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2025-03-25 12:48:58

凤涅伸手摸摸小腹,心里有一点不安,急忙叫了人进来,倒了杯温水。

正端着细细地喝,外头有人脚步轻轻地进来,行礼道:娘娘。

凤涅抬眸一看,却是子规,便道:何事?起来。

子规起了身,望了她一眼,见她脸颊微红,目光如水,一怔之下道:奴婢在外头听娘娘叫人,故而进来看看。

凤涅将杯子递给宫女:没事,……想必是夏日太热了,令人心里烦躁。

子规踌躇道:没大碍么?若是不妥,要请太医来看看才好。

凤涅道:当真无事,勿要担心了。

子规道:那……如果娘娘觉得热,让她们给娘娘打扇子吧。

凤涅看看左右宫女,并不是要刻意体恤她们,而是本能地觉得留下不妥,便道:不用。

挥退了人,重新躺下,本以为会好些,谁知道过了会儿,身体之中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凤涅翻来覆去,几个来回,汗把衫子都湿了。

半明半暗地阴影里,听到自己低低地喘息声,越来越有些按捺不住,抬手在额头一搭,只觉得滚烫而湿润,凤涅喃喃道:不行了……一骨碌爬起来,在床中央盘膝,正儿八经打起坐来。

将那波若多罗密多心经反反复复,从头念诵到尾,从尾又倒回头,背诵到第五遍上,身子里的火儿似乎消淡许多,困意也终于涌上来。

凤涅倒头睡下之时,模模糊糊想道:还真的是……佛法无边啊。

次日清晨起了,洗漱用了膳后,丞相府有人来接引凤驾,便往丞相府邸而行。

一路上,黄沙铺地,黄幔遮道,有些百姓子民,在路边上踮脚仰头地看,有人低低议论:当真是圣宠无双……皇后娘娘省亲呢,这范家的势力可是了不得了,一手遮天也不为过……说起这位皇后……不敢高声,只是暗暗里说。

凤涅人在銮轿之中,静静听着,耳尖地听到那个一手遮天四字,嘴角挑起一抹笑:没有谁能一手遮天,倘若有人如此或者以为自己如此,那么,距离死地就也不远了。

如果摊上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倒也罢了,但是那一位……想到朱玄澹那双眼睛,莫名地浑身又有些发热,急忙将他从脑袋中驱除出去。

到了范家,阖府上下已经在外头恭迎,恭而敬之地将凤涅迎了进去,范汝慎亲自引路,不敢丝毫怠慢。

入了内堂,上下落座,闲话片刻,凤涅见外头人乌压压地,想必是范家的亲属之类又在恭候,便道:大可不必如此劳师动众,本宫只是想看看自己昔日所住之处,大热地天,又何必劳动众人,还是各自去饮宴欢喜吧。

范汝慎领命,凤涅又温和道:父亲大人必然事务繁忙,就不必跟随了,让父亲劳碌,本宫也是于心不安。

范汝慎深看她一眼,行礼暂退。

中午头上,用了膳,范家的饭食并不比宫内差一点儿,色香味俱全,令人赞赏。

午后稍事休息,起了晌,正好儿是个阴天,天气比昨日稍微地凉爽了些,凤涅道:嬷嬷,陪本宫出去转转,回旧居看看。

康嬷嬷迟疑道:娘娘当真要去么?凤涅道:怎么,不便么?康嬷嬷压低声音:不瞒娘娘,昔日那住处,委实狭窄破败,若是再回去,怕是……委屈娘娘了。

住都住过了,怕什么,何况是看一眼而已。

凤涅一笑,范悯寄人篱下,又是三等丫头,住的地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先前范夫人只说她此刻歇息的地方是旧居,不过是锦上添花遮掩的话罢了,但是这并非凤涅回来的本意,既然回来了,自是要亲自看一眼……范悯曾经歇身之处才是。

心中隐隐地有一种感觉,好似……会不虚此行。

康嬷嬷见她一心要去,便又唤了子规,身后几个宫女太监,再往后便是侍卫们,一块儿前去。

原来范悯所住的地方在后院最为偏僻处,走了一会儿,渐渐地曲径通幽,脚下都非平坦的甬道,而是鹅卵石铺成,又大大小小地,颇为坎坷。

又有一道石桥,并非是正儿八经地桥,而是岩石搭成。

康嬷嬷扶着凤涅的手,生怕她不留神跌跤,凤涅左顾右盼,心中有些惊跳,又有些不安。

——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凤涅皱着眉仔细地看,假山,流水,以及这凹凸不平地地面,转过一道假山石,望见前头花木扶疏,虽然经过刻意修剪,仍旧显得很是茂密。

凤涅望着这些长得很是肆意地花树,脑中一昏,脑中闪过模糊一幕:一个小小地身影,将花枝分开,骨碌碌地眼睛……脑中发昏,脚步一顿,子规也急忙上前扶着:娘娘,可还好?康嬷嬷也急忙问道:是不是走了半晌累了?凤涅一摆手,重新凝眸看向周遭,然而却再也想不起来。

