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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ID:杨飞翔351316 随时欢迎你|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ω^)↗-*-*-*-*-*-*-*-*-*-*-*-*-*-*-*-*-*-*-*-*-*-*-*-*-*-*-*-*-*-凤再上作者:八月薇妮【文案】演技派的穿越:趴在皇后位上,担着反派的名,左手冷宫,右手龙床有没有第三条路?恶搞版:朱玄澹:爱后,是你强暴了朕啊。
简凤涅:臣妾申请辞去皇后一职!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宫斗 欢喜冤家搜索关键字:主角:简凤涅 ┃ 配角: ┃ 其它:古风【正文】1、子规啼简凤涅自八岁入行,在演艺圈里摸爬滚打地过了小半辈子,什么光怪陆离都看尽了。
原本是块棱角分明的嶙峋怪石,硬生生地磨挫成了鹅卵石,尤其是过了三十后,便修身养性,极少动怒。
简凤涅这辈子最后一次大动肝火,是在六年前,在新新报上,看到狗仔偷拍的林见放同马珂的开房照片。
简凤涅登时便怒火中烧,一则是对马珂失望透顶,她同他交往五年,最近她心念动了,起了结婚的念头,他却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但另一方面,却是因林见放。
林见放比简凤涅小五岁,简凤涅封后的时候,林见放还顶着一张鲜嫩面孔,在电视剧里跑跑龙套,如今这位后起之秀,风头劲盛地,隐隐有要将简凤涅压下去的势头。
林见放也着实了得,她气势汹汹而来,她又会做人,又肯搏命,演技也上乘,天时地利人和,地位日渐稳固,如今,那些九十零零后,多知林见放,不知简凤涅。
渐渐地,自有些明眼人看出几分端倪,林见放在针对简凤涅,对于简凤涅这个大天后,林见放毫不怯场,简凤涅接了什么国际知名品牌的广告,林见放立刻施展浑身解数搞定另一个,简凤涅上了几家时尚周刊的封面,林见放必然也会紧随其上,两人所拍的影片,每每在同一档期上映,争票房争的你死我活。
简凤涅一直没有发作,直到发现林见放在跟她争同一个男人。
简凤涅怒火中烧,不发作便会爆体而亡,当场拨通了马珂的电话,劈头骂道:贱人,你小心出门被车撞死!那边微微沉默,而后响起一串□的笑,有个熟悉的声音猖狂地说:姐姐放心,我会让他买一份巨额保险,受益人的名字就写我。
简凤涅简直不敢相信林见放会做到这种程度,被此人□裸的无耻震惊。
口舌之争并非她擅长,便只道:林见放,这样丧心病狂,你留神报应吧!摔了电话。
简凤涅记得,金影奖晚会那夜,主办方别出心裁地,将庆祝晚会举办在豪华游轮上。
简直如泰坦尼克号重现,富丽堂皇的邮轮,偌大舞池之中,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与会众人衣冠楚楚,非富即贵,多是有头有脸的知名人物,三两相聚,谈笑风生。
简凤涅应酬片刻,瞅空悄悄出来,独自一人握着高脚杯站在甲板露台上,抿了几口红酒,整个人有些微醺,面前海浪起伏,海风凉爽,头顶星光耀耀,很有几分孤独的惬意。
归来……魂兮归来……低沉的声音,忽地在耳畔响起,有种令人魂魄为之荡漾的能力。
简凤涅呆了呆,转头四顾,眼前是空茫的大海,周遭是空荡荡的甲板,不似有人的。
简凤涅摸了摸额头:难道是有些醉了产生幻觉?不由一笑。
正想着回船舱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回头时候,却惊见有人自身后姗姗而来,精致的脸上,笑容极为灿烂:姐姐在这做什么?众里偷闲地观赏夜景?真好兴致。
简凤涅站住了脚,淡淡道:先前兴致倒好,只是多了份聒噪,就什么也白搭了。
林见放走上前,靠在栏杆上,这个姿势,显得她极好的身材更加婀娜有致,林见放笑吟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如果有知己对谈,又何来聒噪?她的目光从简凤涅面上移开,看了看天,天空之中,那原本有些黯淡的月色,忽地一亮,月亮似涨大了一倍,通体发出古怪的红光。
林见放一怔。
简凤涅简直要笑出来:知己?林见放,你是疯了吗?她们的过节虽已经过去六年,但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已经极为不易,何来知己一说,简凤涅想到她种种阴险之处,恨不得掏出一把枪,直接将林见放放倒干净。
微弱的灯光下,林见放妩媚的眼睛好似能够放电,简凤涅想到他们刚上映的那部剧,这女人在里头演一个同简凤涅争风吃醋的妃子,那股风骚淫浪、阴狠狡诈的劲头,简直浑然天成,人人都说她把这个角色刻画的入木三分,让人又爱又恨,只有简凤涅暗自怀疑:此人不过是本色出演罢了。
简凤涅叹了口气,看看杯中残酒,道: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不是在戏里头,也不是当着记者面,这样假惺惺地,会让人恶心的。
林见放道:哪里,我是诚心尊重前辈,故而来找姐姐攀谈的,何必拒人千里。
简凤涅道:你的尊重我心领了,但是我仍是那句话,话不投机,还是不用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要切磋演技的话,下部戏再见。
林见放道:既然如此,那妹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简凤涅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没说,见林见放总算挪动尊足,离开栏杆处,耳旁听她高跟鞋叩地,声声远去,不知过了多久,那声音却又去而复返。
简凤涅心中很是不快,刚要开口,忽然觉得肩头一股大力袭来,她整个人猝不及防,上身猛地向着黑幽幽的海面栽倒出去。
她满心震惊,头朝下往下急坠之时,仓促间耳畔只听到一声尖锐的叫,似熟悉似陌生,而眼前,是一袭鲜红色的绸质拖地长裙,被海风飘动,宛若暗夜里的焰火,摇曳着,疯狂逼近,乍然闪过。
噗通一声,海水浸没头脸口鼻,淹没全身。
简凤涅奋力挣扎,她自诩有水性不算太差,应该还可以挣扎一下……然而,就在她奋力往上游动的瞬间,那隔着海水朦胧可见的月光,忽然光芒大涨,简凤涅一怔,嘴里骨碌碌冒出几串水泡,那赤红色的月光直透进来,将此处的海水融裹在内,简凤涅只觉得其中有一股奇特的力量,使她手脚身体酥麻,咬牙奋力挣动,往上游了几下,却终究抗不过那股巨大魔力的吸引。
双眸闭上之时,简凤涅听到耳旁有个声音道:归去来兮!速速归来!正是先前那个浑厚低沉的男子声音,只是此刻,带了几分不由分说的严厉,令人心神震动。
与此同时,头顶被赤红月光染红的海水,忽然响起噗通声响,水花溅开,拼命搅动了一会儿,那赤红色的月光猛然暴涨数倍,而后所有都归于平静,豪华游轮上依旧歌舞升平,甲板上空无一人,仿佛从未有人来过此处。
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
几日添憔悴……据说,皇宫是天下女子皆梦寐以求的地方,然而冷宫,毫无疑问便是这梦寐之中的梦魇。
冷宫里头别的东西没有,树木极多,也无人修剪,枝桠纵横攀附,高出宫墙,茂密的树叶疯了似地长,树荫遮天蔽日,就算是入夏的炎热天气,在这宫殿楼阁丛中、树荫底下走一遭,那股子阴冷能直透到心尖儿上去。
极大的树荫遮了日头,有的树枝翠叶甚至长到凑近了阁子上的屋檐去,把窗户也挡了半个。
冷宫里的殿阁本就空荡荡地,如此一来,更显得格外阴森,那些年久不换的帷幕垂了地,被风一吹,忽忽悠悠地左摇右摆,似乎随时都能晃出几个鬼影子来。
此日清晨时分,日头刚自紫禁城的城墙后拱起来,冷宫之内,不知从何处又传出旧日幽咽,乃是个女子唱腔,歌声细细,在各个宫殿内穿行,仿佛幽灵。
虚飘飘柳絮飞。
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殿阁外头,脚步声细细密密,极快靠近,而后有个声音,低低恭敬地说道:娘娘,湄妃又开始唱了,吵了娘娘清静,要不要奴婢去喝止了她?原来在这极宽阔的殿阁屋檐之下,躺椅之上,却是斜躺着个女子,一袭素服,乌发未绾,如墨一般地自肩头曼妙垂落,一张脸素净之极,脂粉不施,双眸却极为明澈,瞳仁黑若点漆,锋芒暗隐。
此刻朝阳的光正也射了进来,朝阳光色柔和,微红之中透着金影,这女子的容光被朝阳的光一调和,更是美的让人无法正视,双眸之中华彩跃动,灿若星辉,绚若霞彩。
来报信之人,是个身着青袍的年轻男子,生得并不难看,脸容甚至也有些秀丽,只是面色太过白皙,他正垂着头等候示下,不经意间抬眸,望见女子容色之时,却又急急地将头更低了下去,仿佛是看到了不该看的。
简凤涅却未曾留心这个,她只是盯着那刚刚升起的初阳,感觉阳光的精华暖暖地照在身上,似乎能透过夏日的薄衫,一直渗透到骨子里去,四肢百骸也更懒洋洋地,极为受用。
简凤涅舒服地换了个姿势,轻声道:不用去理,让她唱就是了,……湄妃今日起得倒是早,只不过,这一首听得腻了,让她换一首趣味些的。
年轻男子听了,急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简凤涅目光微动,望向他:这回怎么不说她不会听你的了?声音极轻淡,隐隐地又带一丝温柔,面上却也是似笑非笑地。
年轻男子深深垂头:先前自是不知如何是好,只不过,昨日娘娘教导了的,只须对湄妃说‘陛下爱听’四字,她自然会欣然换一曲。
简凤涅满意笑道:孺子可教,对了……我记得你的名字是李有福……年轻男子道:正是。
简凤涅眼睛几眨,道: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唔,以后就改叫子规吧。
年轻男子静了片刻,才急忙道:奴婢多谢娘娘赐名!简凤涅看了看他,最终长吁一口气,和蔼道:没甚么,委屈你了……去罢。
子规去后,这殿内便又恢复静谧,风透过树叶,沙沙声传来,听的人心里头酥酥地,阳光慢慢地爬遍全身,不算炙热,只是温暖。
简凤涅扭动了几□子,自言自语道:先前我总想着享受退休后的闲适日子,却总不能如愿,现在倒好,只不过,既然是在宫中,这份闲适,究竟又能长久几何呢。
她抬手,袖管往下滑,露出丰腴的手腕,皓腕如玉,简凤涅无意识地摸摸脸颊,昨日她照过铜镜,虽看得不十分真切,但镜子里的容颜,并不难看。
手指摸在脸颊上,触手极为滑腻润泽,这具身体才不过十五岁,十五岁就退休,这在前生的她看来,简直如天方夜谭。
正在胡思乱想间,耳畔却又听到一声惶然地惨叫,简凤涅叹道:果真不能清净。
话音刚落,另有脚步声匆匆来到,却是个脸胖粉厚的嬷嬷,简凤涅知道她叫康嬷,此刻上前来,行礼道:娘娘,琳贵人又在寻死了……又把头撞破了,还是不肯罢休,要如何是好?简凤涅手托着腮,道:拉住她,难道要看她死?康嬷脸上掠过一丝厌烦之色,皱着眉说道:娘娘,不是奴婢说,昔日未进冷宫前,这琳贵人可是娘娘您的头号天敌,仗着太后撑腰,有多嚣张呢,面对面还敢跟娘娘顶撞,今日落了这个疯癫的下场,也算活该,娘娘何必管她,让她自生自灭也就罢了。
简凤涅叹了口气,慢慢道:当年在外头,争得你死我活的,情有可原,现在同为天涯沦落人,倘若她就这么在本宫面前死了,传出去,指不定多少风言风语,说本宫不容人到冷宫里来了……,咱们护着她,传出去也好听,显得本宫仁慈不是。
康嬷嬷目光一亮,脸颊肉也跟着一晃:娘娘说的是,还是娘娘有远见,奴婢差一点儿就铸成大错!奴婢这就去拼命拦着琳贵人不让她寻死,不过这疯子力气大得很……简凤涅想了想,道:她只是个小角色,不足为虑,你只告诉她破了相陛下会不喜欢的……让她乖乖地,陛下才会来看她。
康嬷嬷满面生辉,道:娘娘,奴婢这就去,保管她老老实实地。
转过身飞快而去,一时脚下生风,浑身的肥肉都卯足了劲儿似的。
据说这冷宫有三宝,湄妃,芳嫔,琳贵人。
昔日都是得宠过、红极一时的,一朝落了这个下场,成了众人嘴里的笑柄。
但三宝之外,又有两狗腿同一毒妇。
毒妇么,自是被打入冷宫的宁曦皇后,就是如今的简凤涅,两狗腿,却是子规同康嬷嬷。
两人同为宁曦皇后身边的得力干将,素日不知做了多少坏事,尤其是康嬷嬷一双肥胖手掌,可谓是曾打遍六宫无敌手,上到妃嫔,下到宫人,乃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一只狗,宁曦皇后指哪咬哪,忠心耿耿的很,除了皇后爱顾有加,六宫之人皆是恨得齿痒。
——一个皇后,貌似名头还不好,又好似不受宠,不然也不会被打入冷宫。
简凤涅悠悠觉得:命运之神这玩笑,开得可真够大的。
2、小惬意金光色的阳光从细碎的树叶之中漏下来,洒落地上,光影迷离,倒是惬意。
合着摇曳的阳光,有轻俏可人的声音唱道:碧沙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心忙要亲。
骂了个负心回转身。
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嘻嘻……声音里透着喜气洋洋,同先前那幽怨大不相同。
想必是子规传了话去,湄妃转了性子,满心以为皇帝会来,故而唱出这种闺房取乐的小曲儿来。
简凤涅伸手摸摸额头,喃喃自语:纵然是短暂的希望,也总比无止尽的绝望要强吧……给姐姐请安。
一个冷静的声音,自前头传来。
简凤涅心头一动,抬眸,却见自侧殿里慢慢地走出一个美貌女子,身着一件锦缎宫装,虽有些旧,却也十分得体,头上梳了个端庄的宝妆髻,并无珠花点缀,但一张脸容,却秀美异常,颇有几分清水出芙蓉的气质。
女子直直地走到简凤涅身旁,手扶腰间,屈膝行礼,温声道: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简凤涅笑了笑:不必多礼。
多谢娘娘,那女子起身,转过头望着外头的天色,赞叹道:今日天色极好,时气也佳,百花齐放,正是游御花园的好时机……姐姐,你说是么?简凤涅望着她,道:是啊,……芳嫔你要去么?芳嫔的目光直直地,忽然一笑,柔声道:妾身也想去,只是,天气太好的话,或许会下雨的……简凤涅静静地不说话,却见芳嫔叹了口气:下雨的话,就不好玩了,再美的花也会凋零,妹妹不忍心看……她蹙了眉,泫然欲滴。
总算有个正常点儿的,虽然有些太文艺范了。
简凤涅还算有些欣慰,随口道:雷霆雨露,花谢花开,都属自然,就如人也有生老病死一般。
芳嫔怔了怔,却又自顾自道:娘娘说,今天会下雨吗?清早就这么热,一定是会下雨的。
简凤涅斜睨着她,不知她这是唱哪一处。
芳嫔却忽然露出极为欢悦的表情,将衣衫一解,喊道:陛下来了,陛下,臣妾恭迎陛下……,她小碎步地跑了出去,解开的薄薄衣衫迎风,如蝴蝶的翅膀扇动,妙不可言。
简凤涅目瞪口呆,目送芳嫔无影无踪,才叹了口气,重新躺好:在冷宫里头找个正常人,显然很难。
如此过了小半个时辰,子规从外进来,简凤涅扭头看,发觉他原本整齐的衣衫有被揉搓过的痕迹,虽然是整理过,仍逃不出她的眼,便道:怎么了?子规皱眉道:方才芳嫔娘娘又发作了,见了人便抱……奴婢才将她制服。
简凤涅饶有兴趣地问道:她果真是脱了衣服么?子规的神情略有不安:这……简凤涅想了会儿,哈地一笑,道:怕什么,她又不会真吃了你,毕竟你是……目光在他身上上下一扫,又有些迟疑,你……应该是吧?子规长长的睫毛抖了两下,脸色发白,声音却还镇定:奴婢确是……阉人。
简凤涅叹了口气,喃喃又道:可惜……子规忽然很想问她为何可惜,却见她双眸阖着,好似要睡了过去,子规眨了眨眼,便垂手退到旁边,静静站着。
一日淡淡而过,晚间简凤涅呆在空荡荡的殿内,颇为寂寥,就仍旧让子规搬了躺椅,坐在檐下看月光,一眼一眼望着那圆月从旁侧移到面前,正对着自己,又从正对移到右手,简凤涅忽地想到自己从泰坦尼克号上坠落之时那月光,不似此刻的恬静昏黄,怎么……还有红色的月亮么?她抬手揉揉额头,想起那个在耳畔的呼唤,究竟是她的幻觉,或者真有那个声音?明明好端端地站在船头,背后那股巨大力道,显然是有人推她入水,可惜了……半生风光不可言,竟在船头上湿了鞋,简凤涅徐徐出了口气:那么,是谁动的手?起初她以为是林见放。
现在也有些疑心,但……林见放同她争的不可开交是事实,简凤涅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滔天的仇恨,会让她动手杀人。
阴差阳错地竟又没死,简凤涅想来想去,困意上涌,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仿佛置身海底,头顶上噗通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砸破水面,被月光染遍的海面,满目赤红碎裂开来,究竟……是什么?恍惚里,有人唤道:娘娘……外头冷,不如回去睡吧。
声音轻柔而低,更让人无法睁开眼睛。
简凤涅索性装睡到底,只听得康嬷嬷的声音道:娘娘大病初愈,须多休息,子规,只是在这儿的话,倒怕再感染风寒。
子规说道:不如让奴婢把娘娘抱回去吧。
康嬷嬷道:动作轻些,别吵醒了娘娘……且慢,我回去先拿床毯子裹着娘娘,免得动静间着凉了。
子规轻轻地答了一声是。
简凤涅半睁眸子,扫见旁边静静站着的那道颀长身影,唇一动,道:子规。
声音气若游丝,仿佛全无力气,颇为柔弱,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子规忙道:是,娘娘。
简凤涅道:我入冷宫半年有多,将近一年了吧。
子规道:正是,娘娘。
简凤涅说道:嬷嬷是我家里头带的,一手养大了本宫,自是忠心有加,不算稀奇,可是你呢……子规肩头一震,说道:奴婢……娘娘,莫非是在疑心奴婢么?简凤涅只觉得一双晶亮的眸子凝视自己,便微微一笑,道:我只是觉得,良禽择木而栖,你虽是……但人品不俗,倘若你愿意,不愁择不到好主子,何必跟着我在这冷宫里头苦熬呢。
子规垂了眸子,道:奴婢是誓约跟着娘娘的,不管是冷宫也好,正当宠也好,娘娘的命,自也是奴婢的命,奴婢认命就是。
简凤涅沉默:你年纪轻轻,当真甘心一辈子如此默默?子规微微抬了头,简凤涅又看到他的眸子,当真黑白分明,他的声音有一丝清冷,却很清晰:恕奴婢冒昧,其实娘娘的年纪比奴婢要小……倘若,娘娘甘心一生如此,奴婢又如何不甘心?简凤涅一怔,而后哈哈笑了两声,刹那间,连满头月色也温柔起来:是啊……我竟忘了。
抬手摸摸脸颊,弹性十足,柔嫩的少女的脸。
宁曦皇后才十五六岁,子规看来或许十七八,简凤涅叹道:我病这一场,只觉得苍老了数十年般,竟忘了,还是个豆蔻梢头的少女啊。
颇为自嘲的语音,让子规怔然。
轻轻地脚步声传来,是康嬷嬷去而复返,子规见简凤涅醒了,就踌躇不敢动手,简凤涅仍旧合上眸子,轻声道:我躺了半天,腿也麻了,你抱我回去吧。
子规垂头道:遵命。
此刻康嬷嬷来到,轻声问道:娘娘没醒么?睡得香些倒好……快,把娘娘抱回寝宫。
说着,柔和的毯子裹在身上,简凤涅只觉得有双手臂轻轻地插入腰间,将她轻巧一抱,少女的身子轻盈,轻而易举被他揽住,简凤涅整个人便缩入子规怀中。
他的步子极大,却极少颠簸,简凤涅舒服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其实我……倒是喜欢如此静好的日子,只不过……恐怕命不由人,以后或高或低,倘若你真的甘心跟随,也就好了。
简凤涅的声音极低,近乎喃喃,也不知子规能否听到,空旷的叫人发疯的殿阁中,只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嚓嚓响起,许久,简凤涅听到耳畔有个声音低而清晰地说了声:是。
前生演过的戏,不计其数,被抱起来的镜头,同样不计其数,连她自己也数不过来她上辈子被多少人这样抱住了,那些戏里戏外百种千样的拥抱,或温柔或强势,但却无有一次如此刻一般让她心内宁静,她常自嘲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但此时此刻,这幕场景,究竟是戏还是人生?或许,不必分得那么清楚才最幸福。
只是有一种感觉颇为鲜明,简凤涅闭着眸子,嘴角却挑起一丝笑意:奇怪的很,被一个太监抱,竟比被形形色色的男人抱感觉都好得多。
或许,一个忠心耿耿守护身旁的太监,比那些口口声声爱得要死要活,转眼却管不住自己那根东西,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所谓男人,感觉上要干净很多。
子规低头,瞥见怀中简凤涅脸上那个奇怪的笑,他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却把这个笑容牢牢地印在了眼底。
次日,简凤涅又在湄妃咿咿呀呀的唱调中醒来,而后便又是琳贵人寻死觅活的叫声,最末,是打扮整齐的芳嫔脱衣登场。
简凤涅面不改色地起床,吃了一碗白粥,放下碗的时候,心里无师自通地冒出一句梁山好汉的台词嘴里淡出鸟儿来了。
身为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简凤涅总算有了点少女的自觉,本能地觉得这样下去,似乎不利于身体发育。
子规同康嬷嬷两个合力制服了三个活宝,其他冷宫的宫人,远远地躲着看热闹,偶尔发出捧场地一两声诡异地笑。
对他们而言,冷宫中的各位主子,是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倒霉不祥人,就连每次送饭菜或必用之物,都个个动作敏捷的近似练过轻功的武林高手,一闪即逝,绝不多留片刻。
原本康嬷嬷同子规只管简凤涅,没人理会这三人的死活。
在简凤涅醒来后,发挥了几分人道主义精神,康嬷嬷同子规的管辖范围便扩大了,如此也好,每次的捕捉同控制,让康嬷嬷捉人拿人的手法更为精进,那粗壮的腰身也更敏捷灵动了几分,康嬷嬷心中觉得,等皇后以后东山再起了,她的身手必然能够再派上用场,——对于在简凤涅身居冷宫之时,外面那些得意洋洋的狐媚子,康嬷嬷可是一一记得很清楚,对皇后的忠心让她把所有趁皇后之危迅速爬上的后宫妃嫔尽视若仇敌。
且不说康嬷嬷心中的小九九算得极为清楚,简凤涅望着三个面色呆滞被强押在身边的宫妃,——湄妃是因得罪西宫太后而被弃的,琳贵人,好似是冲撞了皇帝,而芳嫔……据说她无缘无故就精神出了问题。
但三个人都曾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而除了这三人之外,宁曦皇后被打入冷宫的原因,却让人有些讳莫如深。
简凤涅自是没有这份记忆的,旁敲侧击地问康嬷嬷,老嬷嬷只气鼓鼓地说道:陛下听信了那些狐媚子的谗言,竟然疑心娘娘……娘娘不必在意,这也是因为陛下格外疼爱娘娘的缘故,不然的话……后宫那么多妃嫔,都没见立后,反而特地封了娘娘呢?简凤涅半懂不懂,又问子规,子规的眼神几度闪烁,吞吞吐吐说道:有些子虚乌有,捕风捉影之事,……但人言可畏,万岁爷大概是一时在气头上……他同康嬷嬷,一个如冰一个似火,行事本大不同,在这件事上,却不约而同口径一致的很。
简凤涅望着子规的表情,慢悠悠问道:难道有流言说,本宫背着皇帝有人?顿时一片咳嗽声传来,像是齐齐得了感冒。
3、双燕飞简凤涅过了两天清净日子,早上晒朝阳,中午睡午觉,晚上赏月,除了吃食上单调些,又稍微缺乏点运动,日子可谓完美。
这清静安谧突如其来,好像一下儿就把她上辈子缺乏了的全都补上了。
日光炽烈,简凤涅不敢直视,总是眯着眼睛。
月光柔和,是可以温柔相看的。
夜间,简凤涅躺在长椅上同月光脉脉含情两两相看,最近,有种感觉越发在心底清晰起来,她自觉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就如这一场充满诡异感觉的穿越,骤然发生,却不曾给她更大震撼,这陌生的时间空间,古色古香的殿阁人等,就好似早就熟悉了一般……如今不过是故地重游,简凤涅心想,或许是因为拍惯了古装戏的缘故。
然后这三天内,她把自己的心看得透透的,原来,并非是因为拍惯了戏,只是因为,她心里别无所求了,就如同现在,宁曦皇后是为何入了冷宫的,是否真的背着皇帝偷人,传说中的皇帝又是什么人,同哪个得宠的妃嫔覆雨翻云……统统都不关心。
都说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演了半生戏,如今,或都分不清何是戏,何为人生了,或者,演戏又何尝不是人生的一部分?这样的日子,其实也挺好啊……舒服地叹了声,身形略略惬意扭动,身后康嬷嬷已经过来扶着:奴婢扶娘娘安歇。
爬上了床,翻了几个身,身体休息了,脑袋却未如愿,简凤涅翻来覆去地想了会儿,忽地冒出一个奇异的想法:倘若林见放也一并穿越的话……这个新奇的想法顿时让她睁开了眼睛,本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谁知道双眼睁开的瞬间,却赫然真的吓了一跳。
黑暗之中,默默地站着一个颀长的影子。
简凤涅用力眨了眨眼,眼睛适应了黑暗,果真看的清楚了些,面前的殿阁,近门口的角落处,有一道影子静静站着,身量颇高,看似魁梧,是男子无疑。
起初以为是子规,但,此人显然比子规要高些,身形气质都也不像,且通体上下,罩着一袭黑色袍子,兜头是个斗篷似地帽子,遮住了大半容颜,也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只隐隐地露出了小半个下巴,皮肤在月光底下,泛着清冷的月白之光。
简凤涅看了会儿,见他没什么动作,便问道:你是?那人身形静如渊峙,并不回答。
简凤涅眉头微皱,问道:你是刺客?杀手?劫匪?还是皇宫里的侍卫?那人仍旧沉默,只是垂着的双手一抬,互相交握,搁在腰间往下。
简凤涅看见他拇指上似戴着什么,在月光下极快地闪过光芒,又隐没在黑袍的袖口里。
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连身子也未起,又道:倘若阁下是求财,这是冷宫,个个都是一穷二白,两袖清风,你从此处出去,往前走百丈远,就是最近的烟寄宫,听说他们主子今晚承宠,宫里头被赐了不少宝物。
若阁下是劫色,冷宫里头的女人都是陛下弃若敝履的,倘若长得好,也不至于不得宠……唔,如果你实在忍不住,从此处出去,右手边第二间房,有一位绝代佳人,身姿丰满婀娜,想必适合阁下口味……那处住的,正是风华绝代的康嬷嬷,据说深宫老嬷嬷,正是男人最爱。
哈……低低地笑声,不仔细听几乎被忽略,那人终于出声,你不认得……我?暗哑的声,显然并非真声,他是有意隐藏身份。
简凤涅捧场般摇头,同样将脸往黑暗里更藏了些:我病了许久,眼力皆大不如前,阁下又在暗影中,不如摘了帽兜,或许认得。
那人却兀自不动如山,只道:听闻这冷宫里头的皇后,可是妙龄女子,昔日有大舜第一美人之称。
简凤涅几乎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传言不可尽信,须知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
也是,那人淡淡说道,我瞧小娘子你……姿色便极为不俗,怕是不比那皇后差吧。
简凤涅道:哪里,想必是阁下久不见女人,故而觉得是个女子就美艳起来。
暗影里,那人略略抬头,帽兜下一双眼睛灼灼看着简凤涅,简凤涅双手抓着被子,道:听阁下谈吐也是不俗,怎么竟然做出暗闯宫阁之事?这宫殿极大,转来转去极容易迷路,阁下还是早些归去,且自安歇,不要劳神费体,又做扰他人清梦之事了。
那人道:你为何……并不慌张,也不叫人?简凤涅道:你猜。
那人又是一笑:你怕纵然叫了人来,于事无补,反而更‘众口铄金’?简凤涅道:我这年纪,只想息事宁人。
那人问道:你不过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是何年纪?口吻如此沧桑?简凤涅咳嗽了声:抱歉,大病一场,自觉苍老百年,让阁下见笑了。
那人的嘴角依稀微挑,继而道: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小娘子歇息了,且早安歇吧。
简凤涅点点头:多谢。
那人脚步一动,向后挪出一步,如此一步一步,身形越发隐入黑暗,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口处,简凤涅只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开门声,外头便归于平静。
室内,只有一地安宁月光,简凤涅望着那人原本所站之处,半晌,淡淡一笑,转过头复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居然睡得格外香甜,清晨醒来之时,只听鸟儿在窗外唧唧喳喳鸣叫的声音,简凤涅揉了揉头发爬起身来,鼻端嗅到一股淡淡地香气,掀动鼻子重嗅了嗅,却又觉得有些微苦般。
康嬷嬷进来之时,简凤涅正在发呆,康嬷嬷笑道:娘娘今日睡得倒是沉,幸好湄妃今日也不闹腾,奴婢生怕她又早早地爬起来叫唤吵到娘娘呢。
简凤涅道:嬷嬷,你闻闻这里有什么味道么?康嬷嬷呆了呆,而后大力吸了两下,才道:娘娘,奴婢愚钝,没闻到什么味道……要不要奴婢去弄些儿开得正好的花来,或者弄些香囊……熏香之类?简凤涅摇头:那倒不用了。
康嬷嬷服侍简凤涅穿好衣裳,一直到出来用了早饭后,湄妃的声音才响起来,她一折腾,便如同功课一般,接着是琳贵人的寻死戏码,芳嫔的裸奔戏码,简凤涅吃饱了,望着子规同康嬷嬷两人,一个被芳嫔追的到处乱跑,一个追着琳贵人乱跑,看得好一顿乐。
将要晌午之时,简凤涅唤了子规过来,道:外头隔着多远有湖水……或者池塘呢?子规想了想,倒是康嬷嬷在旁边说:娘娘你想摘莲花来么?这里距离御花园倒是不远,御花园后院墙处,有个池子,奴婢记得后院墙那边也有个角门,方便进出。
简凤涅道:有池子,有莲花,那可也有鱼?康嬷嬷怔了怔,道:前头那个玉水池倒是有许多鱼,什么鲤鱼鲢鱼……养得极为肥胖,娘娘问这个做什么?简凤涅向着子规招招手,子规会意,便微微俯身,简凤涅坐起身子,靠近他耳畔小声说了一句话。
子规面上露出惊愕之色,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向着简凤涅行了个礼,道:奴婢这便去。
子规去后,康嬷嬷很有几分醋意,望着简凤涅道:娘娘,您让子规去做什么了?怎么也不肯让奴婢知道?简凤涅道:这件事儿得让他去做。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此刻湄妃又扯着嗓子唱: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简凤涅听得眉头一皱,换一个。
康嬷嬷得令,便吼道:娘娘让你换一个呢!简凤涅看她粗眉倒竖的风采,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拿着鸡毛当令箭。
湄妃委委屈屈地又换了个:天长地久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简凤涅听得如坐针毡,心想:幸好湄妃是没读过红楼的,不然的话,此刻怕就是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了。
芳嫔却又在不安分地掀衣裳,康嬷嬷有劲没处使,就只训芳嫔:成何体统,污了娘娘的凤目!委屈娘娘跟你们呆在一块儿,哼……让那帮狐媚子得意……她一边训芳嫔,一边零零碎碎地把外头探听来的消息都抖搂出来,简凤涅不动声色在旁听着,昨晚上她同那神秘陌生人说话之时,说起皇帝宠爱哪一宫的人,便是康嬷嬷这嘴碎之功劳。
康嬷嬷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训斥芳嫔,却忽地听得一个带笑的声音,娇滴滴地说道:哟,姐姐好大的威风,在冷宫里头都有精神教训底下的人。
康嬷嬷一听这个声音,如得了一级警报,即刻起身跳到简凤涅身边儿,简凤涅却仍半躺着身子,只是双眸懒懒地望着声音所来的方向瞥了一眼。
一个打扮的颇为娇艳的年轻女子,正袅袅婷婷地往这边而来,颇为俏丽的脸,神情似笑非笑,望着简凤涅,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得意洋洋的优越感。
康嬷嬷低声道:娘娘,这齐嫔最近颇讨太后的好,竟得意起来了!说话间齐嫔已经到了跟前,仍旧是似笑非笑地,似是而非地行了个礼,道:给姐姐请安,妹妹听说姐姐病了,一直挂心着,今儿终于得空了,赶紧地就来探望一番……如此一看,倒是放心了,姐姐好清闲啊,也是,在这冷宫里头,也没别的事能做。
她这边儿说着,身旁的三宫女便也陪笑,作出一副花团锦簇的和谐来。
简凤涅眼皮儿略抬了抬,淡淡道:你……叫什么来着?齐嫔一怔,目光中透出几分讶异之色,而后仍旧笑道:姐姐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把妾的出身都忘了?妾身乃是镇国将军齐天赐之女,闺女唤作玉好,姐姐可有印象了?她笑看简凤涅,口吻里透着几分自豪,眼神带着几分轻蔑。
宁曦皇后的出身并不显赫,大舜人人皆知,据说宁曦皇后的生父不过是个偏僻地方的县官而已,为攀龙附凤,把幼年的女孩儿送到大舜京中,后来在亲戚家中默默无闻地长到十五岁,竟成了皇后。
当时众人都惊呆了,不知天子为何竟对这个毫无来头的女子如此重视。
比家世,齐嫔自觉地应该高人一等,其实在后宫之中,在宁曦皇后出现之前,众位妃嫔间已经暗自较量,谁也想不到,暗中会杀出一匹黑马来,将所有人统统击败。
宁曦皇后忽然被打入冷宫,六宫里头几乎无人不拍手称快,所谓看她起高楼,看她楼塌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她们盼星星盼月亮,日里夜里祷告诅咒,让这少女皇后不得其所,如今终于如愿。
简凤涅道:齐玉好,这个名字不错。
齐嫔含笑道:多谢姐姐夸奖。
简凤涅哼地一笑,缓缓说道:什么姐姐,算不上,我自来也没个亲妹子,不用这样客套的称呼。
齐嫔道:姐姐这是何意,后宫妃嫔为示亲爱,素来以姐妹相称的。
亲爱与否,不在嘴上。
简凤涅懒洋洋道,你若是喜欢叫,自管叫便是了,但我以后,只喊你齐玉好。
齐嫔眉头一横,咬牙做愤慨状:娘娘这莫非是在敌视妾么?我人在冷宫,敌视个什么劲儿?简凤涅打了个哈欠,很是闲适地,不用自作多情了亲。
齐嫔鼓足勇气说了一句话,却好像奋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无语。
简凤涅望着齐嫔的脸色,一阵阴一阵晴,心里头怕是早看低了这个落势的皇后,想要落井下石一番,但终究又没这个勇气撕破脸,于是这神色变幻的就很尴尬,似要有精分前兆。
简凤涅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轻轻笑了声,忽又凉凉地道:你一人来,倒带了三名宫女?4、看戏人齐嫔镇定下来,冷笑道:我只带了两名,玉叶是雪妹妹的。
简凤涅微笑:雪妹妹,便是同你近来颇为相好的魏才人?齐嫔略有些惊讶,挑了挑眉道娘娘人在冷宫,消息倒是极为灵通的,正是魏才人。
简凤涅温柔问道:那么,她怎么没来呢?不知为何,齐嫔听了这个声调,再看伊人笑意盈盈,竟有些一脚踏入云堆里之感,模模糊糊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齐嫔一时不能回答,她身后的小宫女低着头道:奴婢回娘娘的话,我们主子本是要来给娘娘请安的,怎奈身子不适,临出门又咳得厉害,便只好回去喝药了。
简凤涅转头看康嬷嬷:嬷嬷你瞧,这小丫头伶俐么?康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张小嘴儿可真会说话,听得人也忍不住心喜着呢。
齐嫔的那两个跟随宫女一听,犹记得康嬷嬷当年打遍六宫的风采,各自不寒而栗地缩了脖子。
康嬷嬷狞笑着,睥睨看那宫女:你们主子回去喝药,你怎么不伺候着,巴巴地跑来这里做什么?齐嫔闻言,不由一愣,简凤涅看在眼里,面上的笑容更和蔼了。
唯独那魏才人的跟随宫女小声说道:奴婢再回娘娘话,我们主子身子弱,劳齐嫔娘娘相赐补身的药,本是要一道儿去取的,因此奴婢贪便宜,就想跟着齐嫔娘娘顺便把药取了,也免得等,或者错了时辰。
这话有几分合情合理,齐嫔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简凤涅亦微微点头,道: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能调教出这样的丫头来,可想见你主子更了不得。
玉叶垂头,呐呐道:娘娘说笑了。
齐嫔一头雾水,简凤涅看看她,又看看玉叶,却敛了笑,道:我的样子,像是说笑么?康嬷嬷紧随其上,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质问起皇后娘娘来了?这冷宫里头的看客听众皆有限,害得康嬷嬷平日里想耍威风都耍的不尽兴,好不容易捉到一个,康嬷嬷很有小试牛刀的兴趣。
康嬷嬷这一嗓子,高亢有力,宛转铿锵,饶是玉叶口齿伶俐,能言会道,此刻也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多说一句。
齐嫔见状,挺身而出道:娘娘,她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宫女罢了,娘娘何必同她制气,同她一般见识,也平白折了娘娘身价。
制气?简凤涅一笑,道,好端端地我同她制什么气?本宫只是真心诚意地赞扬她的主子……齐嫔,你该多向人家学着点儿才是。
齐嫔只觉得自己嘴里好像被塞了个鸭蛋,堵得不上不下,半晌憋出一句:我为何要跟她学……简凤涅道:自然是学人家识大体懂进退的性子……不然你以为是什么?齐嫔心里很是不服,当着玉叶的面,也不好多说,就冷冷地哼了声。
简凤涅抬头看看天色,道:这日头的光转了,都已经过去了,可笑我还对着他白白地守了这半晌,嬷嬷,快来替我转一转椅子。
康嬷嬷急忙上前,将椅子转了个方向,侧对着齐嫔。
简凤涅换了个姿势,懒懒道:齐嫔啊,你也赶紧回去罢,多把心思放在陛□上……不要总往这冷宫跑……哎你先稍微站开点,你挡着我的风了……康嬷嬷自然赶紧地跟着吆喝起来,齐嫔呆呆后退,看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玉叶,又看看简凤涅,眼中透过一丝疑惑之色,最后道:既然如此,改日再来给娘娘请安。
简凤涅动也不动:嗯,好走。
齐嫔转身,瞪了玉叶一眼,又对两个贴身宫女喝道:走!简凤涅眯起眼睛看齐嫔的背影,见她一袭合身宫装,衬得一个身子珠圆玉润,看起来果然极动人心,这皇宫自来就是美貌女子的囚笼。
眼见几人出了冷宫,康嬷嬷笑道:娘娘,今儿奴婢可是开了眼了。
简凤涅叹了口气:嬷嬷,平日你的眼睛也瞪得够大了,再开得多大啊……那得要吓人了吧?康嬷嬷一张老脸笑得如秋菊盛开,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嗳,娘娘自是跟奴婢开玩笑的,不过,娘娘方才对齐嫔,真真有大将风范,不费一兵一卒,就挫了她的锐气,只不过,娘娘,奴婢愚钝,您为何一味问起魏才人的宫女?简凤涅道:嬷嬷真不明白?康嬷嬷道:奴婢猜,娘娘是说魏才人……同齐嫔一样不怀好意?简凤涅道:看齐玉好的口风,两人本是约着要一块儿来的,临出门魏才人不来了,于是撇了她一个,你猜魏才人是真病,还是有所忌惮故而称病?康嬷嬷两道扫帚眉一皱:娘娘的意思,莫非是魏才人撺掇齐玉好,结果临到头,要她一人……简凤涅道:能够同舟共济的,才堪称兄道弟呢,像这种煽风点火,背地偷笑的……康嬷嬷咬牙道:好个小贱人……简凤涅道: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石二鸟之计罢了,只可惜她到底是太过大意了,居然还派了个小丫头来盯着瞧瞧……嬷嬷,怎么本宫的样子很像呆瓜么?康嬷嬷道:娘娘圣明!娘娘别气,等娘娘重得陛下恩宠,有的这帮贱人好看。
想那么长远做什么,齐玉好回去,安分不了……简凤涅又笑:不过,其实我也好奇,为何被打入冷宫这么久了,皇上还未曾废了本宫,他想干嘛呢?康嬷嬷立刻道:陛下对娘娘是真心疼爱的,只是听了那些流言蜚语,于是不免……气上心头,奴婢觉得,过不几日,陛下就会将娘娘接回宫的。
简凤涅眯起眼睛,望着风里头吹坠了的一枚落叶,道:是么……我干杯,你随意,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耳旁是康嬷嬷喜滋滋地自言自语:都说人病一回,就会长一回的心眼儿,起初娘娘病得如此之重我还……,现在看来娘娘这回病得倒是好,整个人长了心眼儿了!简凤涅听得好笑,便问道:嬷嬷,本宫先前很是缺心眼儿么?康嬷嬷觉得缺心眼这个词有些不大中听,就道:娘娘那不是缺心眼儿,是太实诚,太老实,太……唉,不是奴婢说,在这宫里啊,太实诚的人,总得倒霉。
康嬷嬷尤其喜欢说话,嗓音百转千回,若去说书,必然是第一流的。
简凤涅听闻的魏才人同齐嫔好的消息,就是她训斥芳嫔琳贵妃等人之时随口带出来的。
简凤涅旁敲侧击,便又得知了许多关于宁曦皇后之事,康嬷嬷虽然大嘴巴,但到底不敢妄议主子,只是少少地说几句,有十分的,便委婉地说三分。
她对宁曦皇后性子的评价是:娘娘凡事不爱议论,别人说什么就是说什么,别人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娘娘也不肯辩驳……这怎么了得!娘娘为人就是太过善心了些,任凭那些狐媚子爬到头顶上,都不肯大声说一句,她们便越发得势!奴婢就是看不惯这个!简凤涅想:原来宁曦皇后性子懦弱……唉,真的假的,不过,康嬷嬷忠心护主倒是没错的。
