得到他的脸色,将那衣裳挂好,笑道:那些老嬷嬷都说像,我瞅着眉眼也像。

李仲扬扫了她一眼,语气更淡:旁人说像,你帮什么腔,添乱。

周姨娘这才听出来不对,忙解释说:我是个急性子的人,话一时没藏住,二爷可千万别气。

能让老太太不带走安然的法子她早就想到了,可沈氏的事她不想多管,可李二郎不同,她生性聪慧,一听话锋不对,便立刻说道,我看我们二房,在老太太跟前说话最有份量,老太太也最肯听的,就是何妹妹了。

李仲扬了然。

他自幼独立,不喜他人为他安排人生,无论事情大小都厌恶别人插手。

他对这门亲事不满,可由于母亲施压,便要了。

幸好何采生性淡然,不争不抢,两人也处的平淡。

只是每每见了自己,眼神不像是见了自家丈夫,而是像见了普通男子。

同床共枕倒觉得奇怪,又因她年纪比自己小上许多,太过淡漠,便极少去她房中。

如今周姨娘说起,他才想起这么一个人。

她说的没错,李老太在这个家中能听得入耳的话,唯有何采了。

周蕊脑子活,点子多,这一点沈氏比不上她。

李仲扬抬手替她取下发髻上的翡翠孔雀金步摇,低声:阿蕊辛苦了。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句话,先前受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这男子到底还是疼着自己的,周姨娘已笑如夏日莲荷,暖的入心。

看得李仲扬也是心动,俯身她抱入暖帐,正如少年得意,少女含羞。

一夜丨欢愉,梦境悠然。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