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2 06:37:22

《心机婢女上位记》作者:妙玉子文案奴,受压迫、剥削、役使而没有人身自由的下等人。

莹雪不仅是奴,还是奴中之奴——家生子。

她生来就是主子的附属品。

貌美一些,便要剪了獠牙给主子做媵妾,勾引拉拢新姑爷。

伶俐一些,便要遮了容色给主子做丫鬟,吃喝拉撒寸步不离。

婀娜一些,便要避人耳目终日藏拙寡言,生怕被家里的老爷公子强要了去。

而莹雪又貌美又伶俐又婀娜。

小姐自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既央她明里暗里蛊惑花心的未来姑爷,又忌惮她野心勃勃伺机上位。

莹雪不语,当着小姐的面儿哭诉陈情,只说自己万不敢背叛小姐。

当着未来姑爷的面儿却软了声调,哭的梨花带雨,话里话外勾着他往自己房里去。

直到莹雪以丫鬟之身抬成了姨娘,又成了平妻,最后还获封诰命夫人时,她才慢条斯理地对自家小姐说道:——莹雪只是不想为奴而已。

【排雷】1.女主前期傻白甜,后期黑莲花,不择手段上位。

2.写这篇文肯定会被骂,希望大家不要人身攻击作者。

3.那个时代中女主并没有超强的思想,她所作的一切只是不想为奴。

4.女主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开头奴的注释来自百度百科。

5.此文双c!!!!!内容标签:宫廷侯爵搜索关键字:主角:《青云梯》《捡到一个病弱相公》 ┃ 配角:2 ┃ 其它:3一句话简介:心机丫鬟上位记立意:人人生来平等第1章 偏宠 雪姨娘是世子爷心坎上的人物。

……时值深夜,镇国公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康婆子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廊庑,提着盏五彩琉璃灯,走到了世子夫人所在的端方院内。

丫鬟婆子们个个脸色沉重,一拨接一拨地端着铜盆鱼贯而出,迎头撞上康婆子,却停下来问好道:康嬷嬷好。

康婆子拉住一个相熟的嬷嬷,问道:夫人怎么样了?那嬷嬷愁眉苦脸地指了指手里的铜盆,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瞧着不太好呢。

康婆子也蹙起了眉,只喃喃道:这都生了一天一夜了……世子夫人子嗣艰难,进门第四年才怀上了第一胎,老太太和大夫人都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却没想到生产时会这样艰难。

恰在这时,一身苍翠锦袍的镇国公世子踏步进了端方院,衣袍下摆随着步伐晃动而微微生曳,虽风尘仆仆,却不损他通身半分儒雅矜贵。

康嬷嬷一脸慈爱地望向傅云饮,笑道:世子爷果然疼惜小夫人,这便亲自来瞧了。

傅云饮站在廊下,衬着微若的烛火,显出他眉若刀裁、眼如泓溪的清浚丰姿,只是那微拧的眉梢却透露出他此刻的不悦。

康嬷嬷只当他是挂念正屋里的世子夫人,便轻声安慰道:妇人都是要走这么一遭的,备好些千年人参在,总不会出大错……傅云饮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因着天色渐寒,便差人将康嬷嬷送回祖母的院子里去。

康嬷嬷走后,傅云饮立刻吩咐身边的小厮道:去我库里找几只千年人参,送到雪姨娘那儿。

小厮正要领命而去,傅云饮复又叫住了他:雪姨娘也是头一回在府里生产,万不可因前头生过一次便让那些丫鬟婆子轻怠了去,若出了什么事,我拿她们是问。

见傅云饮一脸肃容,那小厮立刻郑重地应了,心里却在嘀咕:这雪姨娘也当真是命不好,偏偏和世子夫人同一天生产,世子爷再心疼她也没用,碍于宗法礼仪,爷也得待在澄风苑才是。

那小厮走后,傅云饮又在廊下踱步起来,双眸总不自觉地朝着西南角瞥去,心里已是担忧至极。

几个在廊庑伺候的小丫鬟见世子爷这般焦急的情态,脸上都浮现了几分与荣有焉的得意之色。

雪姨娘平素再得宠又如何?遇上这人伦大事,世子爷总是要给嫡妻尊重体面的,瞧世子爷担心的模样,可见他有多重视夫人肚子里的孩子。

直至天刚蒙蒙亮时,澄风苑内的动静才停了下来,正屋的稳婆开了大门,笑着对候在外头的傅云饮道:恭喜世子爷,贺喜世子爷,喜得千金。

傅云饮低头瞧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终于露出了今夜头一个笑容:赏。

小丫鬟们皆带着红布包,到各房各院去通报这等喜信。

傅云饮又在耳房内等了片刻,听到丫鬟们的通传声后,连忙迎了出来。

镇国公夫人沈氏正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了澄风苑。

她虽年过四十,却依旧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三十岁的模样,黑亮的鬓发上带着的珠翠铃铛作响,一颦一笑皆带着不怒自威的高贵气度。

沈氏见自己的儿子一脸殷切地迎上来,当下便笑着说道:婉晴可累坏了,你也进去瞧一瞧吧。

傅云饮却未说话,脚步一停,只木着脸岿然不动。

沈氏脸色一冷,忍着怒意道:婉晴是嫡妻,你总要给她几分体面。

傅云饮却依旧沉默,只是那双灵透的眸子里蓄着几分焦急之色。

沈氏身边的山嬷嬷立刻出来打圆场道:世子爷也守了小夫人一天一夜了,夫人也该心疼心疼爷,让爷回去歇息一二才是。

沈氏冷哼了一声,却还是应了下来。

她一是不愿为了这等小事伤了母子情分,二是那雪姨娘生下了云饮的长子,虽是庶子,却也是她孙子辈的头一个,总要给那女人几分薄面才是。

行了,回去歇着吧。

沈氏道。

傅云饮连忙拱手作揖,谢过母亲的体恤后,就绕过二门,匆匆往西南角的院子里走去。

沈氏瞧着傅云饮轻快喜悦的步伐,心中又是一阵叹惋:他何时为了婉晴这般欢喜过?山嬷嬷一手搀扶住沈氏,嘴上也忘规劝道:夫人少操些心吧,世子爷自小便是个极省心的好孩子,您说东他不敢说西的,也是难得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就连脸上的笑影也多了不少,依奴婢瞧,倒是件好事。

山嬷嬷这话说到了沈氏的心坎上,她这嫡长子沉稳有出息,不过就是偏疼一个姨娘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不闹出什么宠妾灭妻的大事,她也不想多管闲事。

沈氏脸色松动,便笑着骂道:你这促狭鬼儿,总是为那逆子说好话。

说笑过后,沈氏便带着山嬷嬷看望了一番刘婉晴,离去时还千叮咛万嘱咐,要刘婉晴好好保重身子。

面色惨白的刘婉晴躺在床榻上,双眼里透着些彻骨的哀意。

黄嬷嬷上前劝道:夫人,听嬷嬷一句劝,如今可不能掉泪,会留下病根的。

嬷嬷,那边生了一个男孩儿。

刘婉晴看着襁褓里的女孩儿,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

马嬷嬷连忙取了块帕子替刘婉晴擦拭眼泪,又掩去自己面上的心酸,捡了些好话道:嫡庶有别,您是正妻,那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万不可为了那贱蹄子伤了您自己的身子。

刘婉晴低头逗弄了一番自己挣命生下来的女儿,眼泪又如断线的风筝般滚落下来:世子爷素来偏疼她,如今她又生了爷的长子,叫我如何自处呢?马嬷嬷听了这话,心肠好似被人放在油锅里滚了一遭,她连忙说道:您生的是嫡女,她生的不过是个庶子,儿子又如何?且不论能不能养大,单说太太老太太疼您,就绝不会让这小蹄子爬到您头上来。

谁知刘婉晴听了这话后,泪却流的愈发汹涌:当初若不是我执意要她做滕妾,又硬生生拆散了她和那小厮,哪儿会有今日之事?马嬷嬷一愣,思绪也随着刘婉晴的哭声一同回到了五年前。

第2章 丫鬟【小修】 表小姐和二少爷私相授……五年前。

刘府内。

莹雪将燕窝粥奉进暖香阁后,听见帘子后竖着的屏风内传来了一阵阵女子压抑的哭声。

莹雪认命地候在屏风外等了一刻钟,等里头女子的哭声减弱之后,她才笑着出声道:表小姐,奴婢将燕窝端来了。

屏风后缓缓走出一个身材丰腴,眉目清秀的女子,眼若秋濯,唇如粉砌,当是春色无限,可一身黑黄的肌肤却令这惑人的美色荡然无存。

被唤做表小姐的女子双眼通红,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莹雪手里捧着的燕窝粥,嘴里说道:从前在李家,这般粗糙的燕窝也只配赏给厨灶上的烧火丫头。

说完,她便接过了莹雪手里的燕窝,转身坐在了临窗大炕上,也不用人服侍,自己一勺一勺便享用了起来。

不过片刻,那碗燕窝粥便见了底。

莹雪仍挂着得体的笑容候在一侧,等她吃完燕窝粥后,便收起了碗勺,屈膝行礼后便要退出暖香阁。

你且去趟清风苑,去请二表哥来,只说我病了就是。

女子靠在临窗大炕上,睥睨着莹雪道。

莹雪应是,随后便出了暖香阁。

一出暖香阁,她脸上的笑容便霎时垮了下来,心里却是惶恐不安,表小姐与二少爷暗通曲款便是了,何苦要搭上自己这个小丫鬟?她如今虽在表小姐的暖香阁里伺候,却也是刘府里正经的家生子,莹雪的亲娘是灶上的王婆子,统管整个外厨房,而亲爹则是外院专门负责车马的管事,在主子跟前也有几分体面。

按理说,爹娘都是排面上的人物,莹雪好歹也该去个嫡出小姐屋里伺候才是,可怎得她竟来了西南角最偏远的暖香阁,伺候一个讨人嫌的表小姐?却因莹雪生了一张眉颦含情、又清婉婀娜的脸蛋,此刻她只绾着一支梅花素钗,配一套淡紫色青缎,却衬得肌肤胜雪、姿骨莹润。

便是她老子娘瞧了,也在家里数次感叹道:以我女儿的才貌,若是托生在世家夫人的肚子里,便是神仙妃子也做得。

可这等容貌生在一个丫鬟的脸上,却不是什么好事,好一点也不过配个齐整些的管事,差一些便是通房、滕妾的命。

王婆子一双慧眼瞧过后宅多少阴私?貌美的丫鬟哪里有什么好下场?若是随着主子陪嫁去了别处,去母留子之事难道还少了?她与丈夫都极其疼爱莹雪这个幼女,一番合计后,就使力把莹雪送到了暖香阁,不让她的美貌露于人前。

等莹雪到了岁数,她就舍了这张老脸去求太太一个恩典,好生为莹雪挑一个如意郎君。

如今的刘府乃是这几年才在京城站稳脚跟的新贵,刘老太爷前几年病逝,老太太便把庶子的几房分了出去,只留下嫡出的两房。

如今在刘府当家做主的是大老爷,时任正三品鸿胪寺少卿,娶的是金陵世家中的嫡长女黄氏,生了三子一女,二老爷与妻儿常年在任上,是以刘府只有大房这一家人。

而表小姐贺云则是老太太娘家庶妹的孙女,因贺家人遇事的缘故,贺云无人照料,便前往京城投奔老太太。

老太太并不喜娘家的庶妹,对贺云也不过是面子情而已。

可自从贺云见识过刘家钟鸣鼎食的奢靡生活后,她又如何肯再去外头嫁个平头小子?老太太那条路行不通,她便把目标放在了刘家的几个嫡出少爷身上。

大少爷刘一昭清正自持,且早早地定下了婚事,贺云不想做妾,便歇了这份心,三少爷如今不过十岁,对待男女□□还未开蒙,贺云自然也不会在他身上白花心思。

思来想去,也只有风流多情的二少爷那儿有几分钻营的空间,贺云便花了不少心思与二少爷刘一宁在内花园里偶遇了几番。

一来二去之间,刘一宁竟也对贺云起了几分心思,这对郎有情妾有意的男女便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溜出去私会,倒也很有些真情意志在。

而今日贺云之所以在暖香阁内痛哭,也是因为刘府里甚嚣尘上的刘一宁婚事之说。

传闻大夫人瞧上了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其母乃是秦贵妃的娘家堂妹,在宫里很有几分脸面,而这嫡女自身也才情过人,且端庄有气度。

贺云听了这消息以后便止不住心内的哀伤,一开始她对刘一宁的确是存了几分利用之心,可之后的种种往来,皆是出自自己的真情肺腑。

如今刘一宁将要娶貌美贤妻进门,竟把她们的山盟海誓抛之脑后,她如何能不伤心?莹雪被贺云差使去清风苑递信,心里慌得直打鼓,大夫人治下严明,决不许府里出现私相授受的事情,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二少爷娶妻的名声……她越想越心惊,穿过庭院内的羊肠小道后,就放慢了脚下的步子。

她正靠在一处偏僻的廊下发呆,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莹雪立刻起身,端起身子便要行礼。

头上却传来一记轻微的响痛,王氏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可唬死你娘了,大白天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莹雪抬眼,瞧见王氏那张熟悉的面容后,心里的那点担忧立刻一扫而空,她连忙缠住了王氏的胳膊,说道:娘,你怎么在这儿?王氏笑着避开了莹雪的话头,道:我去你春婶屋里送了点东西,你呢?可是那个表小姐给你气受了?提到表小姐,莹雪脸上的表情果然沉郁下来,她支支吾吾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王氏啐了一口,笑骂道: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孩儿,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莹雪思来想去,便将贺云差使自己去二少爷院里递信一事说了,谁知王氏却勃然大怒,扯着莹雪的手臂就教训了起来:你娘我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木鱼脑袋?你是刘府的家生子,只有姓刘的主子,那贺云不过是个来打秋风的穷亲戚罢了,如今这蹄子眼界儿宽了,竟想攀扯上府里的少爷了,大夫人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你若是去递了信,只怕明日死的就是你了。

*大夫人黄氏此刻正倚在荣禧堂的紫檀木贵妃榻上,为着当家主母的体统,尽管此刻头痛难忍,也未曾让丫鬟将头上贵重的珠翠钗环卸下。

大丫鬟明珠素来是黄氏身边一等一的得意人,眼见着自家夫人日日为了二少爷的婚事悬心,便上前轻柔地为黄氏捶起肩来。

夫人且宽宽心吧,那光禄寺夫人一时不肯应下这门婚事,可到底得瞧着老爷在官场上的面子,天长地久的磨一磨,总也得应下来才是。

明珠软糯轻柔的声音飘进黄氏的耳畔。

黄氏虽年逾四十,却保养得宜,面白如玉的脸蛋上尚没有一丝皱纹,且一双眼睛生的微扬上挑,一瞧便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

若不是婉仪那孩子当真大方又知进退,我怎会三番四次地替宁儿去求娶?黄氏说着,便嗤笑了一声:以为母家出了个贵妃就能拿腔作势了,殊不知满京城都在笑话她们秦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事涉皇家隐秘,黄氏到底不欲多谈,只闭上眼假寐起来。

明珠手上的劲道强弱得宜,三两下的工夫黄氏身上便松泛了不少,正要渐入梦境之时,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一身青色细袄的雪鸳正侧身躲在荣禧堂外的廊柱后,朝着里屋的明珠使了好几个眼色。

明珠连忙退身走出了荣禧堂,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怎么了?我正伺候着夫人呢。

雪鸳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不少细汗,她略有些慌乱地说道:外厨房的王婆子来了。

明珠拧眉不解,只道:她来做什么?雪鸳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后,才俯身贴在明珠耳旁密语了一阵。

明珠听完,大惊失色地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千真万确,姐姐快去禀告夫人吧。

雪鸳道。

明珠知晓兹事体大,一刻也不敢耽误,打发走了雪鸳后,就陪着笑叫醒了黄氏,将雪鸳报上来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

荣禧堂内传来一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暖香阁内。

贺云倚在黄梨木书桌旁,只着一身淡色五鸳纹样纱裙,套了件薄袄,脸上敷了一层蜜粉,头上未簪花钗,端的是一副柔弱无依、脱俗如仙的模样。

莹雪已替自己去向那人递了信,若那人心里还念着些旧日里的情分,必会想了法子来暖香阁瞧一瞧自己。

自己穿的这样单薄,少不得要惹那人怜惜几分。

想到刘一宁素日里的好处,贺云对着窗外凋零萧条的杏花枝儿,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她低头抚了抚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心里一阵火烧似的疼痛。

贺云等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至夜色入幕,也未等到刘一宁的身影,她不免灰了心,便吩咐莹雪服侍自己洗漱入睡。

刚换下薄袄,便听见暖香阁外传出一阵刺耳的吵嚷声,贺云刚要发作,自己闺房的大门却被两个粗壮的婆子一脚踹开。

贺云刚要质问之时,黄氏便领着人怒气腾腾地冲进了暖香阁,说话间已差人将她绑了起来。

第3章 上吊【大修】 二少爷不能如此快意地……贺云双臂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压着,嘴里又被塞了一块破布,连呼救声都泄不出半句。

莹雪心有不忍,却也知表小姐落得这般下场也有自己推波助澜之过,她只得低眉敛目地跪在一侧,并不敢抬眼看人。

贺云仍在挣扎,黄氏上前捏住了她的双颊,眼里的噬骨寒意已是遮掩不住:你这等腌臜女子,也想入我刘家的门?说着,黄氏便朝着身后的明珠使了个眼色。

明珠先是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个巴掌,又随意扔了一块肚兜在地上,嘴里骂道:表小姐放浪形骸,不受闺训,几次三番与府里的小厮私相授受,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刘府是断容不得表小姐了。

贺云被捂住了嘴巴,眼泪却倾注而下,她被两个婆子桎梏着,却还是猛力摇头,不肯受下这等罪名。

黄氏挑起自己尖细的指甲,游移在贺云脸颊两侧,嘴里道:你叫我一声舅母,我本也不想赶尽杀绝,要么你就收了这肚兜,舅母自会替你找个齐整些的小厮配了,保你一世无忧,要么就去地府里和你亲人作伴,你自己选罢。

莹雪听了心惊不已,大夫人给表小姐的这两个选择当真是狠辣无情、杀人诛心,要么让表小姐应下荡/妇的名声,虽则留下一条命来,可却断了二少爷的念想,要么就是挣命换清白了。

只是死了,就当真能清白了吗?莹雪头一次见识内宅里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心内惶恐不安,又对表小姐生了愧疚之意,一时间,竟吓得掉下泪来。

塞住贺云嘴巴的破布被取下,她怔愣地倒在地上,才失魂落魄地望向黄氏,瞧见黄氏眼里的嫌恶后,她才收起慌乱,转而粲然一笑道:舅母,我有喜了。

黄氏一听这话,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尊荣体统,发着狠上前狠狠扇了贺云两巴掌,我儿议亲在即,你这疯妇在浑说什么?贺云脸颊通红,嘴角也渗出些丝丝缕缕的血迹,初时的害怕过后,此刻她也明白了黄氏的软肋,只摸着自己的肚子笑道:舅母,我肚子里的,可是你头一个金孙呢。

黄氏愈发恼怒,身旁的明珠连忙替她拍背顺气,又忍不住在她耳畔出谋划策,一阵嘀咕之后,黄氏的脸色才好看了不少。

去找刘婆子要碗堕胎药来。

黄氏皮笑肉不笑地吩咐雪鸳。

雪鸳领命而去,跪在地上的贺云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不解地望向黄氏,似是不知道黄氏为何狠心至此,连自己的孙儿都舍得杀害。

明珠搬来了椅子,服侍黄氏坐下后,才命几个婆子重新给贺云嘴里塞上破布。

光禄寺家的嫡女知书达理、温婉大方,若是她生下的孩儿,才担的上一句金孙呢。

你既已破了身子,如今是连小厮也配不得了,倒要劳累我费心替你寻个鳏夫瘸子。

话毕,黄氏便把暖香阁所有伺候的丫鬟都唤了过来,一顿威逼利诱,只命她们万不可把今夜的事泄露出去分毫。

黄氏没有再给贺云说话的机会,等雪鸳捧回来一碗黑黢黢的瓷碗后,就命那几个粗壮的婆子掰开贺云的嘴,应是将那碗药给她灌了下去。

药入肚,须得过一个时辰再奏效。

黄氏也懒得再与贺云废话,由明珠引着见了莹雪,赏赐下去银钱首饰后,便道:好好守着表小姐,不许叫她半夜嚎叫。

莹雪不敢不应,她虽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也知道这等堕胎之药发作时会让人痛不欲生,可夫人却连喊痛的资格都不愿给表小姐。

莹雪瞧着屋子中央倒在地上的贺云,心里升起了些物伤其类的惧意。

黄氏并不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心内纠葛,见莹雪乖顺,她便留下了几个婆子守门,自己则回了荣禧堂。

黄氏一行人走后,莹雪便走上前去欲把贺云搀扶起来,此刻的贺云如同一只破败的粗布娃娃一般,了无生气地斜躺在冰凉的地砖上,双颊高高肿起,脸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泪痕。

莹雪刚一触碰到她的身子,便把翻身正起的贺云狠狠扇了一巴掌,你这贱婢。

莹雪受了这一巴掌,却并未落泪,而是将泄了力的贺云搀扶起来,贺云并未反抗,莹雪便将她搀扶到了里屋内的床榻上。

你不必在这儿假惺惺地装模作样,我扇了你一巴掌,已是两清了。

贺云本欲扯一扯嘴角,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一时痛的噤了声。

莹雪未曾说话,而是去黄花梨供案上拿起茶壶斟了杯茶,又走至贺云跟前,道:表小姐大白天的称病,央奴婢去将二少爷唤来暖香阁,本就存着借力打力的心思。

贺云一怔,双目落在莹雪洁白细腻的脖颈处,以及她低头说话时那股娇弱怯美的气度,又想起莹雪那如点漆般灵透的脸蛋,心里不免带上了三分怨怼。

是了,自从刘一宁见识过莹雪的真容后,便有意无意地在自己跟前提起莹雪的去处,只说他书房里少了个话少安静还识些字的丫鬟,只暗示自己将莹雪送到他院里去。

她如何肯?今日这事,想见一面刘一宁是真,想借大夫人的手去了莹雪也是真,只是没想到莹雪会反将一军,倒让自己落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恰在这时,贺云肚子里传来一阵绞痛,刺骨的痛意朝她的五脏六腑袭去,她倒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抬头对上莹雪同情的目光后,她便挣扎着说道:我…虽是个劳什子表小姐,在刘家…人眼里,却和你……这个奴婢……差不了多少,多可笑……莹雪见贺云凄惨至此,到底不忍,只道:表小姐若是应下夫人许的婚事,兴许还有一分活头。

贺云忍着身上的剧烈疼痛,朝着莹雪粲然一笑道:换了你,你…愿意吗?贺家虽败落了,她却也是个正经出身的官家小姐,只因对二表哥生了情,便被黄氏如此□□践踏,还要使了手段让自己配给腌臜的奴才。

她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断不会遂了黄氏的意。

一阵阵绞痛袭来,贺云仿佛嗅到了濒临死亡的气息,她如同失了水的鱼儿一般卧在床榻上不断挣扎,却止不住半分痛楚。

鲜红的血液染红了她的衣裙,她察觉到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正在她身体里枯萎凋零,贺云终究还是忍不住痛哭出声,只是莹雪却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表小姐,可不能喊,闹大了动静,便真没有活头了。

痛意一波接着一波朝贺云袭来,汗水浸湿了她的上衣,她又咬着牙不肯让自己的哭声泄露出分毫,这般惨状连莹雪瞧了都不免落下泪来。

表小姐是活生生的人啊,如何就被当成牲畜一般对待?贺云好不容易捱过一波疼痛,她便用尽全力攥住了莹雪的胳膊,口中哀求道:明日,我那个狠心的舅母定是会寻个由头把我送出府去的,我想…想见一面二表哥。

莹雪满脸是泪,却迟迟不肯应下贺云的请求。

贺云勉力将自己手臂上的白玉镯子褪下,递到了莹雪手上,我知道你不想惹祸上身,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白死,我的后半生是没指望了,可他刘一宁不能如此快意地另娶娇妻。

说着,贺云的脸上便挣扎出了浓烈的恨意。

莹雪没有收下贺云的镯子,而道:二少爷的正屋里有三个通房,书房内有四个红袖添香的丫鬟,夫人瞧上了太常寺家的嫡出小姐,听府里的嬷嬷说,二少爷也中意的很。

这便是莹雪委婉地告诉贺云,这事便是让二少爷知道了,兴许也会不了了之。

二少爷风流纨绔,对表小姐的情谊是真,对旁的女子也同样欢喜的紧。

这是若是让二少爷知道了,他会如何选择简直不言而喻,一边是破了身子又失了胎儿的势弱表妹,一边是美貌又新鲜的贵女和自己的亲娘。

二少爷只怕会忙着撇清自己与表小姐的关系,省得为这事断了与太常寺家的姻亲。

奴婢听西二门的嬷嬷们说,近来二少爷总往大国寺去,听说是陪着太常寺家的小姐游玩赏乐。

莹雪定定地望着贺云,直截了当地说道。

她待贺云的心情无比复杂,一方面同情,一方面又哀其不争,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表小姐却还对二少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莹雪想,这当真是白活这一遭了。

话毕,被疼痛折磨的失了大半力气的贺云呆怔着不说话,好半天,她才从喉咙口挤出一声笑意:好一个中意的很。

表小姐若当真顾惜自己,明日不若自求了去陵灯寺修行,大夫人必不会阻拦。

莹雪道。

贺云沉默不语,双眼紧紧盯着头顶的纹帐。

莹雪不再相劝,打了盆热水进屋后,便替贺云擦拭起了身子。

一夜相安无事。

莹雪睡在了外间的软塌上,一进里屋,就被床榻上的景象吓得失了魂。

——贺云活活吊死在了架子床上。

第4章 奴才【小修】 奴才的生死皆系在主子……贺云的死终究没能在刘府掀起什么水花。

黄氏听了这信儿倒有些惊讶,到底没污了她死后的名节,只对外称贺云暴病而亡。

许是人死灯灭的缘故,黄氏还替贺云做了场法事,停灵三天后便匆匆地将贺云的棺材拉去城外的荒地上葬了,除了莹雪真心实意地为贺云哭了一场外,刘一宁连影子都未曾现过身。

偌大的刘府仿佛从来没有寄居过一位名叫贺云的表小姐。

莹雪大病了一场,那张白皙莹润的俏脸都因伤怀而变得素如秋缟,王婆子花了好几锭银子,去向东塘街的马道婆求了安神的符水,说是要替莹雪去去晦气。

我的儿,可是吓坏了?将这符水喝下去,便什么邪魔妖祟都不敢近你的身了。

王氏捧着一碗汤药,一脸殷切地说道。

莹雪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懒懒地靠在炕上,道:娘,花这冤枉钱做什么,我只是替表小姐伤心罢了。

王氏将汤碗重重放下,发出的磕碰声倒把莹雪笑了一跳,她抬起眼一看,王氏已肃容道:你这蠢货,那腌臜女子自个儿寻死,你替她伤怀什么?莹雪垂下眼帘,沉默了半晌后,道:表小姐有错,可错不至死啊。

到底是自己怀胎十月掉下来的肉,王氏也不想苛责了莹雪去,便放柔了语调道:从前看你年岁小,家里嚼用也够,便让你在家里享了好几年清福,如今到了刘府里,你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殊不知这大宅门里阴私事多着呢,多少包藏祸心的女子都折在了里头,你可要脑子清楚些,牢记自己的身份,万不可像表小姐这般糊涂行事。

莹雪自然没别的想头,只道:我只想平平安安做活儿,等到了年岁,出府和爹娘团聚。

王氏听了这窝心话,脸色也好转了不少,瞥见莹雪脸上仍有几分愁容,便道:你也不必为了那糊涂的表小姐伤心,她便是脑子不清楚,肖想二少爷,这才惹来这等祸事,我儿聪慧过人,将来到了年岁配个齐整些的夫婿,便万事大吉了。

因是在亲娘面前,莹雪也没了说话间的顾忌:表小姐是错了,可二少爷难道就没有错处吗?若不是他对表小姐许下山盟海誓,又以情深诱之,如何会让表小姐珠胎暗结,白白送了性命?王氏听自家女儿嘴里冒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论,忙吓得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教训道:你可别犯了痴心左性,那可是二少爷,大夫人爱的跟眼珠子似的,如何会是二少爷的错?分明是表小姐不守妇道,蓄意勾引,又不知廉耻才怀上了胎儿,便是到了阎王殿前,也得说一嘴她愚蠢心高才是。

莹雪不明白,难道二少爷不愿意,表小姐还能一厢情愿不成?孕育生命难道只靠女人一个人?为何所有人都对表小姐百般辱骂践踏,对二少爷却不置一词?都是肉/体凡胎的人,就因二少爷出身优渥,表小姐母家势弱,便能将这事的罪责一股脑儿地归咎到表小姐头上了?莹雪却不服,只见她梗着脖子说道:表小姐是有错,错在识人不明,错付于人,可二少爷也是有错的,他抛弃玩弄寄居在自家的孤苦表妹,又与表妹有了肌肤之亲,毁了她的名节,这等孟浪纨绔的男子……王氏瞪大了眼睛,生怕莹雪的嘴里还会蹦出更惊世骇俗的话语出来,连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那可是二少爷,生来就是活在咱们头顶上的尊贵人,与我们这等卑贱的奴才可不一样,哪儿有奴才在背地里这么议论主子的,仔细你的皮。

莹雪见亲娘如此贬低自己,一时间也气的红了眼圈,她道:爹忠厚老实、且有一身好马术在,娘您厨艺过人,寻常酒楼的厨子尚且不如您,如何就卑贱了?若是没有刘家,我们一家人成了良籍,也能凭本事自在过日子。

王氏越听越心惊,她却是不知自家这幼女有如此高的心性,只是她们世代是刘家的家生子,从前的姓也忘了,只冠上了刘姓,一应吃穿住行皆是刘家赐的,从没有想过脱离刘家自立门户。

你这女娃儿懂什么?如今外头的赋税高的吓人,略殷实些的人家便要想尽法子去攀附权贵,省得被人生吞活剥了,我们靠着刘家的庇护,吃穿不愁,你哥哥姐姐也有了自己的营生,每月还能攒下些月银补贴家用,日子过的顺心又遂意,若是成了良籍,反倒要过上担惊受怕的日子。