康嬷嬷对宁曦皇后同天子之间的关系却是赞美有加:陛下对娘娘可真没话说,奴婢虽然是在范家的时候就跟着娘娘的,也希望娘娘将来嫁个好人家……但做梦也想不到,陛下居然会如此恩宠娘娘……当时听了娘娘要当皇后的消息,奴婢整个人都昏死过去,如做梦一般……陛下可宠娘娘了,大婚之后,整整半个月都宿在娘娘房内……那些狐狸精,眼红的暗自里哭嚎呢……简凤涅的结论是:天子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或者另有内情……才看上了不起眼的小孤女,破格提拔,假惺惺地新鲜了半个月,成功地拉了三千佳丽的仇恨,什么抓耳挠腮暗地扎针儿或者煽风点火的举动必然是如雨后春笋般地……然后天子的哪根筋又抽了,皇后得以到冷宫来度假,率领冷宫三宝两狗腿开展冷宫半年游活动。
早在之前就知道,宫中妃嫔的起落,全系于天子的一念之间,将自身之幸福,全仰仗一个男子变幻无常的心意,这真是何其无趣的皇宫生涯……只是,前生,嬉笑怒骂演了一辈子的戏给人看,累了,乏了,今世,还是懒懒散散地做个看戏人最好。
简凤涅深思熟虑:对于宫女来说,出宫尚是极可能的,对于妃嫔来说,只要肯钻营,估计也还可以,但对于皇后来说……换了数个姿势,想了几种方法,总而言之,想要全身而退,还真不是个容易活儿。
毕竟,不管是皇后还是废后,都是一国之后,天子的正妻,但凡能喘气儿,就是后,除非是死。
陷入冥思苦想里头的简凤涅,被子规的声音唤醒:娘娘,奴婢回来啦!简凤涅同宫妃斗了半晌嘴,又觉得自己想了半晌却徒劳无功,颇为劳心劳力,便闭着眼睛装睡,不想搭理。
却听得康嬷嬷的声音说道:娘娘睡着了,不要扰了她……哟,子规,你这是打哪儿弄来的这么大条鱼,阿弥陀佛,居然还是活鲜乱跳的!简凤涅听了这个,即刻灵魂附体,眼睛睁开,目光如炬:子规,你得手了?子规觉得得手这个词,委实有些让他颜面无光,却仍淡定道:娘娘,幸而不辱使命。
总算是力挽颜面于万一。
简凤涅目光炯炯,从子规平静如水的脸极快地转移到他手上提着之物上,那是一尾起码有五六斤重的大鱼,肥胖之极,笨拙而生动地扭动着身躯,徒劳无功地扇动尾巴挣扎。
冷宫里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枯枝烂叶,子规捡了一堆柴火,在院子里架起个简易烤架,打了一通井水,把那条鱼洗剥干净,鱼身上各处割了几道,塞上盐巴香料,又分成两片串起来烤。
不多时,鱼身上的油被烤了出来,一滴滴落下来,打在火堆上滋滋作响,火焰突地会冒出老高。
焦香很快地扬了出去,火堆边儿上,简凤涅斜躺在长椅上,子规负责烧烤,康嬷嬷瞪着眼睛看鱼,在她旁边,琳贵人,芳嫔,湄妃三个,端端正正地也坐着,三个人六只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鱼看,那种含情脉脉而又不乏紧张的氛围,让人以为那条鱼就会是新鲜出炉的当今天子。
简凤涅望着这样一幕和谐的场景,心想:食物的力量真伟大,怪不得老祖宗说民以食为天呢……等到鱼烤好了,子规取了中间一段肥美多汁的给了简凤涅,康嬷嬷早找了数个盘子,三宝每人分了一块儿,大家围着火堆,很有默契地吃将起来。
那些神出鬼没的冷宫宫人,远远地看着这诡异一幕,不知是要垂涎还是垂泪。
许久不见油水,连同湄妃也吃得心满意足,临去之前兴致勃勃地唱了段儿《醉扶归》:……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画廊金粉半零星。
池馆苍苔一片青……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简凤涅觉得月光融融里听这个,果真有种游园惊梦的感觉。
湄妃唱完后,极正常地又行了个宫礼:姐姐,这首便送给你的。
袖子一挥,踩着碎步翩然飘走。
简凤涅觉得她离去的姿态仍似有异常人,但总体行为上已有了极大的进步。
临去睡之前,简凤涅叫住子规:子规,昨晚……子规垂着眸子,垂手等候,简凤涅望着他平静又略带谦卑的神情,那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几下又咽下去,道:昨晚上有劳你啦。
嫣然一笑,转身搭着康嬷嬷的手而去。
奴婢恭送娘娘。
身后子规抬头,乌浸浸的目光里,不知闪烁着什么。
本是想问子规昨夜有无发现什么不妥的。
但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通身一股有恃无恐的气势,倘若子规知情,自行避开,自不必告知他使他为难,倘若子规不知情,硬要令他惹祸上身,又何必。
午夜梦回,简凤涅翻了个身,忽地嗅到一股微苦的奇异味道,她心头一动,双眸微睁,模模糊糊望见某个有几分眼熟的影子,端然坐在阴影里,似真似幻。
5、花愁颤空气之中一股奇异味道散开,夏夜燥热,下半夜却隐隐地有些薄薄凉意,这味道起初闻着极淡,就宛如心念一转之间的一股苦涩之意,不经意便会被忽略,然而细细觉来,却又百转回肠,那最初的薄苦之外,另有一股甘香回来,绵软荡漾。
花明柳暗,先苦后甜,双生并行,一如人生起伏的滋味儿。
在许久之后,简凤涅才明白,这是青艾同龙涎香混合产生的味道。
那天底下独一无二的香,唯一人能用。
刚刚醒来,神智还有些不甚清醒,简凤涅眯着眼睛看那方影子:究竟……是人是鬼呢?喃喃地,似问自己,似问虚空。
那人轻轻一笑:小娘子心里所愿是何?简凤涅叹道:人鬼殊途,虽然有趣,然而多半没什么好下场,故而是人最好了。
那人静静问道:那,何人最好?简凤涅想了想,十分认真道:是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则最好了。
那人身形一阵乱晃,却生生地忍了,半晌才重又说道:为何……要是尚膳监,还是总管……太监?一句话,问的七零八落,荡气回肠。
简凤涅慢慢道:这冷宫里头虽则安逸,然而吃食上究竟匮乏,每日的喝粥吃咸菜干,有些熬不住。
那人哼了声,道:冷宫便是如此了,若是有那些山珍海味,也不称之为冷宫了,不是么?简凤涅眨了眨眼:故而我才盼你是尚膳监的总管太监,劳你夜半来探望,估计也能大发慈悲,调整一二。
那人道:让你失望了,我并非尚膳监的总管……太监。
那太监二字,格外咬的重些。
简凤涅百无聊赖道:那么你是哪里的太监?那人身子僵了僵,而后咬牙道:我……并非太监!简凤涅望着他帽子底下露出的下巴,隐隐地可看到这下巴的形状不错,且无须。
简凤涅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没什么,她打了个哈欠,你既然神出鬼没而来,必然是不愿意自己身份曝露的,一再否认,也是情有可原。
那人听她言下之意显然仍旧将自己看做太监,那原本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也微微握紧,有几分按捺不住。
然思来想去,却究竟未曾发作。
简凤涅自顾自翻了个身,竟是背对着那人,那人见她如此目中无人,便微微抬头,帽兜之下,一双眸子皎皎如星,轩眉微挑,刚要开口,却听得简凤涅道:其实你是太监最好。
那人道:为何。
简凤涅道:人在冷宫里头,虽已经是最坏不过的境遇,然而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传言,那岂不是雪上加霜……阁下是太监,倒是说得过去,何况在这宫里头,能够夤夜自由行走的,除了侍卫,便是太监,我赌后者。
那我,也可能是侍卫。
是太监!侍卫吧……太监!他一时语塞,她却打了个哈欠:其实太监也是不错的,你无须介怀,英雄不问出处……唔,倘若无事,我要睡了。
久久,简凤涅已经半入梦乡,却听到身后那人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简凤涅哼了声,眼睛半闭半睁。
那人自顾自道:史书曾记载,天朝派了使节出使,行经滇时,滇王问道‘天朝与我孰大’?使节笑而不答,经过夜郎国之时,夜郎国之王……简凤涅甚是失望,道:这不是夜郎自大的故事么?那人轩腰一挺,坐得比原先更加直了些,抬头望着简凤涅道:你说……什么?简凤涅道:夜郎自……啊……人缩在被窝里,伸手捂住嘴,一瞬间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
——倘若这个朝代并没有夜郎自大这个词……那人见她不答,便道:小娘子如何不说了?简凤涅缓缓松手,若无其事说道:我听先生说使节在滇的遭遇,就想到在夜郎国估计也是如此,夜郎国的王若是如此,岂非就是坐井观天,徒自为大?故而我就脱口而出了,觉得‘夜郎自大’。
那人隐约低低笑了几声,道:小娘子兰心蕙质,令人佩服。
只是不知为何如此伶俐之人,竟会落在冷宫之中。
简凤涅不是很愿意同他再说下去,便说道:人各有命而已。
那人沉默片刻,又道:既然说到夜郎自大之事,那……以小娘子看来,对付这些夜郎自大之人,该如何?简凤涅道:彼小国也,不足惧,只是因眼界狭窄,故而不知天朝之威,便不予理会便是,待来日自有他们反省之日,反而更能体谅天朝的宽和相容之意。
那人点点头,道:宽和相容?那倘若他们不思悔改,反而挑衅,又该如何?给了机会却不珍惜,那便不必客气,代天管教吧,又不是打不过……她打了个哈欠,说这些做什么,越发无趣了。
那人听到此,便起了身,靴底极软,踩在地上,只发出轻微声响,几步将到了床边,简凤涅听到细微的嚓嚓声响,正要回身相看,肩头却被一只极大的手按住。
肩头一沉,不知为何,当他的手碰到身体之时,宛若千钧重压下,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简凤涅怔住,心骤然狂跳,却听那人道:别动。
在她心中百转千回之时,他缓缓继续说道:就这样下去,不管是无趣也好,吃食上匮乏也好,留在此处,哪里也不要去。
简凤涅皱眉:你的意思,我不是很明白。
那只按在她肩头的手却收离开来,简凤涅定定地望着正前方,反应过来后猛地翻身起来:你说的话什么意思?目光所及,却只见到那熟悉的黑色身影,背对自己,正迈步出了房中,他临去随手一甩袍摆,黑色的软锻在空中荡动,影子似真似幻,而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眼前。
次日简凤涅顶着两只黑眼圈儿醒来,吃早饭之时还在揉眼睛,等看到桌上的饭食之时,忍不住又揉了一把。
嬷嬷,我没看错吧?简凤涅望着桌子上颇为丰盛的菜色,难道是营养不良产生了幻觉么?康嬷嬷喜滋滋道:娘娘说的是今儿的饭菜么?的确是跟先前大不同,奴婢先前也奇怪着,问了问来送的小太监,说是什么尚膳监的总管太监特意孝敬娘娘的……娘娘,你说这不是奇了怪了么……简凤涅听着康嬷嬷滔滔不绝,尚膳监总管太监四字入耳,终于忍不住哈地一笑。
康嬷嬷继续说道:我看啊,这风向是要变了,尚膳监的总管太监没头没脑地怎么开始懂得孝敬娘娘了?又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我看,指不定是太后还是皇帝陛下那边有了什么旨意……简凤涅听到皇帝两字,提着筷子的手势一停,想了会儿,问道:对了,湄妃他们也是如此的么?康嬷嬷傲然道:没有,娘娘是独一份儿的呢,也是,娘娘身份本就跟她们不同,怎么能总是跟她们一样地吃苦遭罪呢!简凤涅道:那你同子规呢?康嬷嬷笑道:娘娘惦记,我们的倒是换了。
简凤涅点点头道:这么些饭菜太多,我也吃不了,你同子规既然已经有了,那嬷嬷你把我这份儿,分点儿给她们三个。
康嬷嬷张大嘴巴:娘娘……简凤涅道:去罢,吃不了也是白瞎了。
康嬷嬷虽然有些不愿,但到底不敢抗命,便乖乖送去。
用了饭,简凤涅坐在椅子上,望着面前的湄妃,以及被子规和康嬷嬷镇压下来的芳嫔琳贵人。
虽然说湄妃的曲子每日变幻,可以陶冶情操,子规同芳嫔的嬉戏也是不错,但康嬷嬷同琳贵人之间的殊死搏斗可是不敢让人恭维,何况最近琳贵人吃得不错,体力见长,有一次竟拉的康嬷嬷一并撞到墙上去,委实惊险。
何况,子规也被芳嫔吃了不少豆腐……倘若子规是个有根儿的,倒也好说,但子规是个阉人,总被女人轻薄,这未免太不人道了。
简凤涅招招手,子规上前,她轻声说了几句,子规便跑了出去,在不远处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防备着张望四周。
康嬷嬷忠心耿耿地站在简凤涅身后。
而简凤涅笑眯眯地打量着三人,先看向湄妃,问道:湄妃,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呢?湄妃目光一亮,羞答答道:陛下……俊美英武,乃是千古帝王……简凤涅打了个冷战,道:那他对你怎样?湄妃骄傲道:陛下对臣妾恩宠有加,最喜欢听臣妾唱曲,一听就是半天,不……半个月,不,半年……说着,便又张口欲唱,却被简凤涅当即喝止了。
简凤涅咳嗽了声,转头看芳嫔:芳嫔,你觉得陛下如何?这话刚一出口,看着芳嫔满是春-色的神情,简凤涅本能地觉得不妙。
芳嫔摸摸脸,娇滴滴道:陛下甚是雄伟勇猛,精壮过人……但凡召辛臣妾,都弄得翻天覆地,地动山摇,一发而不可收拾,臣妾往往几天几夜无法下床……康嬷嬷在背后噗地笑出声来,简凤涅只好做云淡风轻状:好了好了……那琳贵人呢?琳贵人正等得不耐烦,几次欲说,又害怕简凤涅斥责,好不容易轮到自己,便急切而正色说道:娘娘,不要听她乱说,陛下从来不会行毫无节制之事,陛下召辛臣妾之时,都是极为相敬如宾的,不是谈琴论画,就是下棋读书,从不乱来……陛下乃是真君子之风,才不是那等沉湎女色的风流帝王……说着,气愤地瞪了芳嫔一眼。
芳嫔吃吃笑道:你必然是嫉妒了。
琳贵人猛地站起来:我只是看不惯你胡说陛下!湄妃哼道:除我之外,都是狐媚子!康嬷嬷听到这里,忽地明白了方才简凤涅让子规去把风的用意,这些议论天子的言语若给人听到了,传出去……说曹操,曹操就到。
子规匆匆忙忙返回来,行了礼,沉声道:娘娘,有人来了!6、半零星简凤涅同冷宫三宝召开回忆天子座谈会之时,冷宫的门口上,一左一右,两位姿色不俗的女子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身着紫色宫装的女子,打扮的艳丽之极,望着对面笑了笑:我当是谁,原来是魏才人。
对面的女子雪着一张脸儿,缓缓行了个礼,语声微弱道:妹妹见过贵人姐姐,姐姐万好?她打扮的极为朴素,身后跟着一个圆脸的宫女,正是前些日子跟着齐嫔来的那位宫女玉叶。
紫衣女子挑了挑眉,道:劳你记挂,好得很,只是魏才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来这冷宫了?魏才人道:前些日子听闻娘娘病了,本是同齐嫔姐姐一块儿来的,临出门咳的厉害耽搁了……今日有空,便特来探看。
她算哪门子的娘娘……紫衣女子低低哼了声,又向着冷宫殿门处扫了一眼,道:病了?她惯会装模作样,只是现在装样子也完了,陛下又看不到,再装的卖力也是徒然。
魏才人轻轻咳嗽了声,道:这个……娘娘病着之时,还请过御医,姐姐这些话,怕是不好给大病初愈的人听到的。
怕?紫衣女子不屑一顾地笑了声,道:我怕她?她算什么东西,当初在我们范家,也不过是个二等丫鬟罢了!如我一般……甚至更不如我似的人!魏才人略垂眸,眼底流露一丝极淡笑意,抬头时候却又如常:这……既然在此遇上了,想必贵人姐姐也是来看娘娘的,不如妹妹就跟着姐姐进去如何?她一边说着,一边向着旁边退开一步,作出避让之态。
果然紫衣女子见状,面上更多了几分得意,笑道:你倒是识趣,我曾听西太后娘娘夸你性子纯良,老实会做人,今日才知道果然是真。
魏才人面露惶恐之色:太后娘娘不过是怜惜妹妹笨嘴拙舌的罢了……让贵人姐姐见笑了。
紫衣女子轻蔑地看她一眼,得意洋洋地迈步向前,她身后的宫女也紧紧跟上。
背后,魏才人微微一笑,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玉叶,玉叶恰也露出笑容,四目相对,玉叶低声道:娘娘,这番怕是有好戏看了。
魏才人道:没想到这番来竟正好遇上她,我们且跟着,见机行事。
玉叶道:主子圣明!两人见紫衣女子已经入内,才缓缓地拾级而上。
简凤涅一抬手,三宝停嘴,子规上前一步,悄声道:方才奴婢看了一眼,来的人……其中一个是魏才人,另一个,依稀是……思簪。
简凤涅只角儿思簪这个名字颇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到哪里听过。
康嬷嬷一听这个名字,却即刻怒发冲冠,叫道:那个贱货还敢来?她当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简凤涅心头一动,依稀想起一些康嬷嬷说过的话。
子规忙道:噤声,如今她正得宠,怎么说也身为贵人了,娘娘又在冷宫,先不要同她再结怨。
康嬷嬷道:子规你也知道已经同她结怨了!这个贱人,不过是伺候娘娘的丫鬟罢了,当初娘娘进宫时候,见她求得可怜,才把她当‘娘家人’一般带入宫中当贴身宫女,谁知这贱蹄子暗地里竟然……简凤涅不动声色听到此处,便咳嗽了声。
康嬷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人是简凤涅,当下停了口,小声说道:娘娘,这个倒是不怪陛下,先前她在范家,就一贯心比天高,妖妖娆娆地,若非是她求着娘娘巴巴地进宫来,此刻怕早就成了老爷的姨娘了……唉,不是我说……子规却只是不语,康嬷嬷一股怒气无处发泄,又不能高声,很是惆怅,便低低道:娘娘,您可要再多长几个心眼儿,当初有关娘娘那些风言风语,我瞧着,跟这贱蹄子脱不了干系……简凤涅似笑非笑道:放心吧嬷嬷,给蛇咬一口不稀奇,再被咬第二口的话,那也活该死掉算了。
——且先让我看看咱们的贵人娘娘。
她说着,便一抬眼,望向冷宫门口,却见一抹妖娆的紫色影子,正向着这边而来。
岳思簪大老远地就看到简凤涅躺在长椅上,身边儿围着那几个失心疯了的冷宫妃嫔,在她身前,康嬷嬷站得如一尊铁塔,先前岳思簪对康嬷嬷是有几分忌惮的,然而现在……她将下巴高高抬起,步子放得慢了些,不疾不徐到了简凤涅身前,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妹妹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好?简凤涅笑了笑,看向康嬷嬷,道:嬷嬷,本宫哪里来了这么些妹妹,前日刚走了一个,今日又来了一个,走马灯儿似的,……病了一场,眼睛也不大好使,嬷嬷你且替我瞧瞧看,今日跟昨日那个,是否是同一个?康嬷嬷闻言,面上浮现一丝喜色,便上前一步,笑道:那奴婢可要瞪大眼睛好生瞧瞧,宫里头的诸位,可都生得同样国色天香,奴婢一时也看不清是不是了……瞧着她一步一步逼近,岳思簪一怔,望着康嬷嬷熟悉的脸,顿时想到昔日被她那肥胖五指山强力镇压的滋味,身不由己后退一步,色厉内荏道:你,你想干什么?康嬷嬷道:我要干什么?自然是要好好地看看贵人了,贵人这向来可好?啧啧,不用做粗活,这身皮肉倒是养的水嫩了起来……此刻身后传来脚步声,岳思簪回头一看,却是魏才人同玉叶来到,岳思簪一咬牙,站稳脚步,道:你既然认得我,还敢无礼?简凤涅道:谁敢无礼?怎么个无礼法儿了?康嬷嬷闻言,才收了那一脸狞笑,回身走到简凤涅身旁,温柔道:娘娘,奴婢看清楚的,来的人是思簪呢,哦,不是……瞧奴婢这记性,还以为是当年那个粗使丫头呢,现在是贵人了,是岳贵人来看您啦。
简凤涅嘿嘿地笑了,也不说话,眼睛在岳思簪脸上扫了扫,道:嬷嬷,别总提当年的事儿,现在这世道,能爬上去是靠本事的,何况人家既然来了,咱们得以礼相待。
康嬷嬷道:娘娘说的是。
岳思簪被简凤涅轻描淡写地几句话说的不知所措,便微微愣神。
此刻魏才人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下去,柔柔弱弱地道:妾见过娘娘,娘娘万福安康。
简凤涅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魏才人,却见她脸儿白净,瓜子脸,清清秀秀地,打扮的也很是朴素,看起来倒有几分顺眼,然而宫里头,不怕的是那些喜怒皆形于色的老虎,最怕的是这种看似无害的白兔,简凤涅叹了口气,道:不用多礼,起来吧。
魏才人起身,颇为真诚地说道:昨日本是要同齐嫔姐姐一块儿来探望娘娘的,这不济事的身子耽搁了……今日得空,急急地就来了。
简凤涅笑道:这冷宫不是个吉祥的地方,‘急急地就来了’这样的话,以后可千万不要再说了,除非是真的想快点儿进来。
魏才人脸色微微一白,又微笑道:娘娘说笑了,娘娘只是人在冷宫,陛下也未废后,可见对娘娘还是颇有情意的……娘娘回宫主事,怕是指日可待的。
妹妹先前听闻娘娘病着,怕娘娘心疾难解,早就想来同娘娘说这番话的……只盼娘娘养好身子,静候时机。
这番话说的真诚万分,连康嬷嬷听了都忍不住有些眼睛发亮,以一种发现知己的眼神看着魏才人。
简凤涅心想:说着违心的话还能以如此令人信服的口吻,若非前些日子齐嫔之事露出马脚,怕是我也要信了她是真心的,魏才人真是个很有潜力的青年演员啊。
岳思簪听到此处,就道:魏才人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么?还是自己臆想所得?魏才人轻声道:是妹妹自己所想的……岳思簪冷笑道:圣上的意思,妹妹你也敢胡乱揣测?魏才人低低道:这个……是妹妹一时……一时只是替娘娘有些着急,故而……她如此吞吞吐吐,岳思簪气焰更胜,又道:妹妹你还是省省吧,免得许些瞎话,白白地让人空欢喜一场。
简凤涅只当没听到,眯起眼睛道:晌午吃些什么好呢?这话一出,岳思簪同魏才人都愣住,独湄妃站了起来,喝道:本宫要用膳了,你们还不退下!岳思簪一惊,喝道:你这疯子,已经被皇上废了,如今在这冷宫里,还敢对我抖威风?湄妃斜着眼看岳思簪,道:反正一个个迟早都是要被废的……你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废了就是废贵人,比废妃还要低些!她转头看简凤涅:娘娘,臣妾说的可对么?简凤涅道:很有道理。
岳思簪大怒:我不跟你这疯子一般见识!芳嫔却站起来,对着岳思簪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贵人姐姐好,芳嫔给贵人姐姐见礼了。
岳思簪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芳嫔,见她服饰整齐,又曾是嫔位,顿时颜面有光,便道:原来疯子里头,还有个懂事的。
简凤涅早就看惯这幕,当下抖擞精神看向岳思簪。
康嬷嬷同子规也都是看惯了的,顿时之间,两个人四只眼睛,也如电一般看过来。
岳思簪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的有些不自在,正道:你……你们是……话犹未落,芳嫔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她抱住,叫道:贵人姐姐是要去侍寝么?不如带妹妹一起……我们一块儿侍候陛下吧……陛下一定会欢喜的……岳思簪魂飞魄散,叫道:放手,给我放手!她身边的宫女急忙也来拉扯:你这疯子,放手!琳贵人见状,腾地站起身来,狠狠一头撞在岳思簪身上:你们这些狐媚子,不许你们魅惑皇上,我要同你们同归于尽!魏才人见状,花容失色,见琳贵人同芳嫔撕扯住岳思簪不放,生怕遭受池鱼之殃,急忙向着简凤涅行礼,道:娘娘,妾改天再来探望娘娘。
简凤涅道:嗯,知道了。
魏才人领着玉叶,看也不敢再看岳贵人一眼,齐齐地逃之夭夭。
岳思簪被琳贵人同芳嫔撕扯的不可开交,头上的插花儿簪子都被抖落,衣裳也被芳嫔拉扯的七零八落,看起来像是被人强过一样。
简凤涅叹息道:真是残忍啊,本宫都不忍心看了。
康嬷嬷道:其实,奴婢也忍不住有些手痒。
简凤涅哈哈一笑,却听耳畔有人声音极小地道:娘娘,琳贵人说的其实是真的,她们统统都是假的,陛下才不会被狐媚所迷呢!简凤涅一怔,转头去看,却见湄妃呆呆看着自己,神秘兮兮道:这是个秘密,娘娘可不要告诉其他人……简凤涅正想问,湄妃却挑起兰花指,嘴巴一张,赫然唱道:穆桂英脱去铁甲身松散,每日里侍奉太君在堂前,风和日暖晴朗天,小儿女练武在花园……简凤涅噗地笑出声来:好一个小儿女练武在花园,这不是正应景么?无视眼前的不可开交,简凤涅抬头看看天色:真是个大晴天啊,树上已经传来了轻快地蝉鸣,夏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人生,真是充满了希望。
7、不逾矩自从岳思簪来闹了一场,冷宫清静了不少日子,再也没有别的妃嫔敢擅自登门造访。
门可罗雀的日子,康嬷嬷同子规被派了去,领着湄妃三人在冷宫门口拔那些疯长的乱草,简凤涅吩咐他们不要将草扔掉,堆在墙根上晒干,留待下次烤鱼用。
子规对她这种高瞻远瞩的眼光很是佩服,湄妃三人听闻了烤鱼所用,拔草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很快地冷宫内外便被蹂躏的寸草不生,一毛不能拔……凤涅再度见到那个神秘的夜行人,是在六日后的夜晚。
正梦见身在现代,片场里头,周遭是忙碌的工作人员,渐渐地人声退去。
却是她摇曳登场,一身古装,眉眼暗藏锋利地训斥对面一人,那人低着头,做温顺状,侯她说完了,又巧笑倩兮:娘娘说的极对,原来是我一时疏忽了。
年轻的脸庞,写着鲜嫩的骄狂。
自是林见放,她的眼中掺杂着骄傲,野心,和类似对于挑战的渴望之类的复杂情感。
简凤涅望着对面这人,透过她的眼睛,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个自己,还带着对于未知的一些希冀。
如今,她的人跟她的角色一样,只是身不由己地为争而争,随波逐流,不能后退。
在摄影机里,她对着林见放所扮演的妃嫔一声冷笑:休要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你再聪明,也逃不过本宫的双眼。
而林见放甜美而笑:我怎么敢跟娘娘争呢,娘娘如皓月当空,而我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流萤罢了。
她的台词功力是极好的,配合一口甜脆的好嗓子,从来所向披靡不须配音。
幸好跟她对戏的那个是简凤涅。
不然,就很容易像是其他演员一般,虽顶着美貌不输给林见放的脸,却仍被不动声色地压得死死地,成为她的华丽陪衬。
一声野猫嚎叫,将简凤涅从梦境之中唤醒。
望着手旁的瓷枕,胡乱喘了几口,简凤涅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人在何处,而脑中头一个念头竟是:怎么我在梦里也在争呢?还是说,那场戏给她的印象至深,故而刻骨难忘?做了噩梦么?轻声的问话,如一场轻烟飘动,突如其来地传入耳中。
简凤涅转过头,亮晶晶地眸子,望见那坐在椅子中的人,仍旧是一袭黑袍。
她看了他一会儿,不由地笑了笑:尚膳监的总管太监?那人轻声一笑:你看我很像么?简凤涅道:不然呢?这几日……承你的情了。
冷宫的伙食大有改观,她的身体调养的大好了,原本过瘦的身体,慢慢地有些丰腴起来的意思。
举手之劳罢了,那人略微抬头,道:这几日,我人未曾来,你……可有想过我么?简凤涅笑道:这话有些古怪。
那人道:为何?竟而如斯薄情?我还以为我们相谈颇为投契,小娘子心底该是会记挂些我的。
简凤涅道:我同阁下如大海浮萍,点头相遇,转而分散,纵然片刻投契又如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人沉默,闷声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简凤涅道:然也。
就此他沉默下来,简凤涅看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端坐的姿势,连动也不曾动过,颇有些讶异。
月光浸浸然地,纸窗之外,有夏虫喓喓鸣叫,简凤涅又嗅到那股奇异的味道,淡淡的苦涩散开后,甘甜轮回。
许久,他又开口说道:上回跟你讲了夜郎之典故,谁知你早就听闻,很对不住。
简凤涅道:也不算听闻,只不过……一时胡思乱想,谁知竟蒙对了。
倒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他却轻轻一笑,道:那我再给你说一个故事,作为弥补如何?简凤涅道:也好,这番我倒要好好地洗耳恭听了。
月光融融,夏虫的得意鸣叫声里,他道:有一家子,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早夭,余一子,二儿子当了家,三儿子镇日花天酒地,这家子的当家老太太,便给三儿子订了一门亲事,三儿子本也应了的,谁知事到临头,他却又反悔,对门亲事那家,是个有名望的家族,不能得罪,然而老三宁死也不肯迎娶对方小姐,这家的老太太急得病了,二儿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简凤涅等他说完,才道:你这不是故事,竟是要跟我打哑谜。
他笑了一笑,笑声细微,却不难听:那么,你可知这谜底如何?二儿子当如何是好?简凤涅道:强扭的瓜不甜,老三既然宁死不肯,必有他的理由,那便由得他去就是了。
他道:然而对方是极有名望的,不依不饶,又如何?简凤涅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老三惹出来的,便让老三收拾,登门赔礼道歉,请人家原谅为止。
他若连这个也不肯……便是理亏……他问道:那老二该如何?简凤涅道:长姐如母,长兄如父,老二既然当家,便有一半责任,令老三失信于人,他也是责无旁贷,若老二不肯向人家赔礼,自该严加管教。
他略略抬头,垂落的软帽兜之下,双眸隐隐有光。
简凤涅打了个哈欠:每次你都要问许多问题,可有缘故?……另外,我回答的,可令你满意?他的双眸若隐若现:满意之极。
简凤涅笑道:也算是对御膳房总管太监大人的一点回报罢,还请笑纳。
他略摇了摇头:这并非回报。
简凤涅道:那什么才算?话音刚落,忽地觉得有一些异样。
原来他竟缓缓地站起身来,简凤涅眯起眼睛,眼睁睁地望着此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越是靠近,越是看得分明,黑袍遮身,那露出的半边脸,颜色在月光浸润之中,如清雪带雾。
站住。
简凤涅皱起眉来,轻声道,就算是太监,也不可逾矩,我虽然是冷宫中人,却也还是皇帝的人,深夜相谈,已经惊世骇俗,请不必再往前一步。
那人脚步略略停住,落地无声:现在再谈避嫌,是否已经晚了?倘若我不是太监,而是……侍卫……简凤涅道:你想如何?他重上前一步:我想……极为挺拔的身子忽然伏了下来,越来越近,简凤涅望见他的双唇极薄,形状却很是好看,微微抿着,菱角之形,嘴角上挑,似笑非笑,肤色加之斗篷裹身,似幽灵,又似吸血鬼,却比那些更危险千百万倍。
那人话音未落,忽然怔住,帽子遮掩下的眸光往下一垂,望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雪亮刀刃。
你……他的声音略有些意外,却并无惊骇。
简如涅半起身子,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握着那刀子,抵在他的颈间:别动,更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她是仰视,他却是俯视,月光在他肩头洒落,他的双眸皆隐没在斗篷的阴影之中,只有一星光芒隐隐,令人无法琢磨。
他竟轻声笑了:好啊……这样的谈吐,这样的胆色,居然会在冷宫之中,居然是昔日那个懦弱的口不能言的宁曦皇后?这真让我……你知道我是宁曦皇后?简凤涅挑眉,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我自知道你是宁曦皇后,因我便是冲你来的,只是,如今我倒是有些怀疑了。
怀疑什么?他好整以暇地:你当真是宁曦皇后么?却为何会跟传闻之中的,大为不同。
简凤涅微微一笑,她的脸正对月光,眉眼都在月色里头,有一种温柔的锋芒:你既然冲我而来,就也该知道我病了一场,差些命也不保,死而复生之人,总有些异样之处,你就当……前度的我去了,如今的我悟了便是。
悟了?他缓缓地,这倒是好的,只是……只是如何?只是……他的声音越发低,低而魅惑,简凤涅略微恍惚瞬间,眼前影子极快地一晃,手腕竟被人握住,手心的刀子被轻而易举地取了去,远远地丢开,而那人俯身压落过来,只是让我教你一件事,刀子如此抵着人是没用的,说这么多话,更是大忌,倘若想要自保,就该毫不犹豫地划下去,这里。
男子的低声,似威胁,似教导,又有一种致命的诱惑之感。
因靠的近,一股子湿润的气息,竟在简凤涅的耳边,一点一点,爬入到她的心尖上,他却不由分说握着她的手,指引她的手指摸到他的颈间。
简凤涅的手指摸到一物,是他的喉结,男性的象征,不由分说地在她柔软的手指底下,硬硬地,有些不安分地动,似想让她深切感知。
浑身的力气在瞬间也似被抽离。
而他凝视着她的神情,另一只手便自她腰后探了过去,大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握住她的细腰,往前一揽,两人身子交撞瞬间,简凤涅察觉他的身体极为结实壮硕,给人一种极为惊人的压迫感。
你到底……她蹙眉相问,他却嘘了声,大手自她的腰间往上,极尽暧昧地滑过她的背,而后停在她的颈间。
他于阴影里注视着她:你可知,何为真正的相濡以沫?他的手有些粗粝,摸在她细腻娇嫩的颈上,好似是硬茧摩过,痛痒交加。
8、月影里月光怕了也似地,缓缓暗了下去,室内顿时漆黑一片,只有纱窗外头的夏虫,还在自得其乐地叫着。
暗影里,凤涅觉得对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没了月光,更看不清他是何长相。
凤涅皱眉:你究竟想怎样?他轻声道:面对如此美人,我欲如何,聪慧如你,会不知道么?凤涅挑眉:你敢。
低低笑声传来:再教你一件事,永远不要对一个男人说这句,让人听起来,反而似是引诱。
他果真是越靠越近,凤涅能察觉他说话之时的气息,温暖,湿润,令人不安,仿佛黑暗中的什么猛兽正在逼近,接着便是捕食。
果然,毫无预兆地,双唇被什么猛然压住,柔软而沁凉的感觉,突如其来。
唔……连呼救都来不及,黑暗里只能蓦地睁大双眼。
而对方却极强悍直接,双唇交接瞬间,便极快地将她的唇瓣含住,极为有力的舌长驱直入,如狂风骤雨忽然袭击,让花花草草连准备的机会都无,更无论反抗能力,只能承受。
凤涅身子一挣,却被他握住双手,顺势往后一压,顿时便将她结结实实地压在床上。
凤涅拼命睁大双眼,却自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唇上的感觉却越发鲜明,从沁凉到炽热,是他的温度。
黑暗之中被强吻的感觉,令人迷乱惊悸。
像狂风骤雨,又像野火燎原,是不顾一切地掠夺,几乎连她的呼吸都夺去。
然而恐惧之外,更有种奇特的刺激。
他的力量果然极为恐怖,动作更极为技巧,擒着她的手腕,在头顶上左右交叠。
他以一手之力,将她的双手牢牢地压在头顶上,另一只手,便极快地从她的脸颊滑到脖子,在胸前恶意地捏了一把,换来她无法出声的呜咽。
那大手最后落在她的腰间,来回地摩挲。
凤涅甚至连扭动都不可,他的身形颀长,腿更是长而有力,吹灰不费地压住她的双腿,此刻,她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
这般出其不意的强硬突袭,同他夺走她手中刀的利落干练,让凤涅想到诸如训练有素身手出众之类的词。
在迷乱之际尚能魂游物外,也算是一种本事。
想什么呢?好歹地放开了蹂躏她的唇,两人的唇间却只能容一指的距离,黑暗中他的眼睛,隐隐地竟有种奇异的乌色光芒,像是星芒石耀耀然。
声音……倒是不难听,反而有种异样的性感。
用你管。
凤涅冷冷地,一出声,心中怔了怔,原来她的声音变得略微沙哑,因为低,便又有几分奇异的柔和,却仍旧继续说下去,不过,你就算是强占了我的身子,也只是我一夜屈辱而已,请随意吧。
你不怕么?他略微惊讶的声音。
怕又如何?难道你会放过我么?凤涅微微出一口气,将脸转到一边去,横竖明天我便是个死人。
你……为此要寻短见?他缓缓地问,似在斟酌词句。
凤涅冷笑,声音低而清澈:我虽在冷宫,却仍是天子的人,身为皇后,岂容外人玷污?唯有一死。
这个道理难道你不知道?他蓦地又轻声笑了,纱窗外的月色,忽地又明亮起来,缓缓地爬入室内,洒落一地银辉。
而斗篷之下的双眸,仍旧浸润在黑暗之中,不动声色地注视身下之人。
月光将凤涅半边脸照的分明,眉目如画,又有种清冷的淡然。
你看看我。
他忽然说。
凤涅道:我懒得看。
为什么?她哼道:行如此无耻之事,怕也是个面目可憎之人。
他如此爱笑,笑了声,又道:那或许我生的好,会否让你觉得愉悦?你我若是易身而处,你躺在这里,我在你身上,为所欲为,凤涅懒懒地说道,那我定然是愉悦万分的。
他哈地轻笑,却又收敛了笑意,道:我对你,并无恶意。
我的……皇,后。
凤涅怔了怔,缓缓地转过头来,月光之下,他的面容若隐若现,眼眸微亮,让她联想到黑夜里藏身树丛捕食的豹子。
她正想细看,他却忽地又捂住她的双眼,欺身重新压下。
这一番,他的嘴唇在她的唇上摩擦了会儿,便转去她颈间,凤涅半张着嘴:喂!混……混账……还没骂完,身子便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的唇忽然地竟含住她的耳垂,耳垂被热热地含住,吞吐,麻痒难当,连带着身子也似要融化。
你……放开!凤涅咬牙,压抑着喉咙里的惊呼同呻吟。
嘘……别叫,他笑了笑,唇离开她的耳垂,手指却捏了上去,用力揉了几下,才又轻声道,别叫,除非……你想此处的人都死……凤涅心头一颤瞬间,却听他说:忍着点儿……你当真……她只以为他真的是起了色心,正惊疑不定之间,他的手指却又轻轻捏住她的耳垂,揉了几下,耳垂发热,她正要出声,耳垂之上却传来一股极尖锐的痛,像是耳垂被什么东西刺破了。
凤涅猝不及防,顿时便惊叫出口,然而他却更快,在她神色一变瞬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重又压下,双唇相接,硬生生地把她的那声惊呼压了回去。
好疼,凤涅浑身剧烈地颤抖,像是离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他却死死地压着她的手,她的腿,不让她动弹,且用力地缠着她的舌,趁火打劫般地,将舌头探得更深,像是抵死抚慰,又像是无情掠夺。
因为极痛,眼泪自眼角流出来,脸颊上也见了汗,然而身子却渐渐地平静下去,因为着实已经无力。
他也缓缓地离开她的唇。
凤涅张着嘴,胸口起伏不定地喘息,眼中带着未平复的恼怒,望着在上的他。
粗粝的手指在她的额头轻轻地擦过,动作温存。
他低低地说道:一会儿就不疼了,乖,不许叫。
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仍旧疼得微微打颤。
暗影里,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大手从她的脸上缓缓摸过,爱不释手似地。
纵然看不清他的眼,却能感觉那双眸子,野兽般地盯视过来,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灼热感。
没有人愿意被如此地盯着看。
凤涅转过头,刻意看向别处,讽刺道:礼物?好好地戴着它,而他沉声说,且用手将她的脸扳正了,正面对他。
俯身,在她带汗的额头上轻轻亲了口:我向你保证,过了今晚,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温柔入骨的低语,如最体贴的情人,不是此情此境的话,简直令人疯狂。
凤涅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睛,目光在那形状极好的唇上越过,忍不住笑道:这话听起来真耳熟。
他道:嗯?没什么。
凤涅一笑,耳垂上虽然仍极疼,心里却不再害怕了,一片寂静。
男人啊,大概都是这幅德性。
上辈子,那个迷惑住她的男人,以半是强迫半是诱惑的手段要了她之后,也是如此说的。
——乖,以后都不会再疼了,还会很舒服。
凤涅忽然很想笑,又很想骂人。
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吧。
她缓缓地出了口气,还有,请松开我的手,手腕要被你弄断了。
男人迟疑地望着她:你,万不可摘下……它。
凤涅斜着眼睛往右耳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若摘下来呢?那就得再疼一次。
他毫不犹豫地说。
你觉得,我像是个自找苦吃的人么?凤涅斜睨着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在月色之中,是何等诱人。
男人低低咳嗽了声: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顿了顿,对你,对我,都是如此。
凤涅叹了口气,察觉耳垂上不怎地疼了,便悠悠道:假如有个男人,暗夜擅自闯入你的房间,把你按在床上,刺破你的……身体,还对你说这句话,你会觉得怎样?哈……他的唇角上扬的越发厉害,男人?那可真是恐怖之极,……若真如此,我倒是希望我是个女人,就如你这般……噗……凤涅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回答,忍不住笑出声,不过,你不会是女人……对了,你也不会是太监。
