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心中四面埋伏正弹得如火如荼翻江倒海,也没在意朱镇基同柴仪曲之间眉来言去暗潮汹涌。
而因有柴仪曲在前,朱镇基也不敢就尽情放肆地冷嘲热讽,就只板着脸看凤涅反应。
柴仪曲见朱镇基盯着凤涅,不理睬自己,便也转头看向凤涅道:娘娘是否觉得此事可喜可贺?凤涅一点头:自然了,本宫也是意外且欢喜着。
朱镇基闻言就挑了眉:可惜得这头彩的不是皇嫂,不然的话……凤涅慢悠悠地扫他一眼,便微笑看向柴仪曲:妹妹,本宫忽然想起,方才你来之前,三王爷还惦记着你呢,怎么见了面儿反而生疏了,想必是本宫在场,不方便,恰好本宫有点儿累了,要入内歇息歇息,王爷,可要好生陪陪郡主说话儿啊。
柴仪曲一听,喜上眉梢。
朱镇基却仿佛被人浇了一头凉水,脱口叫道:皇嫂!凤涅已经起身,身后康嬷嬷见状急速上前,凤涅又看朱镇基:王爷且留步……不用送了,替本宫多陪陪郡主妹妹吧。
扬长而去。
朱镇基才知道这人是惹不得的,才借机刺了她一句,她就回敬过来,当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回头看柴仪曲,郡主娘娘一双妙眸望着自己,水汪汪,娇滴滴,虽没有前世的她那种娴熟地魅惑人的手段,但胜在天然,又是王府贵女……想必任何男子见了,都会心喜,倘若被她倾心,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但对朱镇基而言,或许是前世做女人做得太成功了,一想到会被人用自己用过的手段对付……那滋味真是难描难写地。
柴仪曲发觉朱镇基打量自己,便抿唇而笑,神色里带了些少女的妩媚之态。
朱镇基瞧着这般风情,却只觉得手心里捧着个烫手山芋,正皱眉咋舌,忽地想到柴仪曲未进门之前对自己所说的话,手在腰间微微一拢:罢了,长痛不如短痛。
便打定了主意。
凤涅入了内殿,匆匆坐定,康嬷嬷便急不可待,方才柴仪曲进门之时,她便也靠了前,早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道:娘娘,难道苑婕妤真的有孕了?凤涅道:别急,若是有了信儿,太医院的人必然回来禀报。
康嬷嬷道:娘娘,若是她真的有孕……唉,奴婢是着急啊。
着什么急?凤涅望她。
康嬷嬷看她一眼,眉头拧成一个深深地川字,显得很是忧国忧民地:娘娘您可听说?前朝的皇后娘娘……也就是咱们现在的惠太后一直无所出,后来贵妃……就是现在的懿太后生了大皇子后一年多,好些传言,都说先帝要废掉皇后改立惠太后呢!凤涅道:是吗?康嬷嬷小声道:可不是呢……奴婢听人私底下说,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地,加上先帝偏宠爱懿太后,都把废后的诏书给拟好了,大家都以为皇后要换人做……幸亏惠太后争气,有了咱们的万岁爷,先帝才没有发诏,惠太后才保住了凤位……她说着,又越发压低了声音:懿太后原本以为是当定了皇后的,没想到听闻惠太后诞下孩儿,是个男胎,她一气之下,把肚子里未足月的孩子给……生生没了……可惜,可怜……这些皇室秘闻凤涅却没有听过,一时也忍不住有些心跳,情知过去两位太后之间必然也是一场腥风血雨,故而如今惠太后跟懿太后极少碰面的。
唉,凤涅叹了口气,听来还真是凶险。
康嬷嬷道:可不是吗娘娘,所以奴婢……奴婢这着急啊!凤涅笑看她一眼:别急别急,所谓‘吉人自有天相’,就像是惠太后娘娘,不就是这样儿的?你且先把心放进肚子里。
康嬷嬷看她笑得轻描淡写,便也稍微宽心,就道:那奴婢听娘娘的。
过后,果然太医院首亲自前来,向凤涅禀报说苑婕妤有喜了,算起来大概有一个月多,把内廷起居注拿出来查了一查,倒真的有那么一回,时间上也正好相合。
因此这喜讯一时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成为最脍炙人口的话题。
几乎是苑婕妤有喜的消息散播开之后,后宫众人,便都在等候皇后的反应。
先帝之时发生的废后之事虽然不敢明面儿上说,暗地里却是人尽皆知的,难保相同的事儿再发生一次,只不过这一回的皇后,是不是也有昔日惠太后的好运呢?有些见机快的便开始向苑婕妤的宫里跑,嘘寒问暖,加借机送些礼品以巴结。
而接下来的两天内,苑婕妤借口身子不适,也未曾来见过皇后。
朱玄澹方面,凤涅也知道了他为什么那天晚上不肯暂歇一歇便急着离开,原来是南方秋雨连绵,黾江的大坝决了堤,下游的十万民众都遭了灾,这几日朱玄澹便一直都在同大臣们商议此事。
凤涅一连两日没见了他。
事实上,一直到第三天,朱玄澹都未曾踏进后宫一步,而且据传在确诊苑婕妤有喜之后,太医院急忙上奏天子,天子正在勤政殿议事,闻言沉默片刻,便静静地只给了三个字:知道了。