莹雪还要再辩,却被王氏一把掐住了胳膊,道:大夫人念你检举有功,要把你送到大小姐的房里做三等丫鬟,大小姐可是大夫人的嫡长女,最是受宠,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尚且挤不进去,我儿可要珍惜这等前程。

王氏一片慈母心肠,说完这话后就拿出帕子按了按自己的眼角,一副喜极而泣的模样:娘也给你打听过了,大小姐今年五月份及笄,此后就要相看人家了,若是你争气,得了大小姐的青眼,说不准将来就能配个书生,也未可知。

莹雪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不过是换个地方为奴罢了,生死荣辱皆在主子一念之间,又有哪里值得高兴的?表小姐从前还是个官家小姐,招了大夫人的眼,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莹雪接连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总觉得表小姐上吊自尽一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以她便特地去街上的香火店里买了一套祭祀烛火,往城外荒地上祭拜了一回贺云。

回来路上,却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书,二少爷身边的长随。

他身姿挺拔,一身黑色长衫,手上拿着瓜果烟烛,看样子也是特地前来给表小姐祭拜一二的。

莹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遂点头见礼,墨书彬彬有礼地笑了,道:莹雪姑娘当心,荒地石子多,不大好走。

莹雪正要道谢,墨书却摆摆手,匆匆离去。

她颇有些感触,是二少爷待表小姐心存愧疚,特地让墨书前来祭拜的吗?还是墨书心怀善意,自个儿执意要来送表小姐一程?莹雪讥笑一声,心内已有了答案。

若是二少爷当真是个顾念旧情之人,表小姐便不会死的这么凄惨了。

*回了家后的莹雪歇息了几日后,便准备去大小姐刘婉晴的向晚阁里当差,虽是三等丫鬟,手上的活计也不少。

刘婉晴作为身份贵重的嫡长女,所居的向晚阁也位于刘府的正中央,晨昏定省极方便,一应陈设用具也都是上乘之品。

单单向晚阁内的三等丫鬟都有八个之多,一等丫鬟倒只有三个,听说从前有个一等丫鬟名叫香灵,因得了痨症,被迫迁出了刘府。

至此大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便空下了一个名额,是以向晚阁内的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俱都卯足了劲钻营,想补上这一等丫鬟的空缺。

莹雪初到向晚阁后,便让那几个二、三等的丫鬟都升起了警惕之心,只是没搞清楚莹雪的底细前,大面上还是一派和气的模样。

莹雪姐姐,你可生的真好看。

小丫鬟娟儿说道,她是向晚阁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生的一团稚气,声音也软糯好听。

莹雪正在廊下修建花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道:大白日的就这么夸我,可是又想吃窝丝糖了?娟儿羞赧一笑,未曾否认。

莹雪从口袋里拿出几粒窝丝糖,递给娟儿后,小声道:快去做活吧,待会儿霜降姐姐就要来了。

提到霜降,娟儿就缩了缩肩膀,不敢再与莹雪闲谈,拿了窝丝糖就跑回了西边的空地上,继续清扫落叶。

莹雪修剪完花枝,便走进了身后的耳房,预备着烧一壶热水,等几位姐姐回来后,也好即刻有水喝。

冬至撩开耳房的帘帐后,瞧见的便是莹雪清丽婀娜的背影,此刻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炉子,一副温婉沉静的模样。

冬至与霜降同是一等大丫鬟,却常有口舌之争,只是这一回的争吵比以往几次都要激烈一些,只见冬至气鼓鼓地走进耳房,骂道:老天爷阖该劈死那个贱蹄子才是。

莹雪被吓了一大跳,回头后,立刻对冬至莞尔一笑道:冬至姐姐。

冬至无暇搭理她,点点头后就从炉子上拿走了壶子,正要走出耳房时,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回头打量了一下莹雪,想着这丫头来向晚阁也有一个月了,行事沉稳安静不说,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凡事不轮到她,她便不往前挤,只顾着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

这么乖巧安分的妹妹,连相貌也生的比霜降那个贱蹄子齐整多了。

冬至一笑,朝着莹雪招招手:大小姐今日起了雅兴,说要办个流水席,可恰逢月事,肚子正闹得疼呢,是以我便做主,要将这席面上的流水换成热水,你当如何?莹雪怔愣,似是不明白向来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冬至姐姐何故待自己如此和煦,她便回道:此法甚好,冷水里倒进些热水,大小姐入口的菜便也不会变冷了去。

冬至笑得越发真心,她拉着莹雪的手道:既如此,你便跟着我一起去伺候大小姐吧。

莹雪一愣,不知冬至姐姐为何待自己如此亲昵,可自己初来乍到,断没有落这一等大丫鬟面子的道理。

莹雪乖顺地跟在冬至身后,二人穿过回廊,又走了一条石子路,最终来到了一处亭台水榭旁。

她们二人站在亭台的阶梯下,听着里头传出女子莺言燕语的谈笑声,冬儿脸色又是一沉,她将水壶递给了莹雪,道: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向大小姐请安。

莹雪点点头,也不四处张望,只提着水壶盯着地上的石子发呆。

冬至进了水榭内,便瞧见了霜降、夏至二人正在张罗着将几道大小姐喜爱的菜色摆在水台内,一人清点菜色,另一人则在往水台内加水。

冬至出现后,二人皆动作一顿,还是霜降先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冬至姐姐怎得又来了?冬至瞥了她一眼,针锋相对道:怎得,这儿还容不下我不成?霜降挪动自己的柔荑,将菜碟轻柔地放在水台上后,就捂着嘴笑道:冬至姐姐说笑了,这天底下哪儿有你去不得的地方呢?说着,一旁的夏至也会意,促狭地笑了起来。

霜降生的弱质纤瘦,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尽显风情,只是嘴巴生的略大了些,坏了些美感。

夏至则只是生的堪堪清秀罢了,还比不上冬至大方明丽。

可她二人依偎在一块儿喜怒嗔痴,倒是将霜降衬托的愈发妖娆可人,直让冬至恨得牙根痒痒。

她忍着心内的郁气,也不去搭理这两个人的酸言酸雨,径直走上水榭的阶梯,往大小姐所在的二楼走去。

夏至瞧了霜降一眼,道:你倒舍得让她去找大小姐,也不怕她给你上眼药?霜降蛮不在乎的一笑,道:大小姐是金贵人儿,如何会在意我们这些奴才之间的龃龉?大小姐不过是想寻个样貌身段皆上乘的丫鬟,好做媵妾,等她嫁去镇国公府后,为她拴住镇国公世子的心罢了。

思及此,霜降也有了些傲气,向晚阁里有哪个女子和她一般既玲珑又貌美?除了她,大小姐还能依仗谁?第5章 三等丫鬟 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冬至走上二楼,便瞧见大小姐刘婉晴正在低头侍弄一盆兰花。

她面上一臊,想起前几日的荒唐事,心内颇有些惴惴不安。

那一日恰是镇国公府老太太的寿诞,听闻这位老太君年轻时极爱兰花,大小姐便花了不少力气寻了盆咤紫嫣红来。

这一盆花可抵得上京郊外的一座庄子。

镇国公府乃是世袭罔替的豪门氏族,单单一座内花园便造的巧夺天工、丘壑纵横,大小姐不过吩咐自己去侧门外的车轿旁取件大氅来,自己却认错了路,不慎在一处偏僻角落内撞见了镇国公世子。

幸而镇国公世子认出自己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特派小厮替自己领路。

自己虽未藏歹心,可到底是犯了大小姐的忌讳,连带着霜降与夏至也拿酸话讥讽自己。

冬至思忖着,她若不尽快打消大小姐的疑心,只怕不日便要被随意指个小厮,打发出府了。

冬至跪倒于地,哭道:小姐,奴婢断不敢包藏祸心。

刘婉晴冷不丁被哭声唬了一跳,抬眼见是冬至后,则放下了手上的兰花,笑着说道:起来吧。

冬至见刘婉晴如此和颜悦色,心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匆匆起身后,立刻上前接过了刘婉晴身侧的兰花。

小姐今日可当真是明艳动人。

冬至安放好兰花后,恬着脸在刘婉晴跟前凑趣道。

刘婉晴但笑不语,这等话她自小便听多了,可她也知晓不过是五分真五分假的奉承话罢了,她生的不过清秀端庄,只一身白皙的皮肤透出几分清淡气度罢了。

行了,下回再这么莽莽撞撞,我可不饶你。

刘婉晴说完这话,便示意冬至搀扶着她往一楼走去。

冬至却没想到刘婉晴会如此轻易地揭过此事,当下便喜得不知所以,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刘婉晴心内嗤笑这丫鬟上不得台面,脸上却带出三分和善的笑意。

瞧瞧,两三句话的工夫,便让这丫鬟对她愈发死心塌地。

她是刘府的嫡长女,自小学的便是治下之道、管家之术,虽则相貌比不上那些名门贵女,可性子名声却小胜她们一筹。

记得前些年自己对镜自怜时,母亲总会沉声训诫自己:我儿做的是宗妇长媳,该学的也是主母的贤惠端庄,万不可被那些狐媚子乱了心智。

是了,镇国公府如此鼎盛,多少贵女像乌眼鸡似的盯着世子夫人的位置不放?自己能得了镇国公夫人的青眼,全凭这股端庄大方的气度。

是以,她绝不会为了一个愚蠢的丫鬟生气,也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坏了自己的名声。

冬至搀扶着刘婉晴走到一楼后,霜降与夏至先是一愣,随后则一脸亲热地围了上来,娇娇俏俏地笑道:小姐可是要试试这流水席了?刘婉晴才不去管丫头间的官司,点点头后,便对冬至说道:去清风苑将二弟请来。

冬至瞪了一眼霜降,不敢违拗大小姐的命令,便立刻走出了水榭。

一出水榭,她便瞧见了候在台阶下的莹雪,这才想起还有这号人物在,冬至上前拉住了莹雪的柔荑,笑道:你进去吧,只小心伺候着便是。

说着,自己便扬长而去。

莹雪不解其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往水榭内走去。

一进水榭,眼尖的霜降便发现了她,只道:这是哪来的小丫鬟,瞧着倒有些眼熟。

刘婉晴随意一瞥,莹雪正低着头,只露出一段洁白的皓腕和滑腻白皙的脖颈。

这丫鬟的皮肉倒生的不错。

刘婉晴来了意趣,便笑着说道:把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莹雪匆忙跪地,而后便抬起头,显露出一双似颦非颦的杏仁眼儿,鹅脂般的鼻头上细汗点点,小巧玲珑的粉唇不点而红,再往下挪一寸,便是胸前鼓鼓囊囊的凸起,再往下则是不盈一握的细腰。

当真是清媚婀娜。

霜降脸色一变,眸子里都染上了几分不安,这等容色身段的丫鬟,她从前怎没见过。

你是哪里的丫鬟?刘婉晴平静的脸上瞧不出喜怒。

莹雪垂下美目,温婉的话音响起:奴婢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莹雪。

刘婉晴对这名字略有些印象,只依稀记得是母亲特地派人送来的,只是没想到竟是个容色如此惑人的丫鬟,母亲的用意……思及此,刘婉晴面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人长得跟水葱似的,声音也像百灵鸟一般好听。

莹雪连忙道谢不提。

这边问话过后,水榭门外便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阵低沉的少年嗓音飘入水榭之内。

姐姐今日好兴致,还弄起了流水席,弟弟倒要来见识见识。

说话间,一袭白衣的刘一宁已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长随墨书。

莹雪正跪在地上还未起身,刘一宁见状立刻侧着身子瞧了瞧,见是莹雪后,眼睛都发了直。

莹雪,你怎么在这里?刘一宁一双眼睛牢牢黏在莹雪身上,眼里的欣喜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刘婉晴轻咳了一声,示意刘一宁收收性子,又让莹雪起身,去一旁站着伺候。

刘一宁这才干笑一声,说道:从前她在贺表妹那里伺候……提到贺云,刘婉晴拧起眉不肯接话,还是墨书出言打圆场道:二少爷,您给大小姐寻的兰花……刘一宁这才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着对刘婉晴道:姐姐,我替你寻了一株贵妃醉酒来,你要如何谢我?绕是刘婉晴这般沉稳之人,听了贵妃醉酒这四个字后,也惊得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此话当真?千真万确。

刘婉晴眉眼间都流淌着未尽的喜意,只听她道:你要什么姐姐都答应你。

此话正中刘一宁下怀,他一合扇子,指着身后的莹雪道:姐姐把这个丫鬟送给我吧。

刘婉晴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板着脸说道:不行,眼见着议亲在即,你也给我收收性子。

刘一宁素来敬重自己的长姐,闻言也不敢顶撞,只恋恋不舍地瞧了一眼莹雪,心里愈发痒痒。

第6章 流水席 要用美貌的媵妾来拴住世子的……流水席完毕,刘一宁饮了几杯桃花酿,愈发显出几分风流不羁来。

长姐,昨日我在楚香楼听了个信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身旁的墨书立时出声阻拦道:楚馆酸语,不值当说给大小姐听。

此刻的刘婉晴心情甚好,一是自己从古书上借鉴而来的这流水曲席别致有韵味,过几日的镇国公府花宴,她又能大出一番风头。

二是刘一宁替自己搜寻来的这盆贵妃醉酒极难得珍贵,满京城之人皆知镇国公老太太年轻时最爱这株兰花,自己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说来听听罢。

刘婉晴放下玉盏茶碗,轻笑着说道。

刘一宁平素虽敬重墨书,可酒意上涌,一时也有些忘了形,便道:安平侯家的那个嫡女可闹了个大笑话,郊外春游时,竟在世子面前落了水,好容易被下人捞上来,冷的直打颤,若不是世子递了件大氅给她,只怕命都要去了半条…话毕,刘婉晴手中的茶碗陡然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唬了众人一跳。

刘一宁的酒意被这声巨响去了大半儿,抬头一瞧,刘婉晴的脸色已难看至极,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辩解道:长姐,世子应当对那安平侯嫡女无意,您不必担忧。

刘婉晴却阴寒着脸,不欲多言:墨书,带二少爷回去吧。

墨书应是,扶着刘一宁便出了水榭。

水榭内,冬至、霜降等人皆小心翼翼地侍候在刘婉晴身边,觑着刘婉晴阴沉的好似能滴出水的面容,皆大气也不敢出。

你们自回向晚阁吧,霜降和夏至与我去趟荣禧堂。

刘婉晴从梨花木方椅上起身,言简意赅地说道。

冬至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也不敢违拗刘婉晴的吩咐。

躬身行礼过后,她便带着莹雪回了向晚阁。

荣禧堂内的规矩向来严明有序,霜降搀扶着刘婉晴略过二门外的孔雀开屏廊柱,便迎面撞上了大夫人身边的黄嬷嬷。

黄嬷嬷见了刘婉晴后,脸上的褶子因笑意而起了千万层沟壑:老奴见过大小姐。

刘婉晴连忙上前搀扶住了她,一路走来,她脸上的郁色已消退了大半,如今又是一副端庄优雅的模样。

嬷嬷客气了,该是婉晴向您见礼才是。

黄嬷嬷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她一把拉住了刘婉晴的柔荑,便要引她过廊庑,径直往荣禧堂的正屋里走去。

边走着也不忘说道:夫人午膳时还提起了大小姐,如今正在正屋里替小姐您亲手缝制雀金裘呢。

刘婉晴心内因母亲的慈爱而感到无比熨帖与自豪,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自责的模样:都是婉晴不好,如今年岁已至及笄,却还要劳累母亲为我伤神。

说话间,正屋房前的小丫鬟们已替二人打起了帘子,转过一架百鸟朝凤的屏风,靠在临窗大炕上的黄氏便映入了刘婉晴的眼帘中。

屋外的明亮光线透过那软烟罗做成的纱纸,将黄氏的面庞照的愈发明艳动人。

刘婉晴不免有些怏怏不乐,母亲不仅出身金陵世家,身份尊贵不说,且相貌也是美中带艳,叫人见之忘俗。

是以父亲如此爱重母亲,成婚二十载,刘府尚且没有一个庶子庶女。

可自己,竟一点儿也没遗传到母亲的艳色。

我的儿,在那儿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母亲身边坐下?黄氏瞧见刘婉晴后,便欣喜地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黄嬷嬷在一旁凑趣道: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吗?方才夫人还提起大小姐,这会儿大小姐就来咱们荣禧堂了,可见是母子连心呢。

刘婉晴俯身盈盈下拜,动作恭敬标准,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黄氏连忙搀扶住她,嘴里嗔道:你这孩子就是这般讲规矩,在母亲跟前还这么拘谨做什么?刘婉晴莞尔一笑道:听黄嬷嬷说,母亲这几日在给晴儿缝制雀金裘。

说着她便走至黄氏身后,替她轻柔地垂起肩来:母亲,这般伤眼的琐事还是交给下人去做吧。

黄氏却摆了摆手,将手上的雀金裘大氅轻柔地铺展开来,上头的金线在日光的映衬下显得波光粼粼。

这雀金裘来之不易,便是母亲在你这个年岁时,也只见你外祖母穿过三两回罢了,那些下人笨手笨脚的,若是把这金丝线勾坏了,便是打死他们也再赔不出这一件来。

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这话却把她身边的黄嬷嬷并大丫鬟们都骂了进去,黄嬷嬷讪讪地瞧了一眼明珠,眼里都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

是了,这等华美的锦衣,再配上大小姐这般典雅的气度,可不把京城里其余的贵女都比下去了?明珠连忙上前奉承刘婉晴道。

刘婉晴淡淡一笑,与明珠问起了黄氏平日的饮食起居后,便依偎在了黄氏怀里,道:母亲可要保重自身。

黄氏将雀金裘递给了黄嬷嬷,转而爱怜地抚着刘婉晴的鬓发,只道:我的儿,过几日的镇国公府花宴,你可想好了要献什么艺?母女二人温声说话,明珠与黄嬷嬷便一同退出了正屋。

这流水席是好,只是在旁人家里,到底施展不开。

黄氏有些担忧地说道。

刘婉晴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母亲放心,上一回国公夫人已与我说起过宴席之事,一应菜色皆不必女儿劳心,只引着夫人小姐落座便是。

黄氏略有些惊讶,眉梢都染上了几分喜意:却没想到,她当真这般喜欢你。

想起镇国公夫人待自己的与众不同,刘婉晴心里如同吃了蜜一般的齁甜,她笑道:母亲与国公夫人乃是手帕交,我又是您的嫡亲女儿,学了您几分待人接物的大方,这才得了国公夫人的青眼罢了。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便又与刘婉晴说起了镇国公世子:如今这个年岁,能像世子爷这般不靠祖荫,却补了个御前缺儿的人能有几个?且听说世子爷如今还未收通房,又生的这般丰神俊秀,当真是我儿良配。

提到镇国公世子傅云饮,刘婉晴羞得从黄氏怀中起身,臊红着脸不再说话。

黄氏见刘婉晴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心里也是一阵熨帖,只是熨帖过后,便又涌起了一阵酸涩:只是惦念世子爷的人家,实在太多了些。

提到这事,刘婉晴脸上的娇羞不翼而飞,还算灵透的眸子里氤氲起了些泪雾,道:母亲,宁儿方才与我说,那安平侯家的嫡女在世子跟前落了水,世子爷还递了件大氅给她。

黄氏脸上的表情一滞,温柔似水的眸子里酿出了几分狠意,母亲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前几日安平侯还为了这事去镇国公府上送礼道谢,门房外的小厮说,安平侯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话音一落,刘婉晴眼眶内的泪珠便霎时滚落了下来。

安平侯嫡女白念娇,不仅家世出身胜了自己一筹,连样貌身段也远胜自己许多,若是世子爷当真对她生了几分心思,自己再得镇国公夫人喜爱又如何?眼见着刘婉晴落泪,黄氏心疼不已,连忙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嘴里劝道:快别哭了,如今一切都未做真呢,事在人为,母亲自有法子毁了那小蹄子的名声。

刘婉晴这才止住了眼泪,只一脸期冀地望着黄氏道:母亲有何法子?黄氏扯了扯嘴角,眼里闪过几分淬了毒的狠意:便要她在镇国公府的花宴上落下个天大的笑柄。

刘婉晴复又依偎在黄氏怀里,小声撒娇道:多亏了母亲如此疼我,否则,女儿要如何自处呢?黄氏爱怜地替刘婉晴理了理妆发,笑道:你也好好思量思量,过几日的花宴,便带上那个霜降,让她在世子跟前露露脸才是。

刘婉晴一愣,心内虽有些酸涩,却也明白母亲的用意。

谁让自己的面容这般寡淡?这世上的男人有几个不爱美色的?便是世子爷也不例外,霜降容貌不俗,若是她本本分分,野心不大,让她做个媵妾也不算什么大事。

第7章 受辱 奴婢也不愿和二少爷苟且。

……向晚阁内。

冬至正在耳房内敲打几个爱偷奸耍滑的小丫鬟,也借此将大小姐不带她去荣禧堂而生的怨气发泄出来。

莹雪立在一旁垂下了头,心里只想着在水榭时,刘一宁离去前瞧着自己那虎视眈眈的眼神。

那眼神黏黏糊糊的,只让她觉得恶心的紧。

莹雪。

冬至拧着眉唤了一声,她抬眼瞧见莹雪正在自己身侧出神后,语气便变得愈发不善。

莹雪拢回了思绪,连忙对着冬至歉然一笑道:冬至姐姐。

冬至瞪了她一眼,便把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都遣出了耳房,只忿忿不平道:霜降那蹄子最是个面甜心苦的主儿,当着大小姐的面儿是一副样子,私底下又是另一幅样子。

莹雪不想掺和进这些大丫鬟之间的倾轧争斗,便对着冬至福了一福:冬至姐姐宽宽心,您待大小姐一片忠心,她自会明白您的好处。

冬至虽性格直爽泼辣了些,却也没沦落到要莹雪来安慰她的地步,如今不过是心内郁气上涌,急于宣泄出来罢了。

她瞧了眼莹雪姣美的面容,转而轻笑了一声道:你老子娘可在刘府里做活?莹雪恭敬回答道:我娘在外厨房当差,我爹在外院负责车马。

冬至怔愣了一瞬,随后说道:你娘是王婆子?见冬至表情怪异,莹雪心内也生起了几分疑惑,便答道:正是呢。

冬至闻言便抚掌大笑,上前握住了莹雪的柔荑,便道:你且好好在咱们向晚阁做活儿,好儿多着呢。

说完,垂花门外响起了霜降与夏至的爽朗笑声,冬至也无暇与莹雪再深谈下去,便快步走出了耳房。

*晚间之时,莹雪用完了一素一荤一汤的三等丫鬟例食,便准备去外厨房与王氏说会儿话。

正准备朝二门外走去时,却被廊下的霜降喊停了步子,只见她娇笑着朝莹雪挥了挥手,道:莹雪,到这儿来。

一等丫鬟差使三等丫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莹雪断没有回绝的余地。

她便折回了廊下,对着霜降福了一福道:霜降姐姐。

等莹雪行礼完毕,霜降才笑着说道:都是一起伺候大小姐的奴婢罢了,亏你还如此客气。

说着,便亲热地拉住了莹雪的胳膊,将她拖到了耳房内。

莹雪不解其意,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进了耳房。

霜降拢了拢自己的散乱的鬓发,带着莹雪坐在了两个绣花团凳上,莹雪不敢落座,她却板着脸道:快别这么见外,我可不是那等拿腔作势的人。

这话便是在讽刺冬至平日喜欢管教责骂那些小丫鬟们。

莹雪不敢接话,只莞尔一笑道:多谢霜降姐姐。

她这一笑,便让那清水出芙蓉的面容多了几分明艳之色,霜降便忍不住赞道:要论容貌,咱们府里的丫鬟,你可排得上头等。

莹雪忙道不敢,也顺势无视了霜降眼里直勾勾的探究之意。

我一见你,就觉得亲近的很儿,我瞧着大小姐也对你中意的很儿,赶明儿说不准还要你提携我呢。

霜降娇笑一声说道。

霜降姐姐抬举我了。

莹雪愈发不明白霜降是何用意,只敢抿唇一笑,并不接话。

霜降心内恼怒这莹雪滴水不漏,不肯接自己的话茬,便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镶着翠丝珍珠的金钗,对莹雪说道:这金钗与你堪配的很,便当是姐姐送你的见面礼吧,你可别嫌简薄了。

说着,便要替莹雪带上这支金钗。

莹雪如何敢受,连忙从团凳上起身,做出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只道:这支金钗华美大方,莹雪卑贱之躯,如何能配得上?霜降沉了脸色,美眸里露出三分哀切之意:我不是家生子,在府里也没个依靠,便只能和这些姐姐妹妹们广受善缘了,冬至姐姐、夏至妹妹那儿我都送了一支,你如何就配不得了?莹雪正要回答,却听得霜降继续说道:我知晓了,冬至姐姐对我多有误会,连带着妹妹也瞧不上我,连个钗子都不愿意收下。

这话着实让莹雪进退两难,不收下这金钗便是瞧不起她霜降,看来自己是非收不可了。

只是无功不受禄,这金钗如此华贵,霜降出手为何如此大方?正在莹雪百般纠结之际,耳房外传来小丫鬟娟儿脆生生的声音,道:莹雪姐姐,二门外有个婆子寻你。

莹雪忙在心里念佛,便对霜降说道:霜降姐姐,多半是我娘有些急事要寻我,待我问个清楚后,再来和姐姐您赔罪。

说着,也不去瞧霜降铁青的脸色,快步走出了耳房内。

耳房内便只剩下了霜降一个人,她盯着手中的金钗,忽而低头冷笑了一声,只在心内说道:这一回让你跑了,下一回便再推拒不得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只安抚自己不必着急,这莹雪虽相貌身段皆胜自己一筹,可到底不如自己在大小姐跟前得脸。

平心而论,霜降虽生了一双桃花眼,可鼻子玲珑小巧,嘴巴挺翘粉嫩,如芙蓉花般清丽可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只是美色一事,莫不是东风压过西风、西风压过东风,她绝不允许旁人来与自己争抢媵妾这位置。

*出了耳房的莹雪先谢过了娟儿,又匆匆走到了二门外,瞧见是位眼生的婆子后,便问道:嬷嬷,您找我。

那婆子笑道:你娘托我传话给你,让你去一趟竹林呢。

竹林?那可是刘府东南角最偏僻的地方,王氏好端端地叫自己去那儿做什么?她追问了几句,那婆子却一问三不知,莹雪只好半信半疑地往竹林走去。

幸而晚膳过后,向晚阁内的丫鬟皆有一会儿放风的闲暇时间,去竹林走一趟也来得及在查夜前回到向晚阁。

莹雪便朝着竹林走去,约莫一刻钟的工夫,便走到竹林前曲径通幽的羊肠小路前。

她前后张望了一番,却没瞧见半个人影,她顿觉不妙,这地方太过偏僻,若是冒出个贼人,她连呼救都没人听见。

她正要离去之时,却被人从背后猛地一把抱住,一股男子独有的复杂气味飘入她的鼻间,她正要呼救,却被人死死捂住了嘴巴。

莹雪气力微小,被身后的男人拖到了竹林深处,她这才瞧见了男人的样貌,却是一身黑衣的刘一宁。

此刻他正一脸坏笑地打量着自己,眼底流露出一股肆无忌惮的谷欠色。

从前没机会与你亲近,如今倒是可以一亲香泽了。

莹雪的心猛地往下一沉,白天她便瞧出了二少爷对自己的歪心思,可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堪,竟寻了个由头将自己骗来这竹林里。

他待表小姐并未这般急色。

是了,表小姐好歹也是个正经主子,自己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便是被污了清白,也不过是件微末小事罢了。

莹雪眼眶内的泪水瞬间滚落了下来,这般红了眼圈又楚楚动人的模样,让刘一宁的心血皆往下半身涌去。

他见莹雪不挣扎,便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谁知莹雪却高声呼喊了起来,只道:救命,这里有登徒子。

一副不管不顾的模样。

刘一宁却也丝毫不惧,只对着莹雪笑道:这儿不会有人来的。

更何况他还让墨书在竹林外头守着,断不可能有人前来打扰自己的雅兴。

莹雪见他如此肆无忌惮,一时也有些心如死灰,她放弃了呼救,只瞪着刘一宁道:奴婢卑贱之躯,着实配不上二少爷。

刘一宁捏了捏莹雪白嫩的脸蛋,俯身在她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一股甜香飘入了他的鼻间,令他愈发情动色起。

他便要欺上莹雪的粉唇,嘴里还说道:待我娶了光禄寺少卿家的嫡女,抬你做个姨娘好不好?莹雪见他逼近,连忙别过脸挣扎了起来,刘一宁触碰不到她的粉唇,也被激出了几分火气,便要上手去拉扯莹雪的上衣。

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一宁怒道。

莹雪挣扎的力道越发激烈,她虽是刘府的家生子,却对姨娘小妾之流没有半分向往,更何况二少爷还是个无情无义的浪荡之人,他嘴里说出口的话,哪儿有半分可信?莹雪便想起表小姐死时的狰狞表情,心口仍在隐隐作疼,刘一宁的气力颇大,已把莹雪的上衣拉扯掉了大半,露出她白皙滑嫩的香肩。

二少爷这般对我,可会想起表小姐的在天之灵?莹雪眼里藏着炙热的怒意,她直愣愣地瞪着刘一宁,如此说道。

便是莹雪掩藏的再巧妙,刘一宁也发现了她眼里若有若无的鄙夷。

这个奴婢在鄙夷自己?刘一宁上手掐住了莹雪的脖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本少爷要你,是看得起你。

莹雪被喉咙里传来的窒息感弄得泪水四溅,可她却不肯服软,只断断续续地说道:奴婢…也…不愿…和…你苟且。

刘一宁何时碰到过莹雪这般下他面子的女人,当下便气得要挥手朝她脸上扇去,却被不远处的一道清醇声音打断:二少爷,大老爷有请。

刘一宁霎时便放开了莹雪,脸上的愤怒之色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你可知父亲找我做什么?墨书摇摇头,余光瞥见了刘一宁身侧狼狈的莹雪。

刘一宁再也顾不上莹雪,只让墨书处理好她,自己则灰溜溜地离开了竹林。

墨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盖在了莹雪身上,又轻声安慰道:你且在这儿等一等,我去替你寻件外衣来。

莹雪眼中蓄满了泪珠,一时间,竟放声大哭了起来。

第8章 墨书 二少爷院里的墨书被打了。

……墨书脚步一顿,听着莹雪哀切怮痛的哭声,颇有些不知所措。

他便走上前去将莹雪搀扶了起来,又小心珍重地说道:你别怕,这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莹雪抬头望向墨书清秀且随和的面容,只见他长身玉立,此刻正弯着腿替自己遮盖衣物,眼里满是怜惜之意。