唔?她的眼睛往下,越过他的腰间,那重重的衣衫底下,有什么东西不安分地伏着,从方才开始,以让人无法忽视的触感……他双眸垂下扫了一眼,咳嗽了声:平日里,他很老实规矩的。
如此不正经的话,以一种清冷的语调说来,真让人魂飞魄散。
凤涅只好做面瘫状。
按着她双手的大手好歹略松了松,却仍不曾完全松开。
凤涅问道:你就想这样按着我,到天明?自然不是,他回答,忽然又问,你当真,想看我的脸么?凤涅点头:嗯。
不怕我面目可憎了?不怕,她懒洋洋地,我会记住,以后有机会,可找你算账。
既然如此,我也求之不得,他笑微微地,正好给你看看,免得你淡忘了。
修长笔直的手指,在斗篷檐上按住,往上一撩。
9、靖王子凤涅只瞧见他勾起的唇角,微微上扬着,柔软的斗篷边沿往上挑起,将要看到他的双眼之时,眼前却骤然一片朦胧。
微微皱了皱眉,凤涅眨一眨眼再看,他的样子倒是清晰了些,然而还是看不真切,就仿佛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地。
你……她欲出声,却觉得自己声音有气无力地,眼前那模糊之感更重。
斗篷的的帽兜已经被他撩开,露出一张脸来,然而她却无福消受,分明看不清,依稀只能瞧见一双眸子,极为清亮地在眼前一闪。
凤涅身子挣了挣,倦怠感却席卷全身,最终无可奈何地发出一声叹息,双眸缓缓闭上,竟是昏睡了过去。
一直到她不动了,那人才从翻身落地,俯身望着床上之人,手指探出,摸摸她的脸,又探探鼻息,最后目光停在她的耳畔。
弯下腰来,他凑上前,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亲了下,又转到她的唇上,同样轻轻一吻。
直起腰来,复静静地看了会儿,外头有人沉声道:主子,该走了。
他淡淡道:知道了。
声音威严低沉,又极淡漠,跟同凤涅说话时候,很是不同。
深深地又看了床上的凤涅一眼,才将搭在肩后的帽兜重新戴好,遮住半边脸,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次日,康嬷嬷依旧前来唤凤涅起床,叫了数声,床上才懒懒地传来一声知道了,而后便猛地翻身而起,仿佛见了鬼。
康嬷嬷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是奴婢惊到您了吗?凤涅不语,眼珠子转了会儿,抬手往耳垂上摸了摸。
康嬷嬷目光一动,自是看到,当即瞪圆了眼睛:娘娘,您戴的这是……凤涅看她一眼,道:拿镜子来给我看看。
康嬷嬷快手快脚去取了面铜镜来,铜镜能照出的模样有限的很,然而凤涅却一眼看到,耳垂上缀着一颗尾指指头大小的红色之物,光华隐隐。
凤涅手指摸了一回,这是一颗圆润的珠子形状的耳饰,看着模样,好似是晶体或者钻石之类,然而……红色的,是玛瑙?水晶?还是……然而这些都不要紧,最奇怪的是,为何昨夜那人竟会把此物强她戴上?莫不是有什么怪癖?凤涅摸了一会儿,倒是不觉得疼了,只是怎么也摘不下来。
嬷嬷,你来帮帮我,摘下来看看。
她歪着头,皱眉道。
康嬷嬷答应了,便俯身来帮凤涅,谁知细细看了一回,手指摆弄了片刻,疑惑道:娘娘,这个有些古怪,奴婢不知道怎么取下来。
凤涅方才用手百般地试探,总是无计可施,才叫康嬷嬷帮手,如今见她也无能为力,便道:去叫子规来。
康嬷嬷即刻去唤人,片刻子规来了,凤涅道:子规,你来帮我将此物摘下。
子规虽则惊讶,却也领命,便跪在地上,抬手探往凤涅耳畔,眼睛望着那极细嫩的耳垂,手势竟有些犹豫。
看一眼凤涅,却见她只是专注望着镜子里,子规把心一横,抬手握住了那枚红色的耳饰。
片刻,子规的脸上已经见了汗意,那东西却仍旧在凤涅的耳畔纹丝不动,仿佛长在了上面似地。
子规又不敢用力,因此弄起来分外吃力,一会儿手都抖了,凤涅看着不妥,便令他停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子规:怎么?难道上面有什么机关?子规垂着头道:回娘娘,此物的确繁巧精致,恕奴婢妄言,最好还是不要硬去动他,否则,恐怕伤及娘娘。
凤涅摸了摸那东西,对着镜子又看了一番:你可认得这是何物?子规道:回娘娘,奴婢见识浅,不认得。
康嬷嬷在旁道:这看起来,比玛瑙灵透些,比水晶色深,也不是珊瑚珍珠之类……奴婢也不认得这是什么,娘娘这是自哪里得来的?凤涅手势一停,继而轻描淡写道:哦……我昨晚上在这屋子的角落里捡到的,一时兴起就戴上了……谁知道戴上就拿不下来了。
康嬷嬷道:这冷宫之物……到底不大喜庆,不如奴婢找人来看看,好歹给娘娘取下来。
凤涅沉吟,子规却道:奴婢大胆,多嘴一句,此物看起来倒是贵重,或许是跟娘娘有缘,又不似是什么坏物件……凤涅正恐惊动旁人,给那人知道,闻言便道:那便留着罢,看来也值几个钱。
康嬷嬷立刻道:也是,娘娘戴着,更显颜色了。
凤涅一笑,手指头在那东西上拨弄了下,镜子里那物灿灿地光芒流转,果真漂亮。
午后睡过午觉,凤涅自在殿前树荫下乘凉,旁边是湄妃,芳嫔,琳贵人三个,凑在一块儿,围着个大海碗,掷骰子玩乐——骰子自是凤涅让子规去找的,看这几个大呼小叫,乐此不疲地,倒也有趣。
子规在翻那些拔下的干草,凤涅思谋着这几日不曾吃过鲜鱼,要不要再让子规去打一次猎,正在出神,却听旁边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你就是皇后娘娘了吗?凤涅一惊,回过头去,却见太阳底下站着个半大的身影,迎着太阳光,她便眯起眼睛来,还没看清是谁,就听康嬷嬷惊喜交加地叫道:这不是靖王子吗,您什么时候进宫来了?凤涅将手搭在眉间,定睛一看,却见面前站着个面色黑黑的小人儿,看起来似是个八九岁的模样,嘴里还叼着根青草,一上一下地咬动。
康嬷嬷说罢,那小王子撇了她一眼,忽然将草叶吐掉,道:你就是皇后身边那个心狠手辣的康嬷嬷啦?康嬷嬷一怔,脸上的横肉缓缓抖动,若是换了别人,敢当面揭短,康嬷嬷早就发动暴风骤雨般的攻击,然而此人偏生是凤子龙孙。
因此康嬷嬷只是干笑着,道:靖王子可真会说笑。
子规此刻也已经极快地回来,见状便轻声同凤涅道:娘娘怕是没见过靖王子,他先前是大皇爷之子……大皇爷只有这一个子嗣,先前本归西太后养着的,因为他太过闹腾,神憎鬼厌……折腾的宫内鸡犬不宁,因此在一年前陛下将他交给三王爷看管。
子规飞快说着,凤涅静静听着,眼睛却盯着那边的小王子,听到神憎鬼厌四字,不由笑道:你也挺讨厌他的?子规冷静道:奴婢只是转述而已。
两人说话间,却见靖王子哼了声,对康嬷嬷大声道:我可没有说笑,大家伙儿都这么说。
他忽然间一眼看到子规同凤涅低低说话,便又扬声道:喂!你,就是皇后身边另一条狗,叫李什么来的吧?子规听他如此傲慢无礼呼喝,面上却丝毫不恼,只是躬身抱手行了个礼:奴婢蒙娘娘赐名,唤做子规。
靖王子一听,哈哈大笑:子规?敢情你不是狗,变成鸟儿了!子规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康嬷嬷却有些恼了,咬牙切齿道:靖王子,我们好歹是皇后娘娘的人,你就算是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靖王子喝道:呸,你们不过是皇后的狗奴才,也是皇家的狗奴才,看什么主人?何况她将是个被废的皇后了,你还敢对小王趾高气扬?康嬷嬷大怒不已,碍于对方身份,还真不敢轻举妄动,这次第,就宛如狗咬癞蛤蟆,无处下口。
靖王子见康嬷嬷无计可施,子规低眉垂眼,凤涅也是个柔弱无害似的,越发得意,就道:都说你们厉害,如今见了小王,还不是得乖乖地?呸……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说的这么吓人!都是一群脓包罢了!康嬷嬷目瞪口呆,且又无计可施,想要逞口舌之利,对方却是个孩童,想要动手,对方又身份紧要。
凤涅在旁相看,觉得靖王子这眉飞色舞张狂之极的模样,就宛如三头六臂的哪吒大闹花果山,着实威风……只可惜,那山上还有个齐天大圣孙悟空坐镇。
凤涅招招手,子规忙躬身:娘娘有何吩咐?凤涅淡淡说道:风大,吹得我头疼,去,把冷宫的宫门给关起来。
子规一怔,而后飞快道:奴婢遵命。
二话不说,大步而去。
康嬷嬷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
靖王子却东张西望,回头看看子规,又对凤涅道:你干什么,小王在此,你把门关起来做什么?等会儿我出去了岂不是要费劲儿再开?凤涅笑了笑,斜睨着靖王子,说道:嬷嬷,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关门……如何来着?康嬷嬷一惊,看一眼兀自昂首挺胸的靖王子,有些不敢置信地回答:娘娘,这关了门……好似是要……要……打狗的。
凤涅笑道:很是很是。
靖王子听了两人对话,才回过神来,顿时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你敢?你你……你当小王是狗?好大的胆子!此刻子规已经回来,便仍旧站在凤涅身前,凤涅道:小家伙,你说对了,本宫别的没有,病了一场后,胆子倒是大了许多,……倒是想问你胆子够不够大。
靖王子叫道:你是何意思?凤涅慢悠悠道:你既然是大皇爷的子嗣,对着我,疏远些,则要叫一声皇后娘娘,亲近些,要叫一声婶婶,你却什么礼数也没有,反而叫嚣着诋毁我的人,质疑我的身份,你说你该不该打呢?靖王子气吼吼道:混账,我不信你敢打我!凤涅不去理会他,只瞥向子规:子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很不喜欢这个狗胆包天的小鬼,你把他给我处置了。
子规听她的口吻,俨然就是前几日处理那条即将被烧烤的鱼似的,竭力忍笑,表情木然地出列:子规遵命。
靖王子后退一步,望着子规,大叫道:你这阉人,你敢碰小王?凤涅道:只管碰,又不是豆腐,捏不碎,打不坏,瞧这嚣张的劲儿,备不住还是一身钢筋铁骨呢?怎么,难道是怕了?……怕了的话,及早求饶。
靖王子本又怒又惊又的确有点儿怕,听了凤涅这句,却猛地站住了脚,昂头道:谁说小王怕了!他这一不动,顿时被子规捉了个正着。
靖王子一惊,试图挣扎开去,子规扭着他的手臂,靖王子便用力踢动双脚,凤涅道:嬷嬷,你前日不是说手痒么?现成地有个练手的在,你去帮一把……唔,只是别打脸,顺便把他绑成粽子就行了。
康嬷嬷一乐,脸上的横肉愉快地抖动:奴婢遵命……靖王子吓了一跳,叫道:你这老妖奴,你敢碰我一下……凤涅道:年纪这么小就这么会骂人,真是不可爱,且又声如破锣,堵住嘴。
康嬷嬷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手法熟练地塞进靖王子嘴里,同子规两人一起,将靖王子连手带脚绑了个严严实实。
只是片刻,靖王子就变成了一个粽子,被子规拎着放在凤涅跟前,靖王子双脚被捆站不住,很快便跌在地上,又宛如一个毛毛虫。
此刻湄妃三人也被惊动,纷纷过来围观。
靖王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一张小黑脸涨得通红,想骂又骂不出声,只是愤怒地瞪着凤涅。
凤涅望着地上扭动的靖王子,噗嗤一笑,道:这个模样不错,比先前顺眼多了,本宫很是满意。
10、试牛刀靖王子怒视凤涅,凤涅道:小子,还不肯认错么?现在低头,还来得及。
靖王子呜呜乱叫,却非是个求情的意思,凤涅道:子规,找条长点的板子来,伺候伺候小王子。
子规从善如流,即刻去找寻。
片刻果真满载而归,抱了一捆回来,唏哩哗啦扔在地上,靖少王一看,也忘了瞪人,眼睛都直了。
凤涅赞叹道:瞧瞧本宫手底下的人,有多机灵,生怕一根不足以伺候小王子,准备了这么些备用的。
康嬷嬷在旁,羞眉搭眼儿地笑了:奴婢还以为,这是要生火烤鱼呢。
凤涅道:嬷嬷你真是风趣,小王子怎么能是鱼呢,此乃竹笋炒肉。
三个邪恶的货不约而同露出笑容。
靖少王欲哭,眼泪在眼睛里团团乱转,却忍着不落下来。
凤涅道:芳嫔,琳贵人。
三个宫妃正蹲在靖少王身旁,分辨这是一枚粽子还是一只毛毛虫,听得靖少王脸色异样精彩,听到凤涅呼唤,两人立刻欢快地起身,芳嫔如一阵风似地窜到凤涅身旁,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琳贵人紧随其后,一时煞脚不住,便撞了芳嫔一下。
凤涅说道:瞧你们镇日闲着手痒,正好有人过来凑趣,——子规,给她们一人一条板子,练练手。
子规立刻开始派发板子,芳嫔同琳贵人一人手持一条,格外兴奋,拿在手中,宛若门神一般,脸上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靖少王见状,小脸儿从红转黑,黑的如乌云一片。
凤涅道:子规,她们怕是生疏,不知如何打板子,你略教导一番。
子规立刻上前,手持板子,说如何如何举起,如何如何落下,要看准了,别打在头上。
凤涅看靖少王的脸色,就如赵老师那句——你的小脸儿,是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黑不溜丢,绿了吧唧……,好一个群英荟萃!只是这孩子倒是倔强,虽则害怕,并无求饶之意。
芳嫔同琳贵人两个打手新鲜出炉,举着板子,劈里啪啦一顿打,一边打一边嘻嘻哈哈,显然甚是有趣。
湄妃见状,乐行大发,张口唱道:都只为我的宗保儿军令违抗,绑只在辕门外项吃青钢,老母亲进帐来把情讲,我未准人情请出了老娘……凤涅乐得花枝乱颤,却见靖少王眼中的泪吧嗒吧嗒落下,她便道:子规,让她们歇会儿。
芳嫔同琳贵人两个停了手,一个道:当真好玩儿,娘娘,妾还要玩。
另一个道:只是有些手酸……凤涅使了个眼色,康嬷嬷上前,将靖少王嘴里的帕子扯出来。
凤涅道:怎么,你求饶么?靖少王胡乱吐了两口唾沫:呸,你这毒妇!要让小王求饶你做梦去吧!等我禀明了太后,看太后怎么处置你!康嬷嬷道:娘娘,看靖王子中气十足,显然是还能受个二三百板子的模样。
靖少王一听,便瞪向康嬷嬷。
芳嫔同琳贵人都是女流,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得自是不重,——这也是凤涅的意思,免得真个打坏了。
见状,凤涅便道:也是,那就再继续吧。
芳嫔同琳贵人笑嘻嘻上前,又开始打,这个手酸未免准头不够,琳贵人一板子打在靖少王肩头,靖王子哎吆大叫一声:小王要你们都死!又瞪向凤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你这毒妇!淫-妇!无耻卑鄙!皇叔该赐你死罪才是,竟容你如此猖狂,今日之耻小王没齿难忘,定然……康嬷嬷便要将他的嘴堵上,凤涅道:等会儿。
她坐起身子,你说毒妇,本宫尚可以理解,何为淫-妇?康嬷嬷色变,却又不敢擅自堵住靖少王的嘴,却听靖少王嚷道:你竟敢背着皇叔偷人,你不是淫-妇是什么!太后娘娘亲眼所见,那奸夫已被斩首,难道还有假?这些新鲜的料,凤涅却是第一次听到。
也难怪康嬷嬷同子规闭口不说一个字,真真是难听的紧,且又匪夷所思,大逆不道。
康嬷嬷不顾凤涅命令,跪地道:娘娘,这都是污蔑!靖少王哼道:污蔑?人证物证都有了,皇叔将你发落在冷宫里,只是一时不忍心罢了,等皇叔想明白了,便会赐你死罪!凤涅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子,太后会跟你说这些?靖少王道:自有人告知小王!凤涅道:谁会跟你说这些,这不是死罪么……靖少王怒道:胆敢做就不怕别人说!凤涅点点头:这倒是像句人话。
子规向来沉默,此刻便上前道:娘娘,芳嫔两位娘娘手法不对,让奴婢再教教她们。
凤涅笑着点点头,子规亲持了板子,呼呼生风打了五六下,靖少王大叫不已。
子规见差不多了,便停了手,靖少王道:你这狗阉人,小王记住你了!靖少王又痛又恼,子规这两下子,顶了芳嫔同琳贵人几十下,当下龇牙咧嘴,见凤涅淡淡然,便又骂道:无耻毒妇,你敢如此对待小王,你等着……凤涅慢悠悠地想着事情,便说道:怎么,你很不服么?不服我顶着那么多骂名,还好端端地是皇后,虽然在冷宫里,可还是皇后,如何?靖少王恨恨:你很快就会被赐死!凤涅笑道: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然而,你给我记住,本宫只要还是一日的皇后,就能打你一日。
靖少王咬牙切齿,却终究不能反驳。
凤涅起身,缓缓地走到靖少王跟前,低头看他。
小家伙抬头望向凤涅,见她身着素衣,面容是极美的,双眸却冷冷地,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凤涅歪了歪头,细看了靖少王一会儿,才说道:你今日为何会来此处?靖少王一怔,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凤涅向着旁边走出一步,看看天色,道:大王爷早就不在了吧,听闻只留下你一个?靖少王呆了呆,而后道:你想说什么?凤涅斜睨向他,道:你并不求饶,本宫很欣赏你这骨气,倘若你有人好好教导,或许将来……能成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只可惜,可惜啊……靖少王怔住,不由自主道:可惜什么?凤涅道:可惜你命不久矣。
靖少王吃了一惊,怒道:莫非你胆敢杀掉小王灭口?凤涅略一摇头,低头看看自己的手,道:何须我动手?靖少王瞪大眼睛:莫非你说有人要害小王?凤涅道:小王子,本宫给你讲个故事吧。
靖少王虽然顽劣异常,但到底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对于故事传说之类,有着与生俱来的兴趣,他嘴里虽然不肯承认,眼睛里却闪过一道光。
凤涅扫了他一眼,说道:从前,有个孩子,他天生胆大,任性顽皮。
靖少王一听,啐了口,道:你是说小王?没兴趣听。
凤涅道:别这么自作多情……那孩子长得比你俊多了。
靖少王一张脸又黑起来。
凤涅道:因为他天生胆大,作出了许多同龄人不敢做之事,因此许多孩童都很是惧怕羡慕他,因为他是家中独子,因此家里头的人也都不管他,还有人为了奉承这家的家长,说这孩子如此胆气,毕竟前途无量。
靖少王悠然神往,即刻又将自己代入。
凤涅道:有一天,这孩子在树上歇息,见到一个路过的行人,他一时性起,就想作弄人家,你猜他做什么了?靖少王没防备,顺口道:做什么了?话一出口,才猛然醒悟。
凤涅道:他脱下裤子,撒了一泡尿。
哈哈!靖少王甚是意外,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凤涅道:他在树上,这尿自然是洒了那人一身,你猜那人怎么反应?靖少王笑嘻嘻地,恨不得自己便是那个孩童,正尽情作弄人,便乐道:他自然是极为生气,你是不是说他把那孩子打了一顿?陈腔滥调,想吓唬我?没门儿!康嬷嬷同子规并湄妃三人,正在聚精会神听着,闻听靖少王如此说,康嬷嬷就飞了个极大的白眼,只觉得这孩子的确是无可救药。
凤涅却笑道:你又猜错了。
靖少王呆道:什么?凤涅道:那人并没有骂那孩子,也没有打他,笑嘻嘻地,一点也不在意那孩子的尿弄脏了他的衣裳,反而招手让那孩子下来,给了他一些银两,夸奖他干得好。
什么?岂有此理!靖少王大叫道,怎么会有这种事?凤涅不疾不徐道:偏生就有这种事,当时那孩子也很是惊奇,不知为何居然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作弄了人,还有银子收,于是这孩子很是高兴,第二天,他又爬上树,果然见又有一个行人经过此处,又在树下乘凉。
靖少王道:莫非他又要如法炮制?凤涅道:是啊,这回你猜对了。
靖少王松了口气,然而却更摸不着头脑了,便只闭嘴静静地听。
凤涅说道:那孩子像是先前那样撒了尿,把那人淋了个满头满脸,便从树上下来,向那人讨要银子。
靖少王死死地盯着凤涅:他给了银子了?凤涅说道:是啊……那人伸手探入怀中,然后……她靠近靖少王,手在胸前做掏东西状,沉声道:他掏出——一把刀,猛地往那孩子的脖子上用力一划,只见眼前鲜血飞溅,那孩子的脖子便被割开……说到往那孩子的脖子上用力一划之时,她的手掌并起如刃,在靖少王脖子上轻轻划过。
靖少王惨叫一声,身子猛地一缩。
凤涅施施然地直起腰来,掸了掸肩头落下的一点微尘:可惜啊,那孩子往后倒下之时,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他到死,也不知自己为何而死的。
她嫣然回头望着靖少王一笑:小王子,你如此聪明,可知道为何么?凤涅问鼎影后之前,曾也演过许久的话剧,话剧是最考验演员功力的,是好是坏,一目了然,能在话剧舞台之上创下口碑的,肯定都是一流的演员。
而凤涅的演技,已经非一个出神入化可以形容。
要吓唬一个小孩儿……,简直是杀鸡用牛刀。
望着靖王子惊魂未定的脸色,凤涅心中笑道:惭愧惭愧,胜之不武啊。
11、驯小驹靖少王惊骇之极,这故事显然不适宜少年儿童,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千篇一律劝人回头学好的,中段,有点童话的意思,结尾,却赫然成了恐怖片。
配合凤涅那种表情,动作,语气,大太阳底下,温度骤降,凉嗖嗖地。
靖少王缩着身子,变色乱抖,喉咙里还憋着惨叫。
凤涅斜着眼睛看了会儿,施施然起身,回头,却正对上身畔众人的目光。
她教训靖少王时候,子规同康嬷嬷在身前,湄妃三人在身侧。
此刻,五个人各自呆若木鸡,除了子规,都跟商量好似的半张着嘴,望向凤涅,康嬷嬷的表情尤为出众,扭曲的宛如名画《尖叫》中的女人……凤涅淡定地看一眼子规,幸好子规的脸色只是有些发白而已。
凤涅问道:真个没有人知道那孩子为什么会死么?靖少王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脖子兀自好端端地,一怔之下,声嘶力竭叫道:你骗人的,骗人的!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死?莫名其妙!凤涅忽然深思:倘若她嘴里的这是一个剧本,将来播出后,观众们恐怕也是靖少王这种反应。
凤涅道:那你想怎么样呢?靖少王嗫嚅,而后昂头道:不可以死!凤涅道:最好是这第二个人也乖乖地付钱,你便满足了,是吗?靖少王瞪着凤涅:总比死了要好……凤涅道:看你一脸聪明相,没想到竟是一颗木头而已。
靖少王气急败坏:什么?小王……小王……待要发狠,却到底没了先前那股劲头。
正在调侃,却听子规从旁边说道:娘娘,奴婢有话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凤涅转头:说来听听。
子规垂着眸子,半低着头,声音却清晰无比:娘娘,奴婢浅见,觉得这结局乃是被人一早安排好了的,这孩子必死。
靖少王怔怔地,凤涅道:谁安排的?子规道:那便是给这孩子银两的第一个行人。
凤涅一笑:何以见得?子规道:被人以污秽之物污了身子,寻常之人自然是会大怒,然而此人尚且毫无怒意,反而给予对方嘉奖,这人不是个疯子,便定然是个城府极深之人,他知道这孩子的家族庞大,不可招惹,然而却又暗恨这孩子,便出此毒计。
那孩子得了银两,因为好玩又有趣,终究撞上了泼急烈性的第二人,反葬送了性命。
凤涅仍笑,地上靖少王浑身发凉,咬牙道:就算如此……也……也不定非要死,寻常之人,会一出手便杀人的么?子规不慌不忙,说道:此中有个机缘巧合之说,谁知这第二人是不是天生野性难驯?或许他本就是个歹人,故而随身带刀,但就算第二人不是,这孩子被银两蛊惑心智,必定还会试上一试,如此下去,终究还会酿祸。
靖少王想了想,哑口无言。
而子规说到这里,却听到啪啪地清脆掌音,从旁传来,子规回头,见凤涅手掌相击,急忙行礼道:奴婢浅见妄言,还请娘娘见谅。
凤涅道:这说的对极了。
只是还差一个结论。
子规仍旧垂着双眸,波澜不惊地说道:假如那第一人不曾给他银两纵容他,那孩子便会得了教训,以后谨慎些,不至于欺负到人家头上去,自也不会惹祸。
……因此这孩子的死,便是那第一人一手安排!凤涅笑道:好极好极,那不知靖少王意下如何?靖少王一动不动地,好似出神。
凤涅道:小王子吓傻了?靖少王咬牙,瞪向凤涅:小王会被你的把戏吓倒么?小王知道你的用意!凤涅道:那不妨说来听听,说实话,我很是怀疑小王子你的……说着,手指便轻轻地点了点太阳穴处,两只明澈过人的眼眸,却含笑带嘲地望着靖少王。
靖少王听此言看此景,咬牙叫道:你无非是想我知道,——给我糖果对我好的不一定是好人,而……打我板子训斥我的,也不一定是坏人!凤涅眉一挑,眼前微亮:这孩子当真不笨嘛。
凤涅笑道:靖少王还是有几分见识的,另外本宫再送你一句:听来的话也不一定是真的,众口一词千夫所指的那个,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靖少王撇嘴:你又在说你自己,哼。
凤涅笑而不语,手一抬,尖尖手指点了点靖少王。
子规即刻上前,单膝跪地,道:先前迫不得已,得罪少王爷之处,还请见谅。
靖少王斜睨他:你打过小王,小王会记得清清楚楚。
子规不理,只是飞快地替靖少王解开束缚,小家伙从地上跳起来,一头脸的汗。
凤涅笑道:所有事儿都是我指使他们干的,你要记仇,且记在我身上便是了。
靖少王磨牙,似乎想说点什么,又忍下了,只是哼哼。
凤涅起身,走到他的身边,靖少王警惕地抬头看她,凤涅抬手,替他将发上沾着的一枚树叶摘下,又替他略拍了拍肩上的土。
靖少王神色变幻不定。
凤涅做完这些,柔声问道:对了,小王子,先前你说给你糖的不一定是好人,……谁给过你糖?嗯?靖少王身子一抖,对上凤涅极澈的眸子,嘴唇动了动:小王……小王现在不想同你说。
凤涅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家伙,果真比本宫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靖少王听了这句,低头恨道:小王只知道,谁若敢对小王包藏祸心,小王必然不放过他!凤涅望着小家伙满脸怒气的样子,若有所思道:靖少王,那给银子的第一人,自是罪魁祸首,但你想过未曾,那些放纵故事中孩子为所欲为之人,其实都是帮凶?靖少王震惊。
凤涅慢慢说道:宫廷是最险要的所在,难道你的父王生前未曾教导你么?就如故事里那孩子的家族,大家族免不了争斗,人心难测,或许,早就有人暗中盯上了那孩子,图谋不轨……偏偏他不知收敛,给了旁人机会……靖少王浑身发颤:你是说……你、你你……凤涅却忽然又嫣然一笑道:本宫只是说故事嘛,靖少王你想到哪里去了?乖,别怕。
靖少王怒道:小王没怕!只是、只是……——只是想到这镇日里见了他都笑脸相迎的宫廷之中,或许每个人的笑脸背后都藏着一把刀子,故而震惊,无措,战栗……又愤怒。
凤涅望着靖少王脸上变幻的表情,轻声又道:小王子,你可曾听过‘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靖少王怔住,抬头看她。
阳光下,这少女的容颜娇嫩而精致,靖少王隐约记得她不过是十五六岁……当初听闻了那么些丑陋传闻,还以为是个面孔可憎的妖妇,然而……那些流言,究竟是如何才会传出来的……我自是听过。
他不知不觉点头。
凤涅道:昔日田光赞扬荆轲,说道: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荆轲当属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
她是个闲暇便捞本书看之人,偶尔死记硬背下几句,对于台词功力不差的她来说,只要留心,倒也不难。
处处皆学问啊。
靖少王死死地望着凤涅,凤涅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地擦拭过他满是汗的脸颊跟额头:只有喜怒不形于色之人,才能成大事。
她望着靖少王呆呆的样儿,又笑着说:俗话说,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本以为以靖少王的脾气,定然又要一蹦三尺高,说句你敢说小王是狗。
谁知凤涅说完,靖少王还是呆呆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然又透出几分惘然之色,又好似是伤心。
凤涅道:怎么了?靖少王反应过来,缓缓地摇了摇头:我……我只是一时想到我父王。
啊?凤涅觉得自己跟大王爷大概没什么相似之处?靖少王的声音很低,慢慢道:我忽然记得,父王……父王也曾这么跟我说过。
凤涅道:大王爷说咬人的狗不叫啊?才不是!靖少王啼笑皆非,又恼怒地使劲摇头,而后又肩头一垂,道:父王曾教导我,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还说……说什么?还说……有一个人,就是……你所说的神勇之人,喜怒不形于色……要我以他为榜样。
啊?凤涅甚是意外,谁啊?靖少王的声音更轻,喃喃说道:是我二叔……二皇叔。
凤涅长长地啊了一声。
靖少王的二叔,自然就是当今的皇帝陛下。
靖少王被如此折腾一顿,本来滔天的气焰,如今荡然无存,最后想到自己的父王,又有些黯然神伤。
凤涅看着这孩子略见忧郁的小脸,心头一软,道:小王子,你的屁股被打得又红又肿,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动?靖少王一听,黑脸缓缓有点发红,却硬是挺胸道:小王没事!哼,你们那花拳绣腿,算什么!凤涅笑道:既然如此,本宫有件事,想拜托你做。
靖少王又是意外又是惊奇:何事?12、送上门凤涅望着靖少王晶亮的眼睛,这孩子生得虽则一般,面色微黑宛如皮猴儿,独这双眸子格外有神。
凤涅看着他之时,不由地就想起他口中的二叔,那可是这皇城之主,血脉相关,皇帝会否也是个黑皮猴似的人物?一想到此处,不由哑然失笑。
眼看靖少王半是期盼的神色,便一招手,道:子规,你带小王子去打个猎。
子规一听,颇为头大,然而又不敢违抗。
靖少王一听打猎两字,浑似打了鸡血,原地跳起来,摩拳擦掌地问:要去何处打猎?原来孩子是最闲不住的,尤其好些新奇刺激之事,靖少王尾随子规,乖乖而去。
也不知子规是怎样教导靖少王的,只是等了半晌,两人终于回来,靖少王湿了半边身子,头脸都是水,却是格外精神,双手紧紧地抱着一尾大鱼,那鱼兀自摇头摆尾。
而小王子一进冷宫便迫不及待地叫嚷道:皇婶,皇婶快看!他撒腿飞快地跑到凤涅身前,献宝一样:皇婶,你看,好大条鱼,我捉的!凤涅笑道:好能耐。
扫一眼随后而来的子规,见他身上虽有各处水湿,神色倒也安然。
靖少王抱定那一条鱼,死活不肯撒手,好像发现了失散已久的好兄弟,亲热的很,只差低头狠狠亲上个嘴儿。
子规半是劝说半是强迫才让他把好兄弟交出来,靖少王还老大不乐意。
子规拔刀,利落地在长木板上将鱼切开,水桶里头清洗了一番,便用数根树枝架起来,放在火堆上烧烤。
火焰吞吐,舔舐着新鲜的鱼肉,不一会儿功夫,鱼肉里的油被烤了出来,不停落入火堆中,发出嗤啦嗤啦的声音。
湄妃三人已经自发地围了上来,目光发亮地围观。
先前杀鱼之时,靖少王还略有皱眉,似不忍好兄弟被宰,然而见子规动作娴熟,却也不知不觉被吸引,等子规在火上烤鱼之时,他恨不得夺过来,自己也来一把。
此番又见鱼肉滴出汁水,小家伙也忍不住跟湄妃三人呆呆相看,闻着越来越浓的烤鱼味儿,不知不觉嘴角流涎。
康嬷嬷拿了个小罐子,用毛刷子将酱汁调料之类刷上鱼肉,翻一翻,香味更浓。
靖少王再也忍不住,叫道:让我来让我来,我也要来!子规只好分他一根木叉,靖少王举着木叉,也不怕火烤,跟着子规有样学样,人家翻鱼肉,他也跟着翻,倒是机灵。
又见康嬷嬷忙着往上刷东西,便又问道:嬷嬷,你弄得什么?康嬷嬷见小主子开了金口,笑道:这是娘娘让奴婢去御膳房要的,回来自个儿调在一起,刷在这上头,这鱼肉滋味格外鲜美香甜。
靖少王先前闹腾半天,又去折腾半天,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一听这个,差点当场探头啃上一口。
鱼烤好之后,子规便挑了中段最肥的给凤涅,靖少王一看,也擎着自己烤的那段献宝,凤涅嘉赏看他一眼,道:倒是孝顺,乖,你自己吃吧。
靖少王喜笑颜开,这才开始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
子规又将其他的逐一分派,这鱼也足有五六斤重,肥的流油,足够吃的。
凤涅吃了半块,便已是饱了,望着众人低头奋战之态,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教导机会,便道:阿靖,我教你一首诗。
靖少王含着鱼肉,顺口问道:皇婶,什么诗?凤涅眯起眼睛,缓缓念道:烤鱼……日当午,汗滴,鱼下土,谁知手中肉,首尾……皆辛苦……她抑扬顿挫,深情念完。
靖少王的脸上却露出鄙夷神情,斜睨凤涅:皇婶,你当我没学过么?这首诗是你篡改了的吧?凤涅望天:啊……原来你也知道啊?靖少王道:这是大唐李绅的‘悯农二首’之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另一首则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皇婶以为我真的是不学无术的么?凤涅叹道:唉,本想表达一下本宫的诗歌才华的,没想到现在不流行这样了啊……靖少王忙着吃鱼,无暇他顾,咬着鱼肉含含糊糊道:不过皇婶还是讲故事最好,这个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滚瓜烂熟了。
……皇婶你不吃了么?那块给我行么?靖少王吃得欢快,顺便把凤涅没吃上的那块鱼肉也包揽了。
吃完了后,康嬷嬷又亲捧了几杯茶出来,远远地见靖少王同凤涅似在耳语,样子竟很是亲密。
康嬷嬷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心中万千感叹。
康嬷嬷小心地奉了茶,靖少王一气儿喝光了,摸摸油嘴,看看时候不早,打了个饱嗝:皇婶下次我再来看你。
冲着凤涅一眨眼,蹦跳而去。
靖少王前脚出门,后脚康嬷嬷松了口气:娘娘,当真把奴婢吓死了,怎么这小魔星就来冷宫了呢?先前娘娘打他,奴婢真是大大地捏了一把汗。
凤涅不语,只是微笑。
康嬷嬷又道:幸好娘娘厉害,硬生生地把这小魔星给降服了,换了别人,那哪能够……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凤涅听到这里,就说:嬷嬷,别高兴的太早,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康嬷嬷一惊:啊?凤涅哼了声:那个送靖少王来的人,可还等着看热闹呢,这热闹没看着……得多着急啊。
康嬷嬷眉头一皱:对了,娘娘曾说,有人给过靖少王糖……定然是有人教唆?凤涅道:不忙,害人者必反受其害,本宫也想看看,到底是谁一直在背后兴风作浪呢。
康嬷嬷道:可惜娘娘如今人在冷宫,不然的话……冷宫又如何?凤涅笑道,嬷嬷,不出两日,必定有人的狐狸尾巴会露出来。
康嬷嬷半信半疑,然而她对凤涅是言听计从的,当下暗自警惕,谁知,两天不到,在靖王子离开冷宫的第二日,就有不速之客登场。
前来之人,竟然是西太后宫内的管事嬷嬷,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一大帮子人。
凤涅拿眼睛一扫,果然看到几张熟悉面孔:魏才人同她的宫女玉叶,还有齐嫔,后者目光同凤涅相对,却又低下头去。
管事嬷嬷扭动着不输给康嬷嬷的粗壮腰身,走到凤涅身前,似是而非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大好啊。
凤涅嗯了声,漫不经心道:好的很……不知嬷嬷此番前来,有何要事?管事嬷嬷见她神态自若,应答自如,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之色,又说:是有件麻烦棘手的事,太后让我来问一问娘娘。
凤涅淡淡一笑:看这阵仗,不似是问问而已,倒好象是兴师问罪呢。
管事嬷嬷听她言辞犀利,更是心头一凛:娘娘说笑了,这件事只要娘娘说清楚,就没什么……是关于昨日靖王爷在此被毒打之事。
康嬷嬷神色一变,刚要说话,凤涅一抬手,道:竟有此事?本宫怎么没听说过。
管事嬷嬷冷冷道:娘娘这么说,就是不认了?凤涅道:本宫从不知有谁毒打过靖少王,相反,少王昨日在此同本宫相谈甚欢,不知嬷嬷这信从何而来?管事嬷嬷使了个眼色,身旁齐嫔道:娘娘,靖王爷如今还躺在太后宫内疗伤呢,太医说过是被打所致。
凤涅皱眉:这么说,少王真的被打了?管事嬷嬷道:娘娘当真不知?凤涅道:怎么,难道我该知道?还是靖少王说自己被本宫打了?管事嬷嬷一怔,齐嫔问道:王爷昨日只来过此处,难道是他自己打的不成?凤涅笑了笑:少王自然不会打自己,只不过,倘若有人故意栽赃嫁祸,打了少王一顿又栽赃本宫,那可就难说了。
齐嫔便不言语,管事嬷嬷却冷笑:娘娘可真会说笑,谁那么胆子敢打少王?凤涅道:这可要问问少王本人。
管事嬷嬷阴沉沉地盯着凤涅,却见她气定神闲之态,毫无半点慌张,心中正犹豫,旁边一个嬷嬷低声道:太后说必要出这口气,总不能如此无功而返,不如……他们势单力薄,倘若我们将她硬带回去,也是可行的。
管事嬷嬷一听,把心一横:说的也是,总不能就误了太后的交代……手一抬,正道: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只听娘娘说的,我们也难尽信,不如且请娘娘去太后殿内走一趟?康嬷嬷见状,怒地上前一步:你们想干什么?就算是太后的人,也都还是皇家的奴才,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想要冒犯娘娘不成?管事嬷嬷道:这是哪里的话,既然知道我们是太后的人,那么太后管教皇后,也是理所当然的,说什么冒犯?康嬷嬷全不吃这套:放屁!总之有我在,你们谁敢动娘娘一根汗毛,我跟她拼了!正说完这句,却听得冷宫门口有人喝道:哟,果真这里热闹……都别闹腾了,惠太后有旨到。
除了凤涅,人人惊动。
各自回过头来,却见一个锦衣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快步而入。
管事嬷嬷一看,警惕道:怎么王公公也来了?什么事儿惊动了东宫太后娘娘?叫王公公的半老太监,先是向着凤涅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凤涅坐直身子,略一点头。
他又笑微微地向着管事嬷嬷行了个礼,说道:恐怕正跟嬷嬷来办的事儿一个样。
两宫太后素来不甚和睦。
管事嬷嬷又惊又笑: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惠太后也要替靖王子出气?王公公笑道:瞧您说的,太阳是没打西边儿出来,但这口气太后娘娘自也要替王子出的,来人,——把魏才人给我押了!他前半句时候还带着笑脸,后一句,却陡然转了阴沉。
13、好人儿管事嬷嬷大惊:什么?您这是何意?说话间,两个小太监上前,已经不由分说将魏才人拖了出来。
魏才人原本站在人后,陡然而出,花容失色,道:不知妾犯了何事?王公公神色阴冷瞥她一眼: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管事嬷嬷上前拦住,怒道:无故为何拿人!难道惠太后想同我们太后对着干么?您这可冤枉惠太后了,王公公又是一脸笑,咱们太后娘娘,可是为了西宫太后跟靖王子出气呢!管事嬷嬷怒火冲天:这话稀奇,我竟不懂!您很快就会懂了。
王公公意味深长地说。
这边说着,冷宫门口却又来了一人,眼见是一道小小人影,极快地跑上前来。
众人自是认得正是靖少王的,顿时急忙行礼。
可靖少王看也不看,只是撒腿极快地跑到凤涅跟前,竟然张手将她一把抱住,嘴里哭道:皇婶,是阿靖胆小怕事,让您受委屈了!众人目瞪口呆。
凤涅抬手,摸摸靖少王的头,双眉一簇,眼中顿时见了泪花:靖儿……你没事就好,皇婶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声情并茂,很是感人,又带一股子忍辱负重的浓烈气息。
管事嬷嬷及一干人等,个个色变。
王公公却点头道:唉……若不是咱家来得快,恐怕皇后娘娘可就要蒙受不白之冤了!管事嬷嬷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竟看不明白?王太监道:嬷嬷,你这还看不明白?小王子的确不是皇后毒打的,皇后只是担了个罪名罢了,动手的另有其人。
管事嬷嬷脸色一变看向魏才人:您的意思不会是……王太监冷冷一哼,道:可不就是这位才人所为么?话音刚落,只听得魏才人哭道:这是怎么回事?妾身是半点也不知情啊!凤涅抱着靖少王的腰,低头时候低声道:你要压死我了。
靖少王抬头,在她耳畔轻声说了声:我是故意的,皇婶婶。
凤涅深深觉得有个人精侄儿有所幸运,也有所不幸。
王太监此刻道:传惠太后娘娘旨,魏才人阴谋威逼靖少王,嫁祸皇后娘娘,靖少王不堪逼迫,竟自西宫逃出前往东宫求救,魏才人胆大包天,祸乱宫闱,即日起革才人封号,贬为宫人,入浣衣局服苦役以赎罪过。
魏才人瞪大双眸,宛如五雷轰顶,憋了半天才叫了声:妾身冤枉!凤涅微微看她:她只当靖少王年纪轻不懂事,随意挑拨便可,却不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管事嬷嬷道:这……这……小王爷,可当真如此?靖少王哭着叫道:皇婶,我心里怕极了!凤涅蹙着双眉,强忍着泪:都怪本宫……只身无靠,宛如浮萍,寥落冷宫之中,连自保之能都无也就罢了,竟还连累到靖小王爷受苦……靖少王本是九分戏,听了只身无靠四字,不由便想到自家身世,想到自小就没了爹疼娘爱,顿时无限悲酸,大放悲声。
