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滨州已是酷热难耐。
安素虽然打了伞,但热气扑面而来,蒸的人额上也渗出汗来,面颊如染胭脂。
骆言偏头看自家媳妇,瞧见她白皙的额上有汗,直接抬手给她擦了。
安素偏头看他,蹙眉摇头。
骆言笑道:反正我们是夫妻了,不怕路人笑话。
成亲两个月,确实可以做许多亲昵的举动,但安素自小听的就是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之礼,偏骆言没个正经,常在众人面前做这些举动,丝毫不避讳,常羞的她面红耳赤。
骆言要握她的手,又被她躲开了。
要撑伞搂她腰肢免得被日头晒着,也不愿。
她越是挣扎,骆言就越觉好玩有趣。
将肉麻当有趣,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素素,岳父他们回去是六月初一是吧?到时候你想回京城吗?安素顿了顿,拧眉低头,她想跟着爹娘回京呀,不是为了那京城缭乱生活,而是想跟着爹娘,偶尔还可以回去串门。
骆言笑道:不必问我的意思呀,反正我四海为家,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别去那种深山老林没生意可做的就好,我不会务农耕地,会养不活你。
安素看了看他,笑了笑。
骆言也笑道:好吧,那就回京吧,你喜欢就好……给手我牵牵好不好?……蓦地又甩了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步子又快了,骆言朗声笑笑,撑伞追了上去。
回到东郊宅子,刚进前院,就听见李悠扬的声音: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我可要去官府报你们被绑票了。
两人齐齐抬头看去,便见李悠扬倚在栏杆处,笑得淡然:快些上来,我有事寻你们说说。
骆言哼声,拉着安素边上楼边说道:李爷每天都这么神神叨叨的,素素你不要被他吓着。
安素淡笑,李四叔对她来说,到底是人生中不能磨灭的一点光亮,得到的第一个夸赞,便是来自他。
只是后来知道他背叛李家,心情又复杂起来。
后来他来家里求得谅解,她对这四叔,却再没以前的亲近。
但与其说他对自己像是亲侄女,倒不如说他是将骆言当作亲儿,才对两人这般好。
进了房里,李悠扬便指了指桌上的东西:我说过,你娶安素,这些都是你的。
安素看了看,都是些房契地契,还有垒了半臂高的大小额银票珠宝。
她微缩了眸子,偏头看骆言。
骆言一见她看来,差点气的跳起来:我当然不会要这些,你要信我。
李悠扬笑道:安素信不信是一码子事,你收不收也是你的事,但是我说过要送,就是我的事,你不收,是要毁了我李四爷的名声么?骆言气道:那就通通丢出去喂狗吧。
李悠扬面色骤淡,声音更淡:那就丢了。
说罢,随手揽过一堆东西,便走到栏杆那,正要往下丢,就见刚买了菜回来的梅落。
听见声响,梅落抬头看去。
李悠扬顿了顿,又抱着东西回去了,瞧见骆言得意的眼神,顿了片刻,才道:宅子太吵了,明天你们两个就搬走。
下个月我们就回京城了。
骆言感慨道,还是京城好啊,多热闹。
李爷也回去吧。
李悠扬轻笑:回去,我哪里有可回的地方。
摆手让他们两个走,等脚步声渐远,才躺回长椅上。
半个时辰后,梅落端了药来,他仰脖喝完,眉头也没皱半分,早就习惯这苦意了。
梅落坐在一旁给他捶腿松筋骨,力道恰好,舒服得很。
半晌才道:药已经喝完了,大夫让您明天再去医馆看看。
好。
难得的听从,梅落还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那两颊已经深陷,面色青黄,吃再多的参汤补药,都不见恢复。
翌日一早,梅落烧了水端到楼上,敲了房门,却没声响,以为他还没起身,想等一会,片刻就听见里头传来咳嗽声,似用什么东西故意掩着,听的极是难受。
她忙推门进去,将脸盆放在木架子上,拿了脸帕过去。
李悠扬半起身伏在床沿上,咳的几乎断了肠子穿了肺,稍微缓了些,便嘶哑着声音道:离我远些。
梅落伸手给他擦拭嘴边的血,又被他掸开。