她便擦了擦眼泪,对墨书说道:多谢。

墨书知晓莹雪受了惊,此刻那双杏仁眼儿也肿的和桃儿一般,上衣又破烂不堪,若是让旁人瞧了,只当是她遇上了什么歹人。

墨书便领着莹雪去了竹林后方的一间空屋舍内,自己快步跑去了后头奴仆散居的房舍内,替莹雪寻了件女子的袄衫来。

我在外面替你守着,你且换了衣裙吧。

墨书彬彬有礼地将手上的干净衣裙递给了莹雪,温声说完,便迈步走出了屋舍外。

既解了莹雪的燃眉之急,又克制懂礼数,不逾矩一步。

莹雪摸了摸那衣裙的布料,心中流淌过一阵暖意。

她今日受辱,本以是走到了末路,可却受了墨书之恩,不至于毁了清白。

幸好是墨书……因着墨书的出手相助,莹雪换了干净的袄裙,赶在二门落钥前回了向晚阁。

只是这一夜月明星稀,莹雪躺在大通铺上辗转反侧,一时想起了刘一宁张牙舞爪的淫/邪样子,一时又忆起墨书儒雅温和的笑容。

竹林之事,若是没有墨书,她该当如何?她是刘府的家生子,生死本就在主子一念之间,若是自己当真被二少爷得手了,谁会在意一个奴婢的清白?方才在竹林里,她已存了死志,若是二少爷执意要侮/辱自己,自己便是咬舌自尽也不会让他得逞。

只是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只因自己是奴婢之身,便要被人这般对待吗?莹雪混沌的脑海中一时水深火热,一时又自怜自艾,竟是一夜也没合上眼。

翌日一早,冬至正提着食盒来三等丫鬟的屋子内分派活计,正瞧见莹雪在廊下掐花束,她立时笑着迎上去道:你倒乖觉,知道大小姐屋里的花瓶要换了。

莹雪放下花束,朝着冬至福了一福后,露出那张惨白又眼下乌青的俏脸:见过冬至姐姐。

冬至被唬了一大跳,立刻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台阶下,只上前握住了莹雪的柔荑,问道:这是怎么了?怎得瞧着如此憔悴?莹雪只托辞说是月事来了,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冬至这才放下了心,只细细嘱咐莹雪好生歇息,不可吃生冷的物食。

既是小日子来了,今日你便歇歇吧,不必去正屋里当值了。

冬至笑着说道。

向晚阁内的三等丫鬟虽不能进大小姐的闺房内服侍,却要在正屋外的厢房内守着规矩上值伺候,莹雪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莹雪不知冬至待自己这般热络的原因,也不敢承下这等人情,便笑着屈膝道:谢过冬至姐姐,只是莹雪身子并无大碍,断不能因这小事耽误了差事。

冬至见状也不强求,与莹雪寒暄了几句后,便提着食盒往正屋里去了。

午间之时,小丫鬟娟儿来寻莹雪一同用膳。

莹雪食欲不振,便将自己份例里的几块烧肉递给了娟儿,只道:可要多吃两块烧肉?娟儿本就是馋嘴的年纪,立时便喜得笑开了花,只道:多谢莹雪姐姐。

娟儿边吃着烧肉边对莹雪说道:姐姐你今日瞧着憔悴的很儿,可是身上不爽利?莹雪摇摇头,只笑着说道:无碍,只是小日子来了而已。

娟儿便不再追问,自顾自地吃起烧肉来,吃饱后,方才歪着头对莹雪说道:莹雪姐姐,我听二门外的婆子说,二少爷院里的墨书被打了。

莹雪正在收拾碗筷的动作一顿,她赶忙搁下木块,拉着娟儿的手细细盘问道:那婆子是如何说的?墨书他为何被打?只说是将二少爷的一根上好的狼毫弄丢了,二少爷发了狠,便唤人将他打了一顿,好在只打了十个板子,将养两日便能下地了。

莹雪又惊又怒,当下便从木凳上站了起身,惨白的脸上满是焦急之意。

娟儿不解其意,只说道:莹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莹雪再顾不上吃饭,只应付了娟儿几句,便起身往向晚阁外走去。

刘府的内花园造的也算精美,假山池塘彼此掩映着坐落在刘府正中央,几条幽深的羊肠小路也这秀丽景致增色不少。

可此刻的莹雪根本顾不上欣赏美景,而是小跑着往外厨房走去。

王氏此刻正坐在外厨房的天井中与其余几个婆子闲话扯家常,正欲起身为自己斟杯茶时,却瞧见莹雪正满头大汗地朝着自己跑来。

王氏知晓自己这个幼女素来沉稳大方,若不是有顶要紧的事要寻自己商量,她断不会如此不顾体统。

她便小跑了两步迎了上去,劈头盖脸地问道:我的儿,如今这个时辰你不在向晚阁当差儿,来这儿做什么?莹雪洁白的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她喘息了一阵,眼中噙着些星星点点的泪珠,软糯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慌乱:母亲,我有要紧事要托你呢。

王氏眼见着自家这小女儿面色如此难看,灵透的杏仁眼里又落下几滴泪珠,便也顾不上教训女儿,只携着她往外厨房的僻静小屋里走去。

这是怎么了?王氏见屋内无人,便关上门盘问莹雪道。

莹雪只带着哭腔说道:娘,墨书为了我,被二少爷打了。

王氏面色陡然一变,她虽待在外厨房,可消息却灵通的很儿,今日一早二少爷派人打了墨书十板子这事已传遍了刘府,她也和其余的婆子唏嘘感叹了一番,却没想到这事还与女儿有关?你与墨书,是何时有的交情?王氏铁青着脸问道。

莹雪便带着哭腔将竹林一事说了出来,王氏听了后怔愣了好半晌,沧桑的脸庞上浮现了几分无措。

雪儿,那二少爷当真对你起了那样的心思?王氏磕磕绊绊地说道。

莹雪点了点头,皎白的脸蛋上隐隐有几分难堪。

王氏霎时便落了泪,只将莹雪抱在怀里说道:我的儿,那二少爷最是个风流不羁的人,满屋里到处是妖妖冶冶的丫头,你可别生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莹雪苦笑一声道:母亲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我巴不得离二少爷远远的,又怎么会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第9章 诬陷 同为奴婢,霜降为何要如此暗害……王氏又嗟叹了一番,这才说道:我的儿,墨书莫非是因着救下了你,才会被二少爷责打?莹雪连连点头,只祈求王氏道:女儿只求母亲给墨书送些膏药过去,总不好让恩人白白受这般磋磨,我总要尽些心意才是。

王氏素来爽朗泼辣,闻言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往日只知他为人谦逊和善,却不知他还是个有大善心的好人,咱们既承了他的情,便要好生报答他一番才是。

莹雪这才收住了眼泪,只与王氏商谈起要给墨书送何等膏药,以及要送何等礼上门道谢。

王氏便又与莹雪说起了墨书家里的状况,只惋惜道:阖府上下,再没有生的比墨书俊朗的小厮,为人又和善温顺,凡是求到他跟前的事儿断没有不成的,只是可惜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

莹雪一愣,随即便反问道:墨书的父母……怎么了?他老子原是大老爷身边的管事,本也算得上是个心腹一把手,可偏偏爱去花楼饮酒作乐,一次醉后与人争抢花妓,竟活活被人打死了,他娘受不得这般刺激,便跳河自尽了,只留下墨书和他幼妹二人孤苦伶仃地挣扎于世,你说可怜不可怜?莹雪忆起平日里墨书温文尔雅且眉眼带笑的和善模样,当真瞧不出一分自怜自艾的颓丧之意,一时间对墨书也有几分钦佩。

*在外厨房逗留了片刻后,莹雪便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向晚阁。

方走到廊庑下,便瞧见冬至、夏至与霜降三个大丫鬟正依序立在耳房外站规矩,其余二三等丫鬟则迎着日头站在台阶下。

饶是莹雪也察觉出了向晚阁不同往常的紧张气氛。

她便才停下步子,只垂着头朝着冬至等人行了个礼,这才躬身往台阶下走去。

霜降却叫住了她,只笑着问道:莹雪,你去哪儿了?莹雪身形一僵,随后便恭敬答道:回禀霜降姐姐,我去了趟外厨房。

外厨房?霜降娇笑一声,美眸里透出几分不屑来,怎么早不去晚不去的,非得挑这个时辰去?莹雪不解其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冬至便替她解围道:这事兴许不与莹雪有关。

话毕,正屋里便传来一阵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个高大的婆子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她样貌精明干练,一双锐利的眼睛将底下丫鬟们脸上的神色皆收于眼底。

大小姐素来是个好气性的主子,可却没想到养出了你们这群胆大妄为、手脚不干净的贼奴才,竟连大小姐的金钗也敢偷拿?殊不知过几日大小姐便要带上这金钗往外去做客,耽误了这等大事,你们担当的起吗?莹雪闻言,便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霜降,撞上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后,这才知晓向晚阁出了什么大事。

原是大小姐的金钗被人偷拿了。

她心下一寒,便忆起昨日霜降定要强塞给自己的那只金钗,她本就觉得那金钗太过华美,不似丫鬟之物,却没想到那是大小姐妆奁里的金饰。

幸好自己寻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莹雪便施施然地走下了台阶,与那几个三等丫鬟站在了一起。

瞧着她这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样子,霜降不免在心里嗤笑了声,当真是个蠢丫头。

大小姐仁善,不欲将事情闹大,只要你们自个儿将金钗还回来,一顿板子过后,大小姐仍让你们在向晚阁伺候。

那高大的婆子睥睨着底下的二三等丫鬟,如此说道。

众丫鬟皆面面相觑,眼里都闪过同样的茫然无措。

上首的霜降见状则捂嘴一笑,凑到高大婆子身边,说道:马嬷嬷,您是大小姐的奶娘,本就身份尊贵,断不能因这些小蹄子气成这副样子,大小姐瞧了可是要心疼的。

冬至在侧翻了个白眼,心里又酸又恨,只嫉恨这霜降惯会阿谀奉承,又恼怒自己笨嘴拙舌、不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奉承马嬷嬷。

马嬷嬷待霜降的态度也较为和善,只淡淡一笑道:霜降姑娘客气了,老奴本就是奴婢,何谈尊贵?霜降脸色微哂,转瞬又娇笑起来:都是那贼人可恨,偷了大小姐的金钗便罢了,如今嬷嬷您这么苦心劝导,却也没胆量站出来承认。

马嬷嬷面色一沉,瞪着底下小丫鬟的目光愈发阴狠,她怒道:你们既给脸不要脸,老婆子我也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话毕,马嬷嬷边从二门外引了不少粗壮婆子来,只吩咐道:去各个丫鬟床铺里好好搜一搜。

莹雪偷偷往那些婆子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与上首霜降探究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心下一窒,心中生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午后的日头毒辣,莹雪站在庭院中,洁白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些细汗,因站久了脚乏的缘故,几个小丫鬟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人自己胆大包天便算了,白白赔上我们做什么?快别说了,大小姐都出来了。

莹雪抬头一瞧,却见马嬷嬷正搀扶着刘婉晴往廊下走来,冬至与霜降也急忙搬了软塌来,好让大小姐落座。

一时又有婆子递了几块被井水浸过的西瓜,霜降拿了小匙将西瓜上的黑籽挑去,这才奉到刘婉晴嘴边。

底下在日头里曝晒的丫鬟们个个口干舌燥,见状不免愈发口渴,连嘴唇都干燥地翻起皮来。

去丫鬟们住所搜查的婆子也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虽被马嬷嬷数落了几句不成礼数,却将手上缀着翠丝珍珠的金钗扬了起来。

马嬷嬷发了狠,接过那金钗后,便盘问道:是从哪个小蹄子屋里搜来的?那婆子只说:是西间第二所屋子中靠窗的那一床,藏在了被褥里。

刘婉晴朝着马嬷嬷使了个眼色,马嬷嬷便分了不少碎银两给那几个婆子,又三两句打发她们走了。

是哪四个人住在西间第二所?马嬷嬷冷声质问道。

莹雪并身旁的三个丫鬟缓缓出列,对着马嬷嬷行礼道:回禀嬷嬷,是奴婢们。

马嬷嬷冷哼一声,指着四个丫鬟的鼻子骂道:说话瑟瑟缩缩的做什么?有胆子偷东西没胆子承认了?靠窗的是哪一个?其余三个丫鬟皆哭丧着脸望向了莹雪,莹雪了然,便上前跪倒于地,只道:回禀马嬷嬷,奴婢便是靠窗的那个床铺,只是奴婢没有偷金钗。

马嬷嬷见莹雪生的清丽可人,说话又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光明磊落的坦荡在,一时也未曾给她定罪,而是回头在刘婉晴耳边密语了一阵。

刘婉晴认出了底下的莹雪,便是那日水榭中容貌身段让自己倍感惊艳的丫鬟。

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个眼皮子如此浅的丫头,一时间也有些不喜,正欲发落她时,却听得莹雪说道:大小姐明鉴,奴婢来向晚阁伺候尚不足一个月,不过进了两三次正屋,一是不知大小姐妆奁里放着如此华贵的金钗,二是不会愚笨到做这等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傻事。

她说话不慌不乱,且口齿清楚,刘婉晴见状也多了几分耐心,笑着问道: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且仔细说说。

莹雪高声说道:奴婢乃是家生子,娘亲在外厨房做活,父亲管了车马上的琐事,仰赖老爷夫人之恩,每月颇有些盈余,自可安分度日,奴婢又何必偷拿这金钗,以至于惹了一身腥,连累了爹娘的差使?这番话也称得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刘婉晴一时便笑出了声,挑着眉反问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话虽说的头头是道,可万一就是你起了歹心呢?霜降眼见着刘婉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愤懑之意,反而望向莹雪的眼神里还有几分赏识之意,她便慌忙开口道:大小姐说的很是,这蹄子这几日还总往外头跑,说不准便是与人相商着该如何将这金钗偷卖换了钱财去。

刘婉晴有意要试试莹雪的性子,虽对霜降随意插话有些不虞,却也没有出声驳斥,而是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首的莹雪。

莹雪惶然抬头,见霜降脸上正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而大小姐也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那审视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鄙夷。

这点鄙夷来自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霜降这话不仅是要坐实了自己偷盗一事,还有要将王氏也牵扯进来的意思。

可自己明明从未得罪过她。

莹雪不解地望向霜降,饱含怒意的眼神好似要把她凿穿,只见她朝着刘婉晴猛然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小姐,昨日霜降姐姐拿了这金钗来与奴婢攀谈,只说她与奴婢相见恨晚,要将金钗送给奴婢戴着玩。

话音落地,上首的霜降却丝毫不意外,她只红着眼对刘婉晴道:大小姐,莹雪妹妹自己眼馋您的金钗便罢了,非要攀扯上奴婢,奴婢伺候你三年,侥幸得了您的几分垂怜,您也赏下了不少好东西给奴婢,奴婢断不会眼皮子这么浅。

霜降一口一句奴婢,倒让底下的莹雪失笑出声,既同为奴婢,皆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她何必如此暗害自己?刘婉晴扫了一眼泪眼斑驳的霜降,反而转头审问莹雪道:你笑什么?莹雪又磕了两个头,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些红涟涟的血丝来,瞧着很是有些触目惊心。

霜降姐姐倒是好口才,只是昨日却不是这么与奴婢说的。

刘婉晴瞧着莹雪额头上的惨状,心便不自觉地向她靠拢了几分,只问道:她是如何说的?霜降姐姐可不把自己当成奴婢,她只说以自己来日的手段,比这金钗更名贵的首饰也未尝不可得,大小姐的金钗她能戴,大小姐将来的夫郎她也……马嬷嬷已惊叫出声:快住嘴。

莹雪该挑拨的话已说了大半,便身形一抖,装晕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脸色铁青一片,只吩咐马嬷嬷将莹雪送回屋里养伤。

霜降吓呆在了原地,好似不知道莹雪为何会编出这等诛心的话来诬陷自己,她心内惶恐不已,正要膝行上前向刘婉晴哭诉陈情。

却被冬至扭着腰挤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连半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冬至也抓住了这等来之不易的机会,搀扶着刘婉晴进了里屋,嘴里还不停说道:大小姐消消气,且不跟这等张狂的狐媚子计较。

第10章 媵妾 媵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

……莹雪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是暗沉入幕。

她正躺在自己的通铺上,小丫鬟娟儿正趴在几案边打盹。

莹雪坐起身来时发出了些细微的动静,娟儿便陡然睁开眼睛,端起茶碗便朝着莹雪走来:姐姐,可要喝水?莹雪就着娟儿的手喝了一口清水,方才觉得心中那股燥热不安的郁气消散了大半。

娟儿在一旁歪着头笑道:姐姐你可醒了,你已睡了一个时辰了,咱们向晚阁可都要翻天了。

莹雪羞赧一笑,午时在庭院内,她不过是装晕罢了,谁成想被那婆子抱到通铺上后,她竟一闭眼睡了过去。

许是昨日一夜未睡,太过疲累的缘故。

莹雪替娟儿拢了拢头上的碎发,温声问道:你可别大声嚷嚷,待会儿又要被人教训了。

娟儿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与莹雪说起了向晚阁的变故。

莹雪晕倒后,大小姐便气得进了正屋,霜降自然是在门外哭着跪求原谅,娇娇媚媚的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了似的。

谁成想大小姐见了她这般柔弱的样子,更是激起了心头一股火气,竟让马嬷嬷掌了她十记耳光,并不许她在向晚阁伺候。

连大夫人也被这等动静逼得出了山,先是来向晚阁敲打了一番丫鬟婆子,又听马嬷嬷说了来龙去脉,也没严惩霜降,只说她大了,也到了该配人的时候了。

莹雪惊骇不已,她当真没想到自己随意编排的一句话会让霜降彻底失了大小姐的欢心。

她早就听王氏说过,霜降样貌美丽、身段婀娜,大夫人必是要让她做媵妾,来替大小姐拴住未来夫郎的心。

是以方才自己便在庭院中大声嚷嚷出了那等话语,只想着大小姐也是女子,必不是心甘情愿要与霜降分享未来夫郎,这等话足以在大小姐心中扎下一根刺。

只是没想到这根刺竟会发作的如此快速。

莹雪并没有一丝喜悦之感,她只觉得心力交瘁,若不是霜降蓄意暗害自己,她又何必说出这等谎话来挑拨离间?同为奴婢,何必倾轧相斗?与莹雪的疑惑相同,大夫人黄氏也倍感不解,霜降这等陷害栽赃的手法太过拙劣,可也不过是丫鬟们的争斗罢了。

底下的丫鬟们越是相争相斗着讨好你,做主子的便愈发舒心。

婉晴也深知这等驭下之道,又为何要如此大动肝火呢?她知晓此事很是有些门道在,便特比赶来向晚阁,以雷霆手段收拾了霜降,这才让明珠去小厨房要了碗牛乳羹,亲自端着后,迈步进了向晚阁的正屋。

此刻的刘婉晴正身着一身织锦花样素裙,捧着一本《苏子诗集》落座于炕前。

黄氏瞧瞧屏退下人,只悄悄走至刘婉晴身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道:可看累了?刘婉晴见是黄氏,连忙搁下诗集,屈膝行礼道:见过母亲。

黄氏将牛乳羹放在梨花木桌上,这才一脸爱怜地说道:晴儿,这般小事,你着实不必这样生气。

刘婉晴扯了扯自己的衣裙,素来沉稳的面容上浮现几分难堪。

黄氏见状蹙起了眉,只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刘婉晴立时便跪伏于地,只趴在黄氏膝上哀声痛哭了起来,声音悲怮伤怀,直戳着黄氏的五脏六腑。

她虽心疼不已,却并未出声叫起,只等刘婉晴哭声减弱后,方才淡淡地说道:哭够了罢?哭够了便起身吧。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这才起身坐于黄氏身侧,双眼通红,只盯着桌上的牛乳羹出神。

这个霜降不好,母亲便再为你去寻一个,最好还是要家生子,性子胆小些,将来也好拿捏。

黄氏苦口婆心道。

刘婉晴却恍若未闻,足足怔了片刻,才出声道:母亲,女儿不想要媵妾。

她知晓自己面貌平凡,便是用心妆点后也不过被人夸一句清雅大方罢了,是以她自小便苦学琴棋书画、管家之术,只央着未来夫郎能心悦自己的才华。

她与镇国公世子的接触虽不多,可仅有的几次中,世子爷皆对她彬彬有礼,说笑间也自有一份温柔缱绻在。

她想,也许不靠媵妾,世子爷也会瞧见她的才情过人,而后敬她、爱她。

刘婉晴毕竟是个待字闺中的豆蔻少女,对待情爱方有一份天真的幻想在,可黄氏却霎时沉了脸色,只厉声说道:不可。

黄氏何时这般疾言厉色地与自己说过话?刘婉晴方才压下去的泪意便又涌了上来,她只道:母亲可是嫌女儿生的太过丑陋,丢了您的脸?黄氏气极,正欲好好教训一番刘婉晴,却瞧见女儿的双眼红肿的桃儿般,眼中仍溢着泪光点点,她顿时软了心肠,只说道:你是母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母亲难道还会害你不成?年老而色衰,色衰而爱驰,这话可是醒世恒言,你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明白?黄氏道。

刘婉晴擦了擦眼泪,仍是争辩道:可父亲与母亲成婚二十载,依旧这般疼爱母亲。

黄氏顿时如哑巴吃黄莲一般说不出话来,她本就奇怪婉晴为何会生了这等邪心左性,原是自己将她保护的太好的缘故。

黄氏卸下了平素那副贵妇人的雍容,只满脸疲惫地说道:你父亲敬爱的不是我,是我身后的金陵黄氏,这几年为了你父亲升官提优,你外祖父和舅舅可出了不少力,他仰赖黄家的财力,自会做足表面工夫。

表面工夫?刘婉晴喃喃出声,眼里有些不可置信。

黄氏冷哼一声,说道:是了,不过是表面工夫罢了,你父亲在东六巷有个相好的寡妇,西街又养了个戏子,听闻在扬州还养了个外室,我只不愿拆穿他罢了。

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好半天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氏风情万千的眸子里并无多少怨怼之意,她只笑着说道:索性他没给我弄出些庶子庶女来,我也懒怠管他,只是母亲定要告诉你,这世上当真没有一心一意、只爱一人的男子,连平民百姓银钱多时,都会纳几房妾室,又何况是那么尊贵的世子爷?母亲自是知晓咱们晴儿温婉大方、知书达理,生来便是要做世家冢妇的。

只是这世上的男儿皆贪图美色,以色侍人绝不是正妻之义,所以咱们还是要早些备下这媵妾才好。

刘婉晴的脸色一变再变,百般挣扎之后,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黄氏见她转过弯来了,便也放柔了语气道:这媵妾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若是乖顺些,便给她抬个姨娘,若是不合你意了,便索性发卖了,卖身契都在你手里攥着呢。

除了好颜色这点,黄氏瞧中霜降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她好生养的身段(也就是屁股大),将来若是婉晴子嗣上艰难,也好摆弄霜降,使个去母留子的手段,那孩子便成婉晴的了。

这般目的自然浅显易懂,只是霜降被镇国公府的花团锦簇迷了眼,又自恃几分美貌在身,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这会儿被随意配了个小厮,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莹雪听冬至说了霜降这等惨状,却只是面不改色地说道:她倒是逃过一劫。

冬至险些怀疑自己的耳边,莹雪方才说了什么?霜降逃过一劫?你可是睡糊涂了?她如今失了一等丫鬟的差使不说,连将来的前程也一并没有了。

冬至有些激动地说道。

莹雪敛下美眸,并未正面回答,心里却在盘算道:连个人都算不上的媵妾与配给小厮。

自是后者更好些,苦心经营一番,总也能安度日,不至于丢了性命。

冬至见莹雪模样呆愣,不似往常聪慧,一时也忍不住出声道:你可是被昨日的事儿吓傻了?我瞧着你倒是因祸得福,升了二等丫鬟不说,连后日去镇国公府上,也有你的名字在。

莹雪听了这话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语气平常地与冬至道谢后,便又闷声做活去了。

次日晚间之时,莹雪正与几个二等丫鬟一同站在廊下扑蚊子,却瞧见娟儿正蹦蹦跳跳地朝自己跑来。

另几个二等丫鬟指着她笑道:幸好大小姐去了夫人院里,否则冬至姐姐定要责打你一顿。

娟儿哭丧着脸道:姐姐们又取笑我。

莹雪拉过娟儿,将白天大小姐赏下来的糖果子递给了她,只道:别站在树根下,蚊子可多着呢。

娟儿喜滋滋地笑了,一口气吃了两个糖果子后,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连忙将口袋里的狼毫笔拿了出来。

莹雪姐姐,刚才二门外跑来一个小丫鬟,只说有人托她将这支笔送给一个叫莹雪的丫鬟。

莹雪接过那狼毫笔,走到一处月光笼罩的地方,仔细品瞧了一番。

狼毫通身墨黑,且有些使用过的痕迹。

莹雪不懂笔墨,也不知这狼毫质地如何,是否值钱。

娟儿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她便问道:姐姐,这是谁送你的笔?莹雪脸上一羞,心里有了些大致的猜测,是个小丫鬟送来的,莫非是墨书的妹妹?自己先前托母亲给他送了膏药去,难道这便是他的回礼?莹雪只觉手上握着的这笔毛笔滚烫无比,她便支支吾吾地答道:是个……朋友。

说着,便悄悄走回了耳房内。

借着耳房内光亮的烛火,莹雪仔细瞧了瞧手上的这只狼毫,翻来覆去的查探后,便在笔的末端发现了一个‘墨’字。

她心口狂跳不止,已是可以笃定这只毛笔是墨书送来给自己的。

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莹雪不敢深想,只臊红着脸出了耳房。

与此同时的清风苑,刘一宁正斜靠在木椅上,身前有两个丫鬟正穿着薄纱裙为他研磨作舞。

他刚手上的檀珠扔进了丫鬟的胸口,雪白的起伏正好承住了那冰冷的檀珠,丫鬟娇笑一声,喘息道:二少爷,奴婢好冷啊。

刘一宁轻笑一声,瞬势将自己的手伸进了那丫鬟的小衣里,嘴里说道:这可是老太太赏下来的珠子,一串值五十两银子。

那丫鬟愈发喜悦,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刘一宁怀里,她便附在刘一宁耳旁,吐气如兰道:二少爷可是要将这珠子赏给奴婢。

刘一宁不答,却将这檀珠取了出来,嘴上道:长者赐不可辞,这珠子不行,换一样罢。

那丫鬟便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勾住了刘一宁腰间的玉佩,娇声道:二少爷将这玉佩赐给奴婢吧。

且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话间,刘一宁已将丫鬟抱在了书桌上。

两个皆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外头却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刘一宁意兴阑珊地放开了那丫鬟,只对外头的人说道:何事?回禀二少爷,事情已办妥了。

刘一宁心下喜悦,便遣退了书房内的两个丫鬟,转而将墨书唤了进来。

你去与母亲说一声,明日我便不陪她与长姐去镇国公府了。

刘一宁随口说道。

墨书应下后,问了一句:二少爷可是身子不适?刘一宁冷笑一声,并未回答,只叫了另一个小厮福儿进来。

墨书退出书房后,听见福儿在里头与二少爷窃窃私语,心下涌起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二少爷平素最爱出席这等花宴,可这次为何改了性子?花宴上美人众多,以二少爷的性子是断不可能舍了这等难得机会的,除非有更具诱惑力的美人在等着他。

最近二少爷放在心上的,怕也只有莹雪了。

想到那日莹雪悲痛的哭声以及红肿的双眼,墨书心里便闪过一丝不忍。

只是自己因着那日出手相助的缘故,彻底失了二少爷的欢心,如今还能在清风苑伺候着,也不过是大老爷的命令罢了。

墨书思索了一阵,越发觉得二少爷是要使什么计谋强占莹雪,据他所知,莹雪是大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

出席镇国公府花宴这等大事,三等丫鬟是参与不了的。

他得想办法给莹雪提个醒才是。

墨书去荣禧堂递了信后,便悄悄走至向晚阁,瞧见向晚阁的大门已落钥后,颇有些失望。

他只能去了外院的马厩,问那值夜的小厮道:你可知明日夫人们何时出发?那小厮脆生生地答道:卯时。

墨书忙道谢不提,明日卯时前,他便候在内花园的大路上,瞧瞧能不能碰上莹雪。

第11章 狼毫 墨书,是我要多谢你才对。

……翌日卯时,天刚蒙蒙亮。

莹雪早早起身,与冬至和夏至两个大丫鬟一同在正屋里忙碌了起来。

小姐出行的规矩素来繁琐复杂,丫鬟们不仅要准备好可供穿换的合身衣裙,连痰盂、香巾、脂粉帕子都要提前备好。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冬至便施施然地撩开帘子,自往东厢房去服侍刘婉晴起身。

自从霜降被赶出向晚阁后,夏至便不似往常那般伶牙俐齿,她虽与冬至同为一等丫鬟,如今却事事以冬至为先。

莹雪靠在廊下,正在清点食盒里的各色糕点,忽而听得二门外的婆子在远处朝她招了招手。

莹雪连忙放下食盒,迎了出去。

那婆子专管向晚阁内外门的钥匙,于莹雪来说也是个老熟人,她便上前笑道:嬷嬷,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那婆子面貌慈祥,拉着莹雪的手轻声说道:这话我可得悄悄与你说,外头有个小厮在寻你呢。

莹雪心下一惊,连忙谢过了这婆子,回头觑了一眼漆黑一片的正屋,便知大小姐还未起身。

她便往向晚阁前方的石子路走了几步,果然见垂花门外立着个身材挺拔的男子,一阵无法言说的羞意便爬上了她的心头。

墨书本就在垂花门外候着,遥遥瞧见一抹翠绿色的倩影后,便快步迎了上去,说道:莹雪姑娘。

莹雪本就羞赧得不敢抬头,听见墨书清冽又悦耳的声音后,便扭捏的只敢盯着自己的足尖发愣。

见她低着头没有回应自己,墨书便打算直截了当地将要提防二少爷这事说与莹雪听。

只是莹雪却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只狼毫笔,姣美的脸上尽是真挚的笑意:你送的这只笔,我很喜欢,只可惜,我不识得字。

墨书险些被莹雪皎若三春的笑容迷了眼,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后,方才正色道:莹雪姑娘,这支笔不是我的。

莹雪笑意一僵,随后脸上便浮现了几分难堪之色,她收回了自己的狼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那…是我误会你了。