王太监摇头咋舌:看看,小王爷跟谁亲近怎么说的,这到底是真是假,不是一目了然了吗?还问个什么?管事嬷嬷见靖少王哭的伤心,也不敢高声,只低低道:但是……这、小王爷为何不跟太后娘娘禀明呢?王太监鼻孔朝天道:只怕是太后娘娘在气头上,加上有些人的煽风点火,故而真相在前,也视而不见了,不然的话,为何靖少王逼于无奈竟跑到东宫去了呢。
管事嬷嬷哑口无言,王太监道:小王爷,可跟咱家回去么?靖少王回头:小王过后会去向太后娘娘道谢,暂时不回。
王太监也不勉强,带人压着魏才人离去。
管事嬷嬷站在原地,呆若木鸡,半晌才道:既然……只是一场误会,那么奴婢……康嬷嬷见她面露怯色,便哼道: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么?娘娘虽人在冷宫,可还是皇后!方才也不知是谁耀武扬威,还想要动手了呢!管事嬷嬷大为尴尬,深深低头道:这的确是奴婢的过错,不过……也都是因为被那贱婢蒙蔽……待奴婢回去禀明了西太后娘娘,还娘娘一个清白。
凤涅道:如此有劳嬷嬷了。
管事嬷嬷见她并不计较,顿时松了口气:娘娘宽宏大量,可恨那些贱婢不自量力从中挑拨,幸而真相大白……奴婢这就回太后去,奴婢告辞……说着,毕恭毕敬地退了。
齐嫔也跟着退后,临去看了凤涅一眼,也未停留。
一直到众人都离去,凤涅才用力将靖少王拍拍:好啦,人已经去了。
靖少王抽抽搭搭地抬头,黑黑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皇婶……凤涅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你这花脸儿……靖少王乖乖地任凭凤涅替自己擦脸,撅着嘴道:我本来是假意哭的,听到皇婶说……才一时真忍不住了。
凤涅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蛋:行啦,以后多个心眼……别人不疼咱们不打紧,咱们自个儿得疼自个儿。
靖少王狠狠地点了点头,又说道:皇婶,我曾说过谁若害我,我便要亲手报仇的,魏才人曾撺掇我来找你不说,见我伤了,就又跟太后说你打我,要害你呢!若不是我机灵,牢记皇婶你跟我说的‘东西’二字,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康嬷嬷惊道:娘娘,何为‘东西’二字?靖少王得意道:是我离开之时,皇婶说必定有人不会罢休,让我无计可施之时,牢记这两个字:东,西。
康嬷嬷道:这……这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靖少王破涕为笑:愚笨!事发是在西太后娘娘处,我无计可施,自要去找唯一能压住太后的东宫太后娘娘啦!康嬷嬷双眼圆睁,叹道:阿弥陀佛,这样的巧宗儿妙计,奴婢这脑袋,怎么能悟的过来呢,娘娘圣明!靖少王也是聪明过人!凤涅笑道:这就叫做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爱抚地摸过靖少王的头,正要再夸奖两句,忽然嫌弃地缩手,你几天没洗头了?靖少王很是不好意思,讪讪道:皇婶,我回去就沐浴更衣……这边正说着,忽地听到旁侧有人嬉笑声传来,却是湄妃芳嫔三人,正在争抢一样东西似的。
子规留心到便走过去查看,片刻脸色凝重回来。
凤涅道:怎么了?子规犹豫不答,凤涅目光一动:手里拿的什么?子规的手放在腰间,此刻便缓缓抬起,终于道:奴婢方才从琳贵人手中……取得此物。
凤涅抬手接了过来,低头扫了一眼,便皱了眉:这是……是一方帕子,白色,孤零零地绣着一轮明月当空,凤涅将帕子抖开,目光一变,竟看到在帕子底下,密密地写着两行小字:黄昏后,绛霞居,字体颇为俊秀。
阿靖在旁看了,便道:嗳?绛霞居,那地方不是没人住么……距离此处不远,上回我闲着无事,还曾去门口溜达过。
怎么这帕子写这个,如此奇怪!是啊,这究竟是什么呢?凤涅自言自语。
康嬷嬷道:娘娘,这大概不知是哪个宫女无意丢了的,只是看起来……的确有几分古怪,难道有人私相授受?凤涅咳嗽了声,就看子规:子规觉得这是何意?子规神色凝重,抬手便拿帕子:娘娘,这帕子来的如此古怪,且又语焉不详,留着怕要惹事,还是让奴婢将它烧了。
等等。
凤涅将帕子一扯,两人共同用力,那帕子被一抻,却见那行小字的斜对角上,赫然竟还有一个字:悯。
康嬷嬷本是没看清楚,此刻凑上来,细细一看,顿时失声道:这个,不是娘娘的名儿吗?宁曦皇后,本名范悯,乃是京城大族范家的远方亲戚,因着这个范姓,靠着段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自小寄住范府。
凤涅身子一震,就看康嬷嬷。
康嬷嬷也是神色微变,急忙否认:奴婢不认得字,只是看着有几分眼熟,乱说了,请娘娘勿怪。
凤涅看了一眼子规:你方才有心藏起来,是这个缘由?阿靖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事非等闲,就一声不吭。
子规低头:娘娘,这件事情委实微妙可疑,怕是有心人故意设计,娘娘且勿为之所动。
凤涅沉吟道:先前可留心了是谁丢了这帕子的?当时候乱糟糟一片,管事嬷嬷带了一大堆人来,后来王公公又带了数个小太监,也难监控全场。
因此竟无结论。
凤涅望着这丝帕,静静地想了一刻钟,终于说道:避过了这一回,必定还会有第二回,我倒是想看看,黄昏后,绛霞居,到底有什么侯着。
阿靖听到此,便道:皇婶,那个地方传言闹鬼,你不能去。
凤涅笑着看他:真有妖魔鬼怪?那你想不想捉鬼?阿靖一听,眼睛又是一亮,道:虽有些怕,但是……想!黄昏时分,寂寂人定,冷宫的门却悄无声息打开,有一人,身披灰色长披风,兜头盖脸地遮住,悄无声息往前而行。
冷宫所在,本就少人行,这人垂头碎步急行,片刻便到了另一所宫门所在,宫门门扇颜色斑驳,有些古旧,上有三个旧体字:绛霞居。
门扇半掩,那人抬手将门推开,轻轻迈步而入,站在院中微微地扫视了一眼周遭,却看见正前方的门扇敞着半面。
那人提脚迈步入内,刚刚将门推开,便有个人影从旁窜出,一把将其抱住,粗声喘道:好人儿!你可来了,想死我!14、黄昏后门扇开处,便有一人从门后跳出来,迫不及待地将进门之人抱住,双手在腰上一搂:好人儿,想死我了!……怎么这腰比之先前弹手了许多?边说边将人推在门上,上下其手地胡乱摸,又去扯那衣衫,喘道:让我看看是不是白滑了些!黄昏之际,此处又偏僻,格外阴暗,那被压之人始终默不作声,按着他的那人低低笑道:可人儿,怎么不出声,害羞么?上回可是被我伺候的浪-叫!狎笑着,摸索着低头便要亲上去,一只手便顺着腰间向上,就抚上那人的胸前。
大手在那人胸上摸过,略微停顿,又用了力,忽然疑惑道:怎么这里……原来手按下去,身下之人的胸前平平如镜。
在这个紧要关头,却听到外头有人叫道:谁在里头?!压人的这位正迷惑着,乍听陌生声音,魂飞魄散。
电光火石间,那被压之人探手,将此人的手腕擒住,似笑非笑地说道:嬷嬷来的正是时候,有位爷要入我呢!被擒之人一听这个,惨叫一声:你……是男人!你是谁?好大胆的恶徒!只听得门外一声断喝,有人将门踢开,石破天惊地喝骂道,哪里来的下流货色!瞎了你的狗眼!进门之人,果真竟是康嬷嬷,手中挑着一个灯笼,灯笼的光透进来,室内顿时明亮许多。
康嬷嬷雄赳赳地进入,喝道:你是何人!藏身在此,究竟图谋些什么?那被擒之人魂不附体,脸色如土,本能地想逃,怎奈手腕上如被加了铁镣铐,稍微挣扎,便似要被掰断了一般。
扭头一看,却见身后擒着自己之人,此刻已将罩着头的披风褪下,露出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双眉眼寒浸浸地望着自己,竟是极为凌厉的眼神。
这人当下死了逃窜的心,垂死挣扎道:你们是皇后的人?皇后如今在冷宫里,怎么竟管起这种事来了?康嬷嬷劈手一个巴掌打下来:你倒是问起我来了!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下流胚子,吃了熊心豹胆,竟叫人往冷宫里传信,说小王爷在此要见娘娘?那人叫苦不迭:往冷宫送信?……这是怎么说的?子规道:怎么,你想否认?天大冤枉!此人噗通一声跪地,无可奈何,招认道:小人……小人委实不知何事,也没传过什么信儿啊,小人是禁军里的侍卫,本是约了烟霞宫的……正说到此,却听得一声浅浅淡淡地咳嗽,透过薄薄夜色传了过来。
这一声咳嗽,非是来自室内,却似是从隔壁传来。
那侍卫本就惊魂未定,乍一听,头皮发麻,凄厉叫道:有鬼!子规冷冷道:你有胆子跟人跑到此处私通,还怕鬼神么?康嬷嬷也喝道:对,快说,若不是你往冷宫里传的信?那烟霞宫又是怎么一回事!侍卫脸色发白,胆怯不敢言。
康嬷嬷咬牙道:这歹毒的下流胚子……看他贼眉鼠眼地,也不知是什么来历,说了也未必是真,不如且把他交付监礼司,管保把他的祖宗十八辈儿都翻出来!侍卫闻言更慌张,忙道:饶命,饶命!监礼司那个地方,进去了便出不来,小人说就是了!小人的的确确是禁军里的侍卫,因为同烟霞宫的宫女灵儿是同乡,因此……因此便同她有了私情,素日约定在此相会的……只是不知道,怎么竟走漏风声?让娘娘得知了?呸!康嬷嬷道,真个不是你往冷宫传信的?这个小人委实不知,若有蒙骗,不得好死!这侍卫为了保命,又道,若是不信,找灵儿问一问便知端倪,先前她跟小人在此有过两次……子规听到此,便同康嬷嬷说道:嬷嬷,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既然是这侍卫同宫女在此,怎么有人刻意要引娘娘来此,那宫女反而没来?难道……是有人知道了这侍卫同宫女的私情,因此故意想诱娘娘过来此处,栽赃嫁祸?子规你说的有理!康嬷嬷道:这实在是可恨的紧!还说什么小王爷在此处,哭着只想见娘娘……若不是娘娘觉得那送信宫女面生的很,小王爷又不会是这么不知轻重之人,哼……若娘娘担心小王爷而贸然来此,岂不是被他当作那宫女给轻薄了?子规道:正是。
虽然不知是谁这样安排,但娘娘人在冷宫,说出去怕也无人相信……就算蒙冤,恐怕也难以辩白,当真好险……只是那烟霞宫的宫女没来,难道她也参与其中?只可惜现在我们不好出面。
康嬷嬷道:唉!难道就让娘娘吃个哑巴亏?子规道:如今无事便罢了。
虽然没法儿查明真相,但这侍卫私通宫女,却是轻饶不得,必须法办,仍旧送到监礼司罢。
那侍卫自然乱叫不从,子规便找了块破布,将侍卫的嘴堵住,带他出门押往监礼司。
康嬷嬷打着灯笼随行,又恨恨道:要不是多了个心眼,差点儿就委屈了娘娘。
子规叹了口气,两人便出门而去,脚步声渐渐不闻。
一直到绛霞居再无其他人,子规捉拿那侍卫的房间隔壁,才传来静静地一声:这,便是太后想请朕看的好戏么?果真精彩异常。
片刻沉默,有个女子恼道:……梅仙,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温婉的女声便道:娘娘,果真皇后娘娘是无辜的,梅仙也大大地松了口气,先前岳贵人来说之时,我就斥责了她一番,奈何她不依不饶地,见我不想同太后通气儿,就说我有心瞒着太后,私下护着皇后娘娘,梅仙委实无法……只好就如实禀明太后了,……所喜的是,此番来并非是空走一场,可见皇后的确是清白无瑕的,实乃万千之喜。
太后的声音又道:哼,本宫知道也怪不得你,都是岳思簪不好!她究竟从何处得了这个消息?听康嬷嬷的话,怎么好像是有人故意设计,要害皇后呢?还利用安靖当棋子!实在可恨!梅仙道:这件事的确有些古怪,然而说是岳贵人所为,也不大可能,岳贵人也有可能是被人蒙蔽,梅仙回去后会好好地盘问她……太后断然道:也好!又道,皇帝觉得如何?便听到先前那个男子的深沉声音,淡淡地说道:那便照太后的意思罢。
而后又缓缓说道:耽搁了这般长时候,朕也该回去了,太后也早些回宫安歇罢,万不可再劳心劳力了。
是极为温和的声音,然而却毫无笑意。
此人说罢,开门声响起,此刻月轮初升,清冷的月光底下,只见一道魁伟的影子迈步出来,身后只跟着一个太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绛霞居。
房门处,另有几个人影出现,被围在中间那人,望着天子离开的身影,恨恨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垂眸道:太后且息怒,都怪岳贵人冒失了……惹太后生气,梅仙也有错……没有尽力拦下岳贵人,请太后见谅。
太后叹道:梅仙,你还不懂我的心意?我并非是气此事,我是气这一番并未让皇帝亲眼看到那贱妇的丑态,反而……弄巧成拙!幸好皇帝并未深究,但他那性子,虽则不说,心里怕也会疑心是本宫所为……实在可恨的紧!梅仙惶恐道:太后,一切都是梅仙缺了思量……太后看她一眼,在她手上轻轻一按,道:行了,别往自己身上揽!其实我知道你是想护着她的,毕竟她也算是你们范家出来的,可是……她那个出身,那个品行,哪里有一点配当皇后!我喜欢的是谁,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梅仙脸上一红,呐呐道:太后……梅仙知道,太后是对梅仙好的……太后叹了口气,道:说来也是古怪,论品性,论相貌,出身,你哪里不是比范悯强上百倍,皇帝竟然册封她为皇后,当初听了这个消息,我还当是出了错儿,皇帝把她当作你了呢!真真替你抱不平……梅仙垂着头,轻声道:是梅仙没那个福气……梅仙只愿意能够好好地服侍太后就好了……不敢奢望其他。
太后恨道:你是个老实孩子,可皇后的位子总不该给那个出身卑微的贱妇占着,——你放心,迟早我会替你争回来的!寂寥冷宫,皓月当空,树影婆娑,草虫喓喓。
凤涅躺在椅上,淡淡地望着树梢上的一轮明月。
冷宫门口,一道颀长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一步一步,往前而来。
凤涅双眸一垂,望向那人。
那人脚步悄无声息,宛如猫儿一般,距离凤涅十步远便停下:参见……皇后娘娘。
月光下,面容俊秀,顾盼神飞,明明是个斯文书生气质,却偏偏身着武官装束,如此一来,更显一身风流。
凤涅淡淡道:你是谁?那人神色微微一变,待望见凤涅手中握着的那块帕子,目光略作停留,又看向凤涅面上,似窥破什么般,意味深长一笑:臣,御前一等侍卫,刘休明。
15、粉墙头周围静谧的很,凤涅望着这一身月朗风清般的男子:既然是御前侍卫,怎么竟跑到这冷宫来了?刘休明笑容不改:臣本是要去找陛下的,一时不慎,迷了路。
凤涅握着手中帕子,轻描淡写地扫了刘休明一眼:原来如此,只不过,来的时候迷路了不打紧,刘侍卫知道离开的路如何走就行了。
刘休明望着她漫不经心之态:娘娘这话……好似别有所指?凤涅抬眸看他:怎么,你觉得本宫在指什么?刘休明微微一笑,笑容极为温和,在凤涅看来,甚至过于温柔了些,像是戴了一张人畜无害的面具。
刘休明道:臣愚钝……还请娘娘见谅。
凤涅缓缓一摇头:本宫也只是随口说说,不过,既然是迷路了,来了这不该来的地方,那……刘侍卫是否也该尽快离开了?刘休明面上的笑意微微收敛,双眸却始终盯着凤涅的脸,闻言道:娘娘,是在让微臣走?凤涅抬头:不然呢?刘休明脚步一动,竟又上前一步:娘娘,是真的不认得微臣了,还是不愿相认?凤涅淡淡道:这话,我不甚明白。
刘休明定定望着凤涅的双眸,终究是未曾回答。
渐渐地,目光望下,看到她手中捏着的帕子,才又问道:娘娘手中拿着的,是何物?凤涅垂眸扫了一眼:不过是块没用的旧帕子罢了,怎么刘侍卫也感兴趣?刘休明道:说起这帕子,倒让我想到一句话。
什么?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凤涅浅笑,轻声道:刘侍卫还是个多情之人,不知你的故人,又是何人?刘休明欲言又止,眼神复杂之极。
院落之中顿时又是一片寂静,刘休明踏前一步,面上笑意已经尽数隐没,垂在腰间的双手,微微有些发抖。
正在此刻,却听凤涅道:刘侍卫。
刘休明止步:娘娘。
凤涅说道:既然你对这帕子感兴趣,本宫,不然就把它赏给你,如何?刘休明很是意外:娘娘……想……凤涅抬手,纤纤手指将帕子扯开,月光下,帕子上的圆月,小字,若隐若现。
刘休明定定看着,有些出神。
凤涅道:刘侍卫,你看这上头的月,会想起什么?刘休明虽是御前侍卫,却是个风流人物,当下微微一笑:我喜欢的,是范文正公的一首《御街行》,里头有两句: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只觉意境尚好。
凤涅笑道:这便是断章取义了,这首《御街行》整首看来,却是凄凄婉婉的调儿,譬如: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残灯明灭枕头敧,谙尽孤眠滋味……刘休明神情微变,接着念道: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那不知娘娘,无计相回避的,是什么?说到末两句,便笑吟吟地。
凤涅闻言,也自轻笑出声:本宫不过是接着刘侍卫你所说的念下来而已,因此这并非是本宫的心情。
刘休明笑意转凉,目光沉沉:那……以娘娘的心情看来,看到这月,又想起什么?凤涅将帕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道:你当真想要知道?刘休明点头:是,请娘娘指教。
凤涅唇角一挑:本宫没刘侍卫那么才学,看到这月,只想到两句俗话。
刘休明道:臣,洗耳恭听。
凤涅双眸定定地看着刘休明,轻声念道:我本有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寂静之中,这一声格外清晰。
而在刘休明听来,却仿佛一道雷,从头劈下来,神色骤然大变,双眸亦看向凤涅面上,四目相对,只觉得她的眸子若秋水般,冷淡里透出几分看穿一切似的讥诮,月色之中,她的面色极白洁,脸颊边儿上,一侧耳畔,缀着一颗不知什么,发出奇异的微光。
娘娘……他的声音,忽然有几分艰涩。
凤涅却乍然又笑了:是了,这帕子是要赏给刘侍卫的。
刘休明看向她手中的帕子,却见她细嫩的手指绕着那帕子,缓缓扯开,轻声细语地说:谈论了这半天月,啊,对了,刘侍卫的名字里头,也有个月,也真算是跟刘侍卫有缘……刘休明不语,只是盯着看,见她的手指挪到帕子中间,便停了下来。
那帕子本是极单薄的丝绵布料,不知为何,被她略一用力,竟撕开一道口子。
娘娘……刘休明惊愕之间,还未及反应,却见凤涅双手一撇,生生地竟将那帕子撕开两半。
嗤啦一声,却更像是一把撕破了这沉黯夜幕,略有些刺耳惊心的声响。
刘休明绝想不到,仓促间上前一步:你!这边儿有点东西,送不得,凤涅却若无其事地,抬手将其中一半帕子拎着递过去:至于这个,便送给刘侍卫了。
刘休明面上微露气急败坏之色,看向凤涅,她却偏生一脸泰然自若,微笑里夹杂一丝不明冷意,令人心头发毛。
刘休明伸手,将那一半帕子接过来,低头扫一眼,只见这帕子上,顶端的确是绣着一轮月,下面,却有两行清秀小字:黄昏后,绛霞居。
眸色分明,他重抬头看向凤涅,神情莫测高深。
而凤涅握着那剩下的半边帕子,似笑非笑地瞥着他,道:刘侍卫,可还记得回去的路么?刘休明握着帕子,面上渐渐又浮现刚出现时的那种笑容,行礼道:既然如此,臣便告退了。
刘休明说走就走,他前脚出了冷宫,子规后脚从冷宫门口匆匆进来,见凤涅无恙,才松了口气,行礼道:参见娘娘。
凤涅道:嬷嬷呢?子规说道:康嬷嬷稍后便会回来,娘娘,方才奴婢在门口似看到一道陌生人影离去,不知……凤涅一笑,手指头在残存的那半块帕子上滑过,是那个字:悯。
悯者,心中有情。
只是这情,却可以是断肠毒药。
这剩下的半块帕子上,除了此字,再无别的。
凤涅淡淡说道:子规,你该认得他罢。
子规头垂得更低,犹豫道:这……凤涅道:自打捡了这块帕子起,你便神情有异,甚至想将这帕子藏起来不让本宫见到,子规,如今康嬷嬷不在,你是不是该跟本宫说句真话了?子规闻言,面色微变:娘娘……凤涅哼了声:这帕子上,暗藏机密,康嬷嬷都说含有私相授受之意,宫内人谨慎,怎会不慎丢失?自然有人故意放在此处令本宫看到,这帕子上的绣字,更是本宫的名字,总不至于如此巧合,若有人故意为之,他便得有足够的自信令本宫见了帕子便失了主张,好中他的计。
眸光流转,自帕子上掠过看向子规,这块旧帕子,是本宫旧物罢?——本宫的话说到如此份上了,你可还要继续隐瞒么?子规听到此处,一撩衣摆跪在地上:娘娘,有些话,奴婢着实……不敢说。
凤涅斜睨着他,说道:有人几乎杀上门来了,有恃无恐地就在我跟前蹦跶,你还想瞒着什么?除非,你想眼睁睁看我无知送命。
子规身子发抖:奴婢不敢,奴婢……说就是了。
这才乖,凤涅道:你说,我听。
子规深吸一口气,说道:先前,靖少王曾说过娘娘的一点过去之事。
凤涅手指轻轻一抚下巴:奸夫之事啊。
子规没想到她如此直接,垂着头道:其实,康嬷嬷不知的是,奴婢从……别人那里也听说过,其实所谓的奸……那个人,并未被捉住。
当时奴婢跟康嬷嬷都不在身边,是太后带人亲去的,只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然后娘娘就因此获罪。
凤涅静静听着,听到此处,面前便出现那男人一身月白风清的洒脱出众模样。
子规又道:先前看到这块帕子,奴婢便也想到是有人图谋不轨,便欲藏起来,方才跟康嬷嬷去了绛霞居,果真有个侍卫躲藏于彼处。
当下,便将同康嬷嬷两个捉奸之事,来龙去脉,尽数说明。
最后,子规说道:这样一来,几乎可以确定有人想对娘娘不利了。
他抬头看着凤涅:娘娘,方才来的那人……凤涅一笑:刘休明。
子规面色发白:果真是他……凤涅淡淡道:再大胆迷糊的御前侍卫,也不可能迷路到冷宫来,子规,先前传说本宫红杏出墙,那个男人,该就是他了吧。
子规忙重又低头:娘娘!似乎惶恐,似乎又责备她竟如此就说了出来。
怕什么,几乎撕破脸了,凤涅展开那方帕子,慢悠悠道:倘若不是察觉本宫跟先前不同,他恐怕……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子规大惊失色:难道他想……你假扮本宫而去赴约,但你身形高挑许多,也只有跟本宫相识已久之人,才会识破你并非本宫。
凤涅嘴角斜挑,是一抹笑意,然而眼神之中却若许凌厉:他的出现跟这帕子实在是太巧合了,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真的想置本宫于死地而甘心啊。
子规惶恐不知所以,咬牙道:娘娘,他竟然如此……不如我们禀告陛下!凤涅面上带一丝嘲弄,道:你当他没想到这个?他敢亲身出现,便必定有恃无恐,他吃准我不敢将此事跟任何人说,本宫身上的脏水已经够多了的了……若贸然去说给天子,恐怕更是告状不成,反而自取灭亡,天子,未必会信我,反而会信他。
子规的手抵在地上,骨节泛白,心中更是阵阵寒意。
凤涅却将身子往后一靠,换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不过,不必担心。
她抬头时候,望见头顶明月,轻声继续说道:方才我有意用帕子试探他,这帕子,是属于他的旧物无疑了,唔,是‘我’,给他的旧物吧。
她喃喃至此,不由冷笑,心中想道:这件事诡异的很,究竟是为什么,会让他翻脸狠毒如此,不惜拿出昔日信物来诱使我中计不说,还想亲手……是怕□败露牵扯到他而想杀人灭口呢,还是另有原因?凤涅道:子规,你老实说,先前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子规略微沉默,继而沉声说道:奴婢……奴婢从未见过似娘娘这般良善之人,说句掏心的话,娘娘连走路都怕会踩死蚂蚁。
凤涅闻言,不知为何鼻子竟有些酸楚,只好竭力抬头看天:是啊,倘若不是极狠毒,就是个呆傻笨人,才会被人欺负至此。
子规道:娘娘……低着头,脸上神情变幻。
凤涅道:那么,我同刘休明之事,至今无人知道?子规摇头:连康嬷嬷都不知。
凤涅低笑两声:这便是女子的可怜之处了,分明是个怯懦胆小的本性,然而,因为心底藏着个爱不能爱、放不能放之人,虽惶恐危险,却又甜美的甘之若饴,作出令人咋舌的大胆之事。
子规轻声道:娘娘……不过,该是没料到吧,凤涅却又一笑,温柔看他,男人若是翻脸绝情起来,是会令人叹为观止的,我本有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哈……子规垂着头,脸颊边上隐隐地有汗意出现。
凤涅缓缓起身,将双臂展开,如一个迎风舒展的姿态,伸展了两下,仰头望着天上月,眼底一片冷意:既然如此,那么走着瞧吧,——休明君,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究竟能狠毒到什么地步。
子规跪地伏身,眼睛定定地望着前头凤涅的一双脚,素色裙摆下的脚尖,鞋袜裹着,圆润可人,一动不动,看来有种安稳静谧之感。
陡然,一物自脸颊前飘下来,恍惚间,子规看去,却见竟是半面帕子,一角上绣着个极小的悯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子规抬头,疑惑看她:娘娘。
眼前之人,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神态:这东西留着没用,拿去烧了吧。
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真真笑话。
16、玲珑心凤涅说完之后,转身欲走,忽地身子一晃。
地上子规眼疾手快,起身将她扶住,急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凤涅定了定神,伸手在额上一摸:大概是躺了太长时间,有些头晕。
正在此刻,冷宫门口脚步声急促传来,子规急忙松手,凤涅站住脚,回头一看,却见是康嬷嬷自外匆匆而入。
康嬷嬷上前来,见左右无他人,便放低声音道:娘娘,果真不出娘娘所料,奴婢……她的嗓音压得低沉略带一丝沙哑,更低了几度,方才躲在暗处,看到……真的是陛下先出来,而后,竟是太后!凤涅一笑:哟,人还真不少呢。
康嬷嬷又是敬服又是畏惧地:娘娘,您怎么能想到会有人埋伏着呢?奴婢先前还真提心吊胆着,明明并无人来冷宫送信说靖少王在绛霞居等候,奴婢真……猜不透您为何要如此安排……凤涅道:难道要说,有人丢了一条绣着本宫名字的旧帕子引本宫前去?那样的话,就算本宫没去绛霞居,这事细细追究起来,也必会另生波澜。
康嬷嬷发了会儿呆才明白过来,嚷道:娘娘真是太圣明了!凤涅哼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既然有人想害我,那就得让他们自食其果。
正是,这计策也太歹毒了些,幸好娘娘有七窍玲珑心,步步防范,才不曾中了奸人计策!康嬷嬷又皱眉:可是娘娘,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虽然此事跟娘娘的关系是撇清了,但找不出背后到底是谁下手,到底让人心里头难安……这个不用咱们操心了,凤涅道,那听戏看戏的人里,若有愿意的话,自然会去查。
康嬷嬷叹了口气,道:娘娘,奴婢算是彻彻底底地服了您了。
凤涅哼了声: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先前本宫就是太不计较了,才让些妖魔鬼怪横行,现在……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康嬷嬷粗眉横斜,喜笑颜开:娘娘这么说,奴婢可真是舒心!凤涅笑道:嬷嬷,别急,让你高兴的事儿还在后头呢。
康嬷嬷忙问何事,凤涅却不再说了,康嬷嬷见她面上略有疲惫之色,也不敢再问,就同子规两个服侍她入内歇息去了。
谁知到了半夜,凤涅便被一阵嘈杂响动惊醒,急忙起身侧耳倾听,却听得外头传来呼喝之声,她心念一转,不由地心惊肉跳,想下床,一咬牙却又忍住,呆了片刻,听外头的响声渐渐消停,她却并未松懈,一直到房门处,有人轻声道:娘娘……凤涅听出是子规的声音,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道:进来!房门被推开,洒落一地月光,子规脚步极轻地入内,一直将走到床边,倒身下拜:到底惊动娘娘了。
凤涅道:外头……怎么回事?子规垂着头,道:有两个宵小之辈潜入,方才已经被击退了,好似惊动了外头的禁军,正在追捕。
凤涅双眉一扬:是什么人,你知道么?子规道:这个……奴婢也很难说,都蒙着面……凤涅叹了口气,轻轻地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吧。
……对了,有没有惊动其他人?子规道:娘娘放心,其他人都未惊动,还都在睡梦里。
凤涅点点头:那辛苦你了,回去歇息吧。
子规并不立刻退下,沉默片刻,道:娘娘不必担忧……奴婢会加倍留心的。
说着,才抬起头看了凤涅一眼。
凤涅心里慌乱,也并未留心,只挥手示意已经知道。
子规去后,凤涅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到底睡不着,便翻身下床,走到窗户边上,犹豫片刻,便将窗户推开。
窗扇打开处,目光所及,却望见房门之处隐约有个黑色影子,凤涅吓了一跳,叫道:谁?那影子本坐在那里似的,闻言便起身,急忙道:娘娘,是奴婢。
凤涅听出是子规的声音,借着月光之色,看清他安静眉眼:你……一直守在这里?子规垂头: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凤涅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月光之下,冷宫之中,面前是身着古装的内监,简直似一场梦。
次日,阿靖先迫不及待地跑来,追问昨日捉鬼之事,凤涅道:有没有听闻监礼司昨夜拿了一个人?阿靖道:隐约有所耳闻,似乎……还牵扯了个宫女,难道就是绛霞居的鬼?真想不到!这世上最可怕的,并非鬼怪,凤涅哼道:而是人心。
阿靖皱眉思量了会儿,挠挠脑袋:皇婶,昨夜你为何不让我也去见识见识,反而早早打发我回去了。
凤涅心道:不打发你回去,那借口还怎么说?面儿上笑道:这种事你掺和入内不好。
阿靖此刻极为赖她,闻言便点头道:皇婶嫌我年纪还小么?凤涅道:嗯……再长大一些……阿靖笑道:皇婶你摸摸我的头。
把个头便探向凤涅跟前。
凤涅正心不在焉,闻言抬手摸了一把,忽地笑道:你洗过了?阿靖笑眯眯地:是啊,我很听皇婶的话吧?凤涅眼中也露出几分笑意:嗯,你乖。
阿靖本靠在她的膝边,此刻便爬上来,半压着凤涅,低声说道:皇婶,我听闻三叔过两日要来接我回去,我出了宫,见皇婶的机会就少了。
凤涅道:你三叔……哦,就是秦王啊。
阿靖闷闷地道:可不是么,我不喜欢回去,皇婶,我留下来跟你一起住冷宫好么?康嬷嬷捧了茶出来,一听这个,当即叫道:少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这冷宫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奴婢还巴不得娘娘出去呢!阿靖道:都说冷宫可怕,然而小王看来,却是个热闹的地方……凤涅哈哈一笑,阿靖道:果然是皇婶说的对,凡事要靠自己眼睛看的,先前我在秦王府,那些人也动辄说皇婶……现在看看,全是胡说八道。
凤涅说道:又有人说我,那……秦王也说了么?阿靖挠挠头,道:没有,三叔倒是说过皇婶些好话……不过三叔那个人,整天沉迷女色,花天酒地,不务正业……我很瞧不起。
说到这里,便撇了撇嘴。
凤涅笑道:沉迷女色……小小年纪,你懂得倒是不少。
阿靖道:那些大臣,秦王府的仆从,宫里头的太监宫女,哪个不是暗地里这么说的?我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不过……说起来倒是有些怪……凤涅随口问道:哪里怪?阿靖道:最近三叔好像改了许多……以前每天都会找那些女人厮混,然而最近那几天,我听那些女人暗地里抱怨,说三叔不找她们,怕是有了新欢了!凤涅心中叹道:这秦王府还真不是个教导孩子的好地方,才七八岁的孩子,满口‘沉迷女色’,‘新欢’之类,怎么了得。
她便轻轻摸了摸阿靖的头,道: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万别说出去,够惊世骇俗的。
阿靖道:皇婶,我说的是实情。
忽然听康嬷嬷尖声吼了一嗓子:子规回来了!凤涅同阿靖一并看去,却见子规神色凝重从外头进来,极快地到了跟前,向两人行礼完毕,道:娘娘,奴婢在外头听了一个消息……凤涅道:何事?子规道:娘娘……奴婢听那些在前面行走的宫人说,今日早朝,有几个大臣向皇上上书,说……凤涅道:你但说无妨。
子规道:他们说娘娘已经人在冷宫将近一年,也、也是时候该废黜……另立新后了。
如一道雷降下,康嬷嬷失声道:什么?是哪些大臣说的?子规皱眉道:这个尚不太清楚。
凤涅听了,只是挑了挑眉而已,阿靖却紧张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皇婶你别担心,我立刻去探听探听……凤涅见他急吼吼的模样,问道:阿靖,你要去哪里?阿靖对上她的眸子:我……我自是要去找皇叔问个清楚。
凤涅笑道:看你这一幅窜上跳下的,急躁按捺不住的性子,不如别叫朱安靖,改叫朱蹦跶得了。
阿靖呆住:猪蹦哒?康嬷嬷同样哭笑不得:娘娘,这个时候您还能打趣少王……依我看,不如让少王爷去吧,倘若真的……那少王爷也可以说上几句话。
阿靖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皇婶,我会向皇叔说你的好话的,不会让皇叔听那帮混账大臣的。
凤涅却仍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慢慢道:乖,你听话,如果真的为了皇婶好,那么,就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问。
康嬷嬷急道:娘娘……凤涅道:嬷嬷,你莫非是不信本宫么?康嬷嬷神色一变,赶紧低头:奴婢只是一时为了娘娘着急……请娘娘恕罪。
凤涅道: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她轻轻地出了口气,只不过,这风向如何,自有人掌握,他若下了决断……没有人可以左右。
康嬷嬷不敢多言,却暗自提心吊胆,一腔的憋闷无处发泄,又看湄妃三个在旁边玩闹,生恐她们吵到凤涅,就想法子把她们劝回屋里头歇息。
阿靖到底是呆不住,向凤涅保证不会去找天子问,才被凤涅放出冷宫去。
阿靖离开后,冷宫却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便是先前的岳贵人,打扮的宛如孔雀开屏,趾高气扬的进来,也不再行礼,冷笑着道:怎样,你还能嚣张的起来么?凤涅淡淡地觑着她:怎么?岳思簪道:大概你人在冷宫还没听到信,当真可怜,那么便让我来告诉你,——陛下很快就要废后了。
凤涅道:是吗,有旨意下来了?怎么没送到我这里,送到你那里了?岳思簪呆住:你……凤涅望向康嬷嬷:假传圣旨什么罪名?康嬷嬷正憋着满心的怒意,闻言道:这自然是个死罪!凤涅一笑:岳贵人,你这么着急而来,就是想寻死么?岳思簪见她并无一丝惧怕之色,意外之余嘴硬道:反正……很快地旨意就到了,我就是来……说一声!何罪之有!凤涅道:说对了还好,说错了……岳思簪望着她:你……你尚有何痴心妄想,难道你觉得……正在这时,阿靖如受惊的小马驹一般极快地从冷宫门口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皇婶,皇婶!来啦!康嬷嬷慌忙接住他:小王爷,什么来啦?阿靖指着门口:太监,传旨的太监……是……是皇叔身边的大太监季海亲自来了!岳思簪精神一振,嚷道:看吧!哈哈,你还得意的起来么!17、凤还巢康嬷嬷一时如临大敌,急忙看凤涅:娘娘,难道是真的……凤涅抬手,翻来覆去看了看掌心手背,这几日安静养着,到底是比初来乍到时候丰润了些……少女的胴体,香软的肌肤,细嫩的让人不忍触碰。
凤涅叹了口气,才淡淡道:嬷嬷,慌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不过片刻就来了,不如等着就是了。
天塌下来一般的事,被她如许轻描淡写地撩过去。
这幅云淡风轻的态度,就好像大太监季海亲自而来,不过是送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康嬷嬷是最沉不住气的,简直如热锅上的蚂蚁,又不好乱转,只好提心吊胆等着。
岳思簪才一得意,见凤涅如此,惊疑之下,刚要再嚷,却听阿靖道:你是哪里来的宫妃,敢在皇婶跟前无礼?滚开!岳思簪大吃一惊,望着靖少王带着怒意的眸子,终于退后一步,不敢再嚣张。
凤涅却不理这些,懒洋洋地回头,忽然看子规的神色还算平静,便好奇道:子规你怎地不急?子规躬身,静静说道:反正奴婢是跟着娘娘的,不管如何,皆也跟随,又有何着急的。
凤涅哈哈一笑,这功夫儿,冷宫门口过来进来了数人,当头一人,身着大太监服色,也算是宫内品级最高的太监,这身袍服,倒也辉煌威武。
凤涅歪头看了看,又扫了一眼子规,默默思量子规若是穿上这身儿的话,必然光芒照人。
大太监季海面色白净,中等身量,手中托着一卷圣旨,稳稳地迈步上前。
康嬷嬷紧张过度,呼吸困难,两个鼻孔扇动,颇有几分福大爷的风采。
却见季海走到凤涅身边,先行了个礼,躬着身子也不起,笑呵呵地道:奴婢先给娘娘见礼了!奴婢带了圣旨来到,还请娘娘接一下旨意。
话说的十分客套。
凤涅这才起身,子规抬手扶着,康嬷嬷见状,急忙也抬手相扶。
阿靖站在旁边,一时也紧张地大气不出一声。
待凤涅站定了,季海才将圣旨展开,道:陛下旨意:即日起,宁曦皇后迁出冷宫……仍居凤仪宫,钦此。
极短一句,寥寥数字,却似雷声震九天,哗啦啦地一阵狂风,将漫天阴云扫了个一干二净。
康嬷嬷直了眼,岳思簪直了眼,阿靖直了眼,只有子规面上露出笑意,隐隐地松了口气,紧握腰间的手才松开来。
他悄悄转头看身旁那人,却见她面上却毫无喜色,反而似是个忧愁的模样。
子规见状一呆,却也想不通猜不透。
而季海说罢,凤涅缓缓抬头:臣妾接旨。
声音稳稳地,无波无澜。
旁边阿靖瞪圆了眼睛,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叫道:皇婶,皇婶!原来不是废后!太好啦!不由分说地冲上来将凤涅抱住。
凤涅低头摸上他的头,阿靖笑嘻嘻地贴在她腰间,不肯撒手。
大太监季海宣读完了旨意,笑嘻嘻地又行礼道:奴婢在此恭喜皇后娘娘了!终于凤仪重回。
凤涅道:有劳你来走这一趟,大太阳底下的甚是不易,这份情分,本宫记下了。
季海目光涌动,却又低下头去:娘娘恩德如海,这都是奴婢的本分……季海去后,康嬷嬷跪着到凤涅身旁,一把将她的双腿抱住,放声大哭:娘娘……娘娘……奴婢可是在做梦么?一瞬间老泪纵横。
凤涅见状,也不由地有几分动容,微微俯身一拍康嬷嬷的肩膀:嬷嬷,放心吧。
康嬷嬷哪里肯起来,死死地抱着凤涅的腿:奴婢实在太高兴了,娘娘终于……苦尽甘来啊!虽是个凶悍之人,但一年来跟随宁曦皇后在冷宫里,明里暗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楚欺负,又加上宁曦皇后身子时好时坏,康嬷嬷的心也跟着时刻提着,外加上担心废后之事……如今,一年来的委屈,担惊受怕,宛如江河之水倾斜而出,一瞬嚎啕大哭起来。
旁边的岳思簪见状,带着宫女便欲悄悄离开。
子规在旁凉凉地说道:岳贵人悄无声息地就要走么?这可跟来时候的大阵仗不同吧?岳思簪身子僵住,站定脚,回过身来,面色几分尴尬。
康嬷嬷在地上停了哭,拿帕子用力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回头看向岳思簪,忍着泪,红着眼,咬牙切齿说道:这般见风使舵的贱婢,先前怎么欺负娘娘的……如今,圣意昭然,娘娘回宫……有你们的好看!凤涅道:子规,扶着嬷嬷起来。
子规忙过来,阿靖也帮了一把手,康嬷嬷见状,忍不住又弹落了许多泪。
岳思簪讪讪地,然而眉眼里仍旧有几分悍然之意。
凤涅后退一步,仍坐回椅子里去,眼睛却望着岳思簪,淡淡道:岳贵人。
岳思簪垂头行礼:在。
凤涅道:你几次三番前来冷宫挑衅,本宫好奇的很,是你自己忍不住要来踩一脚呢,还是有人示意你过来踩本宫的?岳思簪猛地抬头,惊讶地望向凤涅,对上她明澈双眸之时,眼神几分慌乱,便避开了凤涅的目光:这、这……是我……自己……凤涅唇角一挑,露出个了然又带几分嘲讽的笑:其实,你虽然三番两次来兴风作浪,但本宫……真的从头到尾都没将你放在眼里,你可知道为什么?岳思簪无所适从地抬头。
凤涅盯着她的眸子,轻声道:因为你不过是没用的马前卒罢了,指望冲锋陷阵,被人嘉奖,可惜却屡屡坏事……你可知道没用的卒子会如何?岳思簪惊骇地瞪大眼睛:娘娘……没用的卒子,是会被丢弃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岳思簪后退一步,身形微晃,身后的宫女急忙将她扶住。
故而不管你再怎么在本宫面前蹦跶猖狂,本宫都毫不在意……因为从一开始,在本宫的眼里,你不过就是个没用的卒子,她笑得懒懒散散:本宫何必跟个死人计较呢?岳思簪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最后还是子规叫了个冷宫的冷人,连同岳思簪身边的宫女一起扶着她送她出门。
耳畔终于安静下来,凤涅百无聊赖地转头,却对上阿靖热烈的眼神。
凤涅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烤鱼。