可是那种熟悉之感却挥之不去,虽然觉得极为熟悉,但是自己确定是没有来过这里的,难道……是梦里曾经梦到过?还是说……是身体之中关于范悯的记忆?!想想,两种皆有可能。

凤涅看了许久,看不出所以然来,便又继续往前。

遥遥地果真看见前头有几座屋子,凤涅远远地看了一眼,便不愿意往前走。

望着那挑起的檐角,上头阴森的兽头,心里有种抵触的感觉,就好像一片小小地阴影横着,只要往前一步,那阴影就会变大。

子规一直在看凤涅的脸色,此刻便道:娘娘,走了这半日大概累了,不如且回去吧?凤涅点点头,却道:想在此坐一会儿。

左右看了会儿,指着树下的一块青石道:就在这里吧。

身后宫女上前,将青石上的灰尘扫去,把抱着的锦垫放下。

康嬷嬷扶着凤涅坐下,又掏出帕子替她擦汗。

前头不远,便是个湖,湖上风轻轻而来,树底下颇为荫凉,树叶摇晃,发出哗啦啦地声响。

凤涅抬头看看头顶,大树枝繁叶茂,遮的严严密密,只是这一抬头的功夫,竟好像看到不同的景象。

分明是大白天,然而在她眼前出现的,是光秃秃地树枝,上面挑着一轮皎白的月亮。

凤涅心神恍惚,眯起眼睛又看,眼前却仍旧是茂密的树枝树叶,绿荫满目。

抬手在胸口一按,心里兀自有些不安似地,惶惶然地跳动。

此刻宫女们将小茶几摆下,康嬷嬷倒了杯茶送过来:娘娘,喝一口解解暑气吧。

凤涅点头,接过来喝了口茶,才略定了神。

子规见她脸色有些略微泛白状,便低声道:娘娘,此地偏僻,不如我们回去吧。

凤涅还未回答,就听得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人声,道:这里后面便是院墙,前些日子修缮,怕有不妥,须多添几个人手。

子规闻言,便喝道:谁在哪里?这时侯,跟在身后的禁军们听了响动,也纷纷地冲出来,却听得对面有人道:范府侍卫,是谁出声?禁军一个副领喝道:娘娘凤驾在此!谁人惊扰!说话间,便见对面的冬青枝子一阵乱动,有人从里头出来。

子规同几个禁军挡在跟前,凤涅有些看不清,只依稀望见人丛中一袭白色衣袍,若隐若现,而后,听到有两个声音道:不知娘娘凤驾在此,无知冲撞,请娘娘恕罪。

凤涅道:子规,是谁在哪里?子规看一眼面前两人,眼底沉沉地,回来报道:娘娘,是范府的一个侍卫统领,另外一个是……御前刘侍卫。

凤涅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让禁军退下。

那禁军副领便领着禁军退后,凤涅才将面前两人看清,却见一个面生的,是范府侍卫服色,另一个一身白衣长衫的,却果真是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刘休明,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凤涅的目光在那范府侍卫的身上一扫而过,却在刘休明的身上停留良久,才道:刘侍卫怎地也在府内?刘休明道:只因娘娘凤驾在此,许兄……许统领怕护卫不当,故而微臣陪他来看一看哪里是否有不妥之处。

凤涅一笑道:刘侍卫当真高手,连范府的统领都要请教你,莫非你对范府的了解竟比他还更胜一筹?那许统领一听,汗流不止。

刘休明道:微臣大胆,虽然范府的护卫同禁军在,已经是无可挑剔,但娘娘凤体要紧,因此多一个人出力,并无害处,许兄也是想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

许统领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凤涅一笑,道:刘侍卫何必着急,你们乃是一片赤胆忠心,本宫颇有嘉许之意,并非是想责罚。

刘休明道:多谢娘娘!凤涅道:那刘侍卫看出什么了吗?刘休明道:方才微臣同许统领说,此处因前日修缮过,又是偏僻幽静,要多加几个人巡逻,其他各处,都已经无碍。

凤涅便望着他,缓缓道:既然无碍,本宫就放心了,好歹本宫只在此留一夜,明日便会回宫了,在这一天之内,还要仰仗各位出力。

许统领急忙道:娘娘言重了!凤涅又微笑道:另外还有件事……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提防外头自然是要紧的,这府里头也要多留神着些,话糙理不糙,许统领,刘侍卫都明白么?刘休明看一眼凤涅,低头道:微臣明白。

到晚间,范家上下众人又来见了礼,范夫人作陪片刻,见时候差不多,也自退了。

凤涅沐浴一番,便在榻上倒身歇息。

合眼之际,脑中却总是不停地闪现范悯旧居的情形,尤其是那树杈上挑着一轮皎洁圆月的情形,总是反复出现。

凤涅心中烦躁,连带身子也不舒服起来,竟似是昨晚上那副情形又出现。

那明显地异样,好似海浪轻拍岸边,缓慢却强大。

凤涅心中惊异不定,便又如法炮制地起来念心经,谁知竟越念越是烦躁,最后无法,便下了床,将宫女斥退,赌气吧瑜伽的招式,稀里糊涂练了一番。

练完之后,浑身如同水里捞出来的,凤涅回榻上坐了,呼一口气道:嬷嬷在外面吗?外面有一声冷静地是,然后子规进来:娘娘有何吩咐?凤涅意外道:你怎么还没睡?康嬷嬷呢?要是睡下的话不必去惊动,嗯,你去张罗……打水,本宫要沐浴。