墨书眼瞧着莹雪如此失落,顿时也有些手足无措,他只对着莹雪作了个揖,嘴上道:若是莹雪姑娘不嫌弃,可否将这狼毫赠于我?我似乎在哪里瞧见过这只笔。

莹雪见他神色真挚不似作伪,便将狼毫铺平在自己的掌心,等墨书接过这只狼毫后,才问道:莫非你也喜欢写字?墨书失笑,仔细观摩了一阵这只狼毫后,才肃容说道:我只怕这上头放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莹雪一怔,心中涌上些惊惧之意。

若是你一人单独在府里待着,可不能往偏僻的地方去。

墨书郑重其事地说完这番话后,又温声说道:多谢你送来的膏药。

莹雪抬头,恰好撞见墨书揣着关怀之意的透亮眸子,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一片。

是我要多谢你才对。

莹雪声音微若蚊蝇,她正要问一问墨书的伤势时,不远处替她放风的婆子已出声阻拦。

莹雪姑娘,大小姐起身了。

莹雪只得将话生生咽了回去,瞧了墨书一眼后,便小跑着回了向晚阁。

墨书拿着手上的狼毫,目送着莹雪的背影离去。

*一切收拾妥当后,莹雪便跟在冬至身后上了一辆仆妇丫鬟们专用的素帷马车。

一路上,莹雪心里念着狼毫与墨书,又忖度着墨书话里的含义,颇有些心不在焉。

墨书话中有话,自己并非愚笨之人,明白他是要自己多多小心二少爷的意思。

可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奴婢,已是被前头的事吓得只敢躲在向晚阁中,若是二少爷存了心要找茬,自己能怎么办吗?莹雪脑海中闪过了大小姐的音容笑貌,连带着忆起了那日水榭中二少爷待大小姐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兴许,自己该去求一求大小姐才是。

莹雪又极快地否定了自己这个念头,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大小姐还能弃了自己的胞弟,帮自己这个丫鬟不成?如今之计,便只有靠自己了。

莹雪,你怎得一直在发呆?倚靠在莹雪身旁的冬至戳了戳她的细腰后说道,立时便打断了莹雪的深思。

莹雪拢回思绪,随意搪塞了几句后,便又沉默了起来。

冬至只好将袖袋中的瓷瓶放在了她的手心,嘴上不忘说道:这东西,你可要好生拿着。

手掌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莹雪低头一看,却见冬至将一白色瓷瓶放在了自己的手心,她拧开瓶盖,一阵桃香扑鼻而来。

这是桃汁?莹雪反问道。

冬至眼神闪烁,便笑着说道:咱们大小姐和安平侯家的嫡女可是闺中的手帕交,一会儿去了镇国公府上,大小姐要替镇国公夫人办个流水席,那安平侯家的小姐是个爱羞的,不爱喝茶水,只喜欢喝这点桃汁嵌水,倒时你去支起的棚架帮忙,认准了一坎雕着梨花的玉杯,那便是安平侯嫡女常用的杯子,将这桃汁放进去便是了。

莹雪愣在了原地,望着冬至平淡无波的脸庞,心里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嫌恶之感。

明明是害人的把戏,却要担了这等名头来做掩饰。

直至这时,莹雪才明白大小姐带自己来镇国公府上的用意,一是自己眼生,偷摸着做这阴损的事儿尚且不会让人怀疑到她身上去,二是自己是家生子,即便东窗事发,为了家人也不得不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去。

原来如此。

莹雪捏着那瓷瓶的手微微收紧,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

原是这样,莹雪知道了。

她缓缓开口道。

冬至被她明镜般的眼神一盯,生出了许多不自在来,她干笑了两声,只与莹雪说起了镇国公府上的人情世故。

镇国公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便是如今的世子爷,世子爷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今正在御前当差,可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冬至的眼里尽是与荣有焉的自得。

第12章 初遇 这桃汁喝下去,也能害了人性命……莹雪却未接茬,只在一旁静静聆听,并未出声。

冬至自顾自地说道:长子这般成器,连带着底下的二爷与三爷也卯足了劲地上进,如今也得了两个好差事。

说话间,马车已行到了镇国公府前的两座石狮子前。

冬至止住了话头,连忙携着莹雪下了马车。

一群仆妇丫鬟们簇拥着黄氏与刘婉晴走到镇国公府的正门前,立时便有一个墨衣男子迎了上来,嘴里说道:云萧见过刘夫人。

黄氏笑得合不拢嘴,只说道:二公子还是这般客气。

与傅云萧寒暄了几句后,便由镇国公府的管事婆子领着迈进正门。

一路上,莹雪皆垂头跟在冬至身后行走,绕过九曲十八拐的行廊后,方才来到一处视野开阔的花厅。

花厅内皆是莺言笑语声,莹雪抬头一瞧,满屋内坐满了珠翠遍头的贵妇小姐,随着黄氏与刘婉晴的现身,众人的视线皆聚拢在花厅门口。

黄氏早习惯了这样的热切的打量目光,巧笑着拢了拢自己的飘袖后,便走进花厅中央,与上首的镇国公夫人沈氏问好起来。

刘婉晴则缀在黄氏身后,半垂着头,俨然一副羞涩的闺秀模样。

莹雪与冬至则候在花厅的角落内,等黄氏与刘婉晴落座后,方能站到主子身后去伺候。

好在黄氏不过与沈氏寒暄了几句后,便带着刘婉晴坐在了左侧的空位上。

冬至与莹雪纷纷上前去伺候。

黄氏身旁的大丫鬟明珠伸出手拦了一把莹雪,嘴上笑道:你且去外头伺候着吧。

说着,又朝冬至使了个眼色。

冬至会意,她上手捏了捏莹雪袖子里的白玉瓷瓶,满月似的明亮眸子落在莹雪皎白的脸蛋上。

莹雪咬了咬下唇,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只能搪塞道:冬至姐姐,我不识得路。

冬至闻言,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个容长脸,青黛色褂子的婆子在外头候着,你且跟着她走便是了。

两人密语的动静细微,虽不足以引起旁人的注意,却让前方的明珠频频回头,望向莹雪的眼神里满是警示。

莹雪不敢再辩,只转身走出了花厅。

花厅外的廊庑处站着不少面貌肃穆的仆妇,除了花厅内传出些娇俏的笑声外,外间连一丝声响都无。

莹雪在人群里瞧了片刻,才寻见了那个容长脸,身着青黛色褂子的仆妇,此刻她也正双目灼灼地望着刚出花厅的自己。

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那仆妇福了福道:见过婶子。

那仆妇生作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她略显精明的眸子在莹雪身上转了一转,便说道:随我去棚帐处帮忙吧。

年长的仆妇带着几个丫鬟往各处去帮忙也不算什么稀罕事,莹雪跟在这仆妇身后,绕过雕栏玉栋的廊宇屋角,又略过轩峻壮丽的假山石林,方才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亭台水榭旁。

水榭右侧十余寸的地方摆着几株梨花芭蕉,应当是花宴缀色之用,再往右几寸,则摆着十数梨花木竹案,上面放着杯筷酒碗、玉盆盏碟。

竹案后则是十数只嵌着雕花纹样的炉具,好几个丫鬟正在煽风煮茶。

莹雪身前的仆妇故作大声地说道:今日花宴,人手不够,你自去那儿帮着各位姐姐们做事吧。

说完又轻声提点莹雪道:做完了便去角门候着。

煽风的丫鬟们纷纷抬头望了一眼莹雪,见她有些眼生,只当是府里哪个犄角旮旯里拉出来顶活儿的丫鬟。

仆妇领完路后,便闪进了水榭另一侧的羊肠小路内。

莹雪心下叫苦,大小姐何苦要让自己做这样阴损的坏事儿?王氏常年管着刘府的外厨房,对待吃食汁水等颇有几分心得,她曾与莹雪说过,若是有些身子单薄、不宜吃桃子的人,喝多了桃汁便会喉咙肿大,情况严重些还会危及性命。

安平侯家的小姐与自己无冤无仇,自己何必要如此暗害她?即便这嵌入桃汁的茶水不至于伤了她的性命,可若是众目睽睽之下,生了些红疹疑症,也是损伤名节的大事。

如今这世道待女子多有严苛,外出做客时,更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莹雪万般无奈,虽是害怕回府后大夫人和大小姐的责难,却也不愿白白加害了旁人。

她捏紧了手中的瓷瓶,走到炉火旁的丫鬟身旁,歉然一笑道:这位姐姐,我有些闹肚子。

那丫鬟也并未为难莹雪,便道:你去罢,早些回来便是。

说完,却见莹雪并未挪动步子,脸上还有些羞窘之色。

丫鬟心内了然,指了西南角的方向道:那儿有个净房,并不算远。

莹雪连声道谢后,便往西南角的一处曲径小路中走去,小路两侧皆是些苍翠挺拔的青竹,青竹深处隐隐可见一处结庐小亭。

莹雪又往里头走了几步,忽而听得左侧竹林中隐隐有些人声响起,她心内装着些惴惴不安的心事,未敢多听。

可走在这鹅卵石小路上发出的动静声太大,因怕惊扰了说话之人,莹雪便立在原地,一下也不敢动。

索性竹林后有一处假山岩石遮盖了视线,莹雪心下稍安,只要自己不发出些动静来,那头的人断不会发现自己。

小姐,听闻世子爷不喜喧闹,最爱在竹林之中品茶观景,咱们可要往里头走走?声音清脆悦耳,一瞧便是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另一道清丽的女声便立时回道:上一回在郊外,我被人推了一把,不慎落进了那河水里。

已是让人背后议论我不知羞,想尽法子攀附世子爷,父亲这几年虽不得圣心,却也不至于让我自轻自贱到这等地步,这话,可不许再提了。

莹雪惊诧不已,却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竹林里遇到安平侯嫡女。

听这话头,那日在郊外落水一事本不是出自这位小姐的本意,又听她话里有些自尊自爱的傲气在,不免对安平侯嫡女又生了几分好感。

莹雪愈发歉疚,大小姐交代自己的事,是万万做不成了。

只是奴婢瞧着,世子爷也心悦小姐的很,那日不仅让小厮送了大氅来,还替小姐寻了身干净衣裙来。

隔了半晌,那道清丽的女声才再次响起,话音里染着些雀跃之意:瞎说什么,原是你那日粗心,未曾给我带换洗的衣物,世子爷不过是可怜我罢了……后头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渐微弱,莹雪这才放下了一颗心,只是断不敢再往竹林深处走去了,殊不知还会遇上什么生人?她蹲下身子,瞧着四周静悄悄的很儿,便将瓷瓶中的桃汁浇在了几株野草之上,这才理了理衣裙,重又往竹林外走去。

待她走后,假山之后的暗隔里缓缓走出两个男子。

左侧的这一个男子头上顶着东珠玉冠,一身点墨锦袍,眉若刀裁,眼若朗星,通身皆是一等儒雅矜贵的气度。

身旁的男子心内咋舌,他本是和世子爷一道躲避安平侯家的嫡女,却没想到撞上了个小丫鬟在毁尸灭迹。

瞧那小丫鬟环顾四周的胆怯模样,又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又是将那瓷瓶内的汁水倒了个干净,浸淫内宅已久的东昉一瞧,便知她心里有鬼。

今日贵女众多,可不是有人要卯足了劲使些阴谋诡计了吗?东昉只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可要奴才去瞧一瞧?傅云饮未置一词,俊秀的脸上很有几分不悦。

东昉立刻走到莹雪倒洒桃汁的地方,伸出手揉了一把那野草,略有些清甜的气味扑鼻而来。

回禀世子爷,那丫鬟倒的是桃汁。

东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原来只是桃汁,倒是他误会那小丫鬟了。

傅云饮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心里闪过方才那丫鬟娇美婀娜的身姿,不免嗤笑道:这桃汁喝下去,可也能让人损了性命。

第13章 安平侯嫡女 娶妻这事,总是要云饮自……东昉不解其意,心里清楚世子爷厌烦那些笨手笨脚的奴仆,故只得把到了嘴边的疑惑生生咽了下去。

他正要引着傅云饮往溪竹小筑那走去,谁知傅云饮却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去替我办件事。

东昉一愣,断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莹雪循着方才那容长脸仆妇的指引,果真走到了镇国公府的角门处。

马嬷嬷正候在漆红门槛外,见莹雪出来,忙快步迎了上来。

除了马嬷嬷,周围还站着几个长随模样的男子。

莹雪话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马嬷嬷一把扯住了胳膊,大声说道:让你去给小姐送个钗子,怎得这么慢?说话间,已带着莹雪走到了西边角落里的翠帷马车旁。

马嬷嬷精明的眸子扫过莹雪姣美的脸蛋,说出口的话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事可办妥了?莹雪低眉敛目,作出一副谦默恭顺的模样:已办妥了。

马嬷嬷很满意莹雪的乖顺听话,语气也放柔了些:没叫人瞧见你吧?莹雪摇摇头,并未。

马嬷嬷露出些笑意,只道:很该这样,你这事做的不错,又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往后再恭敬些伺候着大小姐,好儿多着呢。

莹雪应是,心内却很是有些惴惴不安。

马婆子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让莹雪上了马车,先一步回刘府。

*与此同时的花厅内。

世家贵妇间的寒暄也接近了尾声,刘婉晴端坐在沈氏(镇国公夫人)下首,眉颦含情,笑不露齿,俨然一副大方端庄的闺秀模样。

眼觑着时辰差不多了,沈氏便施施然地起身,与众贵妇说道:在这儿花厅坐久了,也觉得闷了些,各位夫人不若随我去水榭那儿吃吃席?安平侯夫人近日多有攀附镇国公府的意思,说话间便带上几分热络,我可想着国公夫人的席许久了。

沈氏抿唇一笑,保养得宜的面容上皆是金钱堆里养出来的尊贵,安平侯夫人说笑了。

语气称不上熟稔。

安平侯夫人笑意一僵,只提着帕子掩去嘴角的难堪。

黄氏见状,挂在脸上的笑意露出了几分畅快,她便从紫檀木椅子上起身,亲昵地搀住了沈氏的手臂,嘴里说道:国公夫人素爱游园赏景,如今是自己在这儿花厅待得闷了,便拿我们作筏子,也好趁机去亭台水榭里玩耍一番。

话毕,满座贵妇小姐们皆哄堂大笑,纷纷顺着黄氏的话凑趣。

沈氏啐了一口黄氏,笑骂道:今日我舍了银子做东,你却还要编排我,可当真是可恨。

一番玩笑之后,沈氏便领着众人往内花园的水榭处走去。

镇国公府内花园的景致向来是出了名的秀丽雅观,众人不过略品了品,便走到了那水榭处。

水榭正中央摆着个几人长的水池台子,中间摆着盆绿意盎然的君子兰,一色青白水纹衫的丫鬟们便奉着各色糕点、茶碗鱼贯而入。

沈氏连忙招呼着众贵妇落座,丫鬟们也将茶碗小心地放入水池子中。

这便是流水席了。

沈氏边说着,边将目光放在了下首的刘婉晴身上,这主意,还是婉晴从古书上看来的,我瞧着,很是有几分意趣。

沈氏这便是要当众给刘婉晴做脸的意思,众贵妇心内各怀鬼胎,面上却是一派赞美之意。

刘小姐果真兰质蕙心。

刘婉晴含羞带怯地点点头,方才进花厅时因沈氏不冷不热的态度而升起的担忧也渐渐烟消云散。

众贵妇们瞧着眼前缓缓流淌在眼前水池中的茶碗,便各自伸手拿了自己惯用的茶碗。

安平侯嫡女白念娇瞧了一圈水池中逶迤而下的茶碗,却没发现自己惯用的那只雕着梨花的玉杯,她惶恐不安地瞧了一眼沈氏,脸上浮现几分难堪。

沈氏瞧见了白念娇脸上异样的神色,立时便笑着解释道:白小姐,你往常用的那只茶碗被个粗手粗脚的丫鬟摔坏了,我便做主给你换了一只,若是不喜欢,我再叫丫鬟给你换一只便是了。

白念娇直说不必,又谢过沈氏的体恤后方才捧起跟前的茶碗一饮而尽。

刘婉晴心内有鬼,当下便失了方才那份从容淡然,她只惶恐沈氏发现了自己的手脚,这才故意给白念娇换了茶碗。

可一场流水席下来,沈氏对她的态度依旧和煦热络,她高高吊起的那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日落西沉,镇国公府的花宴也近尾声。

沈氏送走了一批批贵妇,又嘱咐傅云饮去亲自将黄氏与刘婉晴送出府去,这才由山嬷嬷扶着回了自己的正屋。

沈氏周旋了一整日,卸下贵重的钗环与锦衣后,不免也露出了几分疲态。

山嬷嬷瞧着有些心疼,便说道:夫人何必这般劳心劳神,老奴瞧着,这花宴不办也罢。

沈氏不答,白日里蓄满笑意的美眸变得黯淡无比,总是我对不起饮儿,娶妻这事,总要他选个合心合意的才是。

山嬷嬷见自家夫人如此自苦,一颗心便纠作了一团,只劝道:当初咱们府上这么艰难,您也是逼不得已,世子爷总会体谅您的。

沈氏却自嘲一笑道:云饮嘴上虽没责怪过我这个母亲,可心里如何想,连我也不明白,你瞧瞧这些年我送了多少通房丫鬟进去,他可曾碰过一下?旁的人家都怕自己的儿子去逛花楼纳小妾,连累了名声,将来没人愿意把女孩儿嫁进来,我们家倒是反着来,我可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只要云饮愿意,成婚前纳十个妾又如何?沈氏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山嬷嬷连忙开解她道:夫人不必忧心,奴婢瞧着,世子爷这两年……已是好多了,如今还肯与那刘小姐多说几句话了,还有那安平侯嫡女,一落水,世子爷还送了件大氅过去。

说到此处,沈氏也颇有些欣慰,只接话道:是了,云饮竟肯递件大氅给那安平侯嫡女,当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女孩儿瞧着也是个文雅大方的,若是云饮喜欢,便让国公爷去安平侯府提亲去。

只是那刘小姐……沈氏闻言,只冷哼一声道:从前看她乖顺端庄、心地善良,家世也尚可,云饮对她也不像对旁的女子这般抗拒,我忖度着她将来必能不恨不妒,做个贤妻良母,事事以云饮为先,便给了她几分脸色,可如今看来,却都不作数了。

第14章 英雄救美 奴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因着流水席上横生的变故,刘婉晴回刘府的路上便有些沉默寡言,眼神微闪,透着些茫然无措。

索性车厢内只有黄氏、刘婉晴并两个心腹丫鬟,黄氏说话间便没了顾忌:到底是没经过事的小人家,遇上这样的事便慌了心神,何苦来哉?刘婉晴颇有些扭捏的小女儿情态,只见她嗫嚅着撒娇道:母亲,这事怎么会如此凑巧,偏偏就是她白念娇惯用的玉杯被丫鬟碰碎了,会不会是镇国公夫人发现了我们的手脚,借此敲打我们一番?黄氏失笑,那双锐利的眼睛移到刘婉晴略显慌乱的双眸时,刚欲责备女儿沉不住气的话便不自觉地咽了下去,她放柔了语气道:这京里哪户人家的主母手上没使过什么阴私手段?便是她沈双琴,能从昔日落魄宗室之女坐到如今镇国公夫人这位置,阴谋诡计难道还使得少了?见刘婉晴神色有所松动,黄氏继续苦口婆心道:所以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心烦不已,的确是我们做了这事没错,可一是没有被人抓个现行,二是那安平侯嫡女也未曾有恙,便是让沈氏知道了又如何?夫人说的很是,方才镇国公夫人还让世子爷陪着小姐走了好一段路呢,可见她心里是极满意小姐的。

明珠也出言凑趣道。

刘婉晴的双颊处立刻染上两抹艳霞似的粉红,想到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彬彬有礼的清隽模样,心里不免又浮上一抹惘然的甜蜜。

早一步回到刘府的莹雪此刻正候在向晚阁的耳房内,几个三等丫鬟与她闲谈了一阵,见她一脸的意兴阑珊,便问道:莹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怎得瞧着面色这般不好?莹雪只怕自己阳奉阴违的举措会惹来黄氏与大小姐的责罚,若是只责罚自己便罢了,可若是牵连到自己的亲人,可就是自己的罪孽了。

莹雪便囫囵搪塞道:今日日头太晒,许是身子有些晕乏。

那几个三等丫鬟也都是知情知趣的人,闻言便替莹雪倒了杯凉茶来,并不多做叨扰。

莹雪心内感念,便连声道谢了一番,谁知那几个丫鬟却笑道:马嬷嬷每回要发落我们,总是莹雪姐姐顶上前去,我们虽只是奴婢,却也明白什么叫知恩图报。

说话间,向晚阁的二门外便传来了守门婆子的爽朗笑声。

——老奴见过大小姐。

莹雪一惊,手上的凉茶险些也拿不稳,她心内愈发惶恐不安,大小姐怎得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要来发落自己了?惊惧过后,莹雪也渐渐地下定了决心,若是大小姐当真生了雷霆之怒,自己便是磕破了头也要求大小姐放过自己的父母亲人。

莹雪与另外几个小丫鬟先后出了耳房,迎面撞上刘婉晴后,纷纷屈膝行礼。

上首传来一阵欢愉的女声:都起来吧。

莹雪心下一松,听着大小姐话音里的调子,便知她心情甚佳,便是要发落自己起来,总也不至于严厉到牵连家人。

刘婉晴便由着身后的冬至、夏至与马嬷嬷一并簇拥着走进向晚阁的正屋,临到了夜幕渐沉时,仍是没有传唤莹雪。

莹雪胆战心惊了一日,正欲入睡时,冬至却带着两支翠丝钗子来寻了莹雪,嘴里笑道:今日这事你做的不错,这钗子便是大小姐赏你的。

莹雪推辞了一番未果,便只得收下了这两支翠丝钗子。

直到翌日一早丫鬟间闲谈时,莹雪才知晓了镇国公府上的变故,原是有个丫鬟不慎打碎了安平侯家嫡女的玉杯。

她心里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是到底高兴不起来,这一回大小姐是让自己去害安平侯嫡女,下一回呢?*清风苑内。

墨书知晓了莹雪随着大小姐一同去镇国公府上赴宴的消息后,心内高高吊起的那块大石方才落了地。

只是……他握着手里的狼毫,忽而忆起回春堂大夫的字字箴言:这上头抹着些麝香鹿糜,若是女子长期用它来写字,只怕会祸及子嗣。

墨书曾在二少爷的书房中见过与手上这只一模一样的狼毫,二少爷既将这支毛笔送给了莹雪,便知他对莹雪的心思丝毫未减。

且因前头竹林的事,愈发不把莹雪当做个人了,既要毁她清白,也不想负上任何责任。

二少爷此举,分明是把莹雪当做他囊中之物了。

墨书捏紧了手中的狼毫,忽而忆起了那日竹林里莹雪搂着自己身上那褴褛破衣时声嘶力竭的哀切哭声。

她与自己一样,都是主子跟前称不上人的玩意儿罢了。

可玩意儿也会哭会笑,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不愿意做的事情。

墨书目光一寒,将手上的狼毫扔在了下人房里的恭桶后,便掩去心里的愠怒,又变成了往素那副谦默恭顺的奴才样子。

自从竹林那事后,二少爷恼怒自己欺骗了他,便不大爱搭理自己,也不让自己去书房伺候了。

这段时日,都是一个叫福子的小厮在书房里伺候二少爷。

墨书走到书房外的廊下,听到里头传来一阵阵男子低哑的谄媚笑声后,便欲立在书房外听一听里头的动静。

可书房台阶下立着的另一个小厮楚儿早就发现了他,只笑着说道:墨书哥哥,快随我去耳房喝杯茶吧。

墨书瞧着楚儿似笑非笑的模样,也说不出推辞的话来,只能迈着快步去了离书房颇远的耳房处。

与此同时的书房内。

刘一宁怀里抱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衣衫半褪,春风无限。

他轻笑了一声,挑起那丫鬟的下巴,伏在她颈边轻嗅了一口,说道:这几日可把爷闷坏了,那方婉仪(光禄寺家的嫡女)说话行事板正的很儿,若不是母亲的令儿压着,我也不爱搭理她。

那福儿跪在下首,小心地陪笑道:爷这两日当真是累坏了,可要去寻点乐子?刘一宁一下子便来了兴致,推开身上的丫鬟后,便道:红楼楚倌那几个,本少爷都玩腻了,前头死了的那个贺云在床榻上倒有几分趣味儿,只肌肤太黑了些,爷得关了灯才敢行事……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十足,福儿闻歌弦知雅意,便进献一计道:要奴才说,莹雪那小蹄子也着实太不识好歹了些,能得了二少爷青眼,可是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

这话正中刘一宁的心坎,他又想起墨书于竹林那日的调虎离山,心中的火气便又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他道:爷给她脸她不要,爷也不必当她是个人了。

不过是个家生子罢了,亲娘从前在大夫人跟前服侍过,后来不知怎得被调去了外厨房做活,她亲爹不过是个管车马的孬货罢了,哥哥姐姐就更不堪了,一个在咱们铺子里跑堂,一个在郊外的庄子上做些粗活,爷想怎么整治她,不都是手到擒来的易事吗?福儿道。

刘一宁挑了桃眉,说道:你有什么主意?福儿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便说道:过几日便是府里下人半旬放一假的日子,莹雪那蹄子必是要回家歇息的,她家就在咱们府后头东葫芦街的第二间平房里,大少爷不若把她爹娘给调离开来,她一个弱女子,还能逃到哪里去?福儿说到后头,话音里的恶意已是遮掩不住。

刘一宁思索了一阵,愈发觉得此法甚好,只要想个法子把莹雪的爹娘给支开,自己就能肆意行事了。

是了,上次让那贺云弄出个腌臜孽胎出来,倒累的爷吃了好一顿责罚,如今娶妻在即,断不可再弄出些人命来。

刘一宁笑道。

福儿也连忙凑趣道:爷有先见之明,将那狼毫送予莹雪那蹄子,断不会再让这等腌臜奴才再怀上爷的骨血。

*两日后。

莹雪得了一日休假,将手头的差事做完后,便兴高采烈地准备回东葫芦街的家中休息一二。

她已有好几日未见自己的爹娘亲人了,她忖度了一下日子,今日长兄也恰巧轮休,说不准也在家中等着自己回去呢。

来向晚阁当差一月有余,莹雪也攒下了些体己,还有大小姐昨日赏下来的糖饼果子,她便一并带着,欲回家去散给街坊邻居。

方才走到东葫芦街,莹雪便撞上了隔壁邻里家的冯大娘,此刻她正在屋子前方的篱笆地里辛勤耕作。

莹雪立时便迎了上去,嘴上笑道:大娘,怎得一大早便这般辛劳?说着,莹雪便上前去抢过冯大娘手里的锄头,三两下就替冯大娘垦起地来。

冯大娘年岁约莫五十岁上来,身着淡白素衣,见了莹雪总是一副慈祥温和的笑容,只是年岁上来到底身子不便,在地里耕作了两下脚步便有些虚浮。

莹雪,快放下锄头吧,随大娘进屋喝杯茶。

冯大娘道。

好在冯大娘门前的这片耕地不算大,莹雪劳作了一会儿便收起了锄头,搀扶着冯大娘进屋后,莹雪便把自己包袱里的糖饼拿出来了大半。

大娘,这是刘府里大厨做的糖饼,您尝尝味道。

莹雪笑道。

大娘牙齿不灵了,可咬不动这些东西。

冯大娘瞧着莹雪白皙姣美的清婉容色,又想起她方才操弄锄头时的熟稔利落,叹道:好孩子,在刘府里没少吃苦头吧?莹雪连忙摇头,冯大娘便把一盏乌黛色的茶杯递给了她,莹雪抿了一口后,便觉唇舌内有一股清冽淡香的回甘之感。

便是在刘府里做二等丫鬟,她也未曾喝过这般入口即香的好茶水,她笑眼弯弯,由衷赞道:大娘这儿的茶水可真好喝。

冯大娘爱怜地瞧了莹雪一眼,随后说道:你可是要家去?正是呢。

冯大娘闻言却蹙起了眉头,道:你娘方才急匆匆地出门去了,也不知家里有没有人。

说完,冯大娘也不多留莹雪,便将她送出屋外,眼瞧着她进了自己家的平房后,方才回了自己的屋舍内。

莹雪一进屋子,便高声喊了几句:爹爹,娘亲。

并没有人回应她。

莹雪有些失望,今日也真是不巧,恰好娘亲爹爹都不在家里,连长兄也未曾回家。

她将包袱放在木桌上后,便准备去厨灶上做些吃食,若是爹娘突然回来,总也有口热饭能吃。

莹雪厨艺尚可,正巧家里也挂着些咸肉,她便做了一菜一汤,正端着菜碗从厨灶上走回正屋后。

刚将菜碗搁在木桌上,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重重的关门声,莹雪只当是爹娘回来了,一脸喜悦地回头望去。

却陡然撞见刘一宁阴恻恻的笑容,此刻他正倚在门后,透着欲./念的目光正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莹雪。

莹雪怔愣了一秒,随即就要惊喊出声,可刘一宁却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双眸里闪着炙热的欲./望。

上一回在竹林里,让你逃了,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刘一宁俯在莹雪耳边吹了一口热气,直让莹雪吓得浑身打颤。

莹雪的嘴被捂了个严严实实,只能奋力抽动双臂,欲想挣脱刘一宁的桎梏。

可莹雪这弱女子的力气如何能和刘一宁相提并论,他大手掩住莹雪的口鼻,只用力将她往炕上拖去。

莹雪嘴巴被他死死捂住,身子被压的狠了后也挣脱不得,刘一宁已用另一只手拉开了莹雪的衣襟小褂,露出白皙滑腻的莹润肌肤,更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飘进刘一宁的鼻间。

刘一宁全身上下的血气皆往下半身涌去,他欲发急色,只埋头钻进了莹雪的脖颈间死命吮吸,嘴里道:让爷好好疼疼你。

大劲之下,莹雪身上的小褂便被他扯碎了大半,露出里头未让人采撷过的满怀春色。

莹雪绝望之下,恨意也涌了上来,趁着刘一宁眼睛发直时,提起膝盖便朝着刘一宁的命根子撞去。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意直冲刘一宁的天灵感,他也因此松开了些对莹雪的桎梏。

莹雪得了喘息的机会,便扯开喉咙喊道:救命——救命——刘一宁忍着痛意,扬起大手便朝着莹雪脸上狠狠扇去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罢了,这么三番四次地打爷的脸,也是要全家给你陪葬?刘一宁发了狠,复又把莹雪压住,正要解开自己的衣带后,便发觉自己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感。