阿靖用力扑上来,又将凤涅压着抱住:皇婶,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埋头在凤涅身上乱蹭。
凤涅正好笑好气地抬手推搡阿靖,忽地觉得两道炽热的目光从身前传来,与此同时,身边的子规忽然道:娘娘,秦王殿下来了!凤涅抬眸,望见身前不远,站着一个人。
极快之间,凤涅已经将此人打量了一遍。
大舜的秦王,当今天子的三弟,身形颀长,生得不错,只是打扮的似太华丽了些,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外罩浅灰色丝罩衣,长袍的袖口同领口,下摆都刺绣着繁复的花纹,腰间玉带上镶嵌着各色宝石。
头顶戴着一顶不大不小的玲珑金冠,整个人面如冠玉,出彩的很。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同样华丽的泥金扇,扇尾缀着个上好的白玉坠子,随着动作一摇一摇地。
看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除了面相上还有几分英气之外,整个人,给凤涅一种看到了贾宝玉的感觉……果然符合朱安靖所说的风流花心的纨绔之形象。
凤涅在打量秦王,秦王也在看着凤涅,两人对视不过是一瞬间而已,秦王便上前几步,行礼道:朱镇基见过皇嫂。
凤涅一拍阿靖肩膀,小家伙不甘不愿地爬起来,立在地上:三叔……声音闷闷地,无精打采。
凤涅道:三王爷免礼。
秦王行礼过后,两只眼睛便明晃晃地望着凤涅:我本来是进宫带安靖回府的……不经意又得了个消息,恭喜皇嫂啦。
凤涅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过于肆无忌惮,便微笑道:王爷有心了。
阿靖在旁低低道:皇婶,我不想出去……朱镇基一听,笑着说:安靖跟皇嫂,倒是格外的脾气相投……本以为他在太后那里,谁知竟在冷宫,起初我还以为他又来闹事了呢。
阿靖的嘴撅起来,好像能栓一头驴。
凤涅不是很想跟这位秦王攀谈,就只劝阿靖,她在这边三言两语地说,朱镇基就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着。
凤涅间或扫他一眼,总觉得那目光很是碍眼,让她有些不大自在。
幸好阿靖虽然任性,却不敢同凤涅使性子,于是仍旧不情不愿地跟着朱镇基离去。
阿靖一步一回头,凤涅目送两人出冷宫,望着朱镇基的背影,心里隐隐约约地不甚舒服,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却又没什么头绪。
片刻,外面来接迎的宫人便到了,齐齐地在冷宫之外候着,恭迎凤驾回宫。
凤涅并不急,先发落了几个冷宫的奴婢,挑了几个还老实的留下。
恩威并用地,命这些人好生照顾湄妃三个,才起驾出外。
这是凤涅第一次出冷宫,站在宫门口,望着面前整齐仪仗,垂头躬身等候的宫女太监们,好似一场大戏,将要掀开另一页。
凤涅上了凤辇,太监一声喝:娘娘起驾回宫……声音悠长绵远,远处皇城的屋脊之上,一群鸽类哗啦啦地飞过。
凤涅微微仰头,望着天空自由自在盘旋的鸽子,悠悠地想:冷宫是一个囚牢,凤仪宫是另一个,皇宫则是更大的囚牢,她从冷宫到了凤仪宫,不知多少人暗地里羡慕的吐血,嫉恨的发疯。
凤涅却只是将这不期而来的人生,视作是一部戏。
没有导演,也并无剧本,她得自己一步一步来,演好她自己该演的角色。
在此之前,毫无疑问,宁曦皇后是个悲情角色,而在凤涅踏出冷宫这刻,导致宁曦皇后成为悲剧角色的人,则注定了悲剧命运的开始。
凤涅的目光自天空收回,凝视着远处长长地皇城之路,路上宫人见了皇后凤驾,纷纷退后,跪倒在地。
不管路的前头等候的是什么,她都有绝对的信心去应付。
——业内皆知,简凤涅的敬业心一流,不管什么角色,皆手到擒来,挥洒自如。
只是,此时此刻,在凤辇上陷入静静沉思的凤涅绝没想到,她将遇上有史以来最难应付的对手,而有一种情形,就算是身为一流的顶级演员,也无法应付自如。
——那究竟会是什么?18、群芳会此刻正是夏日最炎热的时候,地面的热气往上蒸腾,头顶的日头暴晒,太阳底下走一圈儿会晒的人头脸冒汗,幸好凤辇上顶着黄罗伞盖,洒下一片阴凉,凤涅靠在辇背,目光在悠远的天空同悠长宫道之间转换,耳畔听着远远地树上蝉鸣,平添几分寂寥闲适。
凤辇转了个弯,渐渐地,景物有所不同。
在凤仪宫外,宫妃们贴着墙壁根儿站着,等候皇后驾临,遥遥看来,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有人神色鄙夷,有人似是不屑,有人犹疑不定,有人木木然然毫无表情,有人迟到,一路小跑赶到人群里,伸手扯扯有些凌乱的衣裳。
凤辇不动声色地瞧着,见众位妃嫔的诸生百态,忽然一笑,她想到了某一部戏的招考。
那些来争取角色的星星们,又同这些宫嫔有何不同?其中有多少小主是能顺利攀爬往上的,有几多前途无量,有几多星途黯淡……她们资质或许各异,却都生着一张不俗的脸,或者雄心勃勃,或者信心满满……然而此处,更残忍。
因为目标并非是某个角色而已。
角色错过,还可以继续争取另一个,但是在此处,男人只有一个。
她们争得是同一个男人,并无备选。
其实就像是男人所说红颜祸水一样,女人间,但凡掺杂了男人这种生物进来,就会乱作一团。
尤其是,这个男人,并非寻常货色,乃是全天下最难得的一个。
代表着权力,富贵,荣耀万千……自是值得众小主施展十八般武艺来邀他青睐宠幸的。
故而宁曦皇后人在冷宫,也有无数的明枪暗箭。
因为只要她仍在,就仍旧以皇后的名头霸着那个男人。
有人因此而恨极了她。
凤涅叹了口气,真想宣一声佛号。
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自觉已是暮气沉沉之辈,懒散冷宫度日也是无妨。
只要有烤鱼吃,有日光晒,有月光赏,有冷静的子规,有聒噪的康嬷嬷,还有三位千娇百媚的后宫,间或还有个古灵精怪的阿靖客串。
但有人偏偏不肯放过,一再到眼前做跳梁小丑状。
背地那些人,只当今日之宁曦皇后,仍是昨日之宁曦皇后,想要一脚踩死她永不翻身。
却不道有人在宁曦皇后的壳子里头只是懒懒地冷笑。
凤辇渐渐到了宫门口,众妃嫔低头行礼:恭迎皇后娘娘,凤驾回宫。
——齐嫔也在其中,岳贵人却并不见人影。
凤辇落地,康嬷嬷挺胸上前,扶住凤涅,凤涅抬手略动了动鬓发,漫不经心道:众位都辛苦了,本宫不过是去了趟冷宫又回来了而已,何必如此大阵仗。
当前一位,脸容圆润的妃嫔微微含笑说道:娘娘回宫,自是大事,臣妾等来恭迎,一则是礼不可费,二来都是妹妹们的心意,——恭喜娘娘回宫。
凤涅道:既然各位如此用心,且同本宫进内一并喝口茶罢。
康嬷嬷扶着凤涅入内,妃嫔们跟在后头,凤仪殿很宽敞,殿阁内足以容下几十人聚会,一进内便觉得格外阴凉。
凤涅觉得这个地方倒是颇叫她满意。
康嬷嬷老马识途,领着凤涅往前,在上头坐了凤位。
下面各位妃嫔们依次站了,先给皇后行礼。
行礼完毕,众人依次坐了。
刚落座,先前那个圆脸的便笑道:许久不进凤仪殿,不见娘娘,真是浑身不自在,可喜如今娘娘回来,娘娘风采依旧,此处更是荫凉喜人,真叫人心里欢喜无限。
凤涅看一眼康嬷嬷,康嬷嬷便道:苑婕妤还是如此会说话,不知向来可好?苑婕妤忙起身道:托娘娘的福,一直倒还好,只是身子时不时有些不适,不然早便去冷宫探望娘娘了……苑婕妤说罢,旁边一个尖下巴的宫嫔便道:苑婕妤红光满面,巧嘴如簧,哪里似是个害病的?一向怎么也没听说?苑婕妤一怔,却仍笑着道:李美人说笑了,不过,先前妹妹身子不适,想必是因为后宫无主,才有些阴寒之气令人害病,如今娘娘重回凤仪,掌握封印,那阴寒邪气自然退散,也自然是百病全消了。
这三言两语瞬间,殿内众位宫嫔的面色各异,暗潮汹涌。
凤涅含笑看着,心中感慨无限:好一处明争暗斗的戏码,只可惜大家都遵循正统宫廷剧的路子走,看不到武斗戏码,实在可惜。
正看戏间,却见外头有凤仪宫的宫女进内,跪地道:娘娘,外头太后身边的梅仙姑娘派人来给娘娘问安。
凤涅转头看康嬷嬷,声音不大不小:梅仙姑娘又是哪个。
当下就有几个宫嫔色变。
康嬷嬷闻言,便道:娘娘您不记得了?梅仙姑娘……是范家二小姐,娘娘入宫后,梅仙姑娘深为太后所喜,就也进宫在太后身边伺候了。
凤涅道: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糊涂了,本宫不会跟梅仙姑娘从小感情甚笃吧?康嬷嬷笑道:是啊娘娘,当初梅仙姑娘还想来凤仪宫陪您呢,素来姐妹相称……然后呢?陛下说这样不成体统,让梅仙姑娘回府……不知怎地,就又去了太后那边。
此刻,外头的宫女进内来,行动倒也规矩,上前跪地,道:奴婢思且,给娘娘问安,娘娘千岁!我们姑娘命奴婢前来,向娘娘问好,姑娘说本是要亲自来探望娘娘的,因天色不早要伺候太后歇息,不免就耽搁了,只好等明日再来,还请娘娘勿要怪责。
凤涅听这丫头声音清脆,言谈伶俐,不由多看了几眼,却见她生得却也不俗,红扑扑一张脸,如涂了薄胭脂。
凤涅笑道:你倒伶俐,只不过话说的有些不对。
本宫为何要怪责你主子?她既然是伺候太后的人,她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大可不必派你特意走一趟,……莫非梅仙以为本宫是个小气记仇之人么?思且一怔,急忙磕头道:娘娘,并非如此……是奴婢一时……说错了话。
凤涅叹了口气,道:本宫又不吃人,竟吓得这般伶俐的丫头如此慌张,怪可怜见的,嬷嬷,思且特意来了一趟,赏点什么吧。
康嬷嬷含笑道:奴婢遵命。
众宫嫔听她同思且相谈,面色各异,聪明些的,脸上的神情便又是惊疑又是肃然,那些呆傻不堪的,则露出几分嘲弄笑意来。
凤涅尽数将些表情收归眼底,便道:本宫方回凤仪宫,有些累了,各位也便退了罢,毕竟,来日方长……众妃嫔便起身,行礼过后,徐徐退了出去。
独有齐嫔留下,见人都去了,才道:娘娘……凤涅道:可有事么?齐嫔道:娘娘……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低声道,前些日子前去冷宫,臣妾是不得已的……并非有意想为难娘娘。
凤涅淡淡道:不得已?是谁逼你的?齐嫔欲言又止,嗫嚅道:总之娘娘万事小心,臣妾先告退了。
终于殿内都清净了,凤涅自天降于冷宫,除了躺着便是歪着,如今坐了半天,颇有些不舒服,见黄昏降临,暑气升腾,便草草沐浴了一番,便爬到床上去。
康嬷嬷见她是个慵懒要睡的模样,慌忙劝道:娘娘,还是先别……今日是出冷宫的头一日,恐怕陛下会来啊!咱们要预备着接驾。
凤涅趴在床上不肯动弹,只觉得此处的床比冷宫的软和了许多,便望内又爬了几寸,喃喃道:嬷嬷,放心吧,今日天子不会来。
康嬷嬷一惊:什么?娘娘怎么知道?凤涅道:总之你信我的没错,……你跟子规也跟着折腾了一天,担惊受怕的,还是早点歇息吧。
康嬷嬷半信半疑,然而经历过恁么多事,她到底也不敢就质问凤涅,便弱弱地答应了声,上前替凤涅将外裳解了,鞋子脱下在床前摆好,期间便碎碎念道:娘娘,今日你说梅仙小姐那段,真是高明。
凤涅道:嗯?康嬷嬷道:虽然有些话奴婢不太适合说,但是……奴婢私心觉得,梅仙小姐,好似另有企图啊。
凤涅笑了笑,扭头看康嬷嬷:什么企图?康嬷嬷愁眉苦脸,道:怎么说呢……本来一个好好地大家闺秀,也该到嫁人的年纪了,却跑到宫里头来,虽然是她孝顺,说要伺候太后,可奴婢总觉得这里头……何况,先前显得跟娘娘多么好似的,一口一个姐姐地叫,但当初娘娘被打落冷宫,可从来没见她去过一次……康嬷嬷碎碎念着,却听不到凤涅再说什么,探头一看,却见凤涅闭着眸子,鼻息均匀,竟是已经睡着。
康嬷嬷又惊又笑,低声喃喃自语:娘娘睡得倒快……不过也是,这一天当真不大好过,娘娘面儿上看似没事人一样,谁知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呢?早点歇息也是好的,只是……为何娘娘说陛下不会来呢?康嬷嬷替凤涅放下床帐,便出来外头,迎了子规,子规便问道:娘娘如何了?康嬷嬷道:睡着了,大概是累坏了。
子规道:……就这样睡,不接驾吗?康嬷嬷道:我也是这么说,可娘娘说,陛下今晚不会来,让我们安心,早点歇息。
子规道:为何?康嬷嬷道:这个我哪里知道?不过娘娘……这病了一场,心眼长的可真灵巧,……总之以后娘娘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我要去睡了,白天季太监来传旨的时候,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儿去!子规便笑道:那嬷嬷先去歇息吧。
康嬷嬷道:你呢?子规道:我再站会儿,过了子时就也去了。
康嬷嬷叹了口气:那成,若你不放心,子时就叫我起来,我继续看着。
子规道:好说,快去吧。
康嬷嬷去后,子规便守在殿内,凤仪殿的宫女太监,一半儿是先前在宫内当差的,都跟子规认得,然而子规仍有些不放心,又怕凤涅有事,一时半会找不到人……如此静静坐着,外头万籁俱寂,宫门口果真不见半个人影,先前伺候着的宫女们见状,又吃定先前宁曦皇后的脾气,便也各自偷懒去了,子规看在眼里,心中冷笑:改日有你们好受的。
一直到过了子时,中庭月满,满地清辉,子规看了会儿,也稍有了些困倦之意,正要迈步进殿内假寐片刻,却听到外头似有脚步声响。
子规心头一凛,往前一步,低声喝道:什么人!却见眼前灯笼的光芒一闪,有人当前道:是子规吗?子规一听这个声音,浑身一抖,急忙躬身跪了下去:是……奴婢……参见陛下!19、香先透有话要说:嗯呢……关于奴婢这个解释,第一章的有话说其实就有,但好像很多同学都忽略,于是再写一下,以后切勿再提此类疑惑了。
奴婢基本解释1.原指丧失自由、受人奴役的男女,后泛指男女仆人2.太监对皇帝、后妃等的自称子规惊愕之下,眼前人影晃动,那人已经到了跟前,子规望见面前的袍摆,是黑缎织金线绣的山河图,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冷凉的光,子规不敢抬头,一直到那人的手在他鬓边划下,游离到下颌处,略用力一抬。
子规浑身僵直,本能地闭了双眸,耳畔却听那一声道:别人都去睡了,你还在守着?你对朕的皇后,果真忠心。
这声音似暖如凉,就好像棉花堆蹭过脸颊,然而里头却似乎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子规竭力忍着骨子里的战栗:回陛下,这不过……是奴婢的本分。
那人一笑:昨夜晚冷宫有刺客闯入,也多亏了你了。
你,——很好。
子规觉得下颌一松,他急忙低头,才敢睁开眸子:多谢……多谢陛下。
那人负了双手,淡淡地问道:皇后睡下了么?子规道:娘娘以为陛下不会过来,又兼疲倦身子不好,便睡了,让奴婢进去通报……那人缓缓道:不必,朕自己进去就是了。
子规眉头一皱,欲言又止。
那人迈步望内,子规才敢抬头,身畔大太监季海踱步过来,道:子规,起来吧,别跪着了,陛下都亲口夸你了,前途无量啊。
子规垂眸:多谢公公。
季海道:别谢我,没我什么事,都是托宁曦皇后的福……今晚上,后宫的娘娘们怕是没一个能睡着的,就连太后们也不安稳着呢,光是西太后就两次说身子不适,相请陛下过去……子规不动声色听着,季海抄着手,叹了口气道:陛下本来说哪也不去,在勤政殿内批奏折呢,没想到这半夜里,竟然改了主意,说要来看看皇后娘娘,陛下对皇后,果真是情深着呢。
他说到此,就扫了一眼子规,对了,为什么方才你说娘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子规心中一跳,继而静静说道:大概是娘娘等了许久,觉得陛下该在别处歇下了,故而以为不会来吧……季海才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凤涅睡得朦朦胧胧,夏日夜长,几个时辰一过便觉口干,身子一动,本是要爬起来喝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便轻声唤道:来人……嬷嬷,子规……闭着眸子,沉沉地不愿从床上爬起,只道:本宫要喝水……耳畔似乎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凤涅安心。
呼呼地睡了片刻,果真有一只手照看住自己的肩膀,轻轻地将她扶起来,半抱怀中。
凤涅觉得这个姿势倒是舒服,便略动了一下,眼睛不抬,含糊道:水……唇上有什么东西,湿润薄凉地压下,凤涅怔了怔,刚要问什么,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张开,一口清冽甘甜的水便滑入口中。
一口水入喉,遍体舒泰,本来的惊讶也消退了些,凤涅咂了咂嘴:还要……隐约里似乎有一声淡淡的笑,凤涅慵懒哼道:笑什么,留神本宫叫人打你这奴才板子……柔软的触感又贴上来,凤涅本能地张开嘴欲喝,水喝了一半,心神有几分回归,整个人怔了怔,嘴唇一动,一时包骨悚然,顿时睁开双眼。
噗……咳咳……一口水半是呛,半是喷出,湿了那人半边袍服。
凤涅望着面前之人,心念转动间,慌忙低头道:不知是陛下来到,臣妾……冒犯,还请陛下……降罪!说着,便翻身欲下床,对面坐着之人也不阻止,泰然坐着,眼睁睁地望着凤涅自床上双脚落地,盈盈下拜。
夏夜炎热,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淡淡地乳黄色,因方才动作间,衣襟不整,她低头之时,便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在他所坐的位置,似乎能俯视到若隐若现的胸乳,小鸽子似地微微颤抖。
皇后,不必惶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跪在腿边之人,他道,起来吧。
却并非是令她自己起身,反而伸手,将她的手一握,半是不由分说地拉到自己身边。
凤涅心中惊跳,却竭力按捺,双眸闪烁躲避,将身前之人看了个大概,不看还罢了,一看,心中翻江倒海地不安,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把人甩开,离开三尺远。
当今的皇帝,姓朱名玄澹。
从冷宫三宝那里得来的信息,半真半假:芳嫔说皇帝勇猛无匹,琳贵人说皇帝乃端庄君子,湄妃说皇帝俊美且品味非凡。
在这是个人就叫皇帝陛下万岁万岁的年代,这些话,自然要大打折扣才能贴近一个成本价。
如今皇帝就在眼前,凤涅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皇帝不该是这样的……精致细养在皇宫里,不经风雨的话,卖相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若真如湄妃般说长相俊秀,以古人审美,那也无非是个小白脸,鸭子似的。
而又参考芳嫔所说勇猛,于是,那多半是个色中饿鬼,因为要勤奋地宠幸后宫三千,雨露均洒之,故而不管怎样,也该有点儿纵欲过度的气质……但是现在这位,他的手牢牢地握着凤涅手腕,未曾十分用力,但有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动弹。
他的鼻子很挺,眼睛很漂亮,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很特别的气质。
眼神清澈,却并不是那种耀眼的亮,有种锋芒内敛引而不发的味道,那种半是淡然半是沉沉的目光,一扫过来,几乎有种让人无法遁形之感,似乎什么都逃不过这双厉害眸子。
倘若是定神靠近了细细看,觉得这双眸子的漂亮是有来由的,因为是一双传说中的凤眸,眼尾很是撩人的往上荡出一个弧,仔细看,连心也忍不住随着这弧度而荡动。
他的肩膀很宽,腰挺的端直,不知是否因为束腰玉带的缘故,宽肩之下,显得腰竟劲瘦,却透出令人不可小觑的力度。
黑发一丝不苟地在头顶玩了个发髻,鬓若刀裁,鼻梁很直。
他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多到三十岁之间,……虽是坐着,但应该很高大。
仓促间,凤涅的目光乱闪,获得了以上诸多信息。
而就在她观察敌情之时,朱玄澹一笑,手上略一用力,凤涅身不由己撞入他的怀中,不知何时他的双腿略微张开,她便不期然地身在他双腿之间了。
娇柔的身体紧紧地撞在他的身上,那种力度令凤涅心中的不安越发重了:陛下……半真半假地垂了眸子,声音带颤。
皇后,莫非……真的很怕朕么?他的声音极为温和,带着一种淡淡的笑意。
陛下说……哪里话?凤涅竭力不去跟他目光相对,做胆怯羞怕状,娓娓细语,只是臣妾方才醒来,一时迷糊……竟来不及接驾不说,还有些冒犯陛下……请陛下恕罪。
她不敢动,可这个姿势又极其微妙,让人忍不住要动一下。
然而只动了一下,就知道这并非是个好的选择,因为她的大腿所蹭着的地方,很是紧要,很是不妥……极为不妥。
可是朕觉得,皇后将醒未醒的模样,很是可爱。
他的双手在她腰间环抱过来,嘴唇贴在她肩头处,湿润的气息,让她毛骨悚然。
陛下……浑身已经显出了汗意,然而偏偏无法挣脱。
皇后身上的味道,好闻……他却玩上瘾了似的,深深嗅了嗅,朕很是喜欢。
凤涅的心怦怦乱跳:臣妾……身上有汗,有些肮脏,陛下还是……他轻轻地笑了,似乎看破她的拙劣借口:怎么朕想亲近皇后,皇后不喜么?还是说,在恨念朕先前贬斥皇后入了冷宫受苦?臣妾哪里敢?凤涅努力振奋,借机挣扎,想离开他身旁,臣妾只是无限感激陛下,最终明察秋毫,才让臣妾重回宫中……哪里敢……记恨……话是说出来了,然而动作却受到了强而有力的阻击。
凤涅只是往外蹭了一下,便被对方一把又抱了回去,不由分说地往下一按,她便身不由己地坐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笔直且长的腿,很有力道地弓着。
身陷怀抱,无处可逃。
凤涅心跳如擂,那人却偏低下头来,将她下巴一抬:皇后,好似……心口不一呢?凤涅瞥见那红红的双唇,菱角的形状,因为微笑着,末梢便微微挑起,很诱人,唇瓣上又带些微水光,润润地,似能解人之渴。
她忽然想到先前昏睡之时,喝过的那两口水,便是他……一刹那间,脸颊绯红色漾开,一直红透耳根。
凤仪殿外,月影移动,花树底下有虫儿鸣叫。
太监宫女们静静恭候,季海瞅一眼凤仪宫殿内,对子规道:我看咱们还是别等了,陛下怕是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了。
他笑得如此意味深长。
子规面无表情地答应着,心里却揪成一团,像是黄连子搅在一起,狠狠地压出了丝丝苦水。
万籁俱寂之中,季海同子规放慢步子而行,正晃了一步,却听得殿内隐隐地传来一声痛呼,听来似是皇后的声音,那叫声响了一半却又嘎然而止,像是有谁把这叫声从中折断了。
子规一惊,扭身便要入内,季海眼疾手快,上前一拦,低声道:我说子规,你是要做什么?子规道:公公,里头……季海笑,眼里的颜色却很是阴狠:咱们做奴婢的,怎么能连这点儿眼力价都没有?你这功夫进去,自己掉脑袋不算什么,可也要连累到咱家了!20、难承恩皇后好似心口不一……蛊惑似的语调,钻入耳中,攀上心尖。
凤涅脸上发热。
三十岁后,向来只有她去调戏旁人,又有谁自不量力或者不长眼地来调戏她?偏偏宁曦皇后又是个懦弱胆小的性情,如今内在虽然已经换了人,但总不能立刻表现的像是精神分裂,焕然一新。
面对妃嫔以及宫人,以上位待下位,放肆骄狂些无所谓,但面前这青年皇帝,通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朕很是不好对付的气质,实在棘手的很。
走神之中,忽然听他说道:皇后戴的这是什么?凤涅一怔,耳朵被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是戴着那红耳坠的一边。
凤涅呆了呆,而后垂落眸子,不甚自在地说道:这个、这是……臣妾在冷宫的时候……嗯?他抱着她的身子,饶有兴趣地追问,目光灼灼。
凤涅极慢地说道:是……在冷宫的时候捡到的……看着、好玩儿,就戴着了。
朱玄澹点点头:原来如此……他的手指捏着她的耳坠,忽然说道,果真是有些古旧的,不甚好看,朕不喜欢,不如就摘了,扔掉吧。
凤涅啊了一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朱玄澹靠近过来:怎么,皇后不愿意么?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罢了……不是么?凤涅垂头,避开他的目光,轻轻地回答:是啊……既然陛下不喜欢,那么,那么臣妾就把它摘下来……扔掉就是了。
朱玄澹沉默片刻,却忽地笑了:皇后果然对朕的话,言听计从啊……凤涅被他抱着,双手只好捏着衣襟一角:陛下便是臣妾的天,不管是说什么,臣妾自是要听的。
朱玄澹道:嗯……既然如此,那就留着吧。
啊?凤涅惊讶抬头看他,正对上那双光华暗敛的凤眸。
他望着她笑的意味深长:方才朕……是跟皇后开玩笑的,皇后戴着这个,极为好看,朕很是喜欢,以后就如此戴着便是了,不必摘下来。
凤涅犹豫了会儿,说道:臣妾……朱玄澹道:怎么,皇后不愿?凤涅微微蹙眉,仿佛叹了口气般地说道:既然陛下喜欢,那臣妾遵命就是了。
这略微地小小蹙眉之间,显出几分若有若无地小烦恼。
朱玄澹望着怀中之人,手在凤涅腰间摸过:既然遵了命,就切勿再抗命了。
凤涅又有些无措地看他,大概是太过入戏的缘故,心也不由自主地狂跳。
朱玄澹望着她的眸子,含笑道:皇后这幅模样……当真可怜……又可爱。
凤涅默默地扭开头: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不如……朱玄澹道:今晚上朕就歇在此处,如何?啊?他望着她,双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捏,将她抱上了床。
他的身体精壮而结实,虽然隔着重重衣袍,仍旧感觉底下那种令人不容小觑的力度。
两相比较,凤涅发觉,他比她要高出许多,长腿还未放平,半压在她的腿上,大腿处几乎到她腰部。
这样若是压下来,她定然会被压得半死吧。
陛下!心理准备尚未做好,本能地叫出声来。
嗯?朱玄澹的手从她的脸颊往下,在她颈间停留,而后毫不迟疑地按上她的胸前,他的手掌如此之大,轻而易举地擭住她并不大的香乳。
凤涅绷紧身子,压力山大。
她是个演员不错,应对所有角色得心应手不错,然而……这等动作片,却委实没有什么经验。
虽然在有染缸之称的娱乐圈里厮混,但因她成名极早,地位稳固,因此从来不需跟潜这种字眼沾边。
而且凤涅觉得,性这种事,需要是两情相悦才算水到渠成,倘若是毫无感情基础的两个陌生人……那只能算作是动物的本能罢了。
她从来不屑如此。
朱玄澹俯身,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嘬住她的唇,唇齿相交,凤涅想到方才喝水的滋味。
身为一个帝王,朱玄澹同志似乎有着令人惊愕的浪漫气息。
但这个判断显然为时过早。
朱玄澹的手在凤涅胸前捏了几下,狂放地将她的袍子一扯,只听得嘶啦一声,睡袍已壮烈成仁。
凤涅叫了一声,声音却被他堵在喉咙里,这人在她身上蹭了两下,一只手擭着她的香乳不放,另一只手滑到腰间,自觉地滑过那平坦的腹部,流连片刻,又依依不舍地回来,在她的纤腰上反复摸索,似爱不释手。
他的手指上似乎有些薄茧,擦得凤涅很是痒痒,不由地扭动腰肢想要避开,他却得了趣般,越发用了力。
渐渐地,凤涅忍不住,哼哼叽叽出了声,朱玄澹才放开她的唇,听着她的细细呻吟,低低笑道:皇后的声音,真是好听。
凤涅满脸涨红,咬着唇把声音咽回去。
朱玄澹却道:皇后为何停了,嗯?按在她腰间的手坏心地用力,凤涅啊地叫出声来,细细地腰随之一挺。
陛下,别这样……异常俗套地说出这句台词,凤涅羞惭之极,真真是毫无新意啊。
朕还什么也没做呢。
他的唇斜挑,原本还算正气清明的脸,多了几分恶劣邪性。
凤涅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胸口却随着深深起伏,朱玄澹望着她颤抖的香乳,蓦地低头用力亲了口.他竟然用了力,凤涅痛呼一声:陛下!也顾不上什么冒犯,抬手就将他的头推到一边去。
朱玄澹有些意外地被推开,唇同胸乳之间微微有一道透明的口水线划过。
凤涅缩起身子,欲往后退,与此同时,目光在他身上扫过瞬间,顿时呆住。
纠缠中,他的玉带不知何时竟开了,黑色的龙袍敞开,露出底下的衣襟。
而被她一推,他身子斜倚旁边,侧着对她,如此,则极为明显地凸显出腰下某处异物。
凤涅一时移不开目光,并非惊喜,而是惊恐。
她常常看许多书里头,形容男主角发情,便用已经高高地支起一顶帐篷。
然而现在,她满脑中混乱一片,有个声音大逆不道地叫着:这哪里是什么帐篷,这分明就是一个蒙古包啊。
心中那个疯狂的声音叫嚣过后,另一个声音狂飙而至:以现在这身体,来承受这个,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凤涅死死盯着那令人震惊之处,瞬间产生了极大的忧虑感,因为失神,浑然不觉某人已经趁着她走神的功夫,将她的手拉起来,往某处一覆:怎么,皇后只管盯着看是如何?她柔软的小手按在那硬挺之上,整个人惨叫一声,崩溃般叫道:不要!用力地将手抽回来,凤涅当机立断逃向床边:犯上也罢,逆天也罢,这个身,献不得。
不献或许会死,但如果献,以她的经验,或许生不如死!朱玄澹一伸手,将她的腿弯握住,用力向后一拉,便将凤涅重新压下。
他的手抄在她的腹部,另一只手便很自来熟地又覆盖上她胸前,在她耳畔轻声道:皇后怎么了?凤涅脸朝下,只觉得臀上有什么抵着,规模很是可观,简直能摧毁什么似的。
她断断续续地:陛下……臣妾……臣妾很是不舒服,请恕臣妾……无法侍寝。
冷汗涔涔而下。
皇后何出此言?而他如不解一般,朕的火都给撩拨起来了,难道皇后如此忍心?凤涅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世间竟有如此奇葩,会把委屈,威胁,同欲求不满,三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糅合在一起,浑然天成泰然自若地说出来。
最要命的是,他的声音,潜伏在她的耳畔,在她心中警铃大做的此刻,却有种性感的令人迷醉的味道。
然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凤涅绝对有把握知道,以她如今的身子对上这位爷,结局可想而之。
绝对不能动摇。
凤涅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抽泣道:陛下……求陛下怜惜,此番还是饶了臣妾吧,前些日在冷宫里头病的太过厉害,身子极差,还没养好呢,如今胸口还闷闷地,眼前发黑,几乎喘不过气来……被压着又被恐惧情绪笼罩,不晕过去已是万幸,凤涅悲戚:等过两天,让臣妾好生地伺候陛下……给陛下赔罪。
朱玄澹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小美人,不胜惋惜地叹了口气,看一眼腰下之物,皱眉道:可是……朕已经如此了,总不能大半夜地,让朕去找别的妃嫔……凤涅很想说:这个世间其实还有‘右手’这种事,快让他成为你的好朋友吧。
但到底没有那个胆,而且,这位身份尊贵的青年帝王,身后佳丽三千环绕,定然从来不知道右手为何物。
凤涅感觉他蠢蠢欲动地蹭着自己的娇臀,无可奈何之下,悲愤交加地说道:臣妾,臣妾……可以……还请陛下先放臣妾起身……21、黑眼圈金凯特罗尔在《sex and city》里饰演一个美艳无双、无男不欢的都市女性萨曼莎,某日,萨曼莎遇到一个天赋异禀男,据说没有女人能成功容得下他的……萨曼莎垂涎三尺,认为是令人惊喜的艳遇,然后经过一番勇气跟智慧并重的探索跟尝试后,阅人无数的萨曼莎为了人身安全着想,只能宣告自己无能为力享此艳福……天赋异禀男的尺寸自然无从考虑,然而对凤涅而言,朱玄澹便是她的那个天赋异禀男。
何况,凤涅对这种事从来就不甚热衷,远没有萨曼莎的求知跟探索欲,尤其是以才十五岁的身体,这哪里是肉搏,是搏命。
巨大的黑龙腾空而起,盘旋咆哮,仿佛示威,然后他一个俯冲往下而来。
凤涅张开双手,将龙抱住,入手滚烫,粗壮的龙体扭动着,重新往九霄深处冲去。
凤涅又惊又怕,却不敢撒手,只要松手就一定会摔个粉身碎骨,那巨龙好像懂她心意,戏耍似地扭身,龙体逐渐地绕过来,竟将她缠绕在内。
凤涅几乎喘不过气来,而他绞缠更甚,丝毫也不放松。
凤涅挣扎着,大声叫道:救命!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凤涅昏头昏脑,满身大汗,睁开眼一看,望见康嬷嬷瞪得如铜铃大小的眼睛。
康嬷嬷扑上来,将凤涅扶住:娘娘,您是被梦魇住了么?瞧这一身的汗。
凤涅回过神来,扭头看看四周:那……人呢?康嬷嬷一怔,而后笑道:娘娘您是说陛下么?他一早上才离开,上朝去了,临去还吩咐我们别吵着娘娘呢!一脸喜悦地望着凤涅。
凤涅惊怕的轻了些,摸摸额头:哦……走了就好。
噩梦过后,满身的汗,又是夏日,少不得先沐浴一番,换了衣裳,才略觉神清气爽,缓过劲儿来。
康嬷嬷望着她仍旧有些白的脸色,小声道:娘娘,昨晚上陛下……凤涅只觉得头皮一紧,赶紧摆摆手,显然是不愿多说。
康嬷嬷会意,便也不再问,只道:陛下能来,还在凤仪宫留了一夜,可见是圣恩浩荡啊。
凤涅咳嗽了声,是啊,浩荡,排山倒海地,她承受不来。
吃了早饭,到殿前坐了,才见了子规来行礼。
凤涅扬手,子规起身道:娘娘,外头已经有各宫来请安了。
凤涅道:她们倒是早。
不以为然地目光一扫,忽然道,你……抬起头来。
子规抬头,凤涅道:怎么你的脸色不大好,细细一看,……好像还有黑……眼圈,黑眼圈,凤涅不自在地擦擦眼,感觉自己可能也有。
子规忙道:娘娘不必担心,奴婢没什么的。
康嬷嬷含羞带愧地说:娘娘有所不知,昨晚上子规守了一夜,奴婢睡得死,早上才醒……凤涅皱眉道:怎么守了一夜?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咳嗽了声,熬了一夜,白天就先别忙了,回去补眠去吧。
子规道:奴婢不困。
凤涅道:废什么话,让你去你就去,把气色补好了再回来。
子规只好垂头答应,凤涅又道:本宫身边就你跟嬷嬷两个可用的人,你们两个,都把自己照料好了,别出点病灾的,到时候本宫才孤掌难鸣,所谓来日方长,不必争一朝一夕,懂么?子规沉默片刻,躬身道:奴婢明白娘娘的苦心。
康嬷嬷眼圈发红:奴婢也是!子规去后,凤涅道:嬷嬷,昨晚上宫内都有谁当值,叫进来看看。
康嬷嬷领命,果真唤了八个宫人进来,四个宫女,四个太监。
凤涅慢慢地扫了一眼,道:昨晚上有谁擅离职守了,自己站出来。
八个人迟疑着,面面相觑。
知错能改才善莫大焉,凤涅淡淡地说:同样的话本宫不想说第二遍,谁先站出来,本宫便不予惩罚,那些咬牙抵赖的,大概是不想领本宫这个情,本宫自然也不必对他们手下留情了。
她这话一说,八个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小宫女犹豫了会儿,跪地往前,道:娘娘,奴婢知罪!奴婢……见大家都散了,便也就跟着……散了,请娘娘饶恕。
凤涅笑道:到底还有个识相的。
你们几个,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对么?剩下七个人面色有些不好,其中一个打头的太监道:娘娘,奴婢们是觉得娘娘回宫后,需要静静地,生怕扰着娘娘,才小心散了,本来想次日向娘娘请罪的……好一张巧嘴,凤涅望着他,冷笑,想必先前本宫也被你这张嘴蒙蔽了不知多少吧。
你仗着能言会道,身份又不同,竟敢到本宫面前玩起花样来了……这太监神情一变,康嬷嬷又是吃惊,又是得意,接口道:王公公,你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也能这么不懂规矩?你又是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你糊弄娘娘,岂不是也带着让底下人糊弄娘娘?心中倍加得意:可不知,娘娘已经今非昔比了。
果然凤涅问道:嬷嬷,擅离职守什么罪过?康嬷嬷道:重则杖责三十,轻则十五。
凤涅道:好,王公公为首不尊,拉出去杖责三十,其他的,想必是些被带坏的没心眼的,打个十五便是。
众宫女太监一听,泪流满面,恨只恨先前没早跳出来。
王公公叫道:娘娘,老奴这身子,撑不住三十啊!凤涅淡淡道:嬷嬷你说呢?康嬷嬷道:依奴婢看,王公公昔日养尊处优地,又没去冷宫,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方才喊得那嗓子,多响亮。
凤涅道:既然如此,本宫格外恩典,多赏他十板子。
王公公一听,灵魂出窍。
康嬷嬷喜笑颜开:公公大喜啊,还不谢娘娘恩典?那头一个认罪的小宫女,叫做小悦,凤涅便叫嬷嬷多看顾她的品性,日后看其表现唤用。
王公公被赶出凤仪殿,送到奉幽殿行走,奉幽殿乃是失宠宫人所处,王公公被打得跟蔫茄子般,谅他也闹不出什么来。
凤仪宫的首领太监之位便空缺了,凤涅自然而然提了子规上来。
自此一事后,凤仪宫的行走宫婢们个个警醒,知道宁曦皇后已经不是昔日那个轻易就能蒙骗过关凡事不究的菩萨了,再无人弄虚做鬼。
处置完了宫内事务,便放了外头请安的各位宫嫔进殿。
先前,众人早就听说昨晚上皇帝在凤仪宫内逗留一夜,因此早早地便来探听虚实,谁知正赶上宫女太监被打板子,众位妃嫔哪里见过胆小怕事的宁曦皇后宫内出这等事?听着劈里啪啦板子声响,听着被打宫婢的叫唤声,个个面如土色,忐忑不安。
其中有人便小声嘀咕道:皇后这是在杀鸡给猴看么?一大早地……做什么呢?康嬷嬷正奉命在外巡视,闻言便冷笑道:怎么,娘娘按照宫规处置几个宫女,有人便心虚了?还是说娘娘处置不得犯错的宫人?那妃嫔正是前日在店内跟苑婕妤相斗的李美人,闻言便到:我可没这么说……只是觉得,这样怕是有碍凤仪宫的祥和吧?旁边几个宫嫔便看热闹,其中苑婕妤听了,道:娘娘就是素日里太祥和了,才让一干小人耀武扬威,不教训教训他们,还不知谁是主子,谁是奴婢呢。
李美人一挑眉:姐姐,当着矮人,别说矮话,嬷嬷在这里呢,您这不是打她的脸吗?康嬷嬷听她刻意挑拨,便冷眼道:奴婢从来是娘娘身边的奴婢,也没把自个儿当成主子,是以娘娘才没打我板子,怎么,李美人觉得奴婢把自己当主子了?不如咱去跟娘娘说说,看我哪里做的不对?李美人变了脸色:我也没这么说,嬷嬷何必着急呢。
苑婕妤见状,便笑道:我看急的不是嬷嬷,而是有人心虚,只有那些整天把自己当成主子把别人看低一筹的人,才会忘了尊卑,也觉得别人都跟她一样!李美人得了个没趣,气得闭口不言。
康嬷嬷入内,将情形说了一遍,凤涅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一事:嬷嬷,宫内侍寝,该都有记录的吧?康嬷嬷道:都在内务司处,怎么,娘娘莫非想……凤涅道:你可知道上回陛下去了哪个宫?宠幸了哪个宫人?作为一个忠心耿耿的忠仆,就算是人在冷宫,康嬷嬷也对皇帝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敬业程度相当于八卦狗仔对于明星去向的追踪,当下响亮回答:奴婢自然知道的,上回……大概是十天前,陛下宠幸了李美人。
凤涅回想起某个牙尖嘴利的脸:是她?康嬷嬷道:正是,据说她跟西太后的关系甚好,怪不得那么得意呢。
凤涅点点头,沉吟不语。
康嬷嬷只以为她在思量怎么对付那小蹄子,却不知凤涅心中想:李美人被宠幸?可上回看她那个活蹦乱跳劲,丝毫没事啊……22、白莲花应付完了宫妃们,康嬷嬷问道:娘娘,是不是得去给太后们问个安?凤涅一想,点头道:也该去看一看。
略收拾了一番,起驾往太后宫去。
本朝有两宫太后,分别居住在长春宫同长宁宫。
长春宫在东,长宁宫在西,故而也有东西宫之说。
惠贤太后便住在长春宫,惠太后乃是先皇正宫,只有一个皇子,便是当今皇帝。
东宫太后喜欢礼佛,听说最近开始闭门静修,不见外人。
西宫懿德太后,本是先皇皇贵妃,先皇宠幸之至,地位尊崇。
先皇在时,得了一个皇子,便是大王爷的生母,大王爷过身之后,当今天子怜惜太后丧子之痛,又为宣扬孝道,便特封了皇贵妃为懿德太后,宫内人只称西宫太后,或者懿太后,但虽是如此称呼,皇城之中人人心照不宣,这不过是皇帝一片孝心罢了,真论起资历地位,西宫总要输给东宫一头的。
凤涅听闻惠贤太后静修之中,便只去见西太后,一路上,康嬷嬷边走边小声说道:娘娘,去见西太后,您可要留神提防着点儿……凤涅望着康嬷嬷这个诡异的神情,就想到了那位神秘的梅仙小姐,便道:放心吧嬷嬷,总不会给她们生吃活剥了去。
康嬷嬷仰头看着凤涅淡然不惊地神情,就好像吃了定心提神丸,昂首挺胸,步步生风。
将到了长宁宫,隐约见宫门口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也不知是看到这边未曾,头也不抬地快步走了,身后还跟着个宫女。
凤涅眯起眼睛看了看,道:嬷嬷,怎么我看着那人像是苑婕妤呢?康嬷嬷道:回娘娘,走的太快,奴婢也是看了个大概,好像真有几分像……她这么快跑到太后宫里来了?凤涅叹道:是啊,跑的真够快的。
凤驾停了,宫门口自有人进内通报。
凤涅扶着康嬷嬷的手进了内,往正殿而行,上了台阶,一抬头,便望见里头的上位榻上,坐着一位面色白净容貌姣好的女子,看年纪不过四十,通身富贵打扮,眉梢间流露一股风流韵味。
而在她旁边,站着的却是个年轻女子,不起眼的宫装,少见的乳黄色,齐眉的薄流海儿,简简单单的发髻,只插着一支半新不旧的银钗。
然而脸却生得甚好,三分婉约,七分典雅,气质超群,见了凤涅,脸上便露出淡淡地笑意,隔空向着凤涅微微点头示意。
凤涅上前,行了礼,道:臣妾来给太后娘娘问安。
懿太后扫了她一眼:免礼,赐座。