天子向来重朝堂而轻私事,众人也是皆知的,但做到这份儿上……却委实叫人不敬佩不行。
而在凤涅宫里,康嬷嬷便有意让凤涅宽心,便笑道:娘娘,你瞧她们弄得多大阵仗……恨不得翻了天,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似的,可是传到万岁爷耳中,不过是三个字,连说赏赐什么东西都不曾,到现在三天了,万岁爷连去看那小贱人都不曾去呢……这倘若是娘娘有喜,万岁爷不得飞着来看?凤涅笑道:你又知道。
康嬷嬷道:奴婢自然是知道,不是奴婢自夸,这后宫里头啊,万岁爷只对娘娘一个人是打心眼里疼爱喜爱,其他的……正说着,子规进门,上前行礼道:娘娘……方才奴婢在御花园内看到少王跟惠太后身边一人甚是热络。
凤涅道:跟惠太后身边儿的人?难道这几日陪着阿靖玩耍……哄得他极开心的就是此人?子规点头道:回娘娘,奴婢已经查明,正是她,是惠太后身边一个新晋的贴身宫女,唤作玉叶。
玉叶?凤涅一怔,这个名字……听起来有几分耳熟呢。
康嬷嬷皱着眉道:娘娘,这不是先前魏才人身边的贴身宫女?奴婢记得那小丫头长的白白净净地,倒是个机灵的,魏才人病重,她还出来求救,正巧儿遇上娘娘。
凤涅一听,便也想起来:果真是她,不过,她不是进了尚衣局吗?怎么跑到太后身边儿去了?子规也皱了眉:娘娘,这件事说起来着实令人啧啧称奇,据说,是在惠太后生辰前夕,玉叶送上了一幅刺血绣成的‘金刚经’,做为太后寿辰的礼物,太后见她虔心,又着实感动,便把她从尚衣局里提了出来,放在自己身边儿伺候着。
凤涅听得动容:刺血绣成的‘金刚经’?……她还真是……惠太后一心礼佛,对其他物件极为淡泊,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也瞧不在眼里,唯有这经书,还是人用心刺血绣成的,却是难得的无上之宝了。
这玉叶,也委实太会投其所好了,是无意之中的诚心之举呢?还是另有隐情?康嬷嬷道:说起来,这玉叶可真够命大的,起初她跟着魏才人一块儿遭殃入了浣衣局,本以为彻底倒霉了,没想到她主子死了,她却因祸得福……我还以为呆在尚衣局就是她天大的福分了呢,谁曾想,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太后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凤涅静静听着,神色变化不定,思量片刻就问子规:她跟阿靖在一块儿做什么呢?子规道:奴婢打听过,也藏身看了会儿,见她只是跟少王爷讲些笑话故事之类的……有时候就在花树底下捉促织,倒也不曾做别的。
凤涅点了点头。
且说六宫风云变幻,苑婕妤有喜这爆炸性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长宁宫懿太后那里。
范梅仙这几日将养得当,人已经清醒过来,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又是一阵堵心,面色便又不好。
是夜,懿太后来看范梅仙,见她瘦的成了一把骨头,便叹了口气:瞧你这孩子,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儿了?梅仙泪盈盈地望着太后:太后……我……辜负了您的一片心意。
眼下就不必说这些了,懿太后叹了口气,先把身子养好,其他的,慢慢地再说。
梅仙扭开头去,垂泪道:太后,如今我已经没什么其他了……等我好了,若是见清哥哥肯开恩的话,我便自请了出宫,出家为尼去……这孩子,在胡说什么?懿太后喝道,不许胡说,万事有哀家在呢!我本来是不想活了的,也没脸再见太后,愧对了太后一片心,只是太后又救我回来……梅仙垂着眸子,泪无声地掉,但我在见清哥哥眼里,已经是罪人一个,太后为了救我,必然会惹得见清哥哥不快,却不是梅仙的又一大罪过?太后,你就让梅仙去吧……她抬手,便轻轻地拭泪。
懿太后叹了声:行了,别再说了,你这傻孩子,又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呢,天子是受了别人的挑唆,你没有罪过,别听那些胡说八道的,你且安心在这宫里头养着,以后的事,让哀家帮你打点,有哀家在,你的心思必然不会落空的。
梅仙道:太后,别再为了梅仙为难了……太后道:哀家并不为难……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一笑,道,为难的人是天子,若是他不听哀家的好言相劝,哀家就只好也不留情面了。