刘一宁两眼一黑,便昏在了莹雪身上。

莹雪满脸是泪,已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正以为自己无路可逃时,却见刘一宁身后站着个锦衣华服的矜贵男子。

他一身翠柏色竹纹锦袍,腰间系着盘石玉带,璨如曜石的黑眸落在自己身上,似是有几分探究之意。

莹雪慌忙垂下头,又将自己的身子环的更紧了些。

这个公子瞧着打扮与通身气度,便知他非富即贵。

他也不知用了东西,便将刘一宁一下子打的昏了过去。

莹雪连忙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刘一宁,身上的衣襟小褂早已破烂不堪,她只能用手掩住自己的胸口,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这些王孙公子哥从不把奴婢当个人看,若是这个公子也对自己起了歹心,自己岂不是又入虎口了吗?思及此,莹雪的一双杏眸便氤氲起了泪雾。

谁知那男子却移开视线,并无半点逾矩之意。

傅云饮稳了稳心神,勉力将方才那一幕香艳至极的画面压下,这才说道:你去将衣衫换上吧。

说着,傅云饮便嫌恶无比地将刘一宁拉了起来,拖拽着正要走出屋内时。

却听得声音响起一道清丽软糯的女声,仔细听来还带着些未尽的哭腔: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但求公子告知名讳,小女子定会日日求神拜佛,但求公子一生顺遂。

傅云饮脚步一顿,忆起方才在冯大娘屋里时,听见隔壁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呼救声,那般凄厉,那般无助,亦如同当年的自己一般。

敲晕刘一宁后,他也立刻认出了那女子的身份,原是那日在假山旁撞见的丫鬟。

本以为她是个心计颇深的狠毒丫鬟,可如今瞧来,也不过是个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

况且,自己打昏的这男子瞧着很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刘府的二少爷?那个出了名的浪荡纨绔。

这丫鬟既不愿跟了她府上的二少爷,可见也是有几分气性的。

忆起莹雪方才眼眸通红的可怜模样,傅云饮便道:不必了。

傅云饮离去后,莹雪忍了许久的泪意才倾涌而出,零碎的哭声泄出了屋外。

傅云饮耳旁回荡着细微的哭声,拖拽着刘一宁的动作不免又用力了几分。

第15章 亲事 莹雪,娘便托媒人去替你寻个亲……痛哭一顿之后,剧烈的恐惧才袭上莹雪的心头,一是二少爷待自己的心思已不再遮掩,上一回是将自己哄骗到竹林里,这一回却是登堂入室想要侮./辱了自己去。

下一回呢?还有救了自己的那个公子,此事会不会连累了他?可恨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奴婢,二少爷如此丧尽天良,自己却奈何不得他分毫。

心绪交缠下,莹雪寻了件素白的衣裙遮住了自己的身子,灵透的眸子里满是泪意涟涟。

王氏推开自家屋子大门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莹雪的右脸高高肿起,眼中蓄着一汪泪水,神色称得上是心如死灰。

王氏被唬了一大跳,立刻跑到炕前,将幼女抱在怀里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娘亲身上独有的馨香味道让莹雪紧绷的心弦瞬间松懈了下来,她紧紧环住王氏的腰部,嚎啕大哭起来。

只听这哭声,和女儿脸上的惨状,王氏便知她必是受了什么委屈,待莹雪哭声减弱后,她才说道:方才来了个眼生的婆子,只说你爹在庄子上被马车压了腿,我赶忙租了辆驴车便要往庄上去,谁知却碰到了墨书,他只说你爹必是无碍,这是调虎离山之计,让我赶快回家来寻你。

莹雪抬起泪眼朦胧的杏仁眸子,说道:墨书?是了,他如今就在外头等着呢。

王氏双眼通红,瞧着莹雪脸上的伤痕,心内疼惜不已。

莹雪右半边脸上传来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料想自己如今这副样子必是狼狈至极,且刘一宁方才留在自己脖颈内的红痕仍未消退,实在是不能给墨书看去。

娘,你去将他打发走吧。

莹雪说话时的语调里带着些哭腔。

王氏自然也知晓女儿这副样子不宜见外人,便应了下来,走出屋外对着墨书连声道了几句谢后,寻了个由头便把墨书打发走了。

王氏望着墨书离去时频频回头的担忧样子,心里也是一阵感慨。

这墨书也当真是个好孩子,只是父母双亡,到底是家世简薄了些。

王氏送走墨书后,便回到了屋内,先是替莹雪的右脸敷上了些消肿的药膏,又取了净水来替莹雪擦拭身子。

莹雪也与王氏说了今日这事的来龙去脉,也顺便提及了上一回竹林时的惊险之事。

王氏听了后连连叹息,拿着铜盆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都是娘的错,不该信了那眼生的婆子,倒让我儿受了这般苦楚。

莹雪见王氏自责,立刻拿话开解她道:娘何必自责?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既是身份高贵的二少爷,存了心的想要摆弄我一个小丫鬟,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工夫?王氏也是后怕不已,没想到二少爷会这般胆大包天,连支开她与莹雪爹的法子都想得出来,还要在自己家中强占了莹雪去。

她愈想愈心惊,今日若不是有个公子出手相助,女儿还不知要受什么磋磨呢。

思及此,王氏便问道:你可瞧清楚了那恩人的相貌?他这般的贵人为何会来我们这东葫芦街?莹雪摇摇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氏索性也不再深问,只替莹雪拢了拢发丝,见她脖颈处仍有些显眼无比的红痕后,泪也顷刻间滚落下来,娘从前躲过了一劫,如今却都报应到了你身上。

这话却藏着些隐情在,莹雪便问道: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那刘一宁起了歹心,与娘何干。

王氏叹息一声,便说道:从前我也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差事活计都做的不错,很是得了大夫人几分青眼,可大老爷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明里暗里总是与我拉拉扯扯不说,有一日还将我骗到了书房里去,幸而那时外间来了人拜见老爷,我这才逃过一劫。

王氏说到这时眸子微闪,哪怕如今已过了近二十年,想起当年大老爷在书房抱住自己时的热切,她仍是会害怕的心口直跳。

经过了这事,我便不顾大夫人的挽留,硬是要去外厨房当差,又让府里积年的老嬷嬷做媒,这才嫁与了你爹。

莹雪听了这话后也是气愤不已,道:到底是同样血脉的两父子,做事都是这般下流放荡。

王氏连忙上前捂住了莹雪的嘴,规劝道:可不能说这样的话,我们可是刘府的家生子,一家子全仰赖着大老爷与大夫人呢。

家生子?莹雪不禁冷哼出声,家生子就代表着世世代代都是刘府的奴仆,一辈子也只能是奴仆,主子赐你的喜怒哀乐,你再不愿也得照做。

就像二少爷这般肆无忌惮,不就是打量着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家生子,便是被毁了清白也不敢嚷嚷出去吗?如今瞧来,她们这些家生子尚且比不上外头卖身来的奴仆,好歹他们总有个做活的年限,到了年岁便能出府去。

王氏一瞧莹雪的神色,便知她心里很是不服,当下也并不拿话去劝导她,只说道:既是主子对你起了这般性子,我们奈何不得他,便只能躲躲开了。

这话一出,莹雪却瞬间红了眼圈,道:娘,我已是避无可避了,我整日只敢缩在向晚阁的那几寸之地内,经了竹林一事,我如今连二门外都不敢去了,难得轮休一日,他却还要来我们家中欺./辱我,我还能怎么躲他?话毕,已是泪流满面。

王氏瞧了也是心疼不已,只拿起帕子替莹雪擦拭起眼泪,嘴里道:娘知道你受了大委屈,索性你如今也及笄了,娘便托了媒人替你寻个亲事,到时再带你去大夫人跟前磕个头便是。

说到亲事,莹雪也顾不上流泪,为了断了二少爷的念想,嫁人也许是她唯一的出路,但……莹雪捂了捂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口,将卡在喉咙口的未尽之语咽了下去……*刘一宁被拖回刘府时,整张脸肿的如猪头一般,刘府门口的小厮皆吓了一大跳,瞧见刘一宁腰间的玉佩后,才认出了他的身份。

一个脚程快的小厮连忙跑去荣禧堂,向黄氏禀告了此事。

刘一宁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躺在地上,几个小厮连忙抬了架软塌来,将刘一宁搬上软架后,黄氏已带着一群仆妇急急冲冲地赶来。

黄氏见了儿子这副惨状,险些双眼一翻昏过去,幸好身后的黄嬷嬷搀住了她。

快去拿老爷的名帖来,去请太医。

黄氏急急忙忙道。

立刻便有两个小厮去了。

黄氏立刻吩咐下人将刘一宁抬到自己的荣禧堂去,又嘱咐黄嬷嬷去将自己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半根出来。

一碗参汤灌下去,刘一宁却仍是未有苏醒的迹象。

黄氏不免趴在床榻边嚎啕大哭道:是哪个天杀的把我儿打成这副样子?刘一昭与刘婉晴得了信后,则先后赶来了荣禧堂,二人瞧见床榻上刘一宁的惨状后,不免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婉晴素来宠爱自己这个幼弟,不免落下了泪来:母亲,一宁这是怎么了?黄氏用帕子压了压自己的眼角,话音里带着些恨意,定是在外头被哪个杀千刀的害了,竟把你们弟弟打成这副样子,若是被我寻到了那人,我定要剥了他的皮。

刘婉晴不语,面色有些难看。

刘一昭却一板一眼地说道:弟弟定是又去楚倌酒楼了,这一回也不知是不是与人争抢了花魁舞姬,才招来这等祸事。

黄氏与刘婉晴俱都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出奇的一致,皆是一种恼怒混杂着疼惜的复杂神情。

刘一昭又道:母亲平日里也着实太宠二弟了些,闹得如今京城里不少闺秀都不肯与他说亲,如今让二弟吃了些苦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黄氏脸上颇有些挂不住,她自是明白自己过于宠溺刘一宁,可长子老成寡言,平素只有一个幼子常伴自己膝下,她不疼他疼谁呢?不过长子说的话也很有几分道理,如今一宁正是在议亲的关键时候,又闹出了这样的事,着实是不太好。

黄氏连忙对身边的黄嬷嬷说道:去喊个人追上先头那个小厮,告诉他,与太医说起来只说是我身体抱恙,要请太医来诊治一番。

黄嬷嬷连忙点头。

第16章 赏赐 世子爷如何能瞧得上冬至?……太医急匆匆地到了刘府后,便替刘一宁看诊了一番,只说他受了些皮肉伤,这伤应该是与性命无碍,配了副药后便由刘一昭亲送了出去。

此时天色渐晚,刘婉晴也被黄氏打发回了向晚阁。

黄嬷嬷端了碗黑黝黝的汤药,递于黄氏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夫人,老爷那边……出事了。

黄氏大惊,手上的药碗险些打落于地,她稳了稳心神,问道:你且细细说来。

黄嬷嬷便俯在黄氏耳边低声密语了一番。

原来是刘老爷刘秦中在西街养着的那个外室出了事,那女子从前许过人家,因着家乡横生变故,这才逃到了京城来。

如今那女子从前的夫家寻到了京城来,刘秦中为官多年,自不把这等宵小之辈放在眼里,谁知那夫家也是个烈性的,竟跑到京兆府门口鸣鼓喊冤。

如今这事已闹得沸沸扬扬,满京城皆知刘秦中蓄养外室、抢夺民妻,连御史台的几个士大夫也参了刘秦中好几本。

黄氏拿着药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黄嬷嬷见状立刻接了过来,随即就听见了黄氏咬牙切齿的说话声:他自己做出这等丑事,偏偏还要害了我孩儿的前程。

黄氏一张脸胀得通红,可见是气得狠了,黄嬷嬷连忙上前替她顺气,却听黄氏怒道: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宁也是随了他那个不成器的爹,这才如此浪荡不羁,我恨不得绞了他□□那二两肉。

躺在床榻上的刘一宁方才转醒,听到的就是黄氏如此恶狠狠的话语,他吓得冷汗直流,断不敢再说出莹雪一事。

黄氏见刘一宁醒了,便温声嘱咐了几句,随即便面色不善地走了出去。

*翌日莹雪当值时,也听说了二少爷被痛打了一顿这事。

且如今刘府因着大老爷被参一事,根本无暇追查打人者是谁。

莹雪心下稍安,只是到底被吓破了胆,成日里只是懒懒地待在向晚阁,并不往二门外去。

这一日,莹雪正在廊下绣针线,却被冬至火急火燎的呼喊声打断。

莹雪,大小姐传你进正屋伺候呢。

冬至虽眉眼带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莹雪连忙朝着冬至福了一福,放下针线后便往向晚阁的正屋内走去。

刘婉晴此刻正靠在临窗大炕上,枕着一张青缎引枕,身侧设着一张弹花椅袱,瞧见莹雪清丽婀娜的身姿后,她便掩唇一笑道:快来这儿坐下。

刘婉晴突如其来的热络让莹雪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敢托大,朝着刘婉晴行了个全礼后,才上前躬身伺候。

刘婉晴却一把将她拉在了弹花椅袱上,强压着她坐下,嘴上笑道:你来这向晚阁也有些日子,差事可还得心应手?若是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去与马嬷嬷说便是了。

莹雪只恭敬答道:向晚阁的姐姐妹妹待奴婢都是极和气的,差事也轻简的很儿,能来向晚阁伺候,是奴婢的福分。

刘婉晴见状,略带深意的眸光便落在了莹雪清媚姣美的容颜上,双目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了一番莹雪不盈一握的腰身,心下愈发满意。

我屋里前头出了那么个胆大背主的腌臜东西,倒惹的你受了不少委屈。

刘婉晴拉着莹雪的柔荑叹道。

莹雪知晓刘婉晴话里的腌臜东西指的是被配出去的霜降,听说她嫁了个忠厚老实的小厮,如今日子过的也算稳当。

当初霜降陷害自己时,莹雪只不过是想不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罢了,同为奴婢,自己从不曾与她争抢过什么,她又为何要这般容不下自己?莹雪便摇摇头,答道:奴婢不觉得委屈。

这话却是出自真心,这事既已过去,她便不想再藏怨于心了。

刘婉晴见莹雪如此乖顺老实,脸上的笑意也作了几分真,好了,你既心善,我便不提那个糊涂人了。

说着,刘婉晴便亲昵地携着刘婉晴走进了自己闺房的内室,又命莹雪坐在铜镜前,自己则从妆奁了寻了几支累丝双鸾金簪,硬是要替莹雪戴上。

莹雪自然是推辞不肯收,刘婉晴却板着脸道:明日便是乞巧节了,我可要带着你去大国寺上香,倒时你若是打扮的寒酸了,可会损了我的面子。

这便是硬要莹雪收下簪子的意思,莹雪心内一阵不安,主子赏赐奴才也是常有的事,可这几支金簪乃是大小姐平素最爱佩戴的簪子,如何能赏赐给自己?刘婉晴又与莹雪说笑了几句后,才放她离去。

莹雪离去后,马嬷嬷才撩开帘子进了内室,一打眼便瞧见了靠在妆奁旁魂不守舍的刘婉晴。

马嬷嬷立时便一脸心疼地迎了上去,嘴上劝道:姑娘何必这般委屈自己?刘婉晴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

嬷嬷心疼我,我当然明白,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父亲被陛下当朝训诫了一番,已是失了帝心,镇国公夫人已是连节礼都不送来我们府上了。

刘婉晴叹息道。

马嬷嬷止住了话头,瞧着刘婉晴脸上的倦容,只道:这莹雪虽是家生子,可到底不如冬至与姑娘您情谊深厚,若是将来生了异心……刘婉晴却满不在乎地说道:冬至颜色只是一般罢了,世子爷如何能瞧的上眼?嬷嬷也太小心了些,我瞧着莹雪的性子还算得用,且又是家生子,父母亲人都在我们手里攥着呢,她还能翻出天去?马嬷嬷见刘婉晴心意已决,便也不敢深劝,只与她说起了乞巧节那日的事宜。

*因着刘秦中被陛下当朝训诫一事,黄氏已是发了狠,不仅一口气将刘秦中在外头养的外室都发卖了,还写了封信给远在金陵的哥哥,只让他快马加鞭赶来京城。

一是刘秦中素来惧怕自己这个哥哥,如今也正好让哥哥来好生管教他一番,二是哥哥家中的两个嫡女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阖该来京城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三是一宁与婉晴的婚事没了着落,要请哥哥来斡旋一二。

刘秦中自知理亏,自然不敢违拗黄氏的吩咐。

刘一宁经了一顿痛打后,便老老实实地窝在清风苑内闭门养伤。

他身上到处是伤,后脑勺那一块儿更是疼的发颤,也不知究竟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奴才敢对自己下手?既是在莹雪家,不是她那个奴才爹就是她那个奴才哥哥了。

刘一宁冷笑不止,誓要这一家奴才付出代价。

除了这点皮肉伤外,刘一宁的日子也算过的有滋有味,因为父亲蓄养外室被捅了出去,连累的自己的亲事也结不成了。

那光禄寺家的夫人已是不再与他们刘府来往了,摆明了是瞧不上自己的意思。

刘一宁索性乐得自在,那方婉仪(光禄寺家嫡女)虽生的还算端庄,可身材却干瘪的很儿,瞧着便不是懂情趣的女子。

因着这事,黄氏只觉愧疚了小儿子,不仅好吃好喝伺候着,连刘一宁卧床期间身边围着一圈妖冶奴婢都未曾责备,还给他的清风苑预备了个小厨房。

这一日,刘一宁又与福儿躲在里屋密聊半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福儿才一脸得意地走出了里屋,随手指了个廊下的小厮道:去外厨房将王婆子寻来。

正在修建树枝的墨书听了一惊,他自然知晓二少爷被痛打一顿这事与莹雪有关,只料想二少爷受了这顿磋磨,兴许能收敛一番对莹雪的心思,只是没想到……若是王婆子来了清风苑,可还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墨书心绪一阵慌乱,想了又想后,便只有先一步去外厨房通知一声王婆子的法子,让她先回家去躲一躲,能躲一时是一时。

他刚放下手上的活计,正欲起身离去时,却被身后的福儿叫住,墨书哥哥,这是要往哪儿去?福儿似笑非笑地瞧着墨书,眼里满是恶意。

墨书立定,一脸淡然地说道:我去二门内接牌子,这几日清风苑的份例涨了,该去多拿几块牌子才是。

福儿指了身旁的小厮道:这样的小事哪儿就能劳烦墨书哥哥亲自前去?小顺,你去替墨书哥哥跑一趟吧。

那小厮连忙跑了出去。

墨书知晓这便是二少爷要看住自己,不让自己去通风报信的道理。

墨书垂在长衫旁的手不禁捏了又捏,不让心内的怒意泄出来分毫,只听他清清冷冷的一笑道:多谢你体恤。

福儿挑衅地瞧了远处的墨书一眼,心里满是不屑,这人平素只装出一副出尘如仙的清高模样,其实不就是个卑贱的奴才吗?他已失了二少爷的欢心,以后在清风苑只会愈发受人磋磨。

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清高不成,便只能奴颜屈膝了。

第17章 再次相遇 这个香囊是我特地给恩公绣……王氏被刘一宁传唤去了清风苑这事,莹雪丝毫不知情,此刻她正在向晚阁的正屋内任由刘婉晴摆弄。

刘婉晴寻了几件颜色鲜艳的衣裙,比着莹雪身段,笑道:这件紫色的百蝶裙倒有些衬你的肤色,若是去了外头,只怕将不少人都比下去了。

马嬷嬷锐利的探究目光落在莹雪身上,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后,见她脸上端着一副诚惶诚恐的恭谨神色后,方才露出了几分笑意:莹雪姑娘生的俊俏,配这条百蝶裙甚好。

马嬷嬷夸了莹雪一句后,又说道:若不是大小姐心善,你何德何能堪配得上这般上乘的意料?这份恩情,你可要记在心中。

莹雪冷不丁被马嬷嬷敲打了一番,心里又臊又窘,抬头一瞧刘婉晴脸上似笑非笑的神色,便知大小姐心中也是作这般深想。

既要赏赐自己衣裙,又要自己奴颜屈膝地记住主子的恩情?莹雪不解,她从未曾觊觎过大小姐的首饰与衣裙,对这般贵重的赏赐也是惶恐大于喜悦,缘何就要如此轻贱她?莹雪将心内的涩意压了又压,说出口的话语带着些自苦之意:奴婢自知身份卑贱,配不上这等好的衣裙,还请大小姐收回成命。

马嬷嬷却没想到莹雪会这般行事,当下脸上便有些讪讪的,瞧着刘婉晴脸色陡然变寒,她立刻上前将莹雪搀了起来,大小姐既赏了你,这便就是你的了,可不要多推辞,寒了大小姐的心,还不快去将衣裙换上?刘婉晴也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莹雪,眸子里带着些不容置疑的严厉。

莹雪只得将话噎了下去,又进里屋将衣裙换了上去。

莹雪肌肤胜玉,这身紫色百蝶裙将她衬得如仕女画中走出来的神仙妃子一般,连刘婉晴瞧了都有些移不开眼,又何况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外头早有仆妇套好了马车,刘婉晴也不欲再耽误下去,便带着莹雪、马嬷嬷一行人往大国寺去了。

大国寺建在京城的东南角,也是最具盛名的皇寺,寻常贵妇小姐皆爱来此处上香祈福,刘府的马车不过行了半程,便遇上了不少世家豪族的车辆。

刘婉晴只坐在车厢内岿然不动,笑道:如今我们刘家失势,她们自然是躲着我们走的,所以我也很不必下去打招呼。

马嬷嬷这才应是,撩开帘子与驾车的小厮吩咐了几句后,便不再多言。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方才到了大国寺门口。

刘婉晴今日出行只带了莹雪并夏至两个丫鬟,下了马车后,便由二人搀扶着进了大国寺的正堂。

年轻小姐独身一人来大国寺上香倒也是个稀罕事,又因刘婉晴素衣淡容,身旁的丫鬟反而衣裙显眼、翠冠遍头,引得不少人侧目望来。

不少贵妇夫人皆在私下里点评了刘婉晴几句,说她有世家冢妇的风范,如今刘家摊上了这等难事,她不卑不亢,孤身一人来大国寺必是为其父祈福。

可见是个端庄大方有孝心的好孩子。

莹雪也注意到了周围贵妇们那些异样的打量目光,她也知晓自己作为奴婢穿这等衣裙着实是僭越了些,便只能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刘婉晴在佛祖面前虔诚地上了香后,便带着莹雪与夏至一同去了大国寺后院的厢房,大国寺专门辟了几间供女眷休憩的雅室,一应素斋茶水,皆样样俱全。

刘婉晴拿着本佛经品读起来,夏至便吩咐莹雪道:你走仪门那儿,去厨房里端了素斋来。

莹雪点头称是,她穿惯了棉衣粗服,乍一穿戴这等上乘的衣裙,行动间都带了不少扭捏。

除了扭捏之外,莹雪心中还升起了些不可自抑的惶恐。

大小姐缘何要强逼自己穿戴的如此华丽?这着实是令她心下不安,她只能小心地穿梭在大国寺后院的游廊内。

若是碰上了男香客,便低着头快步走过,尽量减少与他们的眼神接触。

莹雪方才拐过东面游廊的尽头,就迎面撞上了个一身苍翠锦袍的男子,此刻他正在游廊另一头与自己相对而来。

莹雪慌忙垂下头,只用余光瞥见那男子的下摆随着他稳当的步伐而微微晃动,上头绣着的细丝金线在日头的映衬下如伏龙般熠熠生辉。

莹雪静默片刻,正欲避开自己的视线时,却见那晃动的下摆在经过自己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不解地抬起头,却撞上一双如泓溪般的俊秀眸子里。

莹雪立时便怔在了原地,说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喜悦之意,恩公?傅云饮头一次被人如此称呼,心内倒升起了些新奇的兴味,他蹙起剑眉,眸光有意无意地往莹雪右半侧的脸蛋上望去。

上一回还红肿成那副样子,如今却都大好了。

莹雪注意到恩公望向自己脸颊的眼神,欣喜之余,也颇有些感怀。

这几日她便一直在苦恼无法回报恩公的救命之恩,如今却在大国寺碰上了,可见是上苍垂怜她。

夙愿得偿,莹雪不禁有些喜形于色,她眉眼弯弯,眼波流转间染着些晃眼的妍色,如秋日偎霞般叫人移不开眼。

傅云饮这才留意到今日莹雪的打扮,她头上簪着支极贵重的金钗,身上穿的百蝶裙也将她清媚婀娜的身段衬得愈发玲珑有致。

明艳的紫色衣裙也衬得她肌肤胜雪。

如此想着,那一日东葫芦街内莹雪搂着褴褛破衣的白皙肌肤忽而闪上他的心头。

傅云饮被自己这荒诞的念头给吓了一跳,他立时便收回了视线,吐纳了心内的气息,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绪。

莹雪却没察觉到傅云饮的异样,她只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又从衣袖口袋里拿出了个香囊,颇有些羞窘地对傅云饮说道:恩公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只得做点针线活感谢恩公,还望恩公不要嫌弃。

这香囊乃是莹雪这几日紧赶慢赶赶出来的针线活计,恩公并未留下姓名,可她总不会忘了他的恩情,若是有幸能再遇到恩公,她便把这香囊赠予他。

抱着这般想法,莹雪便随身带着这香囊,却没想到今日来大国寺就能得偿所愿。

傅云饮盯着那香囊瞧了许久,却迟迟没有上手接过。

只见那香囊上绣着一株翠柏,恰是他去东葫芦巷那日穿的衣衫上的纹样。

莹雪见傅云饮迟迟没有接下香囊,眸光黯了黯,颇有些无措地说道:恩公,这布料是上好的杭绸,做香囊前我已用花汁浸过,绝不会污了您的手。

傅云饮见她误会后,犹豫再三,便伸手接过了那香囊,一股清甜馨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傅云饮瞧着莹雪泛着光亮的真挚眸子,断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可他经过那事以后,便不能与女子这般接触……预料之中的晕眩感并未到来。

傅云饮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紧紧抓着眼前的香囊不好,他身形微颤,心内的惊讶之意几乎快要遮掩不住。

自己往常根本碰不得女子碰过的东西,可这个婢女贴身存放着的香囊,自己拿在手里却没有任何的异常。

傅云饮眸子一闪再闪,愣是没有将眸光从香囊上移开。

莹雪只当恩公是在观赏自己的针线,自己绣的翠柏虽然还能看得过眼去,不过和恩公那日衣衫上绣着的翠柏比,就差得多了。

莹雪羞赧一笑,道:我针线活不太好,恩公不要嫌弃。

很好。

傅云饮咽下喉咙口的涩意,朝着莹雪露出了个和善的笑意。

傅云饮本就生的唇红齿白,往常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眸子如今染上了些暖色,真挚的笑意也将他通身上下那股冷冽矜傲驱散了大半。

莹雪被这笑容惊得怔愣了好几秒,随即她便意识到自己望着恩公的目光有些过于放肆了些,她立时移开视线,嘴上说道:恩公喜欢就好。

傅云饮紧紧捏着香囊,以他的身量正巧那瞥见莹雪白皙滑腻的脖颈,他正欲开口道谢时,却听身后传来东昉火急火燎的声响。

世……东昉剩下的两个字还没出口,便被回头的傅云饮狠狠地瞪了一眼,东昉一脸疑惑地站在原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傅云饮如刀子般的寒厉目光令他如芒在背,东昉随即便停下了步子,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莹雪也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恰好傅云饮回头,二人的视线不期而遇。

傅云饮清了清嗓子,率先说道:我叫世云,他是我的朋友。

说着,他便指了指东昉。

朋友?莹雪有些疑惑,既是朋友,缘何那个男子会因恩公一个眼神吓成这副样子?兴许里头有什么隐情在,恩公不想说,她便不该问才是。

莹雪知情知趣地点头,不再深究。

既是恩公的朋友寻恩公有事,那小女子就不便多做叨扰了。

莹雪如此说完,便朝着前头的游廊走去。

傅云饮没有出声阻拦,目送着莹雪聘聘婷婷的背影离去后,方才将东昉唤了过来。

东昉一脸委屈,道:爷,这女子我瞧着眼熟的很儿。

傅云饮勾了勾嘴角,大手正把玩着莹雪赠于他的香囊,她是刘婉晴的丫鬟。

东昉这才拍了拍脑袋,说道:是了,就是那日在咱们府上竹林里的那个丫鬟,世子爷还说她心肠毒辣呢。

傅云饮一怔,随即便屈了手指敲了敲东昉的脑袋,说道:你家世子爷也是人,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东昉捂住自己的额头,却也瞧出来了世子爷今日心情甚佳,整个人如沐春风般和煦。

世子爷已许久没有这般喜形于色了。

爷,为何你不告诉那丫鬟您的身份,那丫鬟可连行礼都没行呢。

东昉又忍不住出声抱怨道。

傅云饮自个儿也回答不上来,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个丫鬟没有任何抵触之意,兴许是方才那丫鬟笑眼弯弯的样子太过赤诚,兴许是这丫鬟绣着香囊上的翠柏太过歪歪扭扭。

自己救了她,她感谢自己。

这样简单的事情,如果扯上地位身份,就没有意趣了。

第18章 梦到她了 傅云饮不知一向清明自持的……莹雪带着素斋回了刘婉晴歇息的厢房后,就听得刘婉晴与夏至说道:将西窗关了,我要睡一会儿。

夏至闻言便蹑手蹑脚地出了厢房,瞧见莹雪捧着一提食盒后,便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悄悄走至游廊的角落,夏至捡了两样食盒里的清淡素食吃了下去,她抬眼瞧见莹雪疑惑的眼神后,笑着说道:只吃个几口,大小姐也发现不了。

莹雪不语,只替夏至盯着游廊的另一头,若是马嬷嬷见了这一幕,夏至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夏至抬头瞧见莹雪姣美的侧颜后,只觉自己喉咙口卡着的什锦豆腐难以下咽,她便叹气道:你是个心善的,将来也有飞黄腾达的日子。

莹雪不解其意,可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之感令她的心直往下坠,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被马嬷嬷的高声呼唤打断。

——小姐醒了,快来伺候吧。

莹雪与夏至皆从扶栏上立了起来,进了厢房后,先是伺候刘婉晴起身净面,又服侍她吃完了食盒内的素斋。

吃饱喝足后,刘婉晴才抽空瞥了马嬷嬷一眼,马嬷嬷会意,便瞧了眼外头的日色,说道:小姐,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刘婉晴点点头,主仆一行人拜别了大国寺正堂内的主持后,就欲步行下山。