皇后身子不好,自该在宫内歇息,不用大太阳底下往这宫里跑。
凤涅道:谢娘娘,不过这都是臣妾的本分。
两人说话间,先前那侍立太后身边的女子亲抱了个锦缎方凳来给凤涅坐,凤涅道:多谢。
女子并不后退,反而向着她行了个礼,道:梅仙见过姐姐,姐姐身子大好了?凤涅便又多打量了她一眼,微笑道:劳妹妹记挂,已经大好了。
梅仙抬眼,一双眸子定定地看了凤涅片刻,才又轻声道:既然如此,妹妹就放心了,又恭喜姐姐重回凤仪宫,当真是陛下的隆恩浩荡……姐姐不在冷宫,也去了妹妹一幢心事。
凤涅道:妹妹有何心事?梅仙没想到她竟会问,便道:自然是日夜挂念姐姐,心中不安。
凤涅摇头道:妹妹这话是错了。
梅仙愕然道:姐姐此话何意?懿太后见状,便也不悦道:皇后,梅仙念在姐妹之情,惦记于你,怎会有错?皇后在冷宫呆久了,莫非好坏不分了么?凤涅转头看向懿太后:太后有所不知,臣妾的意思是,纵然姐妹情深,也比不过太后的恩泽深,梅仙妹妹一直在太后身边伺候着,自然要全心全意地将所有心思放在太后身上,倘若为了姐妹之情,神思恍惚,伺候太后之时有个差池……那臣妾才是无地自容了。
故而臣妾才说梅仙所说是错的。
太后一听,有些意外,又有些恍然,望着凤涅,一时竟然无话。
梅仙在旁便道:太后的恩泽深厚,这个道理梅仙自也是懂得,梅仙自会打起十万分精神伺候太后,怎会有差池……莫非姐姐觉得妹妹哪里伺候的不好么?说话间,便隐隐地红了眼眶,似是受了委屈之意。
太后一看,立刻不忍,刚要说话,却见凤涅抬手,轻轻地将梅仙的手握住:好妹妹,你也说咱们姐妹情深,我也是怕你因为思念我过甚,出了丁点儿差错也要不得,既然你这样说,我还有何可担心的?你万别往心里去,瞧你这样,姐姐看了……心里头也很是难过了。
太后更是意外,目瞪口呆。
梅仙眼中微微泛泪,抬眸看向凤涅,眼底风景万千。
凤涅却无比真挚地望着她,眼神慈祥而和蔼。
两人执手无语凝噎,好一副深情厚谊姐妹情深。
太后见状,便摆摆手:好啦好啦……各自安坐吧。
梅仙见状,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改日必是要亲往凤仪宫同姐姐一聚的。
凤涅掏出帕子,作势擦了擦眼角。
太后才道:梅仙这性情,就是太重情分了。
凤涅道:是啊,还望太后好好地教诲她,让她改一改这个性情。
太后笑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虽然说太重情分,到底是心地柔善才如此,我是极喜欢的。
凤涅恭敬道:臣妾受教了。
正说话间,外头有宫人来报,道:禀太后娘娘,外头是内务司的人送来数匹缎子,说是前几日从扬州贡上来的上好绣工针织,皇上特意吩咐他们送几匹过来,给太后娘娘用。
懿太后一听,抬手撩了撩发鬓,笑看了凤涅一眼道:天子真是有心了。
梅仙在旁也喜盈盈地:陛下就是格外有孝心,什么都惦记着太后。
太监们将缎子抱上来,懿太后起身,一一端详过去,忽地看到一匹牡丹花纹的,便道:这牡丹乃是花中之王,然而哀家却是用不得了,梅仙,不如给你吧。
她说着给梅仙,眼睛却扫了一眼凤涅。
凤涅正在旁边陪站,见状,也不搭腔。
反倒是梅仙道:太后,既然是花中之王,自然是该给皇后的……我又算什么呢?懿太后皱眉道:怎么,我说给谁,难道还要问过皇后?莫非皇后有什么不满?凤涅才笑道:太后说哪里话?这些缎子都是陛下的孝心,也等同臣妾的孝心,太后如何处置,臣妾都是欢喜的……只不过……不过如何?凤涅道:只不过这牡丹虽富贵,未免有些艳俗,竟难衬得上梅仙妹妹的出尘气质……依臣妾看来……这一匹倒是极好的。
太后跟梅仙一看,原来是匹淡青色绣着素白莲花儿的,太后道:怎么,这又有什么讲究?凤涅笑盈盈道:娘娘,臣妾以为,梅仙妹妹便宛如这白莲花一般,高洁无瑕,娉婷幽静,虽自在独立,却也倾国倾城,楚楚动人,——太后以为如何?太后看看凤涅,又看看梅仙,再看看那匹白莲花,终于道:皇后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的确这白莲花的气质,更衬梅仙。
选好了布匹,太后好似觉得自凤涅进殿以来都未曾压到过她,很有点不愉快,便又沉吟道:对了,皇后,昨晚上天子是在你那里歇息的吧?凤涅道:是的,太后。
太后正色道:虽然说这是天子的恩宠,但是……昨晚上我身子不适,派人去告知天子,他都以国事繁忙推脱了,谁知道竟去了皇后那里,这是要说他对皇后情深义重好呢,还是说在他心中,皇后比太后更重些?凤涅柔声道:太后,昨晚上臣妾也很意外,本来都睡下了,大概是陛下觉得臣妾是头一天出冷宫,故而格外开恩。
在陛下心中,自然是太后更重些,听凤仪宫的宫人说,陛下是过了子时才去的,大概是先前忙于国事,等国事忙完了,怕太后早就安歇了,故而不敢打扰,才来探望臣妾的。
太后听了这么一番话,才有几分舒心:嗯……这么说倒也不错。
梅仙在旁轻声道:陛下对姐姐实在不同,忙于国事想必是累极了的,还能念着姐姐前去探望……听闻今早儿才出宫,连早膳都没用呢。
太后一听,顿时又皱了眉。
凤涅幽幽叹道:陛下也只是去看看臣妾是否安好,乃是一片关怀之意,诚如梅仙妹妹所说,陛下是累极了的,因此一去凤仪宫,说了三两句话,便睡着了……臣妾叫也叫不醒,实在……心疼极了。
太后意外道:真是这样?凤涅顶着两个微黑的眼圈:可不是么……太后便半是得意地笑了:皇后是在心疼皇帝的身体,还是心疼昨晚上没承宠呢?凤涅扭扭捏捏道:自是陛下的身子。
太后笑着斜睨她,道:行了,你是皇后,等他忙过了这阵儿,总有机会……然而皇后也不可操之过急,牢记后宫要雨露均沾的道理。
凤涅出了长宁宫,看看日影不算高,方才在宫殿内坐久了,有股阴冷之意,便想走动走动。
康嬷嬷同她行走在前,抬辇众人跟随在后,康嬷嬷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娘娘,方才那架势,真的像是要将娘娘生吞活剥呢。
凤涅道:哪能坐以待毙让她们吃呢。
康嬷嬷笑,又道:这若是在以前,娘娘此刻已经是泪汪汪地了……看梅仙那惺惺作态的样子!她哪里也配牡丹?凤涅哼了声:她可是看错人了,本宫先前演圣母的时候,那才是光芒万道,让人不可直视,区区白莲花又算什么。
康嬷嬷似懂非懂,对凤涅却是十万分敬仰,当下笑道:娘娘所言极是!两人边说边走,路上遇到的宫人纷纷避行礼让,如此走了半道,却见迎面有个人影匆匆而来,一看她,跪地叫道:娘娘,娘娘救命!23、风流子凤涅定睛一看,却见来人有几分眼熟,只是有些灰头土脸地不像样子。
此刻康嬷嬷上前,大声喝道:大胆,哪里来的宫女,乱闯乱叫,成何体统!那宫女双膝跪地:奴婢是先前跟着魏才人的玉叶,魏才人入了浣衣局,奴婢也跟着去了,魏才人在浣衣局过得很苦,近来又病了,浣衣局的人不许请太医……魏才人已经不行了,奴婢斗胆求娘娘……救救魏才人!凤涅道:你便是那个叫玉叶的宫女吧。
玉叶抬头,眼神仓皇:娘娘还记得奴婢,正是奴婢!先前魏才人有些冲撞娘娘的地方,请娘娘念在她如今落难,救她一命吧。
凤涅打量着玉叶:你倒是挺忠心的。
玉叶落了泪:求娘娘成全!康嬷嬷喝道:不知死活的奴才,魏才人那贱蹄子已经去了才人封号了,你还一口一口地叫!索性娘娘如今是回了凤仪宫,倘若现在还在冷宫里,你跟你的主子还不知多精神地想着怎么陷害娘娘呢,如今你竟然有这个脸皮过来求?快给我滚!玉叶被康嬷嬷一喝,似是怕极,身子一晃,却仍跪着,抽泣说道:娘娘……您是菩萨心肠,大人不计小人过……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康嬷嬷道:你还敢说?瞅着我不敢打你是不是?凤涅一扬手,康嬷嬷便不再喝骂,转而低声同凤涅道:娘娘,别可怜这等贱婢,她们得势的时候,哪里想到有今朝呢。
我知道。
凤涅淡淡地道:只不过,她这份忠心,倒是难能可贵。
玉叶慌忙磕头,凤涅道:你主子落败成那样,你还记挂着出来给她求情……本宫倒是很欣赏你这份忠心,罢了。
康嬷嬷道:娘娘?凤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给自己积德了。
——嬷嬷,你派个人去太医院传个太医过去。
康嬷嬷是惟凤涅之命是从,便答应了,转身叫了个小太监去传旨。
这边玉叶磕了两个头:多谢娘娘,奴婢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娘恩德!凤涅看了她一会儿,道:行了,回去吧。
玉叶起身,跟着那传旨的小太监一并而去。
凤涅望着她的背影,道:稀罕,这丫头竟如此忠心。
康嬷嬷道:娘娘您才是如此善心呢。
凤涅不语,只是微微一笑,正要再走,忽地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却见旁边的拐弯宫道处,有一人站在彼处,手里头握着一柄扇子,正对她虎视眈眈。
凤涅心头一惊,而后略皱了眉:这不是秦王吗?秦王朱镇基带了个小太监,笑嘻嘻上前,行礼道:见过皇嫂。
凤涅道:秦王怎么又进宫来溜达了,无声无息站在这里,看什么呢。
朱镇基道:先头在前头陪着皇兄,刚刚太后召见,臣弟要去见太后了。
凤涅觉得他的一双眼很是招人……厌烦,便道:既然如此,便不阻着秦王了,本宫也要回宫去了。
朱镇基见她要走,便又道:皇嫂且慢……凤涅回头,朱镇基的眼睛对上她的,略微沉默片刻,才道:臣弟是想说,倘若皇嫂在凤仪宫见了安靖,还请敦促他赶紧到太后宫里来,免得太后不喜。
凤涅问道:靖少王也来了?朱镇基道:是啊,听闻我进宫,非要求着来,拦也拦不住……他跟皇嫂可是真对脾气,一见如故呢。
凤涅不愿同他多说,便只一点头,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朱镇基抬手,合了扇子,扇柄在下颌处一抵:好像……很是有趣……凤涅回了凤仪宫,刚进殿门,就有宫女急忙上前报之,说靖少王等了许久了。
正说间,就见朱安靖小小身影从内跑出来,大老远地就躬身行礼,嘴里叫着:阿靖给皇婶问安!凤涅见他一张小黑脸精神焕发,双眼也闪闪发光,便笑道:免礼。
靖少王才起身,跑到凤涅身旁:皇婶,你去哪了,让阿靖等了半日!凤涅在他头顶一模:去给太后问安啊。
靖少王道:等会儿我也要去见太后呢,赶紧抽空先来看看皇婶。
凤涅一听,皱眉道:阿靖,以后别这样儿啦,让人知道了给太后一说,太后可不会高兴。
靖少王也不笨,道:皇婶我知道啦!……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不会给皇婶惹事,皇婶你别怪我。
凤涅见他如此乖巧,便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让你留心罢了,怎么,你回了王府,呆的可好?靖少王一听她问,便皱了眉。
凤涅落了座,宫女给靖少王搬了个凳子,他便坐在凤涅对面:唉,别提了。
凤涅见他老气横秋地,便笑道:怎么了?靖少王叹气道:我越来越觉得秦王府诡异了。
凤涅一听,便想到方才朱镇基那双让人不能安心的眼,便道:怎么回事?靖少王左右乱看,凤涅会意,便使了个眼色给康嬷嬷,康嬷嬷当下便叫殿内的宫女退后了数丈去。
靖少王见状,才低声道:皇婶,你还记得上回我说,三叔他改邪归正,不再沉湎女色了么?凤涅道:是啊,你还说他另结新欢呢。
想到乃是跟个七岁的孩子说这些,不由地咳嗽了声。
靖少王却道:唉,皇婶,可不是另结新欢了么……只是这样更糟啦。
凤涅道:怎么更糟了?康嬷嬷送了两杯茶上来:娘娘,外面日头下走了许久,喝口茶润润嗓子。
凤涅便举了杯子,轻轻地啜了口,觉得入口微苦,水质清甜,不由欢悦。
靖少王端着茶,却不喝:皇婶,……我觉得三叔大不对,最近,我看到他对着王府内的侍卫……色-迷-迷地……噗!凤涅用力咳了几声,康嬷嬷急忙拿帕子来,凤涅却望着靖少王:你说什么?靖少王道:皇婶你不信我么,是真的……三叔看侍卫们的神情,就是色迷迷地,而且有一次我还看到他流了口水出来,他还跟侍卫们混在一起,摸他们的……打住打住!凤涅见情形越发地限制级了,急忙一叠声地制止。
康嬷嬷在旁也听得明白,见状也啼笑皆非: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凤涅缓缓放了杯子,望着朱安靖,道:阿靖,你说的都是真的?靖少王也放低声音:真的,皇婶,先前三叔从来不肯亲近那些侍卫,说他们粗俗不堪,低等之人……凤涅觉得此事实在匪夷所思,没想到秦王竟是这样的人,倘若朱安靖说的是真的,那么,让他留在秦王府,可真不利于这孩子的身心成长,他现在已经是超出一般同龄人该有的接受能力了,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培养出个小魔怪。
凤涅道:阿靖,你方才说,靖少王摸的是侍卫的……朱安靖哼道:胸啊。
凤涅缓缓松了口气:还不算太糟糕。
凤涅叮嘱了一番朱安靖,不敢多让他耽搁,便叫他快去太后宫。
朱安靖去后,康嬷嬷道:娘娘,您说这三王爷到底是哪根筋儿不对了……先前爱些个美人,倒也罢了,如今怎么转性子转的这么狠,盯着一帮糙老爷们看什么啊……凤涅听她说的甚是可乐,便又笑了数声,道:是啊,大概是见了鬼了。
康嬷嬷一听,便道:说起来也是有点,前阵子三王爷落了水,据说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救过来的,不会是撞坏了头吧,又或者,难道……是被水里的邪性东西迷了神智了?不然怎么能这么糊涂呢?也不知道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怕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了……还不得龙颜大怒……这若是真的,可是给皇家丢脸啊!凤涅听着康嬷嬷的话,脑中却回想起从初次相见朱镇基的情形,心念如电,转动甚快,只觉自己所想到的,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无比只荒唐可笑,然而……如此,竟连康嬷嬷接下来零零碎碎说的那些都没听清。
康嬷嬷见她不语,怕她见烦,幸好她自己也说完了,便道:娘娘,您要不要歇息片刻?凤涅缓缓地回过神来:啊……不用了,身上有些汗,先准备沐浴吧。
方才在外头走了一阵,略见汗意,又想了许多事情,只觉得身上很不清爽,偏宫装还要穿的重重叠叠。
凤涅在水里泡完了出来,才觉得身上舒适许多,人也神清气爽,既然不出去,便换了单薄些的宫衣斜躺榻上,两个宫女在旁边举着扇子给她扇风。
康嬷嬷道:这天儿是越来越热了,听闻太后宫里都放了冰了,咱们这里也不知有没有。
凤涅正懒懒地躺着,闻言翻了个身,道:冰什么的,不过是个噱头,这么大的宫室,放一两块莫非就凉了么,这冷气儿是往地上走的,除非堆一屋子的冰,那才算凉爽,不过那得是冰窟了。
康嬷嬷闻言便笑:娘娘说的极是,既如此,反而不要羡慕那等的好。
凤涅嗯了声,又道:说起来,倒是另有一件事,子规呢?有个宫女便出去唤子规,片刻子规来了,跪地请命:不知娘娘唤奴婢前来,有何吩咐?凤涅道:子规,你去御膳房,取两根黄瓜来。
子规一怔,几乎以为自己没听清:什么?康嬷嬷也惊问道:娘娘,您要黄瓜……做什么?凤涅懒懒道:自是有用的,快去吧,要新鲜的……忽然一皱眉,等等,不要太粗……子规同康嬷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出了汗。
24、小黄瓜子规去御膳房,取了两根黄瓜,不说是皇后想要,只说自己想吃。
御膳房的太监们知道子规公公最近正也当红,对此类小事自然是不敢怠慢,郑重地挑了两根出类拔萃的,用个琉璃盘子盛了,怕遇热蔫了,便又特意凿了两块冰摆在旁边镇着,上头又用块金黄色的丝绢遮着。
子规取了这两根有史以来最为高贵的两根黄瓜,一路捧着不敢怠慢,避着风回到了凤仪宫。
凤涅正在斜躺,见子规回来了,又看他小心翼翼捧着那盘子,便笑了笑:瞧你这样儿,好像有人会抢了你似的。
子规望着她艳光四射的一笑,不由越发低了头,小声道:娘娘……黄瓜取回来了,不知娘娘要如何用?凤涅一摆手,旁边的宫女们擎着扇子退下,凤涅道:我先看看怎么样。
康嬷嬷将那盖在黄瓜上的黄帕子揭了,子规上前一步,凤涅扫了眼,见两根黄瓜碧绿茁壮:难得皇宫里有这种好东西,还以为都是搁了几天的呢。
——不过用不了那么多,拿半根从头儿那里切成片,要薄薄的。
子规松了口气,将黄瓜放在旁边的桌上,道:此处没刀,让奴婢先去取一把来。
子规去取刀,康嬷嬷便问道:娘娘要把黄瓜切片来吃么?素来支持冰镇桃李,香瓜,荔枝等瓜果,这冰镇黄瓜倒是少见,虽然新鲜,怕是不甜。
凤涅道:嬷嬷,不是吃的,是贴在脸上的。
片刻子规回来,手里还拎了一块极为干净新鲜的木板,凤涅一看,笑道:还挺齐全的。
子规将板子放下,拎着刀将黄瓜片了,凤涅见他的手极稳,黄瓜片切得薄如蝉翼,便笑道:也不用那么薄,稍微再厚一点儿……子规照办。
康嬷嬷道:娘娘,这黄瓜片子如何贴在脸上?凤涅往后一倒,换了个舒服姿势躺平道:一片一片地把脸上贴全了便好,最后在眼睛上各放一片。
康嬷嬷虽然疑惑,却也觉得这种事并不难办,便将子规切好的黄瓜片给她一一贴在脸上。
冰块镇过的黄瓜片儿格外清凉,又带着一种新鲜清爽的味道,凤涅长长地舒了口气,舒服地动了动身子。
最后康嬷嬷拎了薄薄的两片,贴在凤涅的眼睛上,眼皮上一片凉爽,凤涅低低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个歇歇,待会儿再取下来。
凤涅做了个黄瓜面膜,才觉得脸上紧绷的感觉舒展了许多,伸手摸了摸,一股黄瓜味儿,凤涅道:下回嬷嬷也做个,保管你的脸白嫩许多。
康嬷嬷羞眉搭眼儿地笑道:娘娘说笑呢,奴婢这张老脸,就算是用上一筐黄瓜,也是白嫩不起来的,哪比得上娘娘丽质天生呢。
凤涅叹道:这不是丽质天生,是因为年轻啊……嗳,一言难尽啊。
一时之间,无限感叹。
用了午膳,便照例要休息一下,凤涅觉得这身体虽然养得好多了,只是精神还不怎么好,也是,养在深宫的皇后,身子天生娇弱不说,又经过这些磋磨,心身皆是疲惫不堪,哪里是一时之间就能全好了的,只有一步一步来。
凤涅人虽闭着眼,心中却浮现连篇,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她自来后宫,见招拆招,从来未曾落于下风,唯独有一人,让她有些头疼。
那就是当今的天子朱玄澹了。
若是朱玄澹是个好色无厌的帝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他昏庸无能,也很好对付,若他是个正人君子,凤涅也有法子让彼此相安无事……只要保住性命,不受折磨,一切都好说,但是……这人看起来,棘手难缠加高深莫测,颇有几分鬼畜的意味。
而且,鬼畜前头加个帝王,她这个刚从冷宫假释出来的、没有任何根基和后台的、被众妃嫔敌视太后欺压的,——皇后,该如何自处?想到那一晚上的相处情形,记得那人那双令人过目难忘的眼睛,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还不如不笑让人来的安心……凤涅狠狠地打了个哆嗦,连睡意都不翼而飞。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该拿你怎么办呢?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绝顶庸俗的台词,凤涅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便听到有个声音在耳畔轻声说道:皇后在……说什么?凤涅听到这个声音,心狠狠地颤了颤,在心中默默倒数三秒,才缓缓睁开眼,惊讶而无辜道:陛下?您怎么在此?臣妾……抬手撑着床面起身,刚才做了个梦,听到陛下声音,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娇柔的少女声音,弱不禁风的姿态,眼神也必定楚楚可怜地带着惊慌,一如昔日的宁曦皇后。
朱玄澹的脸,在白日看来越发英俊,凤涅心中感叹,这人像是一块光芒四射的美玉,走到哪里明亮到哪里,光芒闪烁,令人无法忽视。
方才听到皇后说什么磨人……他凑过来,笑眯眯地,原来是做梦么?梦到什么好的了?凤涅羞涩低头:也没什么,乱乱地,都忘得差不多了,——陛下怎么有空儿来了?朱玄澹道:朕关心皇后,不是应该的么?噫,皇后身上怎么有股……凤涅自然知道那是黄瓜的味道,便咳嗽了声,道:大概是太热了……该去沐浴了。
并非如此,朱玄澹凑近过来,几乎贴到她的脸上,皇后身上的……朕都很是喜欢……凤涅怀疑现在已经是黑天了,导致这位帝王兴致高昂,然后看外头日光明亮,不过午后而已。
素来这位皇帝忙于国事,难道忙里偷闲,过来后宫进行骚扰以调剂生活?陛下……凤涅觉得不能一味再退,便把羞怕敛了几分,臣妾今天去给太后问安……朱玄澹道:嗯?一边不停在她颈间闻闻咻咻,让她很是不安。
凤涅竭力正色道:太后问起昨夜之事……朱玄澹笑得十分荡漾:昨夜如何?凤涅很想在这张笑脸上踩上一脚,心中咬牙默念:忍忍,没什么大不了的。
便又低头道:陛下,太后觉得臣妾不宜总缠着陛下。
朱玄澹的手不知不觉地便从她腰间探过来,在那纤细腰肢上一揽,声音近在她耳畔:是么?那皇后有没有跟太后说,其实是朕缠着你的?25、试深浅是日,浣衣局那里传来消息,说魏才人不治。
凤涅得知这个消息颇为意外,虽说生而无常,这皇宫之地又极为凶险,但这毕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当初初次见到魏才人的时候,还觉得她若好好发挥,或是前途无量,哪里知道竟是前途无亮。
当真人生如戏,甚至比戏更为精彩残酷。
一朝可上九重天,一朝也可能坠黄泉地。
凤涅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死的,太医可说了?康嬷嬷道:听说是着了凉,救治的晚了些。
凤涅道:着凉了竟有这么厉害?康嬷嬷看凤涅蹙着眉头,便揣摩她的心思,以宁曦皇后先前性子,必然是不忍的,就算不淌眼抹泪儿地,也得伤春悲秋一阵儿。
康嬷嬷便急忙进言道,娘娘大可不必为这些人忧心,当初娘娘人在冷宫里头病了,奴婢等每天里两趟三趟地去请太医,那帮人路上见了,哪个不是冷嘲热讽地,背后里还不知道怎么幸灾乐祸着呢,必然是恨不得娘娘有个三长两短……如今,以奴婢看来,却是祸心终究得了报应了。
凤涅想了会儿,叹道:也罢,是她的命,望她来世好好地修吧。
康嬷嬷道:可不是么,当初不是她想害娘娘,反被太后发落到浣衣局,也未必会落得这样,不是奴婢多嘴,——那些妄想祸害娘娘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天作孽,犹可违,自做孽,不可活,凤涅叹了声,又问道:对了,那个跟随她的宫女呢?叫玉叶的?康嬷嬷道:这个奴婢不太清楚,等奴婢去打听一番。
过后,康嬷嬷果真带了消息回来,原来这玉叶照料走了魏才人之后,便被调到尚衣局去了。
凤涅更为意外:怎么忽然去了尚衣局?浣衣局是服苦役的所在,这尚衣局却是专门管辖皇宫内上到帝后太后,下到妃嫔宫人等的衣物制作之地,比起浣衣局来,差事要清闲轻松的多,比起浣衣局来,几乎是个优差了。
康嬷嬷道:奴婢也意外着呢,听浣衣局的管事说,是尚衣局的掌事瞧着人机灵,亲自要过去了的。
凤涅摸了摸下巴:那丫头的确是有几分机灵,也够忠心……嗯,在尚衣局也罢了。
康嬷嬷又道:另外有件事要禀知娘娘,奴婢按照娘娘吩咐,亲自去冷宫里头看过了,湄妃芳嫔都过得极好,里头的奴婢受了娘娘教诲,半点儿不敢怠慢呢。
凤涅笑道:他们倒是懂事,这样便好,只不过也别松懈,以后隔三岔五地仍旧去看看。
康嬷嬷道:娘娘真真菩萨心肠,奴婢遵命。
是夜,子规从外头匆匆进殿,跪地禀报道:娘娘,奴婢在外头听了消息,陛下的圣驾往苑婕妤宫里头去了。
凤涅点点头:知道了。
康嬷嬷正端着一碗冰镇酸梅汤进来,闻言急忙呈上:娘娘,您喝口酸梅汤吧,刚用冰调的,格外的开胃降火,消暑热最好不过了。
凤涅抬手接过来,笑道:嬷嬷,你是怕本宫生气陛下去了别处?康嬷嬷道:娘娘……凤涅微微一笑,却不言语,只是低头缓缓地啜了一口酸梅汤,果然是冰凉沁入心脾,又酸甜可口,凤涅喜欢的很,便又多喝了两口。
康嬷嬷一直候着她将酸梅汤喝完,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今儿在太后那里,太后说的那些话,梅仙在旁边煽风点火地,分明是不愿意娘娘专宠陛下之意……如今陛下果真去了别处……奴婢怕娘娘心里不好受是真的,娘娘身子才好了没多久,还得好好养着……凤涅慢慢道:本宫也正是这个意思……她喝得餍足,将酸梅汤递给康嬷嬷,伸手抚了抚胸口,低头扫视着这身子,叹道:本宫还得先好好地养着身子才是,才没空跟皇帝……看着这娇嫩身子,一时颇为忧郁。
康嬷嬷正竖起耳朵听,谁知她并不说下去,只道:总之嬷嬷你放心,本宫自有主张。
康嬷嬷要的就是她这句话,她只怕皇后不高兴,憋闷着又闹出不好来。
但自皇后病好,宛若换了个人,康嬷嬷也自聪明,便也是点到为止,知道凤涅留了心,她也放心。
宫灯高挑,外头渐渐地传来打更的声响,这时侯也差不多是晚上□点的光景,若是在现代,正是灯红酒绿热闹之时。
凤涅卸了妆,换了单衣,望着宽敞舒服的一张大床,低低笑道:这可真好,不用应酬,不用走场,不用熬夜拍……若是没有朱玄澹那个大为头疼的人物,一切简直完美。
康嬷嬷扶着她上床,凤涅见左右无人,便问道:嬷嬷,说心里话,你觉得天子对本宫如何?康嬷嬷见她问,就道:这个,奴婢觉得陛下对娘娘是极好的。
凤涅沉吟道:本宫大病这场,几乎也不记得先前他到底多好……康嬷嬷还以为她想到昔日悲酸事,便宽慰道:总之陛下对娘娘的恩宠是其他人所没有的,光是大婚那几日,不是夜夜都在娘娘宫内么?凤涅闻言,眼神便变得奇异,康嬷嬷被她的目光一瞧,莫名地竟有些心虚。
凤涅本来有心问问朱玄澹到底是如何宠幸宁曦皇后的,两个翻云覆雨到什么程度,可是这种事,床帐一拉,里面的人究竟如何,却也难说详细。
这几日被朱玄澹的阴影笼罩,凤涅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想法:先前冷宫里闲谈得来的消息,是宁曦皇后大婚之后,身子一直都不怎么好……该不会是被朱玄澹折腾的吧……凤涅到底是没问,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整夜又被那条龙缠绕到不得安宁。
康嬷嬷留了两个宫女,便自也到外间守夜。
出来看到子规也站着等着伺候,康嬷嬷便蹭过去:今晚上我来守着,子规你早些儿歇息吧。
子规摇头道:我没什么事,嬷嬷,方才娘娘如何?一切可好?康嬷嬷道:唉,陛下只来过一晚,今晚上就去了别处,娘娘心里必定是不好过的,只不过咱们娘娘慈和大度,面儿上自然不会说的。
子规低低道:娘娘这一病,真如换了个人一般,若是先前,此刻必定是忧愁万状了。
康嬷嬷眉飞色舞道:我心里可不也是这么想的?你是没看见今日在太后宫里头娘娘是怎么应对的……望着子规亮晶晶地眼睛,压低声音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次日,众位妃嫔依旧前来问安。
凤涅留神去看,却见苑婕妤也在其中,却是极容光焕发的,说话的声音也格外温和甜美。
凤涅望着苑婕妤,手上压着那本起居注,正翻在宁曦皇后大婚那日,正如康嬷嬷所说,整整一连三日,皇帝皆留在凤仪殿内,此后三月,又多半亲近凤仪宫。
凤涅望着那几行字,只觉得心肝皮肺肾无一不疼。
众妃嫔对苑婕妤的承宠显然十分眼红,闲谈之中多有些羡慕嫉妒恨,七嘴八舌里,一时之间凤仪殿内醋意纷飞。
一直到众人散了,凤涅独留下苑婕妤,和颜悦色问道:昨晚上,一切可好么?苑婕妤面色白皙,眼波生动,显得很是滋润,低调道:劳娘娘相问,一切安好。
凤涅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略凑近了,问道:这儿也没外人,苑婕妤,昨晚上陛下他……幸了你几次啊?苑婕妤猝不及防,愕然之余,略有些开不了口。
凤涅肃然道:本宫也是为了皇嗣着想……才如此一问,你不用多心,只管说就是了。
苑婕妤垂着头,低声道:回娘娘,一……一次。
凤涅道:一次啊……苑婕妤道:嗯……凤涅略微颔首:挺好,挺好……那你回去吧,让你的宫人多多弄些滋补调养之物,好好地把身子调理好了,本宫望你一举得子,太后欢喜,这宫内也热闹些。
苑婕妤略微意外,仍旧谨慎小心说道:多谢娘娘。
苑婕妤起身,按规矩行了礼,便款款地往外而去。
凤涅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走路的姿势。
苑婕妤本就身段儿修长,走起来仪态万方,好看的紧,凤涅从头看到脚,从脚看到头,从腰看到腿,从腿又看到腰,找不出一丝不妥当的地方。
苑婕妤出门之后,康嬷嬷早就留心凤涅的神态,见她直勾勾盯着苑婕妤的背影看,还以为她心里妒恨,便道:娘娘,这大热的天,奴婢再给您端一碗酸梅汤来……凤涅听到酸梅汤三字,忽然眉头一皱,抬手揉向腹部。
康嬷嬷道:娘娘,怎么了?凤涅神色不定,过了会儿,才苦着脸道:没什么……好事儿,只是酸梅汤先不能喝了。
26、比花娇秦王朱镇基在勤政殿外遇见一人。
朱镇基目光一亮,迈步往前,潇洒地将手中扇子一摇,笑对那人道:刘侍卫?那人正从勤政殿内出来,行色匆匆似有要事在身,见秦王笑盈盈地就在眼前,一怔之下急忙见礼:原来是秦王殿下!正是休明。
朱镇基听他谈吐可人,更为心喜:刘侍卫这是要去哪啊?声音竟有几分古怪的温柔。
刘休明自然是听得极分明的,一时愕然,却仍毕恭毕敬道:万岁爷有差事让臣去办,正要出宫。
朱镇基打量他英俊眉眼,点头道:哦,甚是可惜了,早知道本王该早点进宫,那便可以同刘侍卫一块儿出宫了。
刘休明咳嗽了声,略有些疑惑地看向朱镇基。
朱镇基正要再说,却听得殿内有人道:是秦王来了么?为何不进来?正是天子之声。
朱镇基微微一笑,大声道:正是臣弟!即刻进去见驾了!又小声对刘休明道:刘侍卫,那么咱们回头见了。
刘休明略微躬身:秦王殿下请。
朱镇基望了望刘休明的背影,才迈步往前,早有太监将殿门打开,朱镇基入内,上了玉阶前行礼:臣弟见过圣上!朱玄澹正在批些折子,闻言笔上不停,只是略抬眼瞧他:镇基方才在外头做什么呢?秦王道:正巧碰到皇兄的御前侍卫,便多说了两句。
朱玄澹笔下一挥,将批好的折子放在旁边:没吵起来吧?秦王一愣:啊?朱玄澹又取了一份折子,瞅他一眼,淡淡地道:先前你跟休明很不投契,曾有一次还故意找他的茬儿,差点打起来。
——忘了吗,还是转性子了?秦王笑道:皇兄,正是此一时,彼一时也……臣弟总得有点长进,怎能总是那么失礼呢。
朱玄澹哼了声,低头又看折子,嘴里道:你的身子无碍了么?秦王走前了几步,笑吟吟地望着朱玄澹,回道:没什么大碍了,劳皇兄记挂。
朱玄澹难能可贵地一笑,道: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朕是没什么记挂的,只是太后那边总是放不下心,既然好了,就多去陪陪太后让她安心吧。
秦王苦着脸道:皇兄,这几天跑的腿都断了,还有,好歹都是兄弟,您怎么说臣弟是祸害呢。
朱玄澹斜睨着他,道:说的不对么?刚病好了就给朕找麻烦,害得朕在那一干老臣面前丢脸!还得拾掇你丢下的烂摊子……秦王笑道:那是因为皇兄圣明且英明,手腕通天,自然就是能者多劳了。
病了一场,倒是比先前更会拍马屁了,朱玄澹似笑非笑,也不再看折子,抬头望着秦王,那件事朕给你挑过去了,以后切记,万万别再给朕如此!再有下回,朕绝不会再由着你的意愿胡为。
是是是,秦王一叠声地回答,皇兄日理万机,臣弟自然会乖乖地,绝不会给皇兄添乱。
朱玄澹凝视着他,道:你有这句话,便证明你还有几分心,那么,最近在府内可安生么?秦王本是笑眯眯地,对上朱玄澹的双眼,竟有几分心虚,急忙挺胸道:皇兄,臣弟自然是循规蹈矩的。
朱玄澹道:然而朕怎么有些耳闻……你,好似不太规矩……秦王瞪大眼睛做惊愕状:皇兄这是何意?朱玄澹漫不经心说道:听闻你最近不爱你那几个侍妾了,喜欢跟侍卫厮混在一起了?秦王大惊,叫苦道:皇兄,臣弟……臣弟不过是想要跟些侍卫学习武功,乃是个奋发图强的意思……别无他意啊。
奋发图强,说这话朕都替你脸红,朱玄澹喝道:学习武功需要摸侍卫的胸跟大腿么?啊……秦王闻言,哑口无言,便讪讪地,低声道:皇兄,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朱玄澹扬眉喝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你做什么朕会不知!你打量着能瞒天过海呢,说,你究竟想如何!秦王被他一顿呵斥,只觉得雷声在耳,慌忙跪倒在地:皇兄,臣弟、臣弟……真没别的意思……只不过,练武练得兴起就……有点失了仪态是真……给朕闭嘴!还敢抵赖,朱玄澹霍然起身,从龙案后转出来,望着地上的朱镇基,道:你好歹也是凤子龙孙,先前怎么胡闹,花天酒地,都也罢了,你若是敢给朕真的弄出一个断袖的传闻来,朕便叫人把你拉出去,就在这门口打个稀巴烂,看你还敢不敢如此丢皇家的脸面!秦王被一通吓唬,抬起衣袖,做拭泪状:皇兄,人家……臣弟不敢了,臣弟先前不过是闹着玩儿,真没有那什么断袖的心思……皇兄……朱玄澹道:行了,别给朕装哭!你休要忘了,安靖还在你府上,你若是不做出个好的表率,将安靖带坏了,你怎么向死去的大哥交代,怎么向在天的列祖列宗交代?秦王跪着往前,蹭到朱玄澹身前,抬手拉拉他的衣袖:二哥,我真的知错了……你饶了我这回罢……朱玄澹看着他红着脸嘟着嘴泪汪汪的样子,将衣袖用力扯回来:够了!若是真的知错倒也罢了……若是再给朕知道你乱来……朕可绝不会手软,小心皮肉之苦!朱玄澹训斥了秦王半天,才放了他:滚去见太后吧!朱镇基千恩万谢,退出了勤政殿,在门口上擦了擦汗,自言自语道:好厉害,我在家里头的事,竟知道的如此清楚,果然是不好混啊……他带着的小太监见状,便问道:王爷,您平日见陛下都是眉飞色舞地出来,这回脸色怎么这么差?朱镇基道:差点儿要打我屁股呢……能不差么?说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下臀部,叹道,如此可爱……怎么能被无情摧残?必须好好保护着才是。
一时戚戚然地,打起精神去见太后了。
此刻七月中旬上,御花园里花朵盛开,千娇百媚,引得蜂蝶乱舞乱飞,着实热闹。
凤涅流连其中,满眼的姹紫嫣红,心情也跟着十分愉悦。
康嬷嬷道:娘娘,您要像今天这样,能够时时出来散散心倒是好的,看着花儿开的多好,奴婢让人折几支插在瓶里,放在娘娘房里头赏玩吧。
凤涅道:不用,本宫得闲便出来看看,放在瓶子里头片刻就枯萎不新鲜了,哪里比得上开在枝头自在的。
康嬷嬷自然点头称是,又低声笑道:娘娘,奴婢还没来得及恭喜您呢。
凤涅奇道:恭喜什么?康嬷嬷越发小声,道:恭喜娘娘终于过了天葵……将来,就可以给天子诞下凤子龙孙,开枝散叶了。
凤涅闻言,便无语望天。
先头凤涅贪酸梅汤好,多喝了一碗,腹痛之后竟来了月信。
这几日凤涅身子受苦,听康嬷嬷话语里头意思,才知道是范悯的初次。
想来也是,范悯自小在范府里头,待遇便很是不好,据岳思簪说宛如三等丫头,身子素来是不好的,再加上这女子心思细腻,精神同身子都不足,月信竟延迟到如今。
而凤涅熬着苦楚,心里头却也略微宽慰,生平第一次感激女性生理周期的存在。
因为倘若朱玄澹又来,那边可以堂而皇之将他打发,也不必费尽心思装腔作势了。
不料,这狗皇帝像是知道什么似的,整整三天未曾出现,让凤涅无缘得见他受挫的脸色。
他三天未踏足凤仪宫,凤涅倒是无妨,宫里头顿时流言漫天又飞。
只说皇后刚出冷宫,又失了宠,诸如此类,把康嬷嬷气得不行,终于抓住个暗地里嚼舌头的宫女,狠狠打了一顿,才让那些惯常说嘴的奴才收敛许多。
凤涅熬过这三日,月事停了,便急不可待地沐浴了一番。
她在凤仪宫窝了三日,心里自也烦闷,便出来御花园里走走透透风。
正看花间,对面却有一人,手中捧着几朵花,窈窕而来。
来者生得花容月貌,一身天青色素色锦服,衬得容颜人比花娇,捧着花儿来到凤涅跟前,略欠身行礼:姐姐万安。
声音也娇柔,正是梅仙。
凤涅道:免礼,妹妹在此作甚么?梅仙道:太后喜欢花儿,妹妹每天便来折两只给太后殿内供奉着。
凤涅打量她手里的花朵,又看看她娇艳的脸色,道:太后宫里头已经有妹妹这朵最美的了,其他的也难看在眼里,倒是为难了这些花儿,在妹妹这样玉人儿面前,想必也羞愧地想赶紧开败了。
梅仙眼中透出惊愕之意,却微笑道:姐姐真是过奖了……不过,姐姐去了一趟冷宫,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妹妹才是要对您另眼相看呢。
凤涅道:还不是一样个人儿?妹妹万别另眼相看,太另眼,就是斜眼儿了,本宫可不想被人斜眼瞧着。
她这一番话,乃是笑吟吟说着的,梅仙听得万分刺耳,却也找不出差漏来,便也微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妹妹素来对姐姐都是仰视的,怎么也不敢斜眼儿啊,那样的事,也做不出来,妹妹素来都觉得姐姐跟别人不同,如今看来,倒是妹妹对了……凤涅道:哦?却不知哪里不同?梅仙微笑道:自是姐姐深藏不露的城府。
凤涅道:这话倒是让我惶恐了,我自来不晓得什么叫城府,不然,也不能混迹到冷宫里去,若我这叫城府,那太后面前的红人妹妹你,一个‘城府’竟不足以形容,难道是‘城池’?她说罢之后,似觉得十分可乐,便笑起来。
康嬷嬷道:娘娘身子骨康健了,人也爱说爱笑了,奴婢真是替娘娘欢喜的很,娘娘如此容光焕发地,若是万岁爷看见了,定然也是无上喜欢呢!凤涅本笑的欢快,听到一个万岁爷,面上顿时便抽了一抽,然而在梅仙面前,却不想透露出一份不自在,便仍旧微笑。
谁知梅仙闻言,面色更是不好,娇艳的脸色透出几分灰白,忽然之间莞尔一笑,轻声又道:可不是么……听闻皇帝哥哥已经三天不曾去过凤仪宫了,妹妹还替姐姐担心着呢,又听了一些闲言闲语,说什么刚出冷宫,就又失……啊,是妹妹失言了。
凤涅斜睨着她装模作样之态,收敛了笑,淡淡道:陛下乃是天子,自然是忙于国事,怎会总在后宫里流连?本宫曾跟太后说过,既然是皇后,就该以身作则,让这后宫雨露均沾不说,也要顾及陛下的龙体,陛下又要日理万机,又要宠幸后宫,哪能受得了……如此倒是陛下自持有度,张弛有方,是哪些不晓事的奴才传些颠三倒四的言语,妹妹是聪明高贵人,怎么也跟她们一般见识了?且妹妹你是伺候太后的,关于陛下的起居之事,还是不要过于关注的好……要是给那些不晓事的奴才听了,还不知又要传出些怎样难听的话,妹妹你这样清白尊重的人物,姐姐可不忍心你也被传出些不堪言语来……要自重些啊,不然姐姐会心疼的,若妹妹你丢脸,姐姐在太后跟前也没脸啊。
她这番话,说的三分讽刺,七分真诚,越是真诚,越让人难堪万分。
梅仙定定听着,脸红一阵白一阵,不知不觉地竟将手上的花儿给捏碎了几朵。
凤涅见状,便赶紧地见好就收吧,穷寇莫追,免得把她气出个颠三倒四来,便装模作样道:唉,这太阳底下站了半天,又有些晕了……嬷嬷,咱们回宫吧……康嬷嬷便过来相扶,凤涅转过身,背对着梅仙,嘴唇斜挑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正迈步要走,忽然浑身僵硬,就好像青蛙见到蛇。
原来,就在她身后不远,明晃晃地站着一个人,一双灿若朗星的眸子,带笑带思谋地望着她,将她面上那个笑看得清楚分明。
背后梅仙见状一喜,委屈叫道:皇帝哥哥……便迎出来。
凤涅觉得这时侯自己真不如晕了好,身形一晃瞬间,朱玄澹已经迈步走过来,手望她腰间一探:皇后怎么了?哪里不适么?让朕抱你回宫吧。
声音温柔的能拧出一把水儿来,半分也没理会梅仙,让个人儿直愣愣地就呆站在了边儿上。
而凤涅只来得及说了声:不……身子便腾空而起,竟被朱玄澹轻而易举地抱入怀里,大步流星地往前便走。
康嬷嬷呆了呆,而后欢天喜地跟上。
27、玉人斗范梅仙眼睁睁地望着朱玄澹走过身旁,他看也不曾看自己一眼,仿佛身旁全无这么个娇滴滴的人儿,径直走到凤涅身旁揽着她的腰,低声细语,面上带笑。
那声音钻入梅仙心里,就好像一条小虫子,不甘心而愤怒地扭动。
一直到朱玄澹忽然将凤涅抱起,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梅仙的魂儿也似被引了去。
看那方向,自是皇后的凤仪宫。
梅仙目瞪口呆,简直不肯相信自己的双眼,而眼前的光景又是如此真实,朱玄澹身形挺拔高挑,玄金色的袍服,步云履,她似乎能看清他头顶戴着的玉质的朝天冠,上好无瑕疵的墨玉,以金龙纹向前,别在发髻之前。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威严尊贵,令人望而生畏。
手无意识地抖着,又用了力,手中开的娇艳的花儿朵儿尽数被揉碎,凋落一地。
姑……姑娘……身后有个声音极低地唤着。
宫女思且垂着头,目光追随地上的花朵,面上略露出痛惜担忧之色。
梅仙反应过来,陡然便转过身来。
思且吓了一跳,想要后退,却又不敢。
梅仙凝视着她,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看了一场好戏?思且急忙摇头:奴婢不敢,奴婢不……啪!脸上已经猛地吃了一记,思且本能地伸手捂住脸,对上梅仙凌厉的目光,却又急忙将手放开,姑娘……奴婢真的不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梅仙盯着她,冷笑道,你觉得范悯终于完完全全爬到我的头上去了?你以为她死而复生从冷宫里出来我就真奈何不了她了?你以为你们这些贱女人就真的可以来笑我了?你们做梦!思且猛地跪倒在地:姑娘!梅仙逼近过来,手在思且肩上用力拧着:你给我起来,难道是想弄些动静引人注意?还是想让范悯回来救你?思且疼得泪都流出来,却不敢做声,咬牙站起身来:姑娘,奴婢真的没有……哽咽着,泪落纷纷。