子规也没问为何忽然之间要沐浴,乖乖答应一声,转身而去。

片刻水来了,凤涅不要人伺候,连子规也让在门口等候,自己除了衫子,便进了浴桶里头。

温温的水浸过身体,凤涅长长地吁一口气,心中烦躁的感觉略微减退了些,也许是经过一阵折腾,身体的异样也好了许多。

只是,想到今晚上的情形好似比昨日更厉害,心里头未免不安。

手在水里抄了一把,隐隐地又有些烦忧,将水浇在脸上,闭起眼睛仰靠在浴桶边上,想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

沐浴罢了,凤涅站在窗口吹风,看着天空那一轮皎洁月色,月轮到了中天,大概是子时左右了,凤涅便唤了子规进来,道:我想去旧居再走走,子规你陪我去一趟,可以么?子规道:娘娘这时候去?要不要奴婢多叫几个人跟着?不必,凤涅目光坚决,白天你也看到了,府内防范甚严,何况你不是也会武功的么?子规目光闪烁,仿佛在思索,只是极快之间,便回答道:那奴婢便遵命就是了。

子规又说夜间风大,取了件薄披风替凤涅披了,两人出门,子规在前,吩咐宫人侍卫们不许惊扰出声,因此一路悄无声息地出来,缓缓地往后院而去。

越走,路越是幽静,行过那搭在水面的窄小桥路之时,子规望着桥底下泛着月光的湖水,忍不住握住凤涅的手。

凤涅察觉他的手劲变大,便看他一眼,子规道:娘娘小心。

凤涅点头,低头望着脚下,被他牵引着,小心翼翼地踩着往前,终于过了这段,才松了口气,笑道:好刺激啊。

月光下,那容颜笑得很是动人,是少见的开怀之态。

子规眨了眨眼,欲言又止。

两人往前,将到了白日暂时歇息的所在,见周遭无人,凤涅便道: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阴森?子规道:娘娘觉得冷么?不如早些回去。

凤涅摇摇头,走到那块岩石前,伸手摸一摸,又去看夜色里黑幽幽地屋宇,道:你陪我往前再走一走。

子规双眉一皱,却也不曾反对。

夜风吹拂,花树摇晃,暗影重重,子规四处打量,警惕万分。

凤涅却闲适许多,渐渐地走过那一段夹道花树,眼前豁然开朗,见是一方开阔庭院,前头几排房屋。

凤涅站定脚,道:曲径通幽处……却不料此处柳暗花明又一村。

子规道:娘娘昔日便是住在此处的?凤涅定定地望着前头景物,一树一花,一石一木:是啊……子规道:此处……当真冷清的很,娘娘那时候年纪该很小吧。

凤涅一怔,而后苦笑道:是啊,爹不疼娘不爱又寄人篱下,那么小的孩子就在这里住着……就算是悄无声息地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一顿之下又笑道:嗳,你看,本宫能够活到现在,委实不容易啊。

子规却觉得这略带嘲弄的话里有几分心酸,就道:可娘娘如今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见早时候受点苦,是为了以后享福来的。

凤涅看他一眼:享福?……希望,是这样吧。

子规听她的声音里有一份落寞,并不是真心认同自己的。

他便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在冷宫接旨,圣旨说让皇后重回凤仪宫之时,当时她的脸上,也便是一份落寞,带点无奈的神情。

凤涅往前走了数步,院落里头有许多石子铺地,走上去沙沙作响,凤涅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看头顶那轮月,忽然问道:子规,你相不相信前生今世……子规道:娘娘为何这样问?凤涅目视周遭,思忖着,低声道:比如……有时候你去一个地方,在此之前你分明都没有去过,但是心里头却觉得熟悉,就好像不知何时去过一般。

子规呆了呆,道:这个……好似是有的。

凤涅笑道:是啊,有人说……这样的地方,是你的魂儿曾经去过的,或者是做梦之间,或者……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有这么一说。

子规想了想,无奈说道:娘娘,奴婢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些……有些……夜风吹拂,周遭寂静无声,黑乎乎的屋宇,闪动的树枝,孤零零的月光,再提什么魂儿做梦,这气氛简直……凤涅会意,不由噗嗤一笑,刚要再说话,子规神色忽地一变,喝道:谁在哪里?凤涅顺着他的喝声转头,却见在身后不远处,花树之外,有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站着。

子规如临大敌,即刻挡在凤涅身前,一瞬间他扫过凤涅的脸,却见皇后神色自若,丝毫没有意外或者惊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