莹雪见大国寺门前不见了刘府的马车,颇有些疑惑,只是千尊玉贵的大小姐都欲徒步走下山去,她这个丫鬟还能置喙什么不成?马嬷嬷搀着刘婉晴,一脸怜惜地称赞道:还是大小姐知礼数,没学了那些柔弱女子的娇气,佛门圣地尚且不肯自个多走几步。

莹雪这才恍然,步行下山原是为了在佛祖跟前聊表诚意。

主仆一行人有条不紊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周围来来往往的公子小姐也不在少数。

莹雪只顾着埋头走路,冷不丁听见马嬷嬷惊呼出声道:这是哪儿来的玉佩?马嬷嬷将地上一块玉质剔透的环纹玉佩捡了起来,嘀咕了几句后,便指着前方长身玉立的男子身影说道:定是那位公子不慎落了下来。

刘婉晴便顺势道:莹雪,快追上去,将这玉佩还给那位公子。

莹雪自然不敢违拗,接过刘婉晴手里的玉佩后,提起自己繁复的裙摆后,小跑着走到了那公子身后,小声说道:公子,这是你掉的玉佩吗?傅云饮恰在下山的路上走着,忽而听得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清丽女声,他回头一瞧,正与鼻头上冒着细汗点点的莹雪四目相撞。

莹雪小跑了一段路,颇有些气喘吁吁,可瞧见那公子的长相后,她愈发惊讶,只喃喃道:世云公子?傅云饮正欲应答,却见刘婉晴与几个丫鬟仆妇拥了上来,朝着他和柔温顺地行礼道:婉晴见过世子爷。

夏至并马嬷嬷等人更是屈膝行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唯独莹雪一人,正怔愣在原地,脸上写着不知所措。

世子爷?能让大小姐这般喜悦的必是镇国公家的世子。

镇国公世子就是自己的恩公?正垂着头恭敬行礼的夏至连忙扯了一把身旁站立着的莹雪,示意她该对世子爷见礼才是。

莹雪这才后知后觉地动了动身子,朝着傅云饮奴颜屈膝地问好道:奴婢见过镇国公世子。

生疏且恭敬的话音入耳后,傅云饮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些烦躁之意,他眸色一暗,冷冷地盯着俯身屈膝的莹雪瞧了许久。

比起她如今这幅战战兢兢的卑微样子,傅云饮还是更喜欢方才她笑眼弯弯地将香囊递给自己时的率真模样。

傅云饮只在心内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么浑,竟头一次觉得奴才与主子间的天堑地位有些碍事。

意兴阑珊下,傅云饮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朝着刘婉晴颔首示意后,也不说这玉佩究竟是不是他掉落下来的,迈着腿就大步离去。

刘婉晴脸上笑意一僵,却并未多说些什么,只让夏至、莹雪等人起身,旋即又继续往山脚下走去。

回了刘府后,刘婉晴由马嬷嬷搀扶着去了荣禧堂,黄氏近日火气上涌,请了个千金圣手调养身子,廊下时有小丫鬟在煽风煮药。

马嬷嬷识趣地接过小丫鬟的蒲扇,替黄氏煎起药来,刘婉晴则独身一人进了荣禧堂的正屋。

黄氏正靠在临窗大炕上休憩,明珠正立在一侧替她摇扇子。

刘婉晴撩开帘子后,明珠便放下扇子走了出去。

正屋内,只剩下黄氏与刘婉晴二人。

黄氏缓缓睁开眼,却瞧见一寸之外立着的刘婉晴红了眼眶,她立刻翻身从炕上走了下来,抓着刘婉晴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哭了?刘婉晴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听母亲的…将莹雪好好打扮了番……世子爷见了她,果真移不开眼,母亲……我一点也不开心。

黄氏如今也是明白了女儿对世子爷的一片痴心,可世上男儿有几个能忠贞不二的?女儿若再拧不过弯来,将来可有不少苦头吃。

黄氏只得不厌其烦地将那些为妻为贤的闺德、闺训反复与刘婉晴说了几遍,刘婉晴这才止住了眼泪,只茫然地说道:母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黄氏爱怜地搂住了刘婉晴,说道:你外祖母与镇国公老太太的交情非同一般,等你舅舅到了,他自是会去镇国公府上拜见老太太的,倒时便让他提一嘴亲事就是了。

黄氏这话虽说的轻巧,可刘婉晴仍是心内不安,父亲被陛下当朝申斥,差事虽勉强保了下来,可还是失了圣心、大不如前。

舅舅虽是金陵黄家的嫡长子,且到底长久地远离了京城的权贵圈子,他的话能不能管用还未可知。

黄氏一瞧刘婉晴蹙起的柳眉,便知她心里作何想法,你也宽宽心吧,你舅舅手里握着好几个盐引,还有鹿桐书院每年进学的十几个名额,还有些不能告诉你小人家的筹码在,他们镇国公府上如何会不答应?见黄氏说这话时如此胸有成竹,刘婉晴这才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这几日,东昉只觉得自己的差事当的实在是太难了些。

那一日,世子爷按例去东葫芦巷瞧他的奶娘,东昉则负责坐在巷口的大石头上望风。

谁知世子爷却拖着昏迷不醒的刘府二少爷来了东昉跟前,还厉声吩咐他道:替我狠狠打他一顿。

东昉当然不敢不从,只以为这二少爷是冒犯了世子爷,当下便使了全力痛打了刘府二少爷一顿。

他累得够呛,世子爷却正襟危坐地在一旁欣赏着他暴打刘府二少爷。

一身清雅,如天上仙般矜贵非凡。

东昉不解地问道:爷,这二少爷犯了什么事?傅云饮便随口敷衍道:他虐待了只小猫。

东昉顿觉委屈不已,不过是虐待了只小野猫罢了,世子爷明明自己也能收拾他,却怕脏了自己的手,愣是要自己做这等脏活。

这事便罢了,今日在大国寺中,世子爷遇到了那刘小姐身旁的小丫鬟后,心情本愉悦的不得了,待自己都如沐春风般和煦。

可在下山的路上见了那刘府大小姐后,世子爷的心情却一落千丈,铁青着脸不说,周身还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东昉只能默默叹气,自己这差事实在是当的太不容易了些。

而始作俑者傅云饮却浑然不知自己贴身小厮的纠葛内心,此刻他正在沈氏院子里请安问好。

沈氏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大丫鬟茯苓道:我儿来的恰好,我正有件小事要与你说呢,上一回花宴那事,可是我们误会了刘大小姐。

本坐在紫颤木椅子上出神的傅云饮听得刘大小姐四个字后,便提起了兴致,问道:母亲请说。

上一回我就想与你说了,只是这么多事压着,总是不得空。

沈氏正色道:茯苓闻了闻那茶水,并闻不出一点桃汁味,你可别误会了刘大小姐。

傅云饮沉默了半晌,方才出言道:那茶叶味道甚浓,兴许是盖住了那桃汁味。

沈氏先是瞪了一眼傅云饮,嗔道:你母亲难道是做事这般粗心的人?我早让茯苓尝过了,她与那安平侯嫡女一般都是吃不得桃子的人,她喝下那碗茶水后,一点事也没有。

傅云饮一愣,整个人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就在沈氏以为傅云饮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是了,是我误会了她。

说到她时,傅云饮不禁加重了几分语气。

这话说完,傅云饮便称累回了自己的院子内。

傅云饮走后,茯苓才替沈氏捶起了肩膀,道:夫人,奴婢瞧着世子爷,似乎有些不大高兴。

沈氏却不以为然的一笑道:他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那日花宴之事,他心里已是瞧不上刘大小姐了,如今沉冤得雪,兴许刘大小姐尚且还有几分指望。

茯苓觑了眼黄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若是世子爷当真对那刘大小姐无意……沈氏眸色一冷,立刻打断了茯苓的话:你当我真是为了黄氏母家送上来的厚礼?若是云饮不喜欢那刘小姐,便是金陵黄氏整族赠与我跟前,我也不会抬一下眉毛,我这么煞费苦心地开解云饮,还不是瞧着他待那刘小姐有几分特殊在?说着,沈氏便似陷入回忆般止住了话头。

茯苓应是,并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入夜。

端方院内。

傅云饮好容易才睡沉了过去,忽而却发现自己来到了东葫芦巷内,周围遍无一人,只有一间孤零零的平房在。

傅云饮只能推开平房大门,却见屏风后立着一抹清丽婀娜的倩影,屋内旖旎的馨香飘入他的鼻间。

他竟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绕过屏风后,却瞧见了莹雪正半褪衣衫地躺在床榻上。

她眉颦含情,半遮半掩的春色成了摄人心魄的毒药,傅云饮下意识地想要逃,却根本挪不开步子。

下一瞬,他便将莹雪压在了床榻上,瞧着她泪眼婆娑的点漆杏眸,以及通身滑腻白皙的莹润肌肤。

傅云饮竟鬼不可自抑地将嘴唇贴了上去。

梦境戛然而止。

下一秒,出现在傅云饮唇边的却是自己平素爱枕着入睡的玉瓷枕。

他立时从床榻了坐了起来,因这等摄人的梦境,傅云饮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黑发散乱,神情惊慌,好不狼狈。

傅云饮这才察觉到了下./半身的不适感,他立时朝着外头的东昉喊道:端些水来。

傅云饮自己则靠在床柱上大声喘气。

傅云饮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那个奴婢,也不知一向清明自持的自己为何会在梦里做那样荒./淫的事。

可最令傅云饮烦躁的还是:——明明他已与那丫鬟见了数面了,梦里连那样慌乱的事都做了,可他至今仍是不知道那丫鬟的姓名。

第19章 挨打 奴婢已定下了亲事,并不愿做媵……王氏被传唤去了清风苑后,也很是战战兢兢地害怕了一两个时辰,可这一整日二少爷都未曾传唤她,只有一个名叫福儿的小厮与她多说了几句话。

那福儿说:如今二少爷病体刚愈,正是要好好调养身子的时候,王妈妈您是府里积年的老人了,做事稳重得体,二少爷亲点您来伺候他的三餐吃食呢。

王氏面上自是诚惶诚恐地应了,心内却惶恐不已,她料定了二少爷此举必是不安好心,可无奈自己违拗不得,也只能小心应对了。

好在王氏一连在清风苑内掌勺了一顿午膳及晚膳,皆未出什么事端,她稍稍放下心来,眼瞧着刘一宁没有要用夜宵的习惯,她便打算在二门落钥前赶回自己家中。

可偏偏就在那一会儿的工夫里生了变故。

福儿带着几个清风苑的小厮冲上来团团围住了欲出院门的王氏,他们个个提着个棍子,神情凶神恶煞道:王妈妈,你这是要哪儿去?王氏被唬了一大跳,只回道:自是要家去。

福儿歪嘴一笑,将王氏一把拖到了地上,嘴里说道:妈妈且慢,二少爷吃了您做的晚膳,如今腹泻不止,还发起了高热。

说罢,清风苑的书房内便走出了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却是大病初愈的刘一宁,他脸上的青肿虽未消退,可眉目清明,神色愉悦,哪里有半点腹泻不止的虚弱样子?福儿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刘一宁,等刘一宁走到王氏跟前的时候,王氏已忍不住磕头求饶道:二少爷,便是给老奴十个胆子,老奴也不敢在您的饭食里做什么手脚。

刘一宁勾唇一笑,只嫌恶地用脚尖抬起了王氏的下巴,肆意地审视了一番后,说道:虽是老了点,也能瞧出年轻时的风韵来,怪不得生了个那样娇美的女儿。

王氏求饶声一顿,她这下才明白了二少爷的用意,原是挖了个坑等自己跳下去。

奴才谋害主子的罪责可不小。

刘一宁放下了自己的脚,与王氏说道:本少爷原也不想赶尽杀绝,这身上的伤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只要你识趣,自然全家都能安然无恙。

识趣是何意,简直昭然若揭。

王氏不语,只一双眼里满是惊惧之意。

刘一宁见她不肯答话,忙与福儿使了个眼色,福儿立时便走上前去扇了王氏一巴掌,嘴里骂道:妈妈是聋了不成?少爷问话怎得不吭声?王氏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她却捂着脸重复了一遍:二少爷,老奴断不敢在您的伙食里做手脚,还请二少爷明鉴。

刘一宁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他轻笑一声道:倒和你女儿一样,都是硬骨头。

福儿会意,立时便让小厮搬来了个长凳子,几个人架住王氏后,便将她放在了凳子上,厚重的棍子一下下落在王氏下半身上。

王氏到底上了年岁,又咬着牙不肯哭出声来,没一会儿的工夫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样子,下半身也被打的血迹斑斑。

刘一宁正欲让福儿去弄盆冷水来浇醒王氏时,清风苑的院门却从外面被踢了开来,黄氏携着刘婉晴并一群仆妇鱼贯而入,墨书则缀在人群的末尾。

刘一宁脸色大变,见状慌忙要躲,却被刘婉晴厉声喝止,给我站住。

黄氏瞧见了王氏的惨状,连忙让丫鬟们去将她抬起来。

莹雪早已止不住眼中的热泪,只不敢在黄氏面前痛哭出声,便只能扑身上去抱住了王氏,瞧见她下半身触目惊心的血迹后,心中已是又痛又恨到了极点。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的刘一宁,只恨不得立时将他生吞活剥了。

而刘一宁也注意到了莹雪阴寒似冰的眼神,此刻她正披头散发地环抱住了王氏,昔日清婉的面容上满是怒意,整个人如同护犊的母兽一般散开来了獠牙。

不知怎的,刘一宁竟打了一个寒颤。

明珠,让那几个婆子抬个软架来,再去我房里拿瓶金疮药来。

黄氏吩咐道。

黄氏说完这话后,也未曾第一时间教训刘一宁,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刘一宁身旁的福儿身上。

只见福儿瑟缩着身子,贼溜溜的眼珠子一转,一瞧就是个鬼主意不少的坏孬子。

黄氏对身后的婆子说道:将这个叫福儿的,拖出去打五十大板,送到庄子上去。

几个粗壮的婆子立刻上前去捂住了福儿的嘴,拉扯着便将他架出了清风苑内。

这时,另几个领命而去的婆子也抬了软架而来,她们三两下便把王氏抱了上去,莹雪正要随着去照顾时,却被刘婉晴喊停了步子:太太自会派人照料你娘,你且宽宽心才是。

莹雪满脸是泪,心内着实是太过担心王氏,正欲向刘婉晴讨个恩典时,却被黄氏的厉声责骂打断。

只见黄氏指着刘一宁的鼻子骂道:你这猪油糊了心的糊涂攮子,什么人也拉到自己院子里来,你这么磋磨王婆子,究竟是为了什么?一群仆妇丫鬟皆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生怕不慎将主子间的龃龉听了去,还是刘婉晴要给胞弟留面子,便与黄氏说道:一宁这事做的荒唐,母亲却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不若去书房里说话吧。

黄氏也不想自己的儿子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冷哼一声后,便带着几个心腹丫鬟一同进了书房。

刘一宁一瘸一拐地行动不便,在书房里又是朝刘婉晴作揖,又是朝黄氏屈膝行礼,这般滑稽的动作倒让这二人火气消了大半,甚至还与刘一宁说笑了起来。

目睹这一切的莹雪不禁攥紧了自己的衣裙,彻骨的凉意一寸寸地攀上了她的脊背,她忍不住在心内讥笑自己,方才竟还异想天开地期待着大夫人和大小姐会为自己和母亲做主。

母亲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个卑贱的奴婢罢了,赏下软架、赏下金疮药,已是主子天大的恩赐了,谁会在乎王氏是不是无辜挨打,谁会真的去责罚刘一宁?便是今日刘一宁当真无故打死了母亲,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死了个奴婢罢了。

主子的命,与奴才的命本就是不一样的。

是自己太蠢,竟还对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说笑声告一段落后,黄氏才开始数落刘一宁,道:便是婚事退了,你也不必这般消沉,那王婆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你何故这般对她?刘一宁扭捏着把玩自己的手指,硬是答不出一个字来。

还是黄氏瞧了眼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莹雪后,目含警告地对刘一宁说道:你可别生了那些龌龊腌臜的心思,莹雪是你姐姐的丫鬟。

这话却让刘一宁心生不虞,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母亲缘何这般严厉地呵斥自己?姐姐身边那么多丫鬟,便是将莹雪给了我,又当如何?刘一宁道。

黄氏啐了他一口道:你这般放荡没个正形,小心我告诉你老子去。

听到老子二字,刘一宁整个人便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这事我也不与你多计较,以后还是让墨书伺候在你左右,好好安生些度日。

黄氏道。

刘一宁瞪了一眼墨书,却不敢违拗黄氏的吩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敲打完了刘一宁,黄氏便对莹雪说道:你娘身子弱,明日我便让人给她送些上好的药材去,你这个月的月例也该涨一涨了,索性这几日便放你几天假,也好全了你们母女的情谊。

莹雪自是跪地谢恩,只一张脸上并无半点喜悦之意。

黄氏并不在意一个丫鬟的心内纠葛,为彻底断了刘一宁的念想,她便对莹雪说道:将来晴儿出门子,有你这样的伶俐的好孩子跟着,我便也放心了。

这话一出,书房内的莹雪、墨书、刘一宁皆变了脸色,他们都听出了黄氏话里的深思。

竟是要莹雪做刘婉晴的媵妾?莹雪早先的夙愿不过是嫁个老实周正的男子,将来做个正头娘子,为他绵延子嗣,安稳度日罢了。

她从未想过做妾,自然更不愿意做以色侍人的媵妾。

慌乱之下,莹雪便对着黄氏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夫人,奴婢的娘亲已给奴婢定下了婚事,已等着日子进府来给您磕头,只怕奴婢不能跟着大小姐出嫁了。

这话一出,坐于上首的黄氏与刘婉晴面色陡然一变,书房内瞬间沉寂下来。

直到莹雪跪得膝盖酸麻时,上首才响起黄氏辨不出喜怒的笑音:原是这样,我也不能做棒打鸳鸯之事,这便罢了。

莹雪连忙磕头谢恩。

黄氏说了这会儿子话,已是有些意兴阑珊,她便打发走了刘一宁等人,独留下刘婉晴与她说些体己话。

刘婉晴不似黄氏这般沉得住气,她连忙追问道:母亲,莹雪已定了亲事,这可如何是好?黄氏慢条斯理地一笑道:急什么?总有她迫不得已要退了婚事的时候。

不过是举家性命都攥在自己手里的家生子罢了。

还是这些年她心慈手软了不少,否则莹雪方才哪儿还能全须全尾的离开?第20章 吃醋 她与那男子含情脉脉的样子,着……王氏醒来的时候,正发现莹雪坐在炕上悄悄抹泪。

除了莹雪外,自己的夫郎方大、长子丝竹、长女莹雨皆候在一侧。

见王氏醒来,莹雪连忙止住了泪水,扬起红肿似桃儿的杏眸,又绞了块帕子来替王氏擦拭脸部。

莹雨生的不似莹雪这般白皙姣美,只有些小家碧玉的温婉,此刻她一脸担忧地望向王氏,道:娘,我从庄子上带了只老母鸡来,这便去煮了给您补补身子。

王氏赶忙摆手,道:你娘我皮糙肉厚,哪儿需要这么精细的吃食,你去煮了,你们四个自分吃了就是。

方大生了一张容长脸,虽肤色暗黄,却眉眼明亮,瞧着有几分精明沉稳在,他瞪了王氏一眼,说道:雨儿一片好意,你也别逞强了。

丝竹却不似他爹这般沉得住气,只见他生的宽胸阔腰,当即便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恶狠狠道:凭他是天王老子还是二少爷,敢欺负我娘,我这就套了麻袋去揍他一顿。

王氏急的就要下炕阻止丝竹,还是方大出声喝止了他,骂道:你有几条命在?你姐姐的死活你管不管?你妹妹的差事还要不要?你老子娘和你爹还要在刘府过活呢。

丝竹语塞,苦于心中的怒意无处发泄,只立在原地生起了闷气。

莹雪见娘亲为了她而受伤,父亲又为了这事而忧神,哥哥姐姐又被她连累的不得安宁,当下便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方大素来疼惜这个幼女,知晓幼女心中愧怍,便出言劝慰道:雪儿,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这事当真与你无关。

莹雨也一把搂住了怮哭的妹妹,温声相劝道:爹爹说的很是,难道生的美还是我妹妹的错了?是别人起了歹心,又无故迁怒了娘,根本不与你相干。

丝竹听幼妹哭的如此楚楚可怜,心肠顿时绞作了一团,他一身的火气无处施展,只得跑去隔壁冯大娘家替她耕起地来。

莹雪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只是到底眼圈通红,抽抽噎噎的吸气,瞧着好不可怜。

王氏忍着下半身的疼痛,与方大说道:孩儿他爹,咱们这几日就得把雪儿的婚事定下来了。

方大点点头,莹雪方才已与他说了大夫人与大小姐的打算。

他虽是奴才,也没什么像样的本事,却也知道那媵妾面上瞧着尊荣富贵,内里可与通房瘦马等相差无多。

大小姐若心狠一些,将来把莹雪或是发卖、或是送人、或是去母留子,也未尝不可能。

雪儿是绝不能去做媵妾的,只是咱们虽急着给雪儿定下婚事,却也不能囫囵把她嫁了,总要配个人品端正的小厮才是。

方大肃容道。

王氏这才知晓了大夫人与大小姐意图让莹雪做媵妾一事,她当下便心急的惊喊出声道:我瞧着墨书便很不错,是个人品端方的好孩子,虽则早早死了父母,可只要他将来能对莹雪好,这也不算什么。

提到自己的婚事,莹雪霎时便羞红了双颊,如今也顾不上伤心了,只羞得躲进了厨房里。

王氏与方大商量了一夜,又问了莹雪是否中意墨书,见她扭捏着身子半天不肯搭话,王氏便知自己这个女儿定是待墨书有几分情意的。

翌日一早,王氏便托了东巷的媒婆去墨书家说项,奴婢与小厮间的婚事大办不了,可该有的下聘、迎书总是要备齐全的。

午时未到,那媒婆便扭着水蛇腰来莹雪家讨要媒钱,又当着王氏的面仔仔细细地将莹雪夸赞了一遍,这才施施然地将订亲文书拿了出来。

那墨书小哥起先还羞红了脸不肯说话,后来我说,你若不应,我便去别的小厮家了,他立时便急了,只追出来硬要将媒钱塞给我。

那媒婆笑着揶揄道。

莹雪早已羞得耳朵根都红了个遍,只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发呆。

王氏如今虽还下不得地,可瞧着媒婆话里的意思,是那墨书也对莹雪有几分情意在,她心中的担忧这才去了大半,给媒婆的彩钱也加厚了一成。

媒婆走后,王氏便轻轻推了一把莹雪,嘴里问道:雪儿,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也得跟娘说句实话,你对墨书小哥,究竟是个什么章程?莹雪见王氏问这话时肃容敛目,便知母亲是不愿勉强了自己去的意思,她心下一暖,便说道:娘,那一回在竹林里,墨书从二少爷手里救下了我,为了这事他受了二少爷好一顿责罚,我……我那时便觉得他是个好人,若是嫁给他,定能安稳一生、相敬如宾。

王氏听莹雪这话说的真挚,随即便握住莹雪的手叹道:你能这般想自是最好,我与你爹都觉得下月初三这日子不错,倒时便请了你春婶她们来热闹个一日。

莹雪点点头,眸中忽而闪过一丝担忧,却只用笑意遮掩了过去。

王氏也识趣的不去提墨书是二少爷院里小厮这一事,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总要把媵妾这一关过了才好。

黄昏之时,莹雨做了一桌饭菜,王氏便让莹雪盛装一些送去墨书家。

今日夜里京里可有花会,我是不爱凑这些热闹,你却很该与未来妹夫去瞧一瞧才是。

莹雨对着莹雪挤眉弄眼道。

莹雪轻轻捶打了一下莹雨,又将目光移到了默不吭声的方大身上。

谁知方大却罕见地一笑道:确实该去逛逛。

王氏与莹雨皆哄堂大笑,莹雪立刻带着食盒落荒而逃。

墨书家在与东葫芦街一街之隔的西葫芦街,莹雪循着记忆走进了弄堂内第三间屋宅内。

只见这间屋宅的大门半掩着,莹雪正欲推门时,门却突然朝里打开,墨书那张清俊的面容缓缓出现在莹雪眼前。

莹雪的视线恰巧落在墨书满盈笑意的眸子中,她霎时便臊红了脸,只小声地说道:我娘…让我带点吃的来。

墨书也倍觉羞赧,他替莹雪推开了大门,指着里头的屋子说道:可要进去坐坐?说完,他便懊悔不已,自己说的是什么傻话?莹雪红着脸点了点头,随即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墨书身后进了正屋内。

正屋内的陈设虽简单大方,却处处摆放的整整齐齐,且正中央的木桌旁正坐着个总角年岁的女童,此刻她正拿着木勺舀饭吃。

听得推门声,她便脆生生地问道:哥哥,你不是要去阿芳家吗?稚童之声响彻整个屋宅,墨书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被火烧般极不自在,他连忙出声解释道:我……我去阿芳家是还些碗筷,上一回小竹的木勺不见了……墨书素来清雅淡然,莹雪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么激动慌张,在她瞧来,倒有几分鲜活的生气。

我明白。

莹雪轻声道,灵透的杏眸里皆是笑意。

墨书上前捏了捏小竹的小辫子,无奈又宠溺地一笑道:以后可不许胡说了。

自从小竹听到了属于女子的清丽软糯之声后,她便激动地将木勺搁在了桌上,摸索着便从长凳上爬了下来。

墨书生怕她摔跤,连忙抱住了她。

莹雪这才发现,小竹似乎有些瞧不见东西?是嫂嫂吗?小竹笑着问墨书道。

这话一出,莹雪与墨书二人皆羞红了双颊,好半天,墨书才清了清嗓子道:是。

小竹便从哥哥怀里挣脱了下来,朝着莹雪在的方向走去,闻到一股清雅的淡香后,便紧紧抱了上去,只见她仰着脸对莹雪甜甜一笑道:嫂嫂身上好香。

莹雪见小竹生的玲珑可爱,便蹲下身子与她玩耍了一会儿。

直至夜色入幕时,小竹便精神振奋地拉着墨书的袖子说道:哥哥,小竹想去看花会。

墨书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忧伤,他笑着揉了揉小竹的头,温声应道:好。

莹雪自然也是求之不得,她既想与墨书一起去瞧瞧灯会,又觉得孤男寡女一同前去有些尴尬,与小竹一起去自是最好的。

三人走至京城东街的鹊仙桥,墨书怀里抱着小竹,目光却一直落在身侧的莹雪身上,走了一段路后,他便小声地与莹雪说道:这花会上拐子不少,你定要处处留心。

墨书说这话时,恰好西街的船舫里升起了些绚烂烟花,莹雪一时听不清墨书的言语,便只得凑上前去,与墨书贴近了些距离。

莹雪忽而的凑近令墨书方寸大乱,一阵清甜的馨香沁入他的鼻间,他正要移开视线时,恰好在莹雪的杏眸里瞧见了漫天的绚烂烟火。

烟火尚且衬不出莹雪容色万分之一的艳丽。

墨书瞧得失了神,余下的话竟再也说不出口。

鹊仙桥正对的水榭酒楼上,傅云饮靠在廊上饮酒,耳边尽是那喧闹的烟火食,他只觉意兴阑珊,正想去二楼躲躲懒时。

余光恰巧瞥见鹊仙桥上的那对男女。

那女子自不必说,一身素衣却在夜色的映衬下恍如神仙妃子般夺目,容颜一如昨夜出现在自己梦里时那般摄人心魄。

男子也身量颇高,背影清瘦,怀中还抱着个总角之年的幼童。

那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寸罢了,却是近的过分了些,傅云饮坐着的这个位置,恰巧能瞧清楚莹雪那双杏眸里染着的情意缱绻。

这样的眼神,昨夜他在梦里也是见过的。

只是如今她竟是用这样的眼神对着另外的男子瞧,当真是水性杨花、不知羞耻。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感袭上傅云饮的心头。

他手里的酒杯骤然落地。

东昉连忙从屏风后饶了进来,却瞧见他家世子爷正阴寒着脸望着不远处的鹊仙桥,那冷冽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能将谁千刀万剐一般。

第21章 世子二次救美 怎么每回爷遇见你,你……且不论傅云饮心中是如何的怒海翻滚,此刻的莹雪却是羞赧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墨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神,旋即尴尬一笑道:我原是想与你说,这花会上的拐子众多,你可要小心些。

莹雪含羞带怯地点头,我知晓了。

小竹听着这两人羞涩中带着些客气的话语,一时没忍住便笑出了声,脆生生的童音让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缓和了不少。

莹雪爱怜地摸了摸小竹的头,眼里闪过一丝怜惜:小竹是何时…瞧不见东西的?墨书眉眼黯淡,边替小竹遮挡夜风,边说道:早年我在外做活,夜里留了小竹一个人,那日她下炕去取烛台,不慎烧伤了眼睛。

莹雪霎时噤声,不再提起令墨书伤怀的往事,她便笑着对小竹说:小竹听到那烟火炮仗声了吗?小竹闻言,呆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向往,只听她笑着说道:小竹听到了。

莹雪眉眼弯弯,握着小竹的藕臂道:将来等小竹好了,姐姐放好多好多漂亮的烟火给你看。

小竹欢喜地点点头,又趴在墨书的肩头上休憩起来。

墨书将自己的外袍解下,替小竹盖住了身子,而后他便与莹雪一齐坐在了鹊仙桥尾的石桩子上。

两人并排坐着,因心内羞涩的缘故,都不敢望向彼此,只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墨书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再过几日便要下雨了,伯母的腿可要小心照料。

说到这事,莹雪的神色又陡然一寒,想起刘一宁那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她便恨得牙根直痒痒。

那一日,若不是墨书偷偷去大夫人和大小姐跟前递了信,只怕王氏还要再受好一顿的磋磨。

思及此,莹雪便叹了口气道:你几次三番地对我和我娘施以援手,这等大恩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墨书正要拿话来开解莹雪时,却听小竹忽然从墨书肩头上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对莹雪说道:嫂嫂给哥哥生个大胖小子就是了。

话毕,莹雪便从脸蛋羞红至了全身,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嫣红无比。

墨书也不遑多让,他又羞又恼之下,正欲教训几句小竹,却恰巧对上她天真乖巧的面容,心里的羞恼之意便霎时烟消云散。

两人便又沉默了下来,眼见着哥哥嫂子都不说话了,小竹也忖度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便自顾自地玩起手指来。