没用的东西!梅仙哼了声,冷冷地瞥着思且哭的模样,你那妹妹虽则蠢,却还算是条忠心耿耿的狗,你却只想着吃里扒外!思且垂着头,小声道:姑娘息怒……梅仙目光往周遭一扫,见远处正有几个宫人经过,她的面色便极快变得和蔼温和:见清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思且肩头发抖,轻声道:姑娘、姑娘跟皇后娘娘对上话儿的时候……陛下、陛下就……那你怎地不提醒我?梅仙咬牙道。
思且道:奴婢、奴婢想出声的,只是……只是……陛下当时瞪着、不,是看着奴婢……奴婢不敢……梅仙皱眉,望着思且的脸,若有所思地道:这么说,不是你故意的?思且茫然道:姑娘……故意……故意什么?梅仙眉头一拧:本以为你这贱丫头是故意不做声,让见清哥哥看我欺负范悯之态的,这么说,你当真没存这个心?思且落泪道:奴婢是服侍姑娘的,怎会……怎会这样?梅仙看她哭得伤心,她脸上却还是不屑同怀疑之色,然而苦无证据,便道: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思且拭泪道:多谢姑娘。
梅仙望着她白嫩的半边脸肿起之态,便问道:等会儿我们回去太后宫里,不免会有人看到你的脸,若是问起你脸上的掌印是怎么来的,你如何回答?思且急忙道:是奴婢不小心……住口!梅仙道,什么不小心,不小心让人在脸上掴了一掌,那是谁掴的你?思且呆了呆:这……这……没有人,是、是奴婢自己!奴婢自己打的!你发疯了,要自己掌掴自己?梅仙冷笑,你倒是挺为别人着想,只可惜别人也是自身难保,不知会不会惦念着你呢……奴婢,奴婢……思且对上她的目光,忽然之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皇后……梅仙的目光一亮,思且抖了抖,终于又道:是皇后娘娘……打的。
是啊,梅仙叹了口气:都让你留神小心,不要惹怒了姐姐,这不,连我也拦不住,我若拦挡的很了,估计连我都要打,看这一地的花都给糟蹋了……思且低着头,默不作声。
梅仙道:回去跟太后说明白了,太后会给咱们做主的,行了,走吧。
迈步踏过那些被捏碎的花,复又笑道,我倒是不信,去了趟冷宫就变得如此厉害,我看并非是变了,而是原先她便是如此,本就是极有心机的一个人,偏要装无辜,如今不过是露出本色罢了,不然……为什么当初见清哥哥对我好得紧,都以为我才是皇后人选,却偏偏选了她?梅仙停住脚,转头看着旁边盛开的一朵蔷薇花:若不是她表面楚楚可怜,暗地里使些手段,勾引了见清哥哥,见清哥哥又怎么会喜欢上那时候不堪入目的她?甚至……不顾那些流言也要她当皇后,可恨!我才是范家的正室小姐!那贱婢敢让我如此丢脸,我绝不善罢甘休!手一抬,用力地便将那朵花拽了下来,花枝动荡,就仿佛梅仙起伏的心境。
可惜的是,越是贱婢,越是命大……梅仙的声音极低。
后面的思且深深地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梅仙却又变了脸色,伸手摸摸鬓发,道:然而这样也好,她既然肯露出真面目来同我斗,难道我会怕她,我倒要看看,这一回她的皇后能当多久!两人走出御花园,往太后宫去之时,便望见前头来了一人,遥遥见了梅仙,便贴着墙根站住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见状也远远地站着等候。
梅仙走上前,那人道:见过范姑娘。
梅仙目不斜视,只是停了步子,冷冷淡淡道:刘侍卫安好,青天白日便在内宫行走,这有些不妥当吧。
刘休明望一眼梅仙的脸,便又低下头去,道:我是来找陛下的,方才有事出宫……得了些消息。
梅仙冷哼道:难为见清哥哥还如此器重你,怎么,他觉得你能办成什么事儿么?刘休明脸色一变:范姑娘……目光一动看向梅仙身后的思且,望见她脸上明显的指痕,眉头一皱,似明白了什么。
梅仙道:我还要急着去见太后,不便在此久留,何况也不合时宜。
不过……刘侍卫还是不必去找见清哥哥了,因为他此刻在凤仪宫。
刘休明一惊,抬头看向梅仙。
梅仙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笑意,目光转动看了一眼刘休明:怎么,不信么?众目睽睽之下都看得清楚明白,你知道见清哥哥是怎么带她回凤仪宫的么?是将她抱回去的,青天白日里,将她抱,了,回,去!刘休明低头不语,梅仙哼地一笑:他素来对后宫妃嫔都不上心……这得是多大的恩典跟宠眷才能够。
说罢之后,迈步往前又走,思且看了刘休明一眼,也急忙跟上。
刘休明站在原处,红墙碧瓦,落索一人,望着梅仙离去的身影,冷峻的面孔上略微露出一丝笑意,目光转开,眺望凤仪宫的方向,刘休明低声道:范悯,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只不过,究竟是为何你会变得如此呢……刘休明略微踌躇,便要先出宫去,正同小太监交代,却听得身后有人招呼道:这不是刘侍卫么?刘休明回头,却见身后之人,一脸笑眯眯地,正望着自己,因为面孔英俊,笑得也不难看。
刘休明急忙行礼:秦王殿下。
秦王朱镇基摇着折扇,自以为潇洒地走到刘休明跟前:怎么本王方才听到刘侍卫要出宫么?刘休明道:正是。
朱镇基道:正巧儿本宫给太后问安过了,也要出宫,不如同行?刘休明本欲拒绝,心念一转,便道:秦王殿下既然有语,那微臣恭敬不如从命。
朱镇基哈哈笑了几声:甚好,甚好!伸手在刘休明肩头用力拍了拍,刘休明只觉得他的手按在自己肩头之时,仿佛还捏了几下,他是个极有城府之人,虽然察觉不妥,面儿上却丝毫异样也无。
两人结伴往宫外而去,跟随刘休明的两个小太监乃是宫内的伴随,因为刘休明毕竟是外男,虽然有谕旨可以御前行走,御驾跟随,但为周全礼数,仍是派了两个小太监,以此为戒防。
朱镇基身旁的那两个小太监,却是他府内自带来的,既然他要跟刘休明结伴出来,便将宫内那两个小太监辞了。
两人走了片刻,朱镇基胡乱说了会儿天气如何,便道:刘侍卫好似还未成家?刘休明见他忽然问起这个来,便道:回秦王殿下,正是。
朱镇基道:这是为何呢?刘侍卫年纪也好大了……本王好歹还有过一次亲事的……怎么也没听到刘侍卫有个喜讯儿呢?刘休明咳嗽了声,面无表情道:休明一心为了陛下行走,侍奉御前,无心顾及自己之事。
这样啊,朱镇基笑嘻嘻地,道,总不会是对女子没什么兴趣吧?刘休明这才露出吃惊之色:殿下这话是何意?秦王泰然自若道:没什么,本王不过是信口问问罢了,对了,方才本王远远地瞧着,同刘侍卫说话的那位,好似是太后宫里的梅仙姑娘,怎么……刘侍卫同梅仙姑娘乃是旧识么?刘休明道:并非如此,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方才臣也守礼退避了。
秦王哈哈笑道:本王又未曾说你不守礼,你怕什么,随口问问而已……不过,本王还听闻另外一件事。
刘休明道:不知是什么?秦王道:本王听闻,府上跟范家……好似交情颇深,先前刘侍卫年少之时,还曾多出入范府,难道……就只跟梅仙小姐有过一面之缘而已?刘休明心头一震,却道:范家乃是大族,休明虽然常来常往,但只在外堂行走,又怎能轻易得见内眷?方才所说同梅仙小姐一面之缘,也是说她入宫之后……才远远见了一面,便如今日之情形罢了,还请殿下不要误会,若是这些话传出去,不知情的,恐怕会有损梅仙小姐清誉。
秦王点点头:呀,不知道刘侍卫还是如此多情……谨慎之人。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秦王的小太监交换了腰牌,两人便出了宫。
刘休明见话不投机,便要告别,却不料刚站稳了身形,却听得秦王又道:那么,听闻如今的皇后娘娘,当时也是寄住在范家的,不知道刘侍卫去范家的时候……有没有同皇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呢?宫外的风,比宫内来得猛烈,将近正午,头顶的烈日炎炎,狂风烈日,刘休明的额头上出现极细密的一层汗意,亮晶晶地。
刘休明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面前秦王。
而秦王也仍旧笑吟吟地,回看着刘休明。
远远看来,刘休明身段挺拔,习武之人,又是一身英俊,蓝色侍卫服显得格外清朗。
秦王殿下身量也不输给他,更是个俊美出色的人物,金冠紫纱衣,一柄折扇搁在手心里,越发地风流倜傥。
背后万重宫阙,头顶流日晴空,风吹起两人衣襟,衣袂飘飘。
真如神仙人物,真可入画。
凤仪宫内,凤涅猛地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背上一股极轻阴凉掠过。
对面,朱玄澹略微俯身凑过来,笑得像是一只不怀好意地猫。
陛下……凤涅下意识地往床内缩了缩,却又生生停住,垂头道,为何这样看着臣妾?朱玄澹转身,将凤涅抱入怀中,令她坐在自己腿上,慢慢地问:皇后身子大好了?凤涅一怔之下,不由地窘了窘:好……好得差不多了,还有些儿不适。
朱玄澹道:哪里不适,让朕给皇后看看。
凤涅道:陛下又不是御医,看这些做什么……轻轻地将他不规矩的手推开,却反被他握住了小手: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三天不见皇后,该是多长……皇后该当好好地抚慰朕的相思之苦才是。
凤涅只觉得身上微微出汗:陛下……大白天的,还是不要说这些,陛下还有国事要忙碌,不如……上回说好了的,朕今日口渴的紧,他喃喃地,捏住她的下巴,在那樱唇上亲了口,要好好地……一尝皇后之雨露……凑过来,舌尖极为娴熟地又抵进来。
凤涅喘息挣扎间,只听得嗤地一声,腰上一松,不知衣带是被他捏断了还是扯坏了。
28、苦承欢凤涅简直有种想死的冲动,从而得出一个血淋淋地教训:果然人不可得意忘形,不然便极有可能乐极生悲。
想她前一刻还正满足于漂亮地将了范梅仙一军,却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更在背后虎视眈眈,截了她的道,于是全军覆灭。
凤涅垂死挣扎地:陛下,不可……不可白日宣淫么?很正经地说话,很不正经的语气。
朱玄澹的手用力而坚定地按上她的胸前,揉捏着那极可怜的娇软。
禽兽啊……凤涅在心中大声地叫。
她的身子虽然恢复了不少,较之先前也的确进步了,然而这里仍旧小的很,盈盈一握而已。
何况某人的手又极大,他大概并非刻意用力,凤涅却仍旧觉得一股疼痒之意,顺着他的揉捏而萌生出来。
陛下……太后……拼命地想捞一根救命稻草。
太后那边,皇后应付的来……他的声音带笑,朕知道……今日她的光彩,差点儿瞎了他的眼,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笑掩都掩不住。
他真是爱极了那样狡黠的一个笑,揉着她的身子,爱慕而欢喜地,恨不得用力揉碎她,又不舍得太过用力怕弄坏了她。
陛下……凤涅悔恨且窘,她只觉得一个世纪没有被男人这么对待过了,被压制的死死地,无法翻身。
真想一脚踢下去,直捣黄龙。
然而又没有这个勇气,因为一招成功的后果,大概就是人头落地。
她真的不想因为这点破事而出师未捷身先死。
可是转念想想,苑婕妤无事,其他的妃嫔们也都无事,是不是可以推论出来:她也不会有事?或许关键时候,会有某种奇迹出现也不一定?也许他是个秒射男……也许立刻就软掉……于是在心底默默念叨。
奇思妙想继续开始发挥:本来就是,很多这样内强中干的,不然的话,苑婕妤不可能安然无恙……除非她也是天赋异禀。
脑中灵光一闪,无数个邪恶的念头迸发,好似小火花一样,带来无限邪恶的猜想跟摇摇摆摆地希望。
皇后好像,不怎么专心……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人不寒而栗,而他的唇落在她的脸颊上,手却顺着腰间探进去。
夏日的宫衣本不算太厚,他的大手贴上细嫩的腰肢,略有些粗粝的手指蹭的她一阵麻痒一阵不安,忍不住往旁边闪避,却仍逃不出他的掌心。
皇后在想什么?不疾不徐地问,明亮的眸子深深看了凤涅一眼,嘴唇却印在她的胸前。
感觉那小小的柔嫩被含住了,吞吐着。
凤涅的身子也逐渐发抖:陛下……别这样……太丢人了。
不这样,要哪样……他略微松开,湿润的口气,落在她的胸前,润泽着那粉色的珠颗。
凤涅试图挣扎,却被他一把按在腰间:皇后的腰真细……朕一手要握过来似的,又如此软,不小心会折断吧,嗯?故意是调戏似地低笑,撩拨着她的耳朵和心。
凤涅察觉他的手掌从腰间往下,撩开底下亵裤,直探下去。
紧张一颤,双腿本能地并起来,却又唤来他一声笑,手顺着大腿探下去,轻而易举地将她分开。
皇后好像很不愿意朕如此对你……那双眸子,自始至终都盯着凤涅的脸,她的一个蹙眉,一声叹息,最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凤涅对上这双眸子,不知为何,几乎有种战栗的感觉,理智让她打起精神来应付,然而正当她发怔的瞬间,感觉他的手指陡然按落,力道不轻不重,却逼得她叫了出来。
刚敛起的清醒几乎就随着这一声猝不及防的呻吟消散,凤涅弓起身子:别……看样子,皇后,是真的不愿意朕亲近你……似乎是窥破什么的眼神,似乎是洞明什么的语气。
凤涅心头一凉,朱玄澹手上却不停,粗粝的拇指按在最娇柔的地方,让人又怕,又有种隐隐地羞耻,而他用力按下:皇后说,是不是?凤涅咬着唇,泪光盈盈:臣妾……怎么敢,臣妾……自是愿意的……口不对心……他仍旧笑得不怀好意。
凤涅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略微张开嘴,想要呼吸,却被他陡然压下,舌头擭了她的,有力地绞缠起来。
他的手也动得越快,凤涅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地柔软起来,腰肢有了细微的颤抖跟摆动。
朱玄澹微微一笑,放开她的唇,轻声道:睁开眼睛,看着朕。
凤涅眉头微蹙,果真也睁开眸子,她的眼睛里头水汪汪地,有些无辜迷惘地望着他。
朱玄澹望见她双眸中各有一个自己的小小影子,不由俯身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一手挽起她的腿,俯身过来。
凤涅觉得底下有什么东西蹭动着滑过,存在感是极强的,一时十分心悸。
朱玄澹俯着身子,道:别怕……那物撞在她的柔软之处,几番用力都未曾成功,却将她心中的恐惧感唤到顶峰,凤涅几乎忍不住要开口求饶,朱玄澹却有些不耐烦,原本镇定的脸上透出几分狠意。
凤涅朦胧之中望见他的神色,心中陡然一惊。
在这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在前一刻她觉得有些不对,原来,这所谓的不对,就是朱玄澹的表情。
他始终都很是镇定,虽然动作上如一个急色鬼一般,可是他的表情,神态,却淡然的异常,有条不紊,除了语言有些过,这表情,仍堪称君子。
将她的双腿抬高,朱玄澹挺身用力,凤涅痛呼一声,头也往后一仰,又怕外头的人听到,便泪汪汪地隔着衣袖咬住自己手臂。
朱玄澹正俯身用功,轩眉一抬望见她的神情,眉头一皱,又入了半寸进去。
凤涅已经是疼得浑身绷紧,叫道:陛下,陛下……泪极快地冒出来,这种痛,连上辈子她初次的时候都没经历过,恐怕只有跟某次去牙科修补牙齿的时候那种痛楚相媲美了。
忍不住便低低抽泣着哭了出来:陛下,饶了臣妾吧。
朱玄澹看一眼身下相接之处,抬眸望她,低声而不容分说地:上回朕忍了,这回,皇后为朕且忍一忍……抬手摸过她的额头,动作竟极为温柔。
凤涅只觉生不如死,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死命地咬着手臂,又觉得透不过气来,一时几乎要晕过去。
朱玄澹将她的手臂拉开:不许伤了自己!声音沉沉。
凤涅睁开眸子,对上他乌沉的双眸,欲哭又忍住。
正在此刻,外头有人战战兢兢道:陛下,陛下……声音极为轻微。
凤涅听了这个,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希望救兵来到,便转过头,隔着床帐,依稀看到有人远处站着。
心里有些期盼,又有些羞。
朱玄澹敛了双眉,喝道:什么人!却仍旧抱着她的双腿,身下缓缓望内而入。
凤涅万没想到他敢如此肆意,啊地又叫了声,泪流更急,这混蛋竟然不退反进!外面的人惶恐地道:陛下,奴婢、奴婢季海……有事,禀报。
朱玄澹凝视着凤涅的双眼,沉声道:滚出去!季海一阵沉默,却又带着哭腔小声道:陛下……不是奴婢要来的……实在是、太后宫里……派人,说急事,要让皇后娘娘即刻过去呢……凤涅含着泪,即刻小声道:陛下,……不如且……停了,臣妾、臣妾得去……朱玄澹不疾不徐道:做完了再去见太后也不迟。
凤涅心中泪流更急:真-禽兽啊。
朱玄澹望着她,面上有几分笑意,却道:出去!告诉太后宫的人,皇后正在伺候朕呢!他说罢之后,俯身在凤涅耳畔低声又道:其实……是朕在伺候皇后,对么?声音暧昧挑逗,同方才的正经威严,简直判若两人。
凤涅欲哭欲死,朱玄澹却趁着这功夫,纵身挺入。
凤涅大叫一声,把外头的季海也吓了一跳,情知不能再打扰下去,急急忙忙小碎步地溜走了。
季海出到外面,已经是一头的汗,赶紧抬起袖子擦拭,殿外候着一大帮子的人,有太后宫里的嬷嬷内侍们,有凤仪宫的康嬷嬷子规等,还有跟随皇帝的一堆人。
众人见了季海出来,纷纷迎上来:公公,如何?季海望着那太后宫里的嬷嬷,道:咱家说现在进去只是找死的份儿,您却偏偏不信,非要咱家进去讨这个气受……那位嬷嬷陪笑道:……这可是太后的意思,要赶紧让皇后过去呢,奴婢也是怕耽搁了不是?季海道:太后的传召虽则要紧,也要分清楚轻重缓急,如今陛下正在欢喜的当头,您若是真要行太后的命令,那您自己进去得了,别攀扯咱家……方才咱家冒死进去这一趟,被万岁爷吼‘滚出去’呢!再进去,恐怕连滚出来的机会都没了。
那位嬷嬷目瞪口呆:可是这青天白日的……季海道:快且打住!虽然这宫里头的规矩多,您也是太后身边的尊贵人儿,可总不能般般件件都往陛□上套,您自己也该懂这个规矩罢,咱们做奴婢的,哪里敢擅自议论万岁,您说是不是?太后宫里头的来人尽数默然,那嬷嬷便小声儿道:既然如此,那么……奴婢们就先回去回太后了。
这堆人前呼后拥地去了,季海才啐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还来指使我,给你三分脸才叫太后的,仗着陛下孝顺,越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位子了!旁边,康嬷嬷瞪大眼睛,轻声问道:季公公,您说陛下真的在……季海忽地又换了一副笑模样:哎哟,嬷嬷,陛下对娘娘可真没得说,方才咱们都看的明白清楚,特特地抱回来的……这份恩宠,宫里哪个人儿也没有啊。
康嬷嬷心花怒放,笑道:奴婢也是惊着呢……现在还觉得如在梦里一般。
季海看看她,又看看子规,笑道:别做梦一般了,赶紧地去御膳房,让人张罗点儿补身子的汤汤水水,红枣当归什么的是不可少的……等给娘娘用。
康嬷嬷道:公公真真是明白人,我竟把这茬给忘了。
康嬷嬷当下喜气洋洋地领着几个宫女前去特地督办。
剩下子规同季海数人等候着。
季海看看子规,又笑笑地说道:子规,你可真没跟错人,方才进去那趟,里头折腾的……厉害着呢……真是天开了眼了。
正说到这里,却听得殿内隐隐约约,细细碎碎地又传出些声音。
季海一抬手,身边的一干太监宫女纷纷后退,回过身去。
子规垂头,低声说道:是啊,这全是娘娘的福气。
凤仪宫内,原本属于凤涅一人独占的大床上,运动极为激烈。
凤涅觉得自己几番都要背过气去了,却又被那人生生地折腾的活过来。
正是夏日正午,天气无比炎热,遥远处依稀传来蝉鸣,肢体相交,他的汗跌在凤涅的身上,下面也传来细微的水声,凤涅觉得自己不慎跌入水里,被水裹着,飘飘浮浮,生生死死,耳畔是他的声音:看着朕……一遍又一遍,似逼迫,似祈求,似威胁,似叮嘱。
她很想装死,此刻却连装死的能力都无,眼睛半睁半闭地望着他似正似邪的神态,无法挣扎,无法求饶,无法假装,只有本能地承受以及反应,最最真实毫无遮掩的反应。
他的精力好的很,大手游走她身上的每一寸,哪里也不肯放过,甚至恶意地在她的腹部轻轻按压:看……这里好像能看到……凤涅被他搂着,抬起身子看一眼,顿时心惊肉跳眼前发黑。
原来随着他的动作,她的腹部隐隐地能看到里头某物的形状,凤涅当下全慌了神,胡乱推着他:不要了,会死的……手握成拳,无力地捶打。
朱玄澹却嘬住她的唇,用力一亲:不会死……更不许!你要好好地留在朕的身边,知道么?他紧紧抱着她,忽然更狠地动了几下,陡然冲到最里头,深深伏入,似再也不想出来。
29、端正好满目狼藉的床单,迫不及待地从床这个罪孽所在爬开,却无法回避满身狼藉的自己……凤涅躺在卧榻上,气息奄奄,一时只觉得乌云罩顶,似世界末日就在眼前。
凤涅醒来后,身上衣物已经被换过了,身子似也被擦拭过,只是有些痕迹却是怎样也擦不掉的。
这具身体且又娇嫩异常,凤涅掀起衣裳看时,发现基本上目光所及之处,就没有一块儿好地方。
就连那腰间,都是青青一片,显然是被捏出来的,奇怪的是,当时她并没有觉得疼。
什么秒射,什么早那啥……原来天真的还是她。
朱玄澹那个家伙,老二就跟他本人一样可恶,可恨,此人根本就是由内到外的招人恨恼。
凤涅忍不住抬手,用力地在卧榻上捶了几下。
想象被捶打的是朱玄澹,然而心里的气愤却始终没有减退分毫。
脑中满是阴影,挥之不去,连同那张脸,一想到就肝疼。
凤涅抬手,却发现手腕上也是一团乌青,无奈地放下,略动了动身子,下半截居然有些使不上力,她略抬起头瞅一眼,双腿不听使唤般地微微分开着,一副被蹂躏过度的姿态。
康嬷嬷领着几个宫女,将盘中乘着的黄底儿蓝花瓷汤盆放下,取了个盖碗,银勺子舀了些清汤出来:娘娘,这汤方才放了会儿,不热,娘娘喝些吧,当归乌鸡大骨汤,里头还有枸杞黄芪之类,是上好的补气补血的。
凤涅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也的确是有些像是重病号,本来想到是被谁害得,心里还有些别扭,养好了也没好处……然而又实在没道理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凤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喝吧,养好了身体,才有能力反抗,她能对付那些红眼坏心的小人,未必就对某只完全地束手无策!只是想想仍旧忍不住磨牙:居然栽在比自己还小的男人手里,难道上天果然是嫉妒她上辈子活的太安逸了么?虽然世异时移,不能用上辈子的规格衡量,却仍旧忍不住会悻悻想到。
凤涅喝一口,便停一停,磨一磨牙,顺便胡思乱想阵,不知不觉喝了一碗多,才停了。
正仰躺着喘息,外间子规进来,跪地道:娘娘……凤涅转头:嗯?子规本低着头,此刻抬头,对上凤涅的眸子,顺便望见她颈间点点微红,便又低下头去:娘娘,奴婢方才在外头,看到太后宫内的人似又来了,这功夫大概快到宫门处了。
凤涅道:她们来做什么?子规道:先前来过一回,只说太后要见娘娘,具体如何并没有说。
凤涅一踌躇,觉得自己目前这个半死不活地状况,要出去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确是有点难度,便道:就说本宫身子不适,改天再去给太后问安。
子规同康嬷嬷答应,康嬷嬷便自出去应付太后宫的人。
子规唤了宫女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凤涅翻了个身,忽然觉得下面一阵锐痛,忍不住皱眉,低低痛了声。
子规见状,急忙过来扶着她:娘娘无碍么?凤涅哼哼道:简直是半死了……子规低声道:娘娘……不可说‘死’这个字,宫里头是忌讳的……凤涅扫了他一眼,道:只有你我听见,忌讳什么?何况……娘娘我真的是半死了……她将手搭在子规肩头,艰难地挪动了一□子,忽然沉思地一歪头:怎么别人就没事?本宫现在就跟生过孩子似的。
子规的脸色很是奇异,低低唤道:娘娘……凤涅噗嗤一笑,却又疼地哼了声,才微弱道:好了,不逗你就是了。
子规叹了口气,默默说道:娘娘的身子还未大好,必然会受些苦……奴婢是知道的。
凤涅忍不住又要笑:你又知道什么……正说话间,却听得外头喧哗声起,凤涅皱眉,子规道:娘娘,奴婢去看看究竟怎么了。
子规转身往外,出了殿门,却见康嬷嬷同几位太后宫的嬷嬷对峙,此刻正喝了一声:谁敢过来半步!子规忙道:这是怎么了?康嬷嬷见他出来,便横眉怒眼地说道:我同她们说了娘娘身子不适,要歇息半日才得去见太后,她们不依不饶地,嘴里也不干不净,说娘娘装呢!子规也皱了眉,冲康嬷嬷使了个眼色,往前一步,沉声道:各位嬷嬷都是宫内的老人了,怎么做事如此的没分寸?先前陛下刚从我们宫里出去,临去之前特意交代了要好好地照料娘娘,让她好生歇息不得有人打扰,陛下也知道娘娘身子弱,才特意叮嘱,足见关切之意!何况皇后娘娘又是个知道礼数的,但凡能撑得住,早就飞快地去见太后了,又怎会借故不去?嬷嬷们还是不要在此吵嚷,免得惊扰了娘娘。
太后宫里的嬷嬷显示不服气的,便道:子规公公好利的嘴,陛下的确是关怀娘娘没错,不然也不会大白天地便歇在凤仪宫,只不过,娘娘前一刻还极好精神地伺候陛下呢,怎么这功夫便没了精神?又莫非是因为得了陛下的宠爱,故而就不把太后放在眼里了?子规道:这话说到哪里去了,先头说过我们娘娘是个知道礼数的,又是六宫之皇后,更是处处留心,先前陛下强歇在凤仪宫里,娘娘百般劝慰,反而得了陛下斥责,难道陛下强留,却要把他赶出去不成?哪个嬷嬷觉得如此做妥当的,不妨站出来说一声,我们娘娘记了这句,下回陛下再来,便可以以此为据!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康嬷嬷道:正是这个理,连陛下还说要好好照料娘娘,便是怜惜娘娘体虚之意,怎么几位嬷嬷却咄咄相逼地,连让人喘口气的功夫都不给,难道非要惊动了娘娘亲自出来才行么?若是娘娘的身子有个三长两短,陛下一怒之下,这个罪责,几位可别往外推才是!子规又哼道:我瞧着几位嬷嬷也很是面生,不知都该怎么称呼?几个老嬷嬷还以为皇后是昔日那个软软地皇后,谁知道皇后的面还没见到,先被两个厉害的门神挡住,这两人竟没一个善茬。
嬷嬷们听了这样暗潮汹涌的话,更是个个面露怯意,她们不过是领了太后旨意狐假虎威办事罢了,哪里敢去留下这个罪名,万一当真惹怒了天子,太后怕也不会替她们出头。
当下一人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便先不惊扰娘娘便是,我们也不过是领旨办事,身不由己之人,公公跟康嬷嬷也都是娘娘身边行走之人,该明白我们的苦楚吧?子规道:上头有交代,我们也该知道怎么办主子高兴才对,今日是娘娘身子不舒爽,若是硬惊扰了她出了事端,太后面上也不好看……众位嬷嬷该明白这个理,不如且就如实回去一说,顶多也是挨一顿斥责,总比惊扰了陛下的话。
总之凤仪宫在此,娘娘在此,就算明日娘娘身子好了些,亲自去拜见太后,事体也是一样可说。
众位嬷嬷无法,纷纷称是,真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子规同康嬷嬷挡下了这些人,便重回来,里头凤涅虽不知具体情形,见他们两人去了这般久,却也隐隐猜到是两人将些风雨挡在外头,便笑道:她们走了么?康嬷嬷道:回娘娘,跟斗败了的公鸡似地回去了,奴婢今日才算见识了子规的唇枪舌剑。
哈哈,凤涅轻声笑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本宫今日信也。
子规看一眼她的明朗笑意,眼中却掠过一丝莫名怅然。
且说朱玄澹离开凤仪宫,此刻正午刚过,日头正好,季海道:陛下,还是尽快些回寝宫歇息,留神暑热。
朱玄澹微微一笑,道:朕不想回去,备马,去校场。
季海大惊:陛下,这功夫去校场?这这……让你去就去!朱玄澹笑看他一眼,哪来的这么些废话?他迈步往前,一边抬手做振臂之态:想来好似好久未曾劳动筋骨了……去看看刘休明回来了未曾,对了,今日禁军那边是欧阳振翼当值么?季海躬身道:好像是欧阳教头当值,奴婢这便叫人去看看刘侍卫回来了未曾。
一边退到后面,叫了个跟随的小太监速去准备御马,另一个去找刘休明。
如此,朱玄澹将出宫门之时,刘休明已经躬身侯在午门口上,一厢御马牵来,朱玄澹翻身上马,动作十分潇洒利落,他于马上持缰扬鞭,斜睨底下刘休明,道:上马!刘休明躬身行礼:微臣遵命。
一直侯朱玄澹打马往前,他才敢翻身而上,紧追其后。
眼望着前头那黑色绣金线袍袖在风中翻飞,那人身形却极为矫健,俯身弓背在马上随着马背起伏的姿态,让人联想到出击巡猎的某种兽类,让人望而生畏。
禁军校场先一步得到旨意,欧阳振翼率领两千精锐禁军列队相迎。
朱玄澹打马直奔向前,欧阳振翼出列,朱玄澹将缰绳一拉,不等马停下便翻身跃落地面,双脚落地,连个丝毫的趔趄都无,手中马鞭往旁边伺候的兵士面前一扔,自己停也不停地,迈步往前而行。
欧阳振翼早就跪地迎接:微臣参见陛下!朱玄澹哈哈一笑:起来吧,今日朕要跟你好好地过两招!欧阳振翼起身,年青的脸上略见疑惑:陛下……今日怎么有兴致?怎么,朕想同你过招,还要择日?朱玄澹回头看他,目光炯炯。
欧阳振翼倒也神色自若,道:臣不敢!臣奉陪便是。
此刻刘休明也翻身下马,跟在朱玄澹身后,见状便道:陛下,烈日炎炎,这功夫当真适合比赛么?朱玄澹道:你休要躲懒,等朕跟他打完了,你也要上。
刘休明苦笑道:陛下还是饶了臣吧。
朱玄澹便看欧阳振翼:欧阳振翼,你说,名满京城的休明公子,是因为嫌你粗莽不愿同你动手呢,还是怕这烈日将他的脸晒黑了,那些京中淑媛小姐不喜?刘休明咳嗽了声,低头道:陛下如此说,微臣惶恐无地自容了。
欧阳振翼却认真道:微臣看来,两者皆有。
朱玄澹哈哈大笑,手在欧阳振翼肩头用力拍了拍,半笑地望着他:朕便喜欢你这般坦荡的性子,只是要留神刘爱卿不喜欢,记恨于你,因此过会儿你同他过招之时可要加倍小心些。
欧阳振翼一本正经道:多谢陛下提醒,微臣谨记在心。
刘休明只是摇头苦笑,便也袖手站在旁边。
朱玄澹将外裳解了,往旁边一抛,季海手快接了,朱玄澹着中衣长袍,越发显得身段利落挺拔,却道:许久不练了,未免生疏,不过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欧阳振翼道:何为留情?朱玄澹越发笑:好!大太阳底下,两人你来我往,过起招来,都是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长手长腿,比划起来格外好看,一直到二十招上,两人皆带了一身汗。
季海在旁边看的揪心不已,恨不得飞身而上,相助朱玄澹将欧阳振翼打倒,嘴里念叨道:这个欧阳教头,真是不识趣,这不赶紧地装输不说,他还来劲儿了!。
刘休明在旁听了,便微微一笑。
此刻场中,朱玄澹觑空,双拳并行,直击欧阳振翼胸前,欧阳振翼一转身避过,却不料这只是皇帝的诱敌之计,朱玄澹哈哈一笑,脚下一个扫堂腿,欧阳振翼双腿不稳,被朱玄澹又一个极漂亮地转身,长腿闪电般横踢在他的腰间。
欧阳振翼踉跄倒退两步,道:微臣认输!要赢你可是不易的,朱玄澹将他拉住:你的功夫又精进了!欧阳振翼并不多言,朱玄澹放开了他,那边季海早就准备好了浸湿的毛巾,朱玄澹取了一块,先扔给欧阳振翼,又道:伺候教头喝茶。
季海手下的小太监端了茶过去,欧阳振翼谢恩,便也喝了。
朱玄澹自取了毛巾擦汗,便又看刘休明,道:休明,去,跟欧阳过过招。
刘休明道:陛下,欧阳教头方才同陛下打过,微臣怕是沾了他便宜,会胜之不武。
欧阳振翼也不言语,朱玄澹却笑道:你当朕的堂堂十万禁军教头是吃干饭的么?真的陪朕过了几招就累的趴下?他是藏招着呢,赶紧去!把他藏着的招数都逼出来!刘休明无奈,只好朝上抱拳行了礼:微臣遵命。
此刻欧阳振翼茶水喝过,面上汗也擦过,两人校场里头见了,刘休明道:欧阳兄,得罪了。
欧阳振翼道:请……虽然说黄罗伞盖已经备好,但校场空旷,热浪一阵阵地扑过来,季海不停地抬袖子擦汗,一边纳闷地看着场中龙争虎斗,但是他的心思却全不在刘休明同欧阳身上,而是身边这个眉眼之中尽是兴致勃勃的年青帝王。
季海身为皇帝的贴身大太监,隐约明白皇帝今日格外高兴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皇帝为何竟会如此开怀?宠幸后宫妃嫔的事他见得多了,宠幸皇后也有过数次……然而,就连是皇帝同皇后大婚那一日,也不曾见过皇帝竟是如此的开怀肆意。
想到凤仪宫里的那位,季海对她的印象,是一个沉默寡欲,眉眼之中带着抑郁的女子形象,柔弱的像是一滴水珠,还是清晨荷叶上的露珠,风一吹便会慌张地乱颤,太阳光一出便会消散无踪。
好!朱玄澹一拍手,从椅上跳起来,走前两步俯身去看。
季海扫了一眼,原来是刘休明一拳击中了欧阳振翼胸口,却又被欧阳振翼抓破一角衣袖。
季海定定地望着那傲然独立在烈阳之下的帝王,示意打伞太监靠前。
就在最近,在季海心中,皇后的那个柔弱形象却越来越淡,而于此刻,大太阳底下炎炎热风中,季海心中所想的,却都是那个在寂寥冷宫的绿树底下,躺在长椅上的素衣女子。
那样淡然宁静的眉眼,然而那一身隐隐的光芒,柔和,坚定,让人无法忽视,就跟现在身边这个正虎视眈眈注视场中争斗的这位、披一身烈阳光的帝王,遥相呼应,浑然天成,如此相称。
30、难启齿朱玄澹在禁军校场上看龙争虎斗,精神焕发之极,凤涅却全不知情,只知道那祸害把她弄晕之后便走了,若再知道朱玄澹还有那份精力跟能耐跑去校场比武,指定会再晕上一次。
凤涅原本觉得自己这身子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嘴里所说还未曾好上十分,不过是应付朱玄澹的说辞罢了,谁知道被他如此一折腾,彻底原形毕露,原来并非是差不多,而是差很多。
凤涅在凤仪宫里规矩歇息了半天一夜,她自穿越过来后一直养尊处优,不是躺着就是斜躺着,从没进行过这样激烈地体力劳动,虽然是被迫的那一方……因此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之态,幸好朱玄澹夜袭的恶习并未复发,凤涅饱睡了一夜,整个人才缓过劲来。
次日一早,康嬷嬷扶着凤涅穿了衣裳,下地行走,凤涅觉得自己宛如人鱼公主,用两条刚新鲜变化出来的腿,小心翼翼地学习走路。
幸好什么都不用她亲自劳动,梳妆打扮,用了早膳,凤涅舒服之余,另一宗忧虑浮出来:总如此的游手好闲,身子只会越发娇弱,然而人在皇宫内院,最激烈的运动怕也就是床上运动了……总不成围着御花园或者凤仪宫晨跑。
早上,依旧是众妃嫔前来问安,前些日子凤涅因为来了月事,腹痛难当,镇日只在床上奄奄一息,因此只说皇后身子不适,病中,就把这例子暂免了。
偏这三天内朱玄澹未曾踏足,大家伙儿纷纷传扬皇后娘娘又被天子嫌弃了,故而没脸见人。
多少人背地里拍手称快,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然而昨日经过朱玄澹一闹腾,几乎整个后宫人尽皆知,天子将皇后娘娘从御花园亲自抱回了凤仪宫,而后在凤仪宫内怔怔地一个半时辰未曾出来过,连太后派人去传皇后,都被死死地拦在了外头。
这份恩宠当真是浩荡之极,妃嫔们都是墙头草,镇日里巴望着风向呢,虽然心内或嫉恨或愤怒或不屑,面上却不敢造次。
齐齐地便来到了凤仪宫,连岳思簪也都在内。
凤涅歪歪地坐在上头,时不时地打量一眼在座的各怀心事的妃嫔。
苑婕妤首先道:娘娘的身子大好了?前两日听闻娘娘身子不适,臣妾也不敢惊扰,可喜娘娘今日气色甚好,想必是大好了的。
凤涅点头:正是,已经是好了。
素日跟苑婕妤不合的那位李美人见状,便道:臣妾也恭喜娘娘,娘娘身子方好,就承了圣恩,陛下可是从未对后宫任何一位姐妹如此厚待呢……实在是万千之喜!众位妃嫔一听这话说到点子上,立刻纷纷口称恭喜。
凤涅听着一声声喜喜喜,心里一万头草泥马撒开蹄子腾腾地咆哮而过,真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实在不想虚与委蛇地锦上添花,便只做淡定微笑貌。
众妃嫔表达了一番羡慕嫉妒恨,因也渐渐地嗅到些气息,知道皇后娘娘非是昔日那个头不敢抬的忧郁少女,便不敢太过造次,寒暄了阵,便各自退下。
凤涅见这帮子人都散了,便又去长宁宫见懿太后。
一路上康嬷嬷不免地又道:娘娘,您说,太后自昨儿就追命似地派人往咱们宫里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真有什么急事不成?凤涅斜躺在凤辇上,心里寻思着其实该在地上走走,加强些运动才好,只可惜昨儿那一场运动后遗症巨大,实在不愿意再劳动这双腿。
目光自那忽悠忽悠闪动的黄罗伞盖上移开,看见远处天空里悠悠然有一朵白云停着,衬着碧空如洗,很有几分安谧之意。
凤涅望着那悠悠白云色,慢慢说道: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对本宫没什么好感,若是好事,自不会这么殷勤,必定是捉到了本宫的不好处,故而才迫不及待地想要发威呢。
康嬷嬷一听这个,着实惊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后当真想要对娘娘不利?凤涅笑道:昨儿太后派来的那几个人,谈吐间该不怎么和蔼吧,你同子规应付了恁么久。
康嬷嬷道:可不是么?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得奴婢真是手痒的很。
康嬷嬷说完,皱眉问道:娘娘,您说太后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如此大动干戈的?凤涅道:你慢慢地想想,昨儿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人,又发生了些什么事,便能猜到一二了。
康嬷嬷被她一提醒,顿时如醍醐灌顶:娘娘你的意思,难道是梅仙从中作怪?!凤涅嗯了声,不以为然地盯着那朵云:本宫想,她或者是在太后面前鼓弄唇舌说了些坏话,或者是用了点儿什么不上台面的手段……昨日那个……天子忽然出现,我瞧着她气得不轻呢。
康嬷嬷一听,笑道:可不是么?还当自己是在范家呢,紧巴巴地就想贴着陛下,谁知道陛下瞧也不瞧她一眼,可笑死个人了。
凤涅心念一动,淡淡又道:是啊,还叫什么‘皇帝哥哥’,恁般肉麻。
她这乃是投石问路之意,康嬷嬷一听,果真便多嘴说道:这还是当着人呢,若是不当着人的面儿,她必定就直呼陛下的名儿了……是吗,凤涅手按着额头,她怎么叫的来着?康嬷嬷看看左右无人,凑近了过来,小声道:娘娘您便是对这些事儿不上心的,可不又忘了?她叫的是陛下的字,‘见……’……因为是天子的名字,子民百姓均不可直呼出声,乃是大忌讳,康嬷嬷自然也没有那个胆儿,因此说的也含含糊糊地,不太敢说出来。
凤涅本是没听清楚,隐约只听到了个见还是剑的,然而不知为何,脑中灵光一闪,脱口便道:见……清?康嬷嬷吓了一跳,皇后唤皇帝的名字,自然要另当别论了,康嬷嬷便道:这也只有娘娘才配叫的,旁人哪能够呢!我看梅仙姑娘,是仍把陛下当作昔日那个没登基……会到范府做客的王爷了……凤涅眉头一动,心无端地跳了数下,她抬手在胸口按了按,心里道:见清……见清,朱玄澹,字见清……怎么,好似有种熟悉之感……哪里听过呢?可是,怎么可能。
眼见太后宫到了,凤涅便将心中乱糟糟地念头压下。
进了太后宫,一股阴凉扑面而来,凤涅两边一打量,见太后宫内以巨大的瓷缸,盛着不少寒冰,冰气散开,自是比外头要凉爽许多。
太后在上,似乎正不知同梅仙说些什么,见凤涅进来,便停了声,脸色也沉了下去。
凤涅上前行礼:臣妾给太后请安了。
懿太后也不说免礼,只是望着凤涅,凤涅静静地等了片刻,双腿有些撑不住,便自然而然地站直了,泰然自若微笑道:臣妾病了两日,昨日方好,又有事耽搁了,误了太后传召,还请太后宽恕。
懿太后眼睁睁地看她站得稳稳地,心里更气:你也知道你误了哀家的事,那么我来问你,你是因为何事而耽搁了的?凤涅道:是因为陛下在凤仪宫暂留片刻。
懿太后道:暂留?大白天的,皇帝在你宫里暂留个什么?你还敢跟哀家隐瞒不成?凤涅叹了口气,忧愁道:臣妾哪里敢跟太后隐瞒?臣妾……委实是难以启齿……说着,便红了眼圈,康嬷嬷见状,急忙递了一方帕子过来,凤涅接过来,动作优雅且小心地擦拭眼角泪光。
懿太后见状,浑然摸不到头绪:怎么?什么难以启齿?凤涅抽泣数声,道:正如太后所知道的,臣妾先前跟太后说,陛下……前些日子去凤仪宫之时,一时劳累而睡着了,反让人误会他留宿了一夜,陛下大概觉得不可白担了这名儿,故而昨日他便强行将臣妾带回宫中……臣妾说破了嘴皮,可是又实在没有法子,陛下天威,让人无法……臣妾就被、被……懿太后瞠目结舌:你、你……好端端地承恩,若是别个妃嫔,必然是会喜洋洋地,起码也要含羞带喜,然而她在此,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这娇弱弱哭的红眼儿的模样,却是实打实地,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同情。
懿太后本是一肚子火想发作,想了想,却似找不到出发点,又想了想,才道:你哭什么!这不是好事么?怎么好似天子委屈了你似的!凤涅垂着头,闻言便抬头,泪汪汪道:臣妾自不敢如此想的,只不过,臣妾想到曾答应太后的话,就觉得……痛不欲生……懿太后道:什么?你答应我的话?凤涅帕子捂着嘴,让声音越发低沉无助:臣妾曾说过,身为皇后,要以身作则,让六宫雨露均沾,万不可专宠,可昨日,臣妾又无法忤逆陛下,便在太后这边失了信,臣妾想到这个,便自觉没脸面见太后……昨日太后派人去传臣妾,一来是臣妾身子不适,二来,却是心病,想到太后仁慈,臣妾却又做出让太后动怒之事,想想实在没脸来长宁宫……懿太后定定望着凤涅,望着她眼红红娇弱的模样,只觉得像是一只无助的白兔,退到绝境里了。
懿太后心头一软,面上怒气变作无奈:你、当真是因为这样?略一皱眉,若真是如此,倒也不是你的错,乃是天子太过无状了些……凤涅只做隐忍状:臣妾不敢说陛下的不是,一切都是臣妾的错,还请太后大慈大悲,宽恕臣妾这次。