梅仙一怔,望着懿太后道:太后……您再说什么?懿太后望着她枯槁的容颜,一抬手:你们都下去。
跟着她身边儿的众人急忙退下,懿太后见周遭没了别人,才道,这件事,只有几个少数的阁老重臣知道,如今我告诉你,也让你安心。
梅仙呆呆道:太后……是何事?懿太后道:哀家的手里,有先帝的遗诏……倘若天子忤逆,哀家便可以抬出先帝遗诏,废天子!梅仙惊地脱口而出:什么?懿太后慢慢说道:哀家把这个绝密告知你,就是想让你安心,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苑婕妤有孕……哀家会趁机行事,定会成全你之心愿的。
梅仙几乎不敢相信,颤声问道:太后……您真的……真的有?懿太后道:哀家会跟你说谎不成?是先帝临去,怕哀家被那贱人母子所害,故而命那贱……故而才命他尊哀家为太后,又怕他翻脸杀害,就又赐了哀家密旨,倘若天子忤逆,便可把遗诏抬出……跟众位大臣权益行事。
梅仙瞠目结舌:可、可……为了梅仙……懿太后叹道:这么多年了,那个一直都在长春宫里不出来,他对我也还客气,因此想必是不会加害的,若是能相助你达成所愿,倒也是一件好事,你若是当了皇后,我也自然就不用怕谁会想要再来加害了。
梅仙本来心如死灰地,听了懿太后一席话,心思便又才活络过来:太后……懿太后看着她,见她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才笑道:心里踏实了吧?总之你听我的,这一回,他若是不肯如我的愿,那哀家也不会让他们母子好过……懿太后安抚了梅仙一阵,便起驾离开,自去歇息。
梅仙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浮想联翩,本来以为一切已经没有转圜余地,没想到竟又山重水复。
梅仙心潮澎湃,想到无限希望时候,便睡不着,一直等过了子时,模模糊糊之中,忽然见到眼前有一道人影。
她还以为是守夜的宫人,便未在意,谁知道刚想要翻个身的瞬间,却察觉不妥。
而电光火石间,那人探手过来,一把将她揪住,便从床榻上扯了下来。
梅仙大惊,急忙欲叫人,那人在她肩头穴道处一点,梅仙喉头一梗,便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人将她双眼蒙住,轻轻抱起,梅仙只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停下。
眼前的黑布被抽开去,梅仙睁眼相看,却见乃是一座陌生的宫室里头,桌上一盏油灯茕茕。
梅仙摸摸喉头,试图发声,却仍旧说不出一个字。
此刻,身后脚步声响,梅仙回头,却见身后站着一个黑衣的细长影子,昏暗的光芒下,看来宛若幽灵。
那人踱步走过来,道:范二小姐,你好啊。
嗓音沙哑而陌生。
梅仙后退,靠在桌边上,身形摇摇欲坠。
那人脸上蒙面,头戴斗笠,斗笠底下一双眼睛若隐若现,虎视眈眈似地看着她:二小姐莫怕,我请二小姐出宫来,只是为了一件事,若是二小姐肯坦言相告,那便依旧会将二小姐‘完璧归赵’。
梅仙听得他的声音沙哑里带着几分阴森,一时浑身发颤,她说不出话,目光仓皇四顾,情急之下,见桌上竟有一叠白纸,一支毛笔。
梅仙目光闪烁瞬间,那人便笑道:聪明,你想说什么,就用着纸笔写下来便是了。
梅仙看他一眼,便急忙抓住毛笔,写道:你是何人?挟持我究竟意欲何为?那人踱步走过来,梅仙急忙向着旁边避开,那人低头看桌上梅仙写得字,道:二小姐真是个知书达理,出身高贵,又识大体的贵门小姐,这危急之时写得字,都如此的好看。
梅仙听他说的有些古怪,越发心慌警惕,那人将她写了的纸轻轻掀开一边,把剩下的白纸依旧往梅仙这边的桌上一推,道:那我就来回答,只不过,我回答完了,就会问你些问题,还要有劳……梅仙小姐,请你务必也老老实实地写在纸上,这样的话,我才会将你安然无恙地送回皇宫里去,不然的话……他拉长语调,似在斟酌,但这种语气在梅仙听来,就好像一条毒蛇嘶嘶吐信,虽未动作,但随时下一步就是致命一击。
她等来等去,那人都不继续说下去,梅仙抓住笔写道:你想如何?那人抬头看她,斗笠底下的双眸射出诡异的光:倘若小姐不配合,那明日,这京城里头最低贱的妓寮之中……怕就会多一位知书达理,出身贵门的娇小姐了。
梅仙惊呼一声,以手掩面。
那人依稀笑了几声,轻声又道:若是那些满身汗臭的苦力跟色鬼们见识到这样天仙似的人物,必然会欣喜若狂蜂拥而来,不叫二小姐有一时地歇息吧……声音里横着一股浓浓地恶毒之意。
梅仙浑身筛罗般抖,抓着笔,勉强在纸上写道:我跟你无冤无仇……那人斜睨一眼,淡淡道:是无冤无仇,但谁叫小姐乃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