方才是墨书挑起了话头,这一回却是莹雪羞答答地说道:我娘虽还下不得地,却没有初时夜里那般挣扎难熬了。

墨书望向莹雪灵透的杏仁眸子,心内的怜惜之意化作池水潋滟起了丝丝波澜。

莹雪,你恨他们吗?墨书没来由地冒出了一句话。

莹雪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墨书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一是仗着高贵身份逼./辱自己,责打母亲的二少爷,二是明知自己儿子有错却包庇纵容的大夫人。

恨,怎么可能不恨?母亲下半身触目惊心的血痕时不时地便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本来是想劝你,放下仇恨,将来与我好好过日子,可我自己也不知道二少爷会不会再次觊觎你,这样的话,我说不出来。

墨书如此说道。

这也是他一开始不愿意与莹雪结亲事的原因,他如今仍被大夫人强压着在清风苑伺候,若是莹雪嫁给了自己,将来二少爷只会更容易对莹雪下手。

纠结再三下,墨书还是将心中的担忧说出了口:我怕,我会害了你。

莹雪自然也思考过这一问题,只是嫁了人的丫鬟就不能再在小姐的闺房中伺候,或去花房做个采买仆妇,或去哪里做个管事婆子,她只要多加小心,二少爷也不一定能觑到空子。

只见莹雪对着墨书莞尔一笑道:女子嫁了人后就变成鱼眼珠了,二少爷倒时也该另许亲事了,他难道还会记挂着我这只鱼眼珠不成?这话却是自嘲,也让墨书心里开怀一些。

墨书怔愣地望着莹雪,见她嫣然一笑后溢过流彩万千的透亮眸子,以及那张在夜色映衬下愈发姣美可人的清丽面容。

他掩下自己悸动的眸子,将心内的喜悦一并遮掩住,过了半晌后,方才语调平常地说道:莹雪,我会对你好的。

竹林初遇时,他对莹雪不过是起了怜惜之心罢了,他也曾见过像莹雪这般貌美伶俐的丫鬟,那样的丫鬟都不甘于嫁给小厮或是平头百姓,只欲飞上枝头变凤凰。

人往高处走这事本就没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像莹雪这般妍丽貌美,却又不追慕荣华富贵,只愿过平稳安定日子的人,着实是太可贵了些。

莹雪冷不丁听得此话,心口也慌得怦怦直跳,她不敢抬眼去与墨书对视,只得把视线放在小竹身上,笑着说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过往的路人纷纷拿余光去瞧坐在石桩子上的这对神仙璧人,女子生的清媚脱俗,便是红楼楚倌里的头牌花魁也极不上这女子的半分容貌。

那男子也称的上清雅过人,只是到底太过文弱了些,与那女子称不上堪配。

莹雪也留意到了过往行人的打量目光,她便与墨书说道:我们去庙街那瞧瞧吧,也好给小竹买些东西顽一顽。

小竹听了这话,立刻拍手叫好道:好,听嫂嫂的。

墨书无奈一笑,便莹雪与小竹往鹊仙桥东边的庙街走去。

庙街两侧皆是琳琅满目的摊点,各样新奇的小玩意皆让莹雪移不开眼睛。

墨书见她欢喜,便将腰间的钱袋子解了下来,递于莹雪道:想要什么,便都买下来吧。

莹雪脸颊一红,正要推拒之时,却听得墨书略显羞窘地指了指小竹道:只记得要给这个小家伙也买一样就是了。

小竹闻言便甜甜一笑道:多谢哥哥。

莹雪这便不好意思再推辞了,她便一连买了好几个拨浪鼓、孔明灯以及陶响球,皆是给小孩子玩耍的东西。

墨书正欲替莹雪挑一对簪子时,肩膀部分却冷不丁被人一撞,他便下意识地想要去安慰小竹,只是手上的份量却陡然一轻。

他险些神魂俱飞,可小竹已被前头一个粗壮的男子一把抱走,并迅速钻入了人群之中。

墨书来不及再与莹雪多说些什么,只立刻迈开双腿追了上去。

莹雪也瞧见了墨书往人群中扎进去的背影,她料想必是小竹出了什么事,连刚买的拨浪鼓也来不得拿,也急匆匆地追了过去。

只是莹雪奔跑的速度并不快,不过三两下便寻不见了墨书的身影。

眼觑着周围都是些陌生的路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多是些不怀好意的打量,莹雪心内虽惶恐不安,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寻找小竹。

庙街上人流如织,且两头皆有官兵看守巡逻,若是小竹当真被拐子拐跑了,只怕也不好快速地转送出去。

那些拐子很有可能会把小竹藏在街尾巷道里,只是自己独身一个人,若是贸然前去,无非就是羊入虎口了。

纠结再三,莹雪还是更为担心小竹的安危,她本就瞧不见东西,若是被人牙子卖到那些腌臜地方去,可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莹雪搜寻了好几条空巷子,这才在一户门窗紧闭的屋子外听到了里头若有若无的低哑嘶吼声。

而后是一阵清脆的巴掌声,再是那男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得还敢咬我?信不信我将你卖到青楼里去?而后便是一阵稚嫩的童音哭声。

莹雪心中大骇,立时便朝着街头人群往来行走的地方喊道:救命啊,这里有拐子。

不少人都侧目朝着莹雪的方向望来,可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莹雪只能继续大喊。

屋子里的壮汉立刻推开大门,一见是个貌美婀娜的弱女子在外大喊,心中的恼意也变成了不怀好意的欲./念。

小娘子快别喊了。

那男子立时便朝着莹雪扑了过去,莹雪连忙往街头的方向跑去,可只跑出了三五步的距离,便被那男子扯住了袖臂。

莹雪jpmjdj又惊又怕,正欲大喊呼救时,那男子却气力极大地捂住了莹雪的嘴,当下便要将她拉扯进屋子里去。

莹雪心中绝望不已,死命地想要挣脱那男子的桎梏,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时,一道熟悉的低醇嗓音自她前方响起。

莹雪抬头一瞧,却是一身黑袍的傅云饮。

捂住莹雪嘴巴的男子正要见来人穿戴精致,便只能凶神恶煞地说道:这位公子爷,可别多管闲事,咱们头上的人,你可得罪不起。

傅云饮未曾将半分视线施舍给那男子,而是错眼不落地紧盯着莹雪,见她眼中氤氲着泪水,嘴巴又被那腌臜男子死死捂住,身上的衣裙也有些凌乱不堪。

他顿时便忍不住心内的郁气,只抬起自己毫无温度的黑眸,对那男子勾唇一笑道:杀了。

那男子不明觉厉,只不明白傅云饮口中的杀了是对谁说的?他犹在疑惑之时,却冷不丁被人从后方一剑穿心。

那男子瞪大了双眼,缓缓倒地。

莹雪也如失了魂般倒在了地上,形态狼狈,却有些楚楚可怜的风韵在。

傅云饮往前逼近了几步,一双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鞋便映入了莹雪的眼帘。

一道磬如玉石般的低沉嗓音自上首响起,声音里透着些轻佻揶揄:——怎么每一回爷遇见你,你都这样狼狈?第22章 表小姐风波 我送你回东葫芦巷去。

……莹雪当下也无暇去分辨傅云饮话里的深意,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径直走到了方才那个男人藏身的屋子内。

只见小竹正被人用麻绳绑在廊柱旁,双眼涣散,右脸红肿一片,模样瞧着好不可怜。

莹雪连忙上前去将小竹身上的绳索松开,又仔细地察看她身上的伤势,好在小竹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狠了,身子并无什么大碍。

莹雪紧紧抱住失神的小竹,低声安慰道:小竹别怕,嫂嫂在这儿呢。

刚迈步走进屋子的傅云饮听到嫂嫂二字后,俊朗如玉的面色陡然一寒,他盯着莹雪清瘦的背影怔愣了一会儿,这才冷淡地开口道:那拐子多半还有同伙。

这话却是在告诫莹雪此处不宜久留。

小竹听到了陌生男子的嗓音,只战战兢兢地揪住了莹雪的袖口,莹雪慌忙将小竹抱在了怀里。

她便抱着小竹对傅云饮行了个福礼,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世子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却一点也喜悦不起来,他瞧着莹雪面对自己时这幅感激中带着疏离的谦卑模样,没来由的便忆起了方才她在鹊仙桥上瞧着那男子时情意缱绻的眸子。

如此鲜明的差别。

如今想起鹊仙桥那一幕,他仍是觉得碍眼至极。

傅云饮喉咙口滚过了几遭尖酸刻薄的话语,也想转身拂袖离去,索性将这可怜的小女子撂开手去。

可这样鱼龙混杂的庙街里,一个小女子如何能看顾的好这幼童,稍有不慎便会把自己也折进去。

傅云饮瞧着莹雪面露惊惶的姣美脸庞,终还是软了心肠,便听他道:我送你回东葫芦巷去。

莹雪本也正在苦恼该如何与墨书再次碰头,她也知道一人带着小竹只会徒增几分危险,若是再遇上拐子可怎么好?傅云饮的这番好心便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莹雪心下愈发感激,只得连声道了几句谢。

傅云饮方才带着莹雪与小竹出了庙街的口子,便迎面撞上了神色狼狈的墨书。

他遥遥瞧见了莹雪与小竹后,失魂落魄的脸色立时变得惊喜不已。

可他也瞧见了莹雪身旁通身矜贵气度的傅云饮,恰巧此刻傅云饮也在一脸肃容地打量他。

四目相对间,墨书察觉出了傅云饮藏于眼底的审视与不喜。

他只不解,难道是自己何时得罪了这位公子爷不成?墨书往前走近了几步后,待他瞧清楚傅云饮衬在夜色下光华万千的面容后,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镇国公世子,这位爷是出了名的冷面公子,待谁都是那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

既如此,他便不必担忧了。

这一夜莹雪紧绷的那颗心,在见到墨书出现的那一刻时终于松懈了下来,热泪从她眼眶中滚落下来,只听她带着哭腔对墨书说道:我找到小竹了。

说罢,才意识到还有自己身旁还站着个矜贵的世子爷,她连忙说道:多亏了世子爷出手相助,不然连我也逃不脱拐子之手。

墨书闻言,便撩开自己的长衫,对着傅云饮一拜再拜,话音里满是虔诚:多谢世子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虽是看墨书不顺眼,可身旁那小女子正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与墨书,那泛着泪花的可怜模样,只生怕自己会将她的心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傅云饮霎时便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也不答话,只瞧了墨书一眼,随后便拂袖离去。

墨书与莹雪便目送着他离去。

走回东葫芦巷的路上,墨书将小竹紧紧抱在怀里,纠葛再三下,还是对莹雪说道:抱歉,方才我丢下你跑了。

莹雪摇摇头,只笑道:我明白,不必道歉。

墨书便不再多言,只到底心存愧疚,便规规矩矩地将莹雪送回了她家中。

*莹雪在家中服侍了王氏三日,第四日便被王氏催赶着去刘府上值。

莹雪也记挂着要去大小姐跟前提一嘴她与墨书的婚事,便在王氏伤势好转后,去了刘府当差。

这一日恰是黄氏母家哥哥进京的日子,莹雪虽一大早便去了向晚阁当差,可却在日暮渐沉时才碰见刘婉晴。

莹雪本以为自己不肯做大小姐的媵妾会让大小姐待自己冷淡非常。

可刘婉晴瞧见莹雪后,却十分亲昵地将她叫到了内室的临窗大炕上,细声细语地询问了王氏的伤势后,方才说道:我那个弟弟是个糊涂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几日过去后,莹雪再听得这般刺耳的话语,已是可以低眉敛目地应道:奴婢不敢。

刘婉晴便又与莹雪寒暄了一会儿,眼瞧着已到了该安寝的时候,莹雪便急忙跪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大小姐一个恩典。

刘婉晴眉毛一挑,眼眸里尽是些辨不出喜怒的笑意,何事?莹雪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已与墨书定下了婚事,但求大小姐成全。

话音甫落,刘婉晴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

满室万籁俱寂,跪在下首的莹雪等的心焦不已时,刘婉晴方才柔声说道:母亲既已应了你,我也没什么话说,你到底服侍我一场,到时我自会给你添些妆。

莹雪心下一松,连忙对着刘婉晴磕了个头道:奴婢多谢大小姐。

*翌日一早,向晚阁的院门方才开了一刻钟,二门的婆子便朝着廊下的莹雪喊道:表小姐来了。

莹雪心下讶异,未曾来得及去里屋通禀刘婉晴一声,却见一群仆妇丫鬟拥着两道倩丽的身影进了向晚阁内。

头一个表小姐肌肤白皙,肩削窄腰,行走间有股弱柳扶风的婀娜风情在,且相貌也称得上清秀可人。

缀在其后的那位表小姐则要逊色许多,姿色只比常人略好些,且身段也只一般,好在通身气度称得上大方典雅。

莹雪连忙与两位表小姐见礼,那位貌美的表小姐便娇笑一声,道:你家小姐怎得这个时辰了还未起身?音如黄鹂鸟般悦耳动听。

莹雪正欲搭话,却听得里屋里的冬至兴冲冲地走了出来,只对两位表小姐含笑见礼道:小姐已起身了,表姑娘们请进吧。

两位表小姐便把自己带来的一串仆妇丫鬟皆留在了廊下,自己则施施然地走进了向晚阁的正屋。

靠在门框上冬至连忙对莹雪使了个眼色,她一个人可伺候不了这三尊大佛。

莹雪会意,连忙快步进了里屋。

冬至与她并肩行走时,悄悄压低声音道:小心些,这两位表小姐可不是省油的灯。

莹雪悻悻然地点点头,撩开通往寝室的帘子后,便听得刘婉晴蕴含薄怒的嗓音:你们也想去镇国公府,这是为何?表小姐缘何如此激动?这一回爹爹待我们两姐妹入京,不就是为了替我们寻个门当户对的夫郎吗?话音如黄鹂般的表小姐说道。

刘婉晴却不是个好含糊的性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她这个不安好心的表妹,怒道:你们的亲事与去不去镇国公府上有何干系?那表小姐娇声一笑,话音里带着些肆无忌惮的锐气:表姐何必这般害怕,表妹们自不敢与你争抢镇国公世子,可二公子三公子都未曾定下婚事,难道还不许我们使使力了?另一个较为沉默寡言的表小姐也连忙帮腔道:姑母也应下了此事,表姐为何不肯?难道是怕世子爷会瞧上我姐姐不成?那貌美的表小姐立时便羞窘的轻轻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妹妹,嘴里笑道:你可别与表姐开这等玩笑,小心她恼了你。

刘婉晴仍是未出声,直到里头响起一阵清脆的碗碟落地声后,莹雪与冬至才走进了寝屋伺候。

刘婉晴心中的邪火无处可发,眼见着莹雪与冬至走了进来,便立时责骂道:都是死人不成?这茶水都凉了也不知道换?可见是我平日太纵容了你们,让你们这般不知廉耻,连自己的身份也认不清了。

莹雪与冬至平白受了这一顿责骂,却也只敢蹲下身子将地上的茶碗碎片收拾干净。

刘婉晴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并未让两个表小姐知难而退,她们仿佛瞧不见刘婉晴脸上的阴寒面色一般,拉着她亲亲热热地说起家常来。

莹雪心下叹息,这两个表小姐果真不是省油的灯,这几日大小姐必会心情不佳,她可要小心些伺候才是。

午时用膳时,冬至也一脸疲累地与莹雪说道:那个貌美些的表小姐叫黄锳鹂,那个长得丑些的叫黄锳穗。

自冬至知晓了莹雪不愿做媵妾一事后,她待莹雪的态度便好了许多,有时甚至能与莹雪说些体己话。

莹雪环顾四周,好在耳房只有她和冬至两个人,她道:你说话可不能这么莽撞。

冬至连忙噤声,也是她一时口快,忘了在她们向晚阁里长得丑这三个字是一等禁忌之语。

明日大小姐便要与两个表小姐一同去镇国公府上,咱们可得小心些伺候,省得她们主子斗法,平白赔了我们进去。

冬至压低声音道。

莹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心里却在思索若明日碰巧遇上了世子爷,她该送恩公什么谢礼才是?第23章 吻   临去镇国公府前的夜里,黄……临去镇国公府前的夜里,黄锳鹂便与黄锳穗一榻而卧,两姐妹紧贴着说起了体己话。

黄锳穗性子胆小些,便觑着姐姐拢着发丝的媚态,笑道:姐姐,今日表姐可是被你气得狠了。

黄锳鹂懒得在亲妹妹面前装模作样,她便嗤声一笑道:论身份,我也是金陵黄氏的嫡长女,并不逊色于她,比容貌、比身段,我更是远胜她许多,镇国公世子夫人这位置,她刘婉晴能肖想得了,我如何就肖想不得了?黄锳穗见嫡姐说这话时如此意气风发,便也掩下了那等丧气话,只附和道:姐姐如此貌美过人,又才气斐然。

世子爷见了你,必是连眼睛都舍不得移不开呢。

黄锳鹂听了这话,面上却没浮出一分娇羞之色,她只散漫地把玩着自己的青丝,说话时的音调里带着几分野心勃勃:既是为了我们姐妹的前程,也是为了给母亲争口气,那姨娘生的贱种尚且娶了个侯府庶女,我若不高嫁,如何能为母亲争气?黄锳穗被戳中了伤疤,便霎时沉默了下来,她们的母亲并未诞下嫡子,性子又绵软压不住人,不仅让白姨娘诞下了父亲唯一的儿子,还让那庶子娶了西平侯的庶女为妻。

如今白姨娘的气焰已是隐隐有压过母亲的势头,此次上京,她与嫡姐都存着要为母亲争口气的念头。

这婚事,便是她们能为母亲扬眉吐气唯一的手段。

黄锳鹂见嫡妹伤身,便出声劝慰道:你放心,姐姐定会为母亲争口气,明日便是我与世子爷定下亲事的时候。

见姐姐如此言之凿凿,黄锳穗也有些怔愣,直到黄锳鹂将藏在枕头下的瓷玉瓶拿出来后,她方才止住了心头的疑惑。

*翌日一早,黄氏便带着刘婉晴并两个表小姐一同去了镇国公府上。

这一回镇国公府却并未开正门迎接黄氏,黄氏只能灰溜溜地跟着几个仆妇走了角门。

镇国公老太太这些日子身子抱恙,便卧居在佛堂闭门谢客,黄氏便一径去了沈氏的院子内说话寒暄。

沈氏早已嘱托过傅云饮,只让他候在正厅与黄氏等人见礼说笑。

傅云饮本是不愿,只念及刘婉晴身后的莹雪,便耐下性子候在了正厅。

黄氏一行人到了正厅后,瞧见傅云饮也坐于沈氏下首,因走了角门而阴沉的脸色不禁爽朗了几分。

例行见礼后。

眼见着黄氏身后另外还缀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姐,沈氏便问道:这两位小姐是?黄氏连忙将自己的侄女引荐给了沈氏,沈氏并未备下表礼,便将自己手臂上的玉镯褪了下来,递给了黄锳鹂与黄锳穗。

沈氏与黄氏还有些体己话要说,便让傅云饮带着刘婉晴与黄锳鹂三人去内花园散散心。

自刘婉晴进门后,傅云饮的目光便一直放在她身后的莹雪身上。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他才懒怠引着这些女子去逛内花园,白白浪费时间不说,还容易引出些事端来,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竟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只是他一个人带着三个女子去逛内花园,总是有些不伦不类,傅云饮便让东昉去将二弟傅云萧和嫡妹傅云婕一同唤了来。

傅云萧与傅云婕前后脚到了内花园的亭台处,傅云饮便指派了些小厮去抬了些茶碗案几来。

傅云婕素来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状她便遣退了众人身后伺候的丫鬟与小厮,只提议道:咱们来行酒令,输的人给大家斟茶。

众人自然不愿拂了她的意。

莹雪与冬至并其余的丫鬟小厮便纷纷退后,也不敢走远,只遥遥退去了能望见亭台内大半风光的假山处。

莹雪靠在假山岩背上,对着冬至笑道:好姐姐,我眯一会儿,若那边事了,你便摇醒我。

冬至也笑:你倒会躲懒,安心睡吧,那边可没这么快了事。

莹雪前几日皆日夜不眠地服侍照料王氏,已是眼下乌青,疲惫至极,她方才阖上眼,未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莹雪再醒来之时,却发现身旁的冬至并另外两个丫鬟都不见了踪影。

她慌忙起身,朝着亭台的方向望去时,却发现刘婉晴并两个表小姐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傅云饮一人趴伏在案几上。

她连忙走至亭台旁,小声地在傅云饮耳旁轻唤道:世子爷。

喊了好几声后,傅云饮方才抬起头,只是双眼不似往常那般清明自持,反而窜着些炽热的欲./念。

莹雪不禁后退了一步,与傅云饮拉开些距离后,方才说道:世子爷,大小姐可是去哪儿歇息了?傅云饮定定地望着莹雪,注意力皆放在她一张一合的粉唇之上。

莹雪被傅云饮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吓得有些惴惴不安,可她并不识得镇国公府上的道路,便只能再次问道:世子爷,你可听得见奴婢说话?傅云饮双颊处有些诡异的酡红,可比起他极富有侵略性的目光来说,这点酡红又称不上什么。

莹雪又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她被傅云饮盯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皆立了起来,世子爷的眼神虽不像二少爷那般黏腻令人作呕,却也让人备感不适。

而莹雪频频后退的动作也终于引得傅云饮轻笑出声,只听他说道:躲什么?爷还会吃了你不成?话虽如此说,可傅云饮眸子里的兴致已是遮掩不住。

莹雪心中警铃大作,她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冷不丁被傅云饮从后头打横抱抱了起来。

你不必喊。

傅云饮磬如玉石般的嗓音里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渴求。

莹雪自是明白傅云饮话里的深意,这里是镇国公府,自己就算将人喊来了又如何呢?不过是让人瞧笑话罢了。

况且世子爷三番五次地救自己于水火之中,莹雪下意识地相信他不会做出自己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直到傅云饮抱着她推开了离亭台最近的厢房大门,又将她压到了床榻之上,她这才明白,自己想错了。

莹雪忍不住地发起颤来,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伏在她上首的傅云饮卸下一头黑发,眸里尽是轻佻的笑意,他虽被药物驱使,却也明白自己是对这个女子生了些不该有的心思。

亦或是她生的面若芙蓉,叫人见了便难以忘怀,亦或是自己独独触碰她时不会头晕作呕,亦或是那个春意无限的梦。

傅云饮吮住了她的一滴清泪,这才兀自一笑道:甜的。

莹雪止不住心内的战栗之意,说出口的祈求话语里也带着些哭腔:世子爷,你放过我吧。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曜石眸子里带着些戏谑之意,你可是定了亲事?莹雪一怔,随即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点了点头,只道:奴婢已定下了亲事,况且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剩下未尽的话语皆被傅云饮的吻堵了回去。

傅云饮的吻如同他平素那副高高在上的冷傲模样一般,虽是万千般辗转,却仍是七分含蓄三分热切。

莹雪被吻的方寸大乱,只身子被傅云饮死死压着,她挣扎不得,只能无声地落下泪来。

傅云饮从前只以为自己当真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断不会对女子生出这些陌生的情愫,如今看来,自己只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

傅云饮在心内嗤笑自己定力竟这般弱小。

不过是轻轻触碰了一下这奴婢的粉唇罢了,傅云饮不禁嗤笑自己平日里那股清明自持的做派皆如黄粱一梦般不值一提。

可见年少时的梦魇并未全无办法,自己也不是完全靠近不得女子。

他忽而想起了那日在鹊仙桥上,莹雪望着那小厮时含情脉脉的眼神。

他心内的涌上些不悦之感。

傅云饮低头俯视着莹雪泛着泪花的杏眼,见她面容凄苦,仿佛自己的靠近对她来说如凌./迟酷刑一般,他心里的兴致瞬间去了大半。

你家主子说,要将你送来给我做媵妾。

傅云饮的话音里辩不出喜怒。

莹雪泪流不止,只道:奴婢已定下了亲事。

傅云饮阴测测地一笑,又用手轻撩了撩莹雪细碎的发丝,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仿若爱人间的呢喃私语:爷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回去退了亲事,二是以寡妇的身份进国公府,你自己选。

第24章 不想再做奴才 奴才护不住自己,也护……傅云饮说完这话后, 便松开了对莹雪的桎梏,眼里的欲./念也一并烟消云散,顷刻间他又变成了那个矜贵清傲、拒人千里之外的世子爷。

傅云饮离去许久后, 莹雪仍躺在床榻上凝噎不止,方才傅云饮威胁十足的话语不断地回荡在她耳畔。

若自己不愿与他为妾,他便要杀了墨书吗?思及此,莹雪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恐惧之意,伏在床榻上低声哭泣起来。

那位冷心冷情的世子爷是何时对她起了那样隐秘的心思?若她早察觉到这一点,今日必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如今再后悔已是无用, 莹雪只得收起眼泪, 又理了理自己散乱的衣襟, 这才缓缓走出了厢房。

莹雪拐过九曲十八转的回廊,便迎面撞上目露惊惶的冬至。

冬至此刻也是一副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也无暇在意莹雪脸蛋上的泪痕, 只听她急切地说道:莹雪, 出事了。

莹雪嗓音中还带着哽咽过后的余韵:这是怎么了?冬至觑了眼周围,见无人经过,便说道:表小姐和镇国公府的二少爷睡到了一个榻上, 如今都闹开了, 你快随我去吧。

莹雪惊讶不已, 便跟在冬至的身后朝着内花园西侧的那一排厢房走去。

厢房外守着一群身材粗壮的仆妇, 并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莹雪与冬至便只能立在外缘等候。

莹雪心中忌惮着傅云饮方才的警告话语, 心内被一阵阵惴惴不安的设想吓得愈发坐立不安。

傅云饮与刘一宁不一样,刘一宁是色./欲熏了心,只想强./占了自己的清白去,可头顶上却有大夫人与大老爷压着, 他做事总有个忌惮。

可傅云饮不仅身份高贵,行事间的那股狠辣冷清自己也是见识过的,那日在庙街上,他不过抬了抬眉毛便杀了那身形高壮的拐子。

人命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莹雪毫不怀疑,若自己不做大小姐的媵妾,傅云饮是当真会对墨书下手,且杀了墨书对他而言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轻易。

惊惧过了头,莹雪也无暇再流泪哭泣,只思忖着该如何保全墨书的性命。

厢房内的动静终于停歇了下来,黄氏与刘婉晴皆铁青着脸相携而来,黄锳鹂与黄锳穗则紧跟其后。

莹雪留意到黄锳鹂身上的衣裙不再是她出门时穿戴的那一身。

回刘府的路上,冬至打听了些消息,便与莹雪悄悄说道:方才在那亭台里喝茶喝到一半,大小姐便闹了肚子,我便陪着大小姐去了净房,再回来时表小姐却不见了踪影,谁成想竟与那傅二爷滚到了床榻之上。

大夫人这回可是气得狠了,可为了咱们刘府的名声,也只能替她遮掩,如今这门婚事可是要提上日程了。

冬至继续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后,心内忽而开明了不少,这事闹得这样难堪,镇国公夫人兴许会恼了刘家,也不愿再让大小姐嫁与傅云饮了。

若当真如此,自己便不必做劳什子媵妾了。

欢喜不过几秒,莹雪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那傅云饮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人,若他当真想要自己,岂会就此收手?*傅云饮的确遇上了个难题。

沈氏气鼓鼓地收拾完傅云萧后,便在正堂内破口大骂黄氏:当真是个贼妇人,几十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爱算计人的性子,我当她为什么要将两个侄女都带来镇国公府上,原是打了这样不堪的主意,好好好,既云萧与她侄女结了亲,便不必再赔上云饮了。

傅云饮并未讶异,母亲早已瞧中了左相家的幼女,只等着她及笄后便说给云萧为妻,如今被人摆了一道,自是会迁怒到他与刘婉晴的婚事之上。

刘婉晴,容貌一般,虽有些弯弯肠子在,但行事也称得上落落大方,自己自会给她嫡妻该有的体面。

至于那奴婢,自己也是头一次对一个女子生出了这样大的兴趣,无论是她的身还是她的心,他总要牢牢攥在手里才是。

傅云饮便上前为沈氏顺气,嘴里说道:母亲消消气,也是儿子体察不周,未发现那表小姐在茶水里下了那样迷./情的药粉,将二弟折了进去。

沈氏一愣,蓄满怒意的美眸中染上了几分不可思议,若是她没听错的话,傅云饮的话里自自责备的是那刘府的表小姐,反而只字未提刘婉晴。

云饮,你这是何意?沈氏蹙起柳眉问道。

傅云饮便朝着沈氏躬身行礼,说出口的话虽毕恭毕敬,却带着些不容置喙的坚定:儿子想娶刘大小姐为妻。

沈氏余下的咒骂之语皆生生地咽了回去,脸色如五彩斑斓的染坊一般鲜艳极了。

*刘府荣禧堂内。

黄氏发了好一通邪火,将自己屋内值钱的古董摆设皆砸了稀碎。

而刘婉晴却坐在美人榻上低头拭泪,露出些零碎的哭声更是让黄氏怒火高涨。

明珠并其余伺候的丫鬟皆跪在外间大气也不敢喘。

黄氏发泄完后,才上前将刘婉晴揽在怀里,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我苦命的儿,如今眼瞧着与世子爷的婚事是不成了,且等我再去为你寻个好儿郎。

刘婉晴却不依,她哽咽着道:若不是表妹做了这样狐媚的丑事,国公夫人如何会恼了我们?满京城皆知我将来是要配给世子做妻的,如今不成了,我岂不成天大的笑话了?黄氏喉间一涩,说出口的话语仍带着几分薄怒: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沈氏已恼极了我们,况且世家大族从不娶一门里的两个媳妇,你与你锳鹂虽是表亲,可却也差之不多了。

刘婉晴眼中的热泪又滚落了下来,只她这些年早已将傅云饮纳入心间,又以镇国公世子夫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每每外出做客时,皆是一派落落大方的冢妇模样。

肖想了好几年的美梦被打碎,她如何能受得了这个打击?见刘婉晴哭的如此伤心,黄氏也恼极了自己的哥哥和侄女,可刚一回府,哥哥便已打了锳鹂二十个手板,又罚她出嫁日日夜夜跪在佛堂前忏悔。

这样的惩罚对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弱小姐来说,已是极重了。

到底是自己的嫡亲侄女,黄氏也不忍再多加责罚。

只是婉晴的婚事……黄氏也下了狠心,她扶起刘婉晴,劝慰道:明日母亲便托了中正夫人去做保山,再将送给镇国公府的节礼添厚三层,并你将来的嫁妆、陪嫁、媵妾都说个清楚,再瞧瞧镇国公夫人会不会改变心意。

刘婉晴点点头,止住泪水后,才顾得上安慰黄氏:都是婉晴不好,让母亲这般劳神,若国公夫人当真不愿意,女儿自会绝了对世子爷的情意。

黄氏叹惋一声,便也不做他想了。

*回到向晚阁的莹雪心情却从谷底攀至了顶峰。

冬至并夏至个个唉声叹气,只道:表小姐受了好一顿责罚,如今正在佛堂里罚跪呢,只可惜了咱们小姐,好好的亲事便没了。

莹雪来不及细问,马嬷嬷也一脸懊恼的走进了耳房,有气无力道:这话自己知道便成了,可别在姑娘跟前说。

莹雪讶异不已,马嬷嬷最为老道精明,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如今瞧来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是当真不成了?莹雪知晓自己不该幸灾乐祸,可这事的确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大小姐的婚事成不了,她就不必做媵妾,她就能和墨书长相厮守,墨书也没有性命之忧了。

世子爷这么矜贵的人,总不至于强抢不相干人家的奴婢做妾吧?莹雪心下稍安,因染上了喜色的缘故,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

冬至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你高兴,也不必表现的这样明显,小心吃了挂落。

莹雪悻悻地收起了脸上的喜色,又恢复了寻常那副低眉敛目的模样。

晚间之时,墨书便托守门的婆子将一支翠玉钗递给了莹雪。

莹雪将那翠玉钗拿在手里仔细赏玩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妆奁盒中。

莹雪挂着甜滋滋的笑意入睡,心里只想着该给墨书做条什么颜色的对襟长衫,又忆起墨书温柔体贴的好处,心内又是一阵欢愉。

若她知晓,第二日会发生那样翻天覆地的大事,她必会在墨书送来翠钗时走出向晚阁与他见一面。

告诉他,自己很是心悦这支翠玉钗子。

翌日一早,未到寅时刘婉晴便起了身,梳洗过后便带着莹雪与冬至去了荣禧堂。

黄氏也早派了嬷嬷提着灯笼在二门外候着,一群仆妇簇拥着刘婉晴进了荣禧堂内的正屋后,莹雪等丫鬟便被遣至了耳房。

莹雪吃了几个果子,又喝了几口茶,这才捂着自己的心口道:我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冬至觑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道:你气色这样好,哪里会不舒服?莹雪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哪里不舒服,但她心口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莹雪的茶碗都换了三四遭茶水后,荣禧堂的游廊处才传来几个嬷嬷轻快的脚步声。

而后是正屋里打起竹帘的响动声。

又过了一刻钟,明珠迈步进了耳房,只笑着与莹雪说道:夫人唤你呢。

莹雪不明所以,却也只得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小心谨慎地走进了荣禧堂内。

荣禧堂内并无其他伺候的丫鬟,莹雪自己撩开了竹帘,一进内室,便瞧见了靠在临窗大炕上的刘婉晴与黄氏。

两人相依相偎着,脸上都显露出了几分喜色。

莹雪,快过来。

刘婉晴的声音里满是热切。

莹雪霎时便觉得不妙,可黄氏精明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行礼过后,黄氏便亲自扶起了莹雪,而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丫头乖巧的模样。

莹雪厅听了这话,额上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心内愈发惶恐不安。

刘婉晴见她面有惧色,便笑着说道:母亲唤你来,是有件天大的好事要与你说呢。

莹雪立时便跪在了地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谦卑模样。

黄氏满意地瞥了她一眼,便说道:听闻墨书的妹妹有眼疾,恰巧这几日我得了章御医的名帖,他可是专治眼疾的圣手……莹雪自小便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这句话,大夫人为何会突发善心,要给小竹治疗眼疾?莹雪跪于下首的身形微微有些颤抖,她左思右想之下,仍是没有说出口半个字。

黄氏睥睨着她露出来的半截细白脖颈,居高临下道:我喜欢识趣些的丫鬟,也不喜欢在奴才身上白费工夫,我只问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做晴儿的媵妾?莹雪惴惴不安了好几个时辰,如今乍一听得黄氏提起了媵妾一事,才明白了大小姐与世子爷的婚事不知为何重又被提上了日程。

自己心内涌起的不安也有迹可循了。

的确,小竹的眼疾是墨书的心病,况且以她和墨书的身份来看,一辈子也请不动那章太医来给小竹看诊。

可她不愿意为了一个太医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莹雪便挺直了脊背,回绝了黄氏之话:奴婢蒲柳之姿,如何能配得上伺候世子爷?刘婉晴面色陡然一寒,正欲出言训斥莹雪不识好歹之时,却听得黄氏率先说道:真真是个有骨气的丫头,既如此,你便回去吧。

莹雪也没想到黄氏会如此轻易地放过自己,闻言她如蒙大赦般地对黄氏磕了个头,悄悄退出了荣禧堂内。

刘婉晴觑了眼母亲的神色,剩下的疑惑皆堵在了喉咙口。

黄氏眼里闪过几丝狠意,又将黄嬷嬷与马嬷嬷唤了进来,仔细嘱咐了一通后,方才放她们离去。

*莹雪出了荣禧堂后,便失魂落魄地靠在了廊下的木柱旁。

她只是想不明白,刘府里有这样多伶俐貌美的丫鬟,缘何大夫人独独不肯放过自己?还有大小姐与那世子爷的婚事,如何就又成了?莹雪又忆起那一日在厢房时傅云饮俯在自己耳边的警告之语。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想起方才在荣禧堂时大夫人那股有恃无恐的气势。

莹雪只害怕墨书和家中的亲人会被自己所连累。

一边是黑暗无比,瞧不见曙光的媵妾之路,一边是墨书和家人的性命安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卷了莹雪的五脏六腑,她从未如此厌恶自己这卑微的奴婢身份,生死荣辱、喜怒哀乐,皆由不得自己做主。

莹雪咬咬牙,便勉力站直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去寻墨书,要给家中的亲人们递个信,要让她们小心些行事,而后她再用匕首毁了自己容貌。

世子爷与大夫人瞧上的不过是自己的这张脸罢了,等自己毁了容,他们自会对自己弃如敝履。

莹雪从荣禧堂跌跌撞撞地走出去后,便绕过了清风苑,打算先回一趟东葫芦巷瞧一瞧王氏。

方走至巷口,便迎面撞上了神情慌张的春婶,春婶是王氏几十年的好友,她待莹雪也似亲生女儿般疼爱。

此刻的春婶眼眶通红,瞧见莹雪后,便慌忙开口道:莹雪,快和婶子回家,你姐姐出事了。

姐姐?莹雪心中大骇,连忙跟在春婶身后往自己家中跑去,刚走至自家的院中,便听得王氏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春婶推开门,莹雪便瞧见了躺在炕上衣衫褴褛的莹雨。

莹雨本就肤色白皙,如今露出来的四肢却步满青红醒目的血痕,两侧的脸颊高高肿起,发丝散乱,衣裙上还染着些星星点点的血迹。

莹雪身子一软,当下便要昏倒过去,幸好春婶一把抱住了她,又猛力朝着她人中掐去。

莹雪这才恢复了些神智,她一步步朝着莹雨走去,说出口的话语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娘,姐姐……怎么了?王氏心疼不已地抱着长女,眼泪似是要在那一刻流了个干净,只听她哭喊着说道:你姐姐昨日去庄子上做活,今早便有两个小厮在庄子的田地里瞧见了你姐姐,谁知你姐姐竟被人磋磨成了这副模样。

春婶懂些医术,探了探莹雨的鼻息后,道:性命应当是无碍,只是得去配副退烧药,再请个妇科圣手瞧一瞧。

莹雪望着炕上莹雨的惨状,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漫上了她的心头。

这是她最温柔似水的姐姐,永远笑意满怀,心善且不肯叫苦,每日每夜的做活也只是为了补贴家用。

姐姐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人这般凌./辱。

莹雪望着莹雨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心内的恨意夹杂着剧痛一齐揉碎了她的五脏六腑。

她不敢想象,姐姐那时会有多么痛,多么绝望?如今的莹雨仿佛一只了无生气的破损娃娃,气息微若地躺在床炕上,仿佛下一秒就要离她们而去了一般。

莹雪再也忍不住心内的哀意,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王氏猛地磕了几个头:母亲,都是我害了姐姐。

王氏擦了擦眼泪,才对莹雪说道:傻孩子,这与你有什么相干,都是咱们做奴婢的命。

奴婢的命?莹雪冷笑一声,一股彻骨的凉意钻上了她的脊背,她既是笑自己这命如蝼蚁的人生,又是笑那些高高在上的愚蠢贵人。

那些贵人既是想让自己做媵妾,又使了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至亲,自己如何肯心甘情愿地为她们所用?姐姐受此磋磨,必与二少爷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

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自己就罢了,为何非要用这样阴毒的手段伤害姐姐?若这事真是二少爷做的,莹雪甚至可以猜到大夫人接下来的手段,无非就是表面上敲打二少爷几句,再明里暗里地逼迫自己一番。

主子的命和奴婢的命本就不一样,姐姐受了这等酷刑,在主子眼里不过是擎肘自己的手段罢了。

莹雪从地上站了起来,对着王氏悲凉一笑:母亲,你放心,我会为姐姐寻个公道。

哪怕是赔上自己这条命。

莹雪不顾王氏的阻拦声,头也不回地推开了屋门,却被背上驮着父亲的丝竹吓了一大跳。

莹雪往方大的下半身一瞧,只见他的小腿上到处是触目心惊的伤痕,且不断有血丝渗了下来。

姐姐的遭遇与父亲的伤势令莹雪伤怮过了头,她愧疚到了极点,竟一头栽在了地上。

莹雪再睁开眼时,瞧见的便是趴伏在地上的王氏,以及炕上躺着的莹雨和父亲。

莹雪连忙起身扶起了王氏。

王氏素来是个坚韧的妇人,遇上什么难事皆会一笑了之,每日勤勤恳恳的做活,胆小甚微的度日,所求的不过是阖家安宁罢了。

而姐姐莹雨也是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堪堪及笄时便主动挑起了家里的大梁,去郊外的庄子上做活,什么粗活累活都肯干,是以年纪轻轻便双手长满了老茧。

父亲更为胆小老实,只知道忠心于大老爷,最是个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性子,做事也老老实实,从未出过什么差错。

他们都是低贱的奴才没错,可这些低贱的奴才也是肉./体凡胎的人,也会哭会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是了,自己怎么又忘了,在那些主子眼里,奴才哪里称得上人?不过是些会说话会干活的畜牲罢了。

莹雪在这一刻才明白,奴才护不住自己,也护不住自己的亲人。

只要自己做一天的奴才,这些贵人就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她不想再做奴才了。

如今想来,做媵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借着镇国公世子的青云梯,她也能为亲人脱了奴籍,不再让他们受这些屈辱的苦痛。

莹雪不再流泪,她木着一张脸心如死灰地听王氏说起了姐姐与父亲的状况。

姐姐如今已退烧了,虽失了清白也吃了这样残忍的苦头,但于性命无碍。

父亲的小腿被马车轧了,下半辈子便只能躺在床榻上了。

莹雪阖上眼,将眼眶内的泪水咽了回去。

哭没有用,哭也无法替姐姐承受那凌./迟般的苦痛,也无法替父亲受了那断骨之痛。

莹雪翻身下炕,只对着王氏粲然一笑道:母亲,你放心,从今以后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世子爷既对自己这一身皮肉感兴趣,那她就索性忘了前尘恩爱,好好地替大小姐笼络住世子爷。

这一笔一笔的帐,她都记在心上,总有报仇雪恨的时候。

说完,她便出了屋内,推开大门便碰见了目露忧光的墨书。

莹雪抬起毫无温度的眸子,瞧了他一眼后,说道:劳烦你照顾一下我的家人。

说完,便扬长而去。

墨书已是知晓了莹雪家人的遭遇,他安慰的话语卡在喉咙口,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怔愣地望着莹雪决绝萧瑟的背影,心内涌起一阵不安。

莹雪回到荣禧堂后,不等立在门口的明珠通传,便一头闯进了正屋里。

明珠刚要阻拦,却被马嬷嬷出声制止。

正屋内,黄氏与刘婉晴仍是坐在临窗大炕上,瞧见莹雪跌跌撞撞闯进正屋里的动作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莹雪双膝跪地,模样要多乖顺就有多乖顺:奴婢愿做媵妾。

黄氏拿起搁在案几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后,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年轻人有些骨气也是好的,总是要吃些苦头才肯回头。

话音里带着些高高在上的倨傲。

莹雪岿然不动,沉默和顺的样子仿若一只被绞断了尖爪的野猫。

既由黄氏扮了白脸,刘婉晴便莞尔一笑,唱起了红脸:我库里还有些人参鹿茸,你且拿回去给你爹娘补一补吧,还有那章太医,母亲已让人去请他来了,顺便让他替你爹瞧一瞧吧。

莹雪沉稳如水的声音里辨不出喜怒:奴婢谢过大小姐赏赐。

黄氏见莹雪这般不露忿意,便蹙起了柳眉,眸子里掠过几丝打量:我已听闻了你姐姐的遭遇,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等你陪着晴儿去了镇国公府上,便让她来我院里做个二等丫鬟吧。

姐姐的清白及满身的疮痍,母亲被无辜责打,父亲断了的腿骨,就换了些药材和二等丫鬟的空缺。

如今的刘府对莹雪来说无异于豺狼虎窝,她又如何肯让姐姐再在荣禧堂内为奴为婢?莹雪心内冷笑不止,她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地磕个头,再谢过大夫人与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莹雪抬头望向了上首端坐着的黄氏与刘婉晴,将她们脸上那等鄙夷中带着倨傲的面色牢牢记在心上。

且等着吧,来日方长。

既是要她做刘婉晴的媵妾,她必定会不负所望,好好替刘婉晴笼络住世子爷。

且让这些主子瞧瞧,一个黑了心的奴婢会掀起怎样的风浪来。

是,奴婢多谢大夫人。

*傅云饮与刘婉晴的婚事办的有些急切,下月初六便是刘婉晴过门的日子。

莹雪白日在向晚阁内替刘婉晴绣嫁衣,夜里便回东葫芦巷照料父母姐姐。

自姐姐苏醒以后,那双灵透秀美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熠熠,莹雪知晓她心里苦楚,每日总捡了些趣闻说与她听。

可莹雨仍是闷闷不乐,莹雪愈发揪心,只生怕她存了死志,每夜总和衣而睡守在她身侧。

王氏的腿伤好了不少,只是方大却从此落下了残疾。

如今大夫人将莹雪的月例升为了每月二两银子,已是够一家的嚼用,丝竹便也辞了铺子上的活计,专心伺候父母。

莹雪每每在家瞧见姐姐与父亲的哀切模样,心中对那刘府主子的恨就加深了一层。

恰在刘婉晴出嫁的前几日,刘府借着出了个世子女婿的东风,将刘一宁与光禄寺少卿家嫡女的婚事定了下来。

一时间,刘府风头无两。

莹雪听了这消息后,便挑着灯烛,生生熬了好几个大夜,替自己缝制了一条月白色边、烟粉色底的肚兜。

她知晓自己的优势便是美貌与这身白皙滑腻的皮肉,纯白与烟粉色相衬,定会为她增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既是要以色侍人,就将这点色发挥到淋漓尽致吧。

时光如隙,转眼便到了刘婉晴出阁的日子。

莹雪自从那一日在东葫芦巷与墨书匆匆一面之后,直至今日都未曾再与墨书相见过。

一是她已磨了心志,从今往后只想着为自己和亲人脱了奴籍,不再叫人欺./辱践踏了去,二是心内愧疚使然,无论如何总是她主动退了与墨书的婚事,她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墨书。

从前也是她太过奢望,总想着自己谨慎度日,总能与墨书过上相夫教子的安稳日子。

却不知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中,美色过人也是怀璧其罪。

既如此,索性她便用这傲人的美色去一步步往上爬吧,爬到无人敢再伤害她的亲人,爬到无人敢再轻贱利用她。

*刘婉晴出阁的这一日,也称得上是十里红妆,锣鼓喧天。

莹雪被喜婆安排在了新房旁的西厢房内,只说世子爷未曾收用莹雪时,她只能以通房丫鬟自称,今日更不许她出去乱晃,省得损了新婚夫妇的福气。

喜娘说这话时语调很是尖酸刻薄,可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坐在床榻上不语,安静和顺的似盏美人灯。

前几日,莹雪已从夏至那儿问清楚了镇国公府内的人际关系。

镇国公正妻乃是沈氏,出自没落的洛阳宗室,也算是有些皇室血脉。

沈氏生下三子一女,分别是长子傅云饮,次子傅云萧,以及幼子傅云筝,嫡女则排序为四小姐,名唤傅云婕。

除了沈氏以外,镇国公还纳了二房良妾,分别生了两个庶女,一个叫傅云芷,另一个叫傅云欢。

镇国公内的人事也算不上复杂,两个庶出的小姐等闲从不外出,沈氏的幼子傅云筝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又因身子孱弱,自小便养在别庄上。

镇国公老太太喜静爱佛,一月只让小辈去晨昏定省两次,若不是顶顶要紧的事,从不出佛堂半步。

莹雪思忖了一会儿,仍是觉得自己要将全副身心皆放在傅云饮身上。

媵妾的名声不大好听,将来若是侥幸怀了孩子,兴许也会沦落到去母留子的境地。

她总要先爬上良妾这个位置才是,在这之前,她必须要韬光养晦,不能让刘婉晴疑上自己。

*端方院的新房内。

刘婉晴头上戴着的凤冠贵重不已,她的脖子已是被压得挪动不得,脸上厚敷的脂粉也令她倍感不适。

只眼前微微晃动的凤头花烛,入目所及的鸳鸯戏水玉石屏风,以及铺在纱窗上以及梨花木桌上的喜字彩贴,皆让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惘然的甜蜜。

哪个闺阁里的少女未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郎?只期盼着他英俊伟岸,丰神俊秀,且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又能与自己举案齐眉、相持相护。

如今她能嫁给傅云饮,当真是全了年少时的闺梦。

一时间,与镇国公府有亲的夫人小姐皆说笑着走进了新房内,逗弄了刘婉晴一番后,便一齐候着傅云饮来揭新娘的盖头。

约莫等了一刻钟后,身着暗红色黑底锦袍的傅云饮方才姗姗来迟,今日他束了个红玛瑙玉冠,愈发衬的眉眼清隽出挑,眉梢里掩出三分快意。

他听从喜娘的指示,将刘婉晴的红盖头掀了开来,又与刘婉晴喝了交杯酒。

黑曜石般的眸子扫过整个新房,却没发现那抹清丽的身影,他掩下心头的失落,与几位相熟的婶子见礼后,便去了正堂迎接客人。

刘婉晴心下愈发甜蜜,方才她忍着羞意瞥了几眼矜贵俊秀的傅云饮,一颗心更是狂蹦乱跳了起来。

她想,自己往后必是要做好世子爷的贤内助,替他生儿育女,统管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思及此,刘婉晴不禁想起了出嫁前一夜母亲塞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子。

一想到世子爷也会如画册上那般疼爱自己,刘婉晴的双颊便羞红的如火烧过一般。

夜幕渐深,傅云饮也终于送走了自己的同僚旧友。

他身上带着些饮过桃花酿的微醺酒意,双眼却依旧清明如初,他走在通往端方院的游廊上,拂着微凉的夜风,与身后的东昉说道:大奶奶带来的丫鬟都在端方院里?东昉不解其意,只挠着头回答道:自是在端方院里。

不在端方院里,还能去哪里服侍?傅云饮瞪了一眼东昉,他时常不解,自己身边的小厮为何会蠢笨得像只猪?而东昉也发现了世子爷望向自己时恨铁不成钢的冷酷眼神,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方才福至心灵地想起了大奶奶带来的那个媵妾。

听说是个难得的美人,名唤莹雪。

世子爷莫非是在询问她的住所?罢了,我懒怠与你多说。

傅云饮说完这话后,便朝着端方院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刘婉晴已坐在大红色的床榻上苦等了许久,听见屋门的响动后,她方才含羞带怯地理了理自己的嫁衣。

傅云饮径直坐在了梨花木桌旁的团凳上,抬着黑眸定定地打量起了刘婉晴。

方才他与刘婉晴凑近了喝交杯酒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又袭上了心头。

傅云饮愈发觉得自己怪异,为何他独独不抗拒那个叫莹雪的奴婢?只是新婚之夜总该要与正妻圆房,因着傅云饮自己的隐疾,他便对刘婉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了,且安寝吧。

说着,他便自己解开了外袍,朝着临窗的软塌上走去。

刘婉晴的笑意一僵,眼瞧着傅云饮是不欲与自己圆房的意思,她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些颤抖:夫君,您这是何意?傅云饮知晓自己此举伤了她的心,可隐疾在身,他是断不可能与她行周公之礼,只得拿话含糊道:今日我有些累了,便早些安歇了。

刘婉晴却从床榻上站了起来,眼里蓄起了点点泪花:夫君可是嫌弃妾身才貌愚钝?傅云饮见她不依不饶,便索性冷下脸色,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既是我的正妻,该有的体面与尊重我自是会给你的,只其他的,就不必想了。

这话一出,刘婉晴便软倒在了床榻上,眼里满是失魂落魄之意。

她却没想到,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工夫,自己的美梦竟被爱恋了多年的心上人亲手戳破。

因为自己是正妻,所以世子会给自己体面和尊重。

只是,独独给不了自己男女间的爱意。

第25章 心机婢女 想让傅云饮在将她纳入心间……且不论与新房那儿是何等的喧哗热闹, 莹雪却早早地洗漱净身,伏在床榻上望着姐姐幼时为自己缝制的布娃娃怔怔地出神。

自大夫人那日提起要将姐姐放在她的荣禧堂做二等丫鬟后,莹雪的这颗心便没有安定下来过。

她并不想去探究姐姐遭此大罪与大夫人有没有干系, 这事便是没有经过大夫人之手,也与二少爷脱不了干系,总有大夫人推波助澜的手笔在。

这些仇与债,莹雪皆一笔一笔的记在他们身上。

所以她如何肯让姐姐去仇人的院子里贴身伺候?殊不知哪一日又遭了什么阴私磋磨。

思来想去,也只有将姐姐留在身边才是万全之策。

只是自己如今不过是世子爷的一个通房丫鬟罢了,连妾也算不上, 根本没本事将姐姐安插进镇国公府内。

莹雪灵透的杏眸一黯再黯, 心内也是一阵千回百转的愁思,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后,方才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便是新媳妇拜见公婆的时候,刘婉晴从刘府内带了冬至、夏至、莹雪三个大丫鬟, 以及十个二三等丫鬟, 并马嬷嬷一家为陪房。

莹雪身份特殊些,不必早起去伺候刘婉晴起身,她便候在正屋门外, 等着待会儿在世子爷跟前露一露脸。

虽则新婚这几日大小姐必是不会让自己近世子爷身的, 可她也总不能让世子爷忘了自己才是。

约莫等了一刻钟的工夫, 庭院内才迎面跑来一个面貌清俊的小厮, 莹雪与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便笑着问了声好。

东昉的视线却牢牢黏在了莹雪身上, 只见她一身素衣荆钗,衬出清媚姣美的容颜,只静静伫立在廊下,却如同空谷幽兰的雪莲一般叫人移不开眼睛。

东昉不免在心内感叹了一句, 这等美貌,怪道世子爷会对她这般念念不忘,世子夫人当真贤惠大度,竟舍得将这样的女子送于世子爷做媵妾。

东昉兀自出神,却没瞧见傅云饮正立在正屋内的门槛后,一脸阴沉地打量着他。

傅云饮早已瞧见了站在廊下的莹雪,只这月余不见,她竟消瘦清减了不少,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了一般。

他正在心内思索着要不要与莹雪搭几句话时,却遥遥看见东昉那傻小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莹雪瞧。

傅云饮压下心内的微微不适感,忽而开口道:杵在院子里做什么?还不去将早膳端来?东昉这才从莹雪的美色中拔身而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后,便小跑着去小厨房提了一笼食盒来。

莹雪回头朝着傅云饮屈膝行了礼,正欲平地崴个脚,也好让他瞧见今日自己精心描绘过的淡妆,却被他辨不出喜怒的清冷嗓音打断:——莹雪,进来伺候。

莹雪应是,立时便跟在傅云饮身后进了端方院的正屋。

东昉也紧跟而入,将食盒摆在梨花木桌上后,方才退身出去。

刘婉晴这时已梳洗完毕,昨日傅云饮不愿与她圆房一事的确是令她伤心不已,可她也知晓来日方长的这个道理,她真心相待世子爷,总会让他明白自己的好处。

是以今早刘婉晴并未传唤贴身丫鬟来服侍早膳,她本打算亲自服侍傅云饮布菜用膳,哪成想莹雪这个没眼力见的丫头竟坏了她的好事。

刘婉晴笑意一滞,便对莹雪说道: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吧。

说罢,便贴近了傅云饮几步,便要扶着他入座。

傅云饮立时便后退了几步,堪堪避开刘婉晴染上丹寇的纤手后,蹙着眉与莹雪说道:你且在这儿伺候着吧,哪儿有让你家奶奶亲自布菜的道理?莹雪瞧出了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处之间的生疏和别扭,她便当没瞧见刘婉晴笑意愈僵的脸庞,乖顺地点了点头后,便将食盒内的精致菜碟搁在了梨花木桌上。

傅云饮与刘婉晴相对而座,莹雪便给刘婉晴夹了些枣泥山药糕,又给傅云饮舀了一碗牛乳羹。

傅云饮当下只能瞧见莹雪那双嫩如青葱的柔荑,指节纤细白皙,削挺如葱根的玉手在墨黑木筷的映衬下愈发灵致惹眼。

傅云饮不免多瞧了几眼。

刘婉晴食不知味,勉强朝着傅云饮挤出个笑容道:夫君,也不知云萧和云婕素日钟爱些什么,我便备下了玛瑙玉钏和墨玉扇子为礼,会不会太简薄了些?傅云饮语气淡淡:夫人不必担忧,云萧和云婕皆是懂事知进退之人,断不会嫌此简薄。

刘婉晴余下的体己话便再也没了由头说出口,傅云萧还算好相处,可那傅云婕却不是盏省油的灯。

往日里自己千般万般地讨好她,她皆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还总笑自己的穿戴寒酸土气。

云英未嫁的小姑子最不好相与,刘婉晴只觉得烦闷不已。

莹雪仍是在有条不紊地为两位主子布菜,只是将胭脂鹅脯夹于傅云饮碗碟时,挽袖后露出来的白皙玉臂不慎滑过傅云饮放在桌上的右手。

一阵冰凉的触感袭上傅云饮的心头,他侧身瞧了一眼莹雪,见她双眼清明、岿然不动,心内又是一阵异样的激动。

这事当真是稀罕,为何自己独独不抗拒与这丫鬟亲密相贴,待旁的女子却避之不及?他也明白自己这隐疾与宫里那位贵人脱不了干系,年少时的噩梦时常萦绕在他心头。

经了那些事后,他本以为此生皆会如孤家寡人般形单影只,便是娶了妻也只能与她分榻而眠、相敬如冰。

谁成想,自己的隐疾竟在这貌美丫鬟身上不攻而破。

傅云饮心下微动,望着莹雪的目光中暗潮汹涌。

莹雪隐隐察觉到了傅云饮炙热的视线,她明白自己有意为之的动作已勾起了傅云饮的心内遐思,她也知晓欲擒故纵的道理,便特意放下了木筷,遥遥往后退去。

软香淡去,傅云饮怔愣了一秒,随后便听得刘婉晴说道:夫君,已到了该去拜见父亲母亲的时辰了。

傅云饮这才收起了自己的心思,起身往外间走去,只是在离去前,他那双暗如曜石般的眸子在莹雪如玉般的脸庞上停了几瞬。

随后他便自嘲一笑,讥笑自己竟也有如此见色起意的时候。

他不是色令智昏的蠢货,不会瞧不出来莹雪方才故意招惹自己的小动作。

他只是不明白,上一回这丫鬟还与那小厮如此郎情妾意,一副要为那小厮守身如玉的忠贞模样,如今为何又勾./引起了自己?傅云饮想不明白,索性撂开手去,与刘婉晴一同去了镇国公府的荣正堂。

刘婉晴只带了冬至与马嬷嬷前去拜见长辈,夏至便与莹雪分食了主子吃剩下的早膳。

夏至觑了眼下巴愈发尖瘦的莹雪,叹气道:莹雪,我知你心里苦,可也别伤了自己的身子,好歹用些吧。

莹雪谢过夏至的关怀,莞尔一笑道:夏至姐姐多用些吧,我去炉上烧些水,预备着主子回来用。

夏至点头,望着身形消瘦的莹雪,心内生出了些物伤其类的悲凉。

她只觉得莹雪如今的喜怒哀乐皆没有出自自己的本心,仿若是带了一层面具在脸上。

是了,谁遇上那样的事不会改了心志?怪只怪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命贱罢了。

*莹雪少食多动的日子已持续了一月有余,盖因她从春婶那儿听说了男子最爱女子细腰一事,从前她体态匀称,腰身却并未细到不盈一握。

既是要以色侍人,她便样样都要做到摄人心魄。

晚间之时,莹雪不必去正屋里伺候刘婉晴,便自己点了烛火,做起了男子的长衫。

她知道自己手边的料子粗糙又低廉,可傅云饮什么华美精致的布料没见过?既不能做出最好的布料,索性就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尝过山珍海味的人,偶尔也会对清粥小菜有几分兴趣,这布料也是如此,傅云饮穿遍了那些华美不俗的上品衣衫,兴许也会觉得自己这粗布麻衣有几分别致在。

她既想靠傅云饮改变为奴为婢的命运,必是要勾住他的七分心魄,便要令自己显出与旁的女子的不同来。

莹雪缝了一两个时辰,眼瞧着到了该入寝的时候,她便放下了长衫,正欲褪下自己亵衣外的薄纱时,忽而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头一瞧,恰巧撞进傅云饮含着笑意的黑亮眸子。

莹雪掩好半褪的薄纱,朝着傅云饮盈盈下拜。

西厢房内只余两盏烛火,若隐若现的暗光为远处的莹雪套上了一层出尘如仙的朦胧之感,傅云饮多瞧了她几眼,揶揄道:你倒是真听话。

莹雪恍若未闻,她走至木桌旁替傅云饮斟了一杯茶,清甜软糯的声音轻轻拂过他的耳畔:世子爷可喝的惯粗茶?拉进距离后,莹雪薄纱下半掩着的春光衬着她细如水葱的柔荑,尽呈于傅云饮眼前。

傅云饮没来由的便觉得喉