懿太后叹了声,正要发话,旁边梅仙轻声道:照姐姐这么说,哪里都是姐姐的错,只是陛下的错了……姐姐莫不是在以退为进么?懿太后一听,便皱了眉看凤涅。
凤涅擦擦泪,道:梅仙妹妹在说什么……以退为进的?姐姐出身寒微,从小没读过太多的书,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只不过,说起闺房里的事,妹妹是个没出阁的闺女,却自然不如姐姐明白了……这里头有时候,有些事儿是身不由己的……太后,您说是么?梅仙听她这么说,一时红了脸,半是恼,半是羞,半是羡,半是恨。
懿太后当年是先皇的宠妃,一等的红人,先皇爱之极,情热时候,也颇有些风流把戏,她自然深知这些男女内情,当下咳嗽了声,道:好了,不说这个了。
凤涅又擦了擦泪,心里松一口气:总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梅仙在旁边看着她的举止,自然知道她是在惺惺作态,心中大恨,眼珠一转,反而甜甜道:太后,说了这般久,您必定口渴了,先喝口茶吧,这是新泡的花茶,又润喉,又香甜……太后点头,便要举杯,忽然望见面前那被菊花茶,顿时又想起一事,道:对了,皇后,我叫你来,另还有一事。
凤涅道:不知是何事?太后面色又见严厉,道:我来问你,昨日你为何要掌掴宫女思且?康嬷嬷一听,顿时着了急,正要出来说话,凤涅使了个眼色,康嬷嬷领会,便不再言语。
凤涅皱眉问道:太后……是说,臣妾掌掴宫女思且?太后道:昨日梅仙同宫女思且去御花园给哀家采花,正遇到你,一言不合,你将花儿全都踩毁了,又打了思且,你可承认此事?臣妾虽是女流,却也懂得敢作敢当的道理,然而没做过之事,是万不能认得,凤涅正色道:不知此事,何人见证?你不认么?太后道:梅仙,思且都可见证。
凤涅望着梅仙,柔声道:妹妹,是你说我打了思且么?梅仙道:姐姐既然说敢作敢当,又为何要否认呢?凤涅并不着急,缓缓道:妹妹,昨日陛下也在场的,是非曲直,陛下也自看得明白,妹妹莫非是做梦癔症了?莫要把梦话当真话才是。
梅仙也微笑说道:陛下何时来的,妹妹也不知道,许是姐姐打过了思且之后陛下才悄然在场的……又或者……陛下现在如此宠爱姐姐,如果有心维护……唉,妹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若姐姐说是妹妹癔症,妹妹宁肯是癔症也好,只不过,思且却是吃了些苦头的。
她倒也非善茬,说到最后,神色转作一片黯然。
懿太后见状,道:皇后,敢做就要敢认,你自己说的,你自己便要违背么?康嬷嬷见状,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道:此事当时奴婢也在场,奴婢亲眼所见,娘娘从未动过手。
梅仙微笑:嬷嬷,你是姐姐的身边人,自要护着她的……懿太后身边的嬷嬷也喝道:太后问话呢,又未曾让你回话,多什么嘴?凤涅一抬手,道:且休要鼓噪……众人都停了口,凤涅微微一笑,道:既然都在说思且被打,为何不见思且在场?太后,若真要让臣妾认了此事也罢,可否让思且跟臣妾对质?若思且真认了臣妾做,臣妾也好心服口服。
太后闻言,点点头道:也好,叫思且来。
片刻思且来到,跪地行礼,太后道:思且,皇后要同你对质,你不必惧怕,只把昨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思且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梅仙也道:听到了么?太后会给你撑腰,有什么委屈,你只管说出便是了。
思且身子微微发抖,凤涅闻言笑了笑,也道:正是,有什么委屈,千万别憋着,久了会闷出病来,你不必怕,抬起头来看着本宫。
思且抬头,望向凤涅,脸上惊惶无助之色,嗫嚅道:奴婢……奴婢……目光不敢与她相对。
凤涅望着她的眸子,轻声说道:以谎言冤枉他人之人,将来会下拔舌地狱,受尽百般苦楚,思且,你可要想好了,务必要说实话。
梅仙道:姐姐,她天生胆小,你休要吓唬她。
凤涅道:她若是说实话,这话便是无用言语,何来吓唬一说。
思且浑身抖个不停,一副要哭出来之态,懿太后喝道:还不快说?思且忽然捂住脸,尖声叫道:是……是皇后娘娘打奴婢的!一句话出,凤涅挑了挑眉,梅仙面上却浮出得意笑容。
31、凤威扬思且说罢,梅仙轻声道:姐姐,这又怎么说呢……思且好歹也是太后宫里行走当差的,你无缘无故地打她做什么,打狗也要看主人呢,妹妹私心觉得,姐姐虽是皇后,这么做,却实在是有些不妥当的。
凤涅面色不改,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又看思且,道:思且,方才太后说让你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来,不如,你从头说一次,本宫到底是如何掌掴你的。
梅仙道:姐姐,你何苦再为难她呢?凤涅一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听个有趣的事,何况本宫这几日病得稀里糊涂的,都忘了发生些什么了,得让人好生提醒提醒才是。
梅仙道:姐姐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还说没动手过呢。
凤涅诚恳道:可不是么,我觉得没动手,可有人说我动手了,如此一来便糊涂了。
正说间,听太后道:既然如此,那么思且你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吧。
思且跪在地上,此刻便磕了个头,道:太后在上,奴婢不敢隐瞒,当时,奴婢因为要替太后娘娘摘花,被晒得头晕,一时不慎又被花扎了手……梅仙微微皱眉,凤涅却眯起眼来。
思且又道:奴婢当时,又热又疼,一时心中恼恨,就怨念了一句,……正巧被娘娘路过听到,娘娘问我是不是辱骂太后,奴婢自然是不敢认得,娘娘气恼,便、掌了奴婢一下。
梅仙的脸色骤然而变,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思且,嘴唇一动想要开口,却又牢牢闭嘴,急忙去看太后。
果然太后大怒道:思且,你说什么?思且俯身,道:梅仙小姐发现奴婢被掌掴之后,很是气愤,以为皇后娘娘擅自动手打奴婢的,便回来同太后说了,奴婢胆怯怕事,不敢就认是自己不对在先,于是就赖在娘娘身上。
太后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望着思且道:好你个大胆的奴婢,竟然如此目无主上,先是辱骂哀家,后又诬赖皇后,哀家若不将你严惩,日后个个奴婢都如你这般效仿,那还了得?思且只是伏着身子,抽泣道:太后开恩,奴婢知罪了。
梅仙神色阴沉望着她,见状道:太后,这奴婢的确大胆之极,连梅仙都差点被她蒙蔽,险些误会了姐姐。
凤涅扫了梅仙一眼,便去看地上的思且,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太后怒气不休,道:果然可恨,指望这样无耻的人留着做什么呢?来人,给哀家拉出去乱棍打死!门外两个太监上前,将思且拉住。
思且身子一晃,几乎要晕过去,太监拉着她正欲往外拖去,凤涅起身道:且慢。
太监停手,思且垂着头,身子乱颤。
太后道:皇后,你有什么话说?凤涅道:太后,思且虽然有错在先,然而她能在关键时候承认自己犯下了错,这份悔改之心,也是难能可贵的,臣妾觉得,该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何况就算太后想严惩,这也不是适当的时候。
思且一听,缓缓抬头看向凤涅,一双眸子之中尽是泪。
太后哼道:皇后这是何意?什么不是适当的时候?难道处置一个犯上的奴婢,还要挑时候不成?凤涅微笑着轻声道:可不是么?太后必是被气糊涂了,竟不记得自己的大日子了?再过六天可就是太后同惠太后的寿辰了,监礼司那边已经早就开始准备,宫内一概不许犯杀生重则之忌,免得有违太后寿辰之祥和喜气。
太后一怔,抬手在额头揉了揉:皇后这么一说,哀家才也记起来了,果真是如此的……既然如此,倒是不能杖毙了这奴婢了,可是如此放过了她,哀家又心头恨意难消。
梅仙听到这里,目光一动便道:太后有此仁心,实在是难得,梅仙也觉得这时侯不好处置她,想想思且是梅仙带进宫的人,她出了事,梅仙心里也不安的很,是梅仙□无方,本欲等太后处置了她,梅仙也一并请罪的……如此,不如太后就将思且交给梅仙,让梅仙好生地训导她一番,也算是将功补过。
太后闻言,点了点头道:说的好,那么就将这贱婢交给你,只别让她在我跟前出现了!梅仙盈盈下拜:遵命。
思且听到此,脸色重又煞白,便垂了头。
梅仙上前一步:快快将她拉出去,等会儿我亲自去发落。
太监们拉着思且便出去了。
太后没了火气,看凤涅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一般憎恼了,可也并不见怎样亲近。
凤涅面色如常,柔声又道:臣妾有一事,想要提前同太后说知,好教太后欢喜。
太后道:何事?凤涅说道:后宫向来平静,好不容易逢上太后千秋,臣妾想要热闹热闹,不如且令后宫的妃嫔们,各自准备些才艺节目,等太后寿辰上献艺作为庆贺,臣妾听闻仙家有‘麻姑献寿’,咱们帝王家,也借借这个喜庆,不知太后以为如何?懿太后镇日在宫内,心里早也闲的不耐烦,更是喜爱热闹的,顿时便心动起来,面上亦露出几分喜色:皇后的这个提议好,不错,那么就按照皇后说的做就是了。
凤涅垂眉应声:臣妾遵命。
凤涅说罢了事体,便辞了懿太后出来宫殿,康嬷嬷陪着她出了长宁宫,刚要上凤辇,凤涅却又停了步。
康嬷嬷低声问道:娘娘……可是要走着回去?凤涅道:这长宁宫处置罪人的地方何在,嬷嬷你可知道?康嬷嬷道:奴婢略知一二,娘娘问这个做什么?长宁宫的后殿,宫女思且被扔在一间空屋子里头,房门关着,外头有太监把守。
思且蜷缩在角落,耳边听得外头蝉鸣声噪,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脚步声起,门被打开,有人迈步进来,缓缓上前两步,轻声道:思且,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思且缓缓抬头,望着来人,那张秀美的脸上带着怨毒愤怒之色,正是范梅仙。
姑娘……思且跪地,不敢抬头。
范梅仙走到思且跟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望着她的眼睛道:你说,范悯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为着她?你还竟敢在太后面前跟我对着干?!思且身不由己抬头,泪珠滚滚:姑娘,我……我不忍心……再害二小姐……你给我闭嘴!抬掌便挥了过去,打得思且滚在地上,范梅仙指着她道,你说什么?哪个是你的二小姐?她不过是个穷乡僻壤里来的穷酸丫头,没名没分,死皮赖脸地留在我们范家,三等丫头似地人,也配称‘小姐’?思且捂着脸,哽咽道:我、奴婢错了……梅仙道:你说,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这么护着她!思且道:悯……皇后娘娘曾经对奴婢甚好,奴婢,奴婢实在是无法狠心害她……你是在说我狠毒么?梅仙大怒,抬手一掌又挥过去,你这吃里扒外的贱人!思且躲了开去,低低哀求,梅仙身边两个嬷嬷上前,将思且擒住。
梅仙道:你说,你是不是指望着凤仪宫那根枝比较高,想要飞过去呢!不是的姑娘,思且摇摇头,望着梅仙,怔了怔道:姑娘,你听奴婢一句,不要再同娘娘作对……今日的娘娘,跟先前……不、不一样了。
梅仙笑了两声道:不一样?果然我说的没错,你便是看着她气焰嚣张,故而连我的话也不听了!思且隐忍道:奴婢真的不是因为这个,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梅仙冷笑:你倒是有几分良心,知道报恩,可是现在呢?她走也是走了,哪里管你死活,古往今来只有一个白娘子,还被镇压在雷峰塔下呢,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为了我好?!梅仙说着,狠狠地抬手便要掌掴下去。
门口处人影一晃,有个声音静静说道:住手。
梅仙一惊,手势便愣在当空,那人缓步上前,抬手握住梅仙的手腕,略微用力,将她的手推甩开去。
梅仙双眉一皱,望着来人。
来人却闲闲地神态,似乎没看到旁边被打的嘴角流血的思且,只是半抬着眸子看梅仙,慢条斯理道:妹妹,这样儿不好吧,你平日里的温柔出尘气质呢?嘴角还带着一丝似冷非冷的笑意,正是凤涅。
梅仙被捉了个现行,只有一瞬的震惊而已,极快地便行了个礼:原来是姐姐,不知姐姐怎地竟跑到这里来了?妹妹不过是奉命教训这贱婢,倒是让姐姐见笑了。
凤涅微微一歪头,望着她道:教训人也分两种的,这种动手动脚的粗活,交给下人们做就是了,本宫听说,肝火上升会让容貌变得难看,何况,丫头们脸皮子粗,留神别伤了妹妹的纤纤玉手……梅仙微笑道:姐姐说的是,妹妹谨记在心就是了。
凤涅扫了一眼思且,道:本宫还没说完呢,本以为思且这丫头脸皮够粗厚的,会反而伤了妹妹的手,可是现在看来,倒是本宫多虑了,妹妹的脸皮竟比她厚上千百倍,更兼心狠手辣,哪能伤到分毫呢……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梅仙面色僵了僵,一挥手,擒着思且的两个嬷嬷放开思且,便后退出去。
康嬷嬷本就站在门口,见状也并未进来,只是牢牢地盯着,预备一有不妥便立刻冲进去。
梅仙上前一步,站在凤涅对面,面上的笑意隐退,低声咬牙道:说起叹为观止,姐姐你才让我更为惊叹呢,又何必说我?凤涅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之态,淡淡道:本宫哪里让妹妹你惊叹了?梅仙道:先前装可怜,装柔弱,装的连我都信了……现在却又如何?知道冷宫的滋味不好受,藏不住,原形毕露了?原形毕露的不是我,凤涅微微一笑,我从来只一张脸,一颗心,只不过,谁对我好,我记得清楚明白,便也对谁好,谁敢对我坏,暗地里使黑手,我必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梅仙盯着她的眼道:你这是恨着我呢?凤涅笑道:恨你做什么?仇恨嫉妒,都会让人的嘴脸变得难看……这些活儿比较适合你,本宫只是做而已。
那,梅仙目光一利问道:你想做什么?首先……凤涅歪头一笑,本宫要以自己的肉身,来试试妹妹这城墙也似的脸皮……梅仙怔住,还未明白是何意思,凤涅一抬手,挥手在空中抡下,只听得啪地清脆一声,梅仙脸上吃了一记!梅仙被打得脸向着旁边歪过去,整个人震惊地瞪圆了眼睛,手捂着脸,浑身一时僵硬,半晌反应不过来。
连旁边的思且也惊呆了,倒在地上,看得瞠目结舌。
凤涅饶有兴趣地望着梅仙的脸色,轻声道:看样子你在太后面前得宠太久,都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了,又或者我先前太知道忍让,纵容的你不知天高地厚了,现在,且让本宫告诉你,在这个宫里,本宫只需要向太后跟天子低头,至于你……梅仙用力转过头来,目光狠狠地盯着凤涅,凤涅的笑,有几分坏,有几分邪,几分狠厉,几分恰到好处的自得,合起来,是一副让人牙痒痒的表情: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梅仙心火腾腾地,一挥手,便要反击,凤涅早便防备,抬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虽然很想让你打一下,好顺便治你的犯上之罪,然而本宫是个不喜欢皮肉之苦的,就暂且放过你,你也不要给我第二次机会,我的忍耐心是极有限的……梅仙被气得浑身乱颤,凤涅又道:我知道你回去后必然要在懿太后跟前煽风点火,但是你要记住,诡计用一次可以,用多了就不灵了反而会惹人厌烦!懿太后是你在宫内的唯一依仗了,你可要小心行事。
她说着,另一只手抬起,在梅仙的脸上轻轻划过,细皮嫩肉的脸被一打,立刻肿了起来,梅仙疼得一颤。
凤涅笑道:回太后跟前哭诉本宫打你更是下策,不建议你用……范悯!梅仙忍不住大叫一声。
嘘,淡定,凤涅笑着将她的手一甩,道:你信不信我可以即刻叫人进来,拉你出去廷杖,这样娇滴滴的身子,打上三十下就稀烂了吧?估计太后的人都来不及抢救……梅仙的脸色煞白,显得那五道指痕越发鲜明,却牢牢地闭着嘴,一声不吭。
凤涅斜眼看了她一眼,走到思且跟前,思且原本瘫倒在地上,凤涅伸手出去:能起来么?思且含泪望着她,颤抖的手搭向凤涅手心里:娘娘……凤涅一笑,轻轻握住思且的手,将她拉了起来,往外徐徐便走。
梅仙道:她仍旧是太后宫的人!凤涅脚步不停,道:太后说不想再看见她,本宫要一个废人,不必你过问吧,还是说你愿意现在本宫就带着她去回太后?梅仙望着遍体鳞伤的思且,咬牙不再说话。
凤涅领着思且出了房门,门口康嬷嬷望着她,双眼之中星星乱闪,无边仰慕。
凤涅扫她一眼,复又看天:嬷嬷,别一副要流口水的模样,让人看了以为咱们凤仪宫吃食不足呢。
康嬷嬷咽了口唾沫:奴婢遵命。
见凤涅下了台阶,便急忙屁颠屁颠地跟上。
32、嗅蔷薇出来长宁宫后,仍旧上了凤辇,悠悠然地往凤仪宫而行,一路上自也遇到不少妃嫔宫婢,回避行礼间,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后,又看跟随凤辇边上狼狈的思且。
大家伙儿自都是些耳聪目明心思灵活的的,也都认得思且,——太后宫里范梅仙姑娘的丫头,竟跟着皇后的凤辇而行,且一身的伤,究竟是皇后辣手摧花呢,还是别有隐情?后宫里的妃嫔镇日翘首以盼地等待些新鲜□消息,如今见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场面,顿时如苍蝇见了血,乱哄哄闹腾一片。
刹那间流言蠢蠢流窜,最初的传言是,思且得罪了皇后,于是被康嬷嬷打得不似人形,奄奄一息,于是众人纷纷惊叹:皇后去了一趟冷宫,更变得格外毒辣了……然而正当这个流言传的起劲之时,长宁宫里头的多嘴宫婢把内情一点一点透露出来,原来是思且得罪了太后,动手的并非是皇后派的人……都于是风向立刻转移,变成了皇后大闹长宁宫,救了本来要被杖毙的思且,至于其中内情究竟怎样,则不得而知。
入了凤仪殿,凤涅坐定了,把手往旁边一搁,哼哼道:给我揉揉。
康嬷嬷看看自己的胖手,便看子规。
子规无奈,便上前一步,跪在凤涅身侧,探手将凤涅的手轻轻握住,小心翼翼地揉捏起来。
凤涅往后一靠,舒心地松了口气,叹道:我这手忒也娇嫩,打人都打得格外辛苦,打过了之后,又疼又痒的,只是打人的那一刻心里略觉爽快罢了,——唉,若是嬷嬷你的手,那么一下子抡过去,梅仙的脸大概会肿半个月吧。
想到这里,又觉好笑,便嗤嗤又笑了两声。
康嬷嬷早叫了宫女小悦来,领着思且下去安顿,请个御医来好好查看伤处。
此刻正督促着宫女们端了些新鲜果品上来,又倒了杯茶奉上,笑道:娘娘您是万金之躯,奴婢这皮糙肉厚的,哪能相比呢?不过娘娘那一下可真真解气极了……候着凤涅接了茶过去,康嬷嬷又向子规道:这样大饱眼福的事儿,子规竟没看见,啧啧!子规跪在地上,只是小心地捏着凤涅的手,这手果真是细嫩无比的,手心里一片微红,又有些微微发热,可见先前果真是用了力的。
子规沉默片刻,道:娘娘以后打人,何必自己动手,也受些辛苦……叫嬷嬷代劳就是了,另外,娘娘若是跟梅仙姑娘翻了脸,要格外小心她报复才是。
凤涅道:那位心气儿高的,大概从来不曾吃过这个憋屈,此番被我羞辱,若是沉不住气,胡乱而为,必定乱中出错,我倒是不怕的,若她是个聪明的,暂且按捺阵子……大家暂时也会相安无事,以后之事,也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
康嬷嬷喜道:奴婢听着娘娘这话怎么那么有道理,简直叫人舒坦到了心窝里。
凤涅喝了口茶,闻言微微一笑,略觉得手上的麻痒散了,便道:行了。
子规轻轻放手,凤涅举起手掌看了看,袖口微微下滑,露出手腕上未曾完全消散的青紫。
凤涅定定看了会儿,心中颇为憋闷,便伸手拉扯了一下领口。
早先起来梳妆时候,望见颈间那些残留的痕迹,特意将领子提的高高地遮着,这大热天气,实在遭罪,幸好太后宫里凉爽。
凤涅叹口气:这可怎么是好,简直是个需要保护起来的娇嫩花骨朵,正是含苞待放的时候,可是身边却偏偏有一只猛虎,虎视眈眈地不说,时不时地过来嗅上一嗅,兴致好时,还会拍按上几掌。
于他倒是乐趣,于她却是受刑似的。
这样下去,迟早晚是要被耍弄死的,凤涅沉吟着,面儿上不语,手指搭在斜榻旁边,纤纤如玉笋般的手指尖儿轻轻地敲着床榻面,如弹琴般的起伏而动。
子规在旁边垂着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娇嫩纤巧的手指,相处至今,他自然懂得,皇后这个细微动作,代表她的心里正在想事情。
康嬷嬷自然不知凤涅心事,将茶碗从她手里接过来放下,忽地轻声问道:娘娘,今儿您在太后宫里说的那……让妃嫔们献艺庆贺太后生辰,这里头是何用意呢?凤涅被她一语惊醒,眼睛一眨,道:看看热闹,顺便,瞧瞧能不能祸水东引。
子规听到那句祸水东引,眼皮一跳。
康嬷嬷却完全摸不到头绪,腼腆地笑道:奴婢又愚钝了。
凤涅望着她的模样,总觉得这样的康嬷嬷,一笑之间脸上的褶子叠起来,小眼睛又如此呆呆地望着自己,跟她养过的斗牛犬似地。
想到斗牛犬,一时又有些抑郁,她落水之后,那些犬儿也不知会怎样,一二三四五,她可是养了五条,还有两只雍容华贵的喵星人。
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博爱了。
凤涅叹了口气,康嬷嬷见她似是不高兴,急忙道:是奴婢多嘴了,娘娘您别生气。
凤涅见她如此小心忐忑地,勉强打起精神来,道:没什么,本宫只不过是……唉,想到别的事……至于献艺之事,先不必问,以后自然会见分晓。
康嬷嬷便答应,又道:娘娘您千万别不痛快……若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对,您只管打骂,只不过万万别闷在心里。
康嬷嬷是真怕了,先前的宁曦皇后,凡事都不肯说,如一个闷罐子葫芦,心里头想得却多,终究郁结难解,抑郁成疾。
凤涅笑着摇摇头:放心吧嬷嬷,没事……他们在里头说完了话,那边宫女小悦领着思且进来参见。
思且换了一套新的宫女装,头发重新挽过,脸上的青肿虽然还未曾褪去,嘴角伤痕仍在,比先前却好多了。
小悦道:启禀娘娘,奴婢请了太医院的御医,给思且看过,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开了点儿药膏,涂几日便好了。
凤涅点头,小悦便退开一边,这边思且跪地,垂头道:奴婢感念娘娘大恩大德。
凤涅此刻才又坐直了身子,望着地上思且:你抬起头来。
思且抬头,凤涅望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才问道:你今日为何要护着本宫?思且眼睛垂下,轻声道:奴婢……奴婢……只是不忍心……凤涅道:你是个聪明人,大概也知道如此行事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吧,你既然能料到,却还如此做?须知道明哲保身啊。
思且道:奴婢只是……想要问心无愧。
凤涅闻言挑眉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她重往后一靠,昔日在范府,我们两个,很好吧?思且身子一抖:娘娘万金之躯……不用说这些虚的,凤涅手一摆,是不是?是……思且的声音带颤,猛地低头,恍惚间又落了泪。
凤涅望着她,思忖着,缓声说道:你为了顾及旧情,反叛了梅仙,也难怪梅仙大动干戈不肯容你,这道理……就好像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般,无法两全,你懂么?思且睫毛轻轻眨动:奴婢,懂的……只要不是违背良心之事,奴婢也不会……出此下策。
凤涅点点头,道:如今你已经不能回头,今后,你便留在凤仪宫里,你可愿意?思且道:奴婢……奴婢愿意。
有些话,事先说明白了,凤涅道:你大概也知道,本宫不是范梅仙,绝不会主动去害人,只不过,倘若有人心怀不轨,欲害本宫,本宫是绝不会容情的。
——若有人丧在本宫之手,乃是他们咎由自取,懂么?思且俯身下去,轻轻地磕了个头:奴婢懂的,奴婢尽听娘娘吩咐,忠心无二。
思且去后,凤涅用了点午膳,便爬上床歇息,脑中团团转了许久,才勉强睡着。
正睡得香甜,却感觉有什么不妥,她人还未醒,心里已经深深警惕,生恐是那人来到,便偷偷地将眼睛眯起一条缝。
朦朦胧胧里,果真看到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凤涅心中暗暗叫苦,正要细细再看,却听那人笑道:皇婶,你醒了么?我看到你眼睛动了,你怎地跟个小孩子一般,还装睡呢?凤涅一听这个声音,顿时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狠狠瞪着面前之人,道:朱安靖!你又出来蹦跶什么!朱安靖笑嘻嘻地趴在床边上,手托着腮本正津津有味地看凤涅睡容,他的小眼睛看的仔细,望见凤涅眨眼,便晓得是装睡的把戏,此刻见凤涅翻身坐起来,他并不后退,反而一把抱住凤涅胳膊:皇婶……整整四天不曾见到皇婶了,阿靖真是颇为想念嘛。
凤涅五指张开,毫不留情地望他的小脑袋上按去,想用力将他推开:大热地天,别这样靠过来……快出去,我要再睡一会儿。
朱安靖被她的手指按在脸上,兀自扭来扭去,不肯就范,从凤涅手掌心底下,不屈不挠,声音嗡嗡地说道:皇婶,不要睡了,阿靖好不容易才入宫来,跟阿靖说会儿话嘛。
凤涅面对朱玄澹时候,便装作柔弱小绵羊一般,此刻面对朱安靖,却俨然成了狼外婆,把他的头脸推得向后仰去,朱安靖只觉好玩,嘻嘻乱笑,正在闹腾,外头康嬷嬷进来,见状叫道:哎呀少王,怎么您又偷偷跑进来啦!凤涅这才松手,朱安靖转头看着康嬷嬷,理直气壮道:谁让你们拦着不许小王进来的?哼!我趁着宫女打盹,从偏殿进来的。
凤涅睡眠不足,起床气厉害的很,哼道:你怎么又进宫来了?朱安靖道:太后想我,我就进来玩儿啰,对了皇婶,我发现好玩的东西。
凤涅打了个哈欠:什么?朱安靖后退一步,在怀里摸来摸去,凤涅眼睛一瞥,才看见他胸口鼓起一块儿,便好奇看过来。
朱安靖在怀中摸了会儿,便探出手来,凤涅惊地啊了声,原来朱安靖手里,提溜着一只极瘦弱的小猫崽子,黑黄的毛色,皮包骨瘦的可怜。
康嬷嬷大惊失色:少王爷,你从那里带来的这小脏东西?快快扔出去!朱安靖提溜着那猫仔的脖子,打量着看:好玩儿吧,我在宫里发现的,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差点给我一脚踩死,皇婶你看……他兴致勃勃地望着,忽然皱眉,手上晃了晃:怎么好像死了,不动了?那猫仔很是柔弱,软软地一动不动,被他一晃,便发出微弱的一声。
朱安靖哈哈笑道:居然装死。
子规从外头回来时候,见凤涅同靖王两个趴在桌子边上,两人聚精会神地看着桌子上一物,子规上前扫了一眼,才惊觉那是一只刚会颤巍巍爬行的小猫崽。
凤涅伸出手指头轻轻拨弄猫崽的鼻头,脸上笑意盈盈,一边说道:阿靖,以后不要欺负这些猫儿狗儿,你要想想,它们比你柔弱,你无端端去欺负它们,对他们来说都不公道,就好像有个大人无端端地来欺负你,打你骂你,你自也会觉得生气,觉得不公,是不是?朱安靖道:是啊皇婶。
凤涅道:做人最要紧是问心无愧,另外,对天地万物要心生敬畏,这其中造化因果,可是极为玄妙的,佛家所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朱安靖道:皇婶,我以后不欺负他们就是了。
凤涅道: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心底无私,不是以亏虐这些小生灵为乐,没出息,不然皇婶就让子规打你。
朱安靖道:阿靖记住了皇婶。
他们两个一个碎碎念地说,一个乖乖地回答,场面格外趣致安详。
凤涅望着那小猫喵喵地舔着牛奶,心里格外喜欢,眼光也异常温柔,而朱安靖一会看看小猫,一会看看凤涅,那种乖顺的模样也是极少见的。
子规本静静听着,听到那句让子规打你,不由地窘了一窘,刚要开口,却听身后有一人低低地咳嗽了声。
子规顿时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而趴在桌边的凤涅,显然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不仅是汗毛倒竖,而且有些头晕眼花,手足无力,很像是需要补钙的症状。
竟是朱安靖反应最快,快手快脚地跳下凳子,向前行礼道:安靖参见皇叔!33、意难平康嬷嬷同子规急忙退侧行礼,凤涅敛袖垂眸:臣妾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前来……后面一句有失远迎还未出口,双臂便被一双手握住:皇后不必多礼,是朕特意叫他们不必通传。
凤涅心道:知道,你是玩上瘾了。
面儿上却还是一副无辜之态,陛下今日怎么有空来凤仪宫呢?国事繁忙,该当好好歇息才是。
不动声色地便欲后退。
朱玄澹打量着她,那双手自她肩头往下滑,最后竟然握住了凤涅的手。
他迈步往前一步,单手一撩袍子,便坐在桌边上:得闲自是要来探望皇后一番,听闻皇后好似身子不适?凤涅被他握着手,自不能动,闻言又是一阵头晕:自从他现身露面后,她的身子就一直都不适,何止身子,心灵上也有极大阴影。
他不来探望,倒自在好些。
大概是有些暑热,没什么大碍。
仍旧是垂眸规规矩矩地回答。
朱玄澹点点头,正欲再开口,旁边桌子上喵地一声,那小猫不知何时竟歪歪扭扭走到桌边上,此刻一个趔趄,从上头掉下来,正好跌落在朱玄澹的膝上。
刹那间,在场众人纷纷看向皇帝陛下尊贵的膝头。
凤涅有些紧张,不知朱玄澹会是如何反应。
朱安靖在一旁顿时挑了眉,考虑要不要冲上去将猫崽赶走。
朱玄澹看看凤涅,又看看膝头上那不知所措的小东西,忽地笑了笑:皇后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凤涅微汗,急忙想将那猫崽取下来,朱玄澹却抬手将它提溜起来,在眼前看了一番。
猫崽的眼睛很亮,叫声很弱,仿佛也知道面前之人非同一般,喵地叫了声便只顾呆呆地看。
朱玄澹看看小猫儿,又看看凤涅,终于又是一笑,将小猫往旁边朱安靖的怀中一扔:安靖,你拿来的吧?拿着带走。
朱安靖松了口气,将猫崽抱入怀中,听皇帝陛下的口吻,隐隐约约,是让他即刻离开的意思朱安靖人小鬼大,早知道原先皇后不受待见,他心里格外喜爱凤涅,此刻见朱玄澹来了,更握着凤涅的手,乃是一副亲近之意,他便也不想扰了凤涅的好事。
朱安靖正开口要告辞,却听凤涅道:陛下,安靖刚来,不如且让他多留会儿……跟臣妾说说话儿。
朱安靖一惊,便看凤涅,心想:怎么皇婶前一刻还不耐烦地赶我走,这会子皇叔来了,倒要我留下?我留下来岂不是打扰她跟皇叔么?饶是朱安靖聪明,此刻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朱玄澹一听,含笑望了凤涅一眼,道:他是太后召进宫来的,看看时间不早,还是让他去吧。
朱安靖一听,心道:果然皇叔想让我走啊,我得识相些。
便又欲告退。
凤涅道:陛下,安靖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也正好陛下有空,倒不如你们叔侄两个多亲近亲近,还是让他暂留片刻吧。
她的声音极为温柔,带着一抹婉转地恳求。
朱安靖越发惊诧地看凤涅,心道:皇叔分明是想我走,皇婶不会听不出来,怎么皇婶如此坚持,是真不舍得我呢,还是……朱玄澹闻言,也望着凤涅,又道:他带着这小东西,不甚方便吧……凤涅急忙说道:这小猫崽子臣妾很是喜欢,既然陛下不喜,那……少王,不如把这个且交给子规先安置着……朱安靖见她如此,心里雪亮:皇后是不愿意他离开啊。
子规小声道:少王爷……朱安靖赶紧把猫崽给了子规,子规悄悄后退几步,退了下去。
朱玄澹目光一动,面上仍是笑微微地,低声问道:皇后这么喜欢安靖?怎样也要他留下来?朱安靖只觉得无端紧张,生生咽了口唾沫:他忽然觉得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是装聋作哑的好。
凤涅却面不改色地道:靖少王活泼可爱,臣妾自是喜欢的……可惜少王住在秦王府上,不然的话,臣妾是很喜欢同他多相处的。
朱安靖望着凤涅那样柔顺地姿态,又看自家皇叔那一双厉害眸子正盯着她看之态,小孩儿心噗噗乱跳,隐约地嗅到一丝异样来。
令人窒息的片刻沉默,朱玄澹终于发话道:既然如此,那安靖就在凤仪宫多留会儿吧。
凤涅道:多谢陛下成全。
低头时候,冲着朱安靖使了个眼色,朱安靖忍着汗意,上前道:多谢皇叔!朱玄澹笑微微地望着他:不用谢朕,是你皇婶喜欢你。
说到这里,握着凤涅的那手略微用力,不知何意。
凤涅只觉得自己的手被他捏的有几分疼,却还得做若无其事状,只是仍旧用无辜而圣母地眼神望着朱玄澹。
两人目光相对,他的双眸幽深难测,她的眸子却一片柔静,烈日月光,刚柔并济。
有朱安靖在,朱玄澹也不好做什么,只是把凤涅的手好一顿揉捏,只片刻功夫,便起身离去。
凤涅急忙同众人恭送皇帝陛下,一直等他出了凤仪宫,才松了口气,后退两步,坐在床边上,抬手按着胸口,忽然又看到自己的小手,方才被他一顿捏摸,又红了起来:那人表面虽然答应了,但心里到底意难平啊。
以后不知还有什么招儿,想想格外头晕。
朱安靖看朱玄澹走了,格外活泼,蹦跳过来道:皇婶!凤涅被他一惊一乍,吓了一跳,看在他终于派上几分用处的份上,叹口气便道:怎么了?朱安靖乌溜溜地眼睛盯着她道:皇婶,怎么你……同皇叔闹别扭了么?凤涅吓道:什么?哪里有……朱安靖道:那方才皇叔分明是要我走,为何皇婶你偏要我留下来?凤涅咳嗽了声,拉长语调道:我喜欢你,不行么?朱安靖撇嘴道:先前还逼我走呢!我自不信的。
凤涅抬手,纤纤手指在他额头一点:人小鬼大!太伶俐就不讨人喜欢了。
朱安靖欢喜地抱住她的手,低头看了看,忽然道:噫,怎么这样红?凤涅急忙将手抽回来,右手盖住了,顾左右而言他道:那猫崽子我留下了,省得你也不会养。
朱安靖自然是毫无异议,只是仍旧问:皇婶你莫不是不喜欢皇叔么?凤涅道:又胡说了不是!朱安靖道:那为何竟不愿意跟皇叔独处?我还怕我坏了皇婶的事,想快点离开呢,而且皇婶那样留我,皇叔虽则不说,心里头必然是会……会如何?凤涅见他竟然说的头头是道,不由笑问。
朱安靖挠挠头:皇叔不会不高兴吧?凤涅挥挥手,烦恼道:谁知道……不高兴就不高兴吧……管那么多呢。
朱安靖喷笑道:皇婶,你……你实在是太让我……嗯?朱安靖不由分说又抱她的手臂:素来皇叔说话都是说一不二的,也没有人敢逆他的意思,你还是第一人呢!阿靖太喜欢皇婶了。
凤涅哼哼一笑,抬脚抵在他腿上,用力将他推开:不用太喜欢我,喜欢的话也不用这样紧紧抱着,都说了大热天的容易出汗。
朱安靖又逗留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开。
凤涅闲来无事,让子规把猫崽抱上来逗了会儿,见猫崽精神尚好,毛儿也顺滑许多,便道:子规,你给它沐浴过了么?子规道:奴婢稍微给它收拾了一番。
凤涅道:这是我们凤仪宫第一只宠……嗯……猫,既然被安靖带来了,也是缘分,要好生养着。
子规答应了,末了又小心抱了猫崽下去。
将到黄昏,天儿太热,凤涅也没什么食欲,便只喝了一碗汤。
子规出去打听,听说朝廷上有些事端,许多大臣都在上书房里头恭候着,今夜皇帝怕是没什么情绪来后宫的。
凤涅听说这个消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白日虽则把朱玄澹安稳送走了,然而凭着他暗地里把她手捏的发红发痒这份劲上,也知道他心里不满,生怕他又任性而为。
凤涅知道朱玄澹不会来后宫,便吩咐早早地掩了宫门,又挥退了宫女,连康嬷嬷同子规也打发出去外间。
凤涅将人都打发出去,便下了地,赤脚不穿鞋子,又只着单薄的里衫,在那琉璃地面铺着的羊毛毯子上站稳了,双手垂落放在身侧,先微微仰头,胸口起伏,缓缓地呼吸了一番,。
做完了准备动作,凤涅便开始做起手势,双腿并紧,双手高举,身段拉长,双腿小腿同大腿都绷得紧紧地,腰身用力地往上舒展。
凤涅在现代之时,因为职业关系,得闲会跑跑步,偶尔健身,但是最常做的是瑜伽。
这段日子因为这身体不好,一直让她苦恼的很,想来想去,想到了这个法子,虽然不能说就此能够强身健体,却总比什么也不能做来得有用。
渐渐地做完了山姿势,半月姿势,到椅子姿势的时候,额头上的汗已经渗了出来,弯曲的双腿拼命颤抖,身形摇摇欲坠,凤涅咬牙坚持,心里默念了有三十秒才停下。
刚停下便跌在毛毯上,大口大口地喘起来,一颗心跳得激烈。
先前她从头做到尾,动作都极为到位,很是流畅,如今,只做了区区三招最简单的,就已经累得如狗。
这身体可真是够争气的。
想想也是,被朱玄澹折腾一番就跟去了半条命一样,又能强到哪里去?凤涅本想再咬牙多练两招,又做了半招的弯弓姿势后,大腿抖得不成样子,肉儿都在乱跳,再也坚持不住,便只好停下。
好歹这不是个一蹴而就之事,只慢慢地来就是了,只要坚持,身体总会有起色的。
凤涅喘了几口气,觉得歇了过来,便又将康嬷嬷叫进来。
康嬷嬷同子规本就在外头候着,见凤涅一头汗,各自惊了惊,却也不敢问什么,急忙领着宫女准备了洗澡水。
凤涅沐浴了一番,疲倦过去,倒也觉得舒畅许多,换了件新衣裳便爬上了床。
她这一番折腾,睡得倒是格外香甜,一夜无梦。
只是次日起来之后,双腿仍旧有些痛,凤涅知道这是后遗症,这具娇嫩身体经不起折腾,看这样,起码要三四天才能彻底适应,或许更多几天。
妃嫔们按例又来请安,这自打凤涅头一回回凤仪宫一直到现在,场面是越来越和谐,连牙尖嘴利的李美人都也收敛了,可见是学乖了。
凤涅便将太后生辰将到,众位妃嫔献艺之事说了。
末了又道:宫里头好些日子不曾热闹过了,索性借着这一番好好地热闹热闹,各位妹妹万万不要大意……大家都知道,太后的生辰宴上,陛下也会在呢,倘若能在献艺之中一枝独秀,脱颖而出……太后高兴,陛下也会高兴……然后,各位妹妹都懂得……妃嫔们都不是傻子,皇后的笑里虽然有几分含蓄,但是话语之中却透露出关键信息:大家献艺出色的话,皇帝一高兴,大概就会如何,当然,大家都懂得。
——她们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被宠幸么。
皇后又用圣母光芒普照的笑容道:本宫对各位妹妹都是一视同仁的,不管品级高低,不管谁受宠谁未曾受宠……都可以献艺,大家万万不要白白浪费这个大好机会。
众妃嫔们出了凤仪宫,通常便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行走间,有人道: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呢?果真是给我们大家伙儿机会么?又有人道:仔细想想,好似也没什么差的,到时候太后、陛下都在场……谁的才艺出色谁的拙劣,一目了然,陛下心喜了……也是有的。
只是,她为何要如此呢……她不是个最爱巴着陛下不放的么?依我看,是太后那边发话了……可不闻?自她出了冷宫,陛下接连两日呆在她那里,太后不喜……她自然要避开嫌疑的,如此一来,便可彰显她的贤惠。
听来好似是这个道理……不过,于我们倒果真是好事,总比朝暮无法见陛下一面的好,更,倘若能够脱颖而出的话……一时之间,唧唧喳喳地,众位妃嫔都动了心。
有能耐进宫的,多半都是大家闺秀,素日里琴棋书画是必修的,虽不能算精通,但总会略懂,更有些自恃有几分才情的,心中更是蠢蠢欲动。
此后数日,后宫里头简直是歌舞升平。
有人唱歌,有人习舞,有人吟诗,有人作画……妃嫔们出尽十八般武艺,想要在太后宴席之上得以功成。
与此同时,尚衣局将太后要穿的宫衣制作好了,便命人送到太后宫来,一并还有些新鲜的首饰之物。
其中一件,却是那套绣着莲花的淡青色缎子衣,太后一一浏览过,又对这件格外欣喜,道:梅仙你来看,这衣裳你穿,果真合适。
梅仙听到这话,看看那布料,想到是谁人提议给自己做这衣裳的,纵然是多华美都好,心里只觉得烦躁不堪,面上却还得微笑:是啊,太后,姐姐的眼光倒是不错的。
正赞叹间,外间传秦王殿下来到。
秦王朱镇基进来,一眼看到旁边摆放着的众多衣物,不由啧啧两声,凑上来看,看了一番,对那些首饰赞不绝口,顺手拿了一朵巧样宫花在手中摆弄,叹道:精致,精致!爱不释手,竟又举起来在自己鬓边比了一比。
太后一惊,咳嗽了声:老三!秦王讪讪地,将那朵宫花放下。
太后白了他一眼,转头看梅仙道:那件白莲花的衣裳你便收了,等寿宴那天穿着,保管出色。
秦王一双眼睛正也溜溜地看,听到白莲花三字,顿时噗地一笑。
太后皱眉道:老三,你笑什么?秦王在那排衣物前来回走动,最后停在那件莲花缎子衣裳处,看了看,扇子一点道:太后所说就是这件了?太后道:正是,如何?秦王若有所思道:这莲花也不算太白啊……看起来倒好似青荷。
梅仙便轻声道:是姐姐……是皇后娘娘来之时看过说是白莲花的,难道竟不是么?秦王挑了挑眉:皇后所说?太后道:是啊,皇后说梅仙便宛如这白莲花般,高洁无瑕,娉婷幽静,老三你觉得呢?秦王怔了怔,而后哈哈地竟笑了起来。
太后道:老三,你是怎么了?只管笑什么,莫非你觉得不对?非也非也,秦王手中的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若有所思微笑道:太后,我只是一时想到件别的有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