咳的半条命都没,也不知呕了多少血,重新躺回床上,连睁眼的力气也没。
只听见梅落收拾的动静。
看什么大夫……他倒还没听说过得了肺积还能活个长命百岁的。
睡了好一会,等梅落说出去给他熬些清淡的粥水喝,出去了,才起身摸了纸笔,颤颤提笔。
等梅落回来,却不见李悠扬在屋里,跑到楼下去敲了骆言的门,三人便一起出去寻他。
找了一日,都不见踪影。
傍晚,安素回了娘家,和李仲扬说了,也出门找人。
安平见五姐姐着急,安慰了她一番,又道:五姐别急,我去找张叔叔帮忙。
安素忙点头,安平便一人跑到张府去。
管家开门见是她,笑道:李小姐来啦。
嗯,张叔叔呢?张爷出门去了。
安平拧眉,又道:白伯伯能帮安平找个人吗?白管家笑道:张爷吩咐过,只要是李小姐的事,必定鞠躬尽瘁。
安平知道张侃这人素来不错,只是因为何采的事对他十分回避,但没想到他竟然还这样吩咐过张府的下人,虽然有些不甘,可也觉得这人真心不赖。
说了事儿,白管家也没迟疑,立刻让府里下人去找人。
已是晚上,便劝她在这等,一个小姑娘去找人还得让人费心看着,她想着也是,就进去找何采了。
何采见了安平十分意外,毕竟是夜里,问了缘故,才放下心来。
知她没吃晚饭后,又让嬷嬷去做些饭菜来。
才说了一会话,奶娘不知安平在这,平日里只要安平在,何采就让她带着孩子退开,见快到时辰哄孩子睡觉了,如往常那样抱孩子过来给何采瞧瞧,谁想进来请了安,才见到安平。
何采蹙了眉头:快带他去睡吧。
等等。
安平说道,我想看看弟弟。
何采意外看她,奶娘也犹豫了片刻,安平淡声:我在家经常抱蓉蓉,知道怎么抱小孩,不会摔了他的。
奶娘向何采得了眼神,这才把孩子给她。
安平是第一次抱他,刚入手就觉得好重,比蓉蓉重多了。
仔细看他的眼眉,一会说道:他长的真像姨娘,比我长的还像。
旁边的嬷嬷打圆场道:哪有儿子比女儿还像亲娘的,我瞧着六姑娘才像夫人。
安平笑不出来,只是认真看着他,实在是太重了,而且揽着他的两臂下面还会站了,蹬的她大腿疼,等奶娘抱走,她揉了揉腿:姨娘,下月初一我就跟爹爹回京城了。
何采默了默,给她理顺那被孩子蹬乱的衣裳褶子:嗯,你拿些银两防身可好?回到京城,开销可大着的。
别让别家的孩子看轻了你。
安平看她:你不留我吗?为什么不留我?现在我在滨州你还可以见我,可是等我回了京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呀……何采握了她的手,双眸微红:姨娘想留你,从嫁过来的那时起,就想留你,可是你在那儿,有你爹,还有兄弟姐妹。
平儿你想想,若是让你跟姨娘过来,你愿意吗?会比如今开心吗?姨娘恨不得时刻看着你。
你出生不过一个月,就被老太太带走了。
你还记得你四岁时,难得回了京城,我想去抱你,你却慌张的躲到黄嬷嬷的背后,一脸警惕的看着姨娘,那时我想,养这样的孩子是拿来伤自己的心的吗?我不敢接近你,只怕生了情分,你又走了。
安平记不起那时候的事了,原来她做过那样让姨娘伤心的举动?何采本不想和她说太多往事,可是她不想让女儿觉得自己贪图荣华不要她:后来你随祖母回来住,家里得了大宅子,分院子时,你过来瞧,说喜欢我院子里的花儿,以后会多来瞧瞧,姨娘开心极了。
每日将花养的好好的,可你却不过是随口说说,几个月不来一回。
我又想,当真不要疼你了,可母女的情分怎么可能就这样消失。
你祖母过世后,你终于回到我身边,我白日里带着你,夜了看着你睡觉,哪怕那段日子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你爹爹的疼爱,但却是姨娘最欢喜的时候。
安平听的眼泪啪嗒直落:姨娘别说了……是安平太任性了。
我会在京城好好的,再不怨你,你也要和弟弟张叔叔好好的。
等到了京城,我给你写信,要是有空,我就求爹爹让我来滨州。
就算隔的再远又如何,心在一起就行。
何采见她已然懂事,也几乎落泪,这心结,隔了三年,终于是解开了,虽然不早,但也不算晚。
等白管家敲门报已找到李悠扬时,安平已经窝在何采怀里睡着了。
沉睡的安平做着好梦,梦中满是旖旎景致,悠悠的想着,母亲的怀里,果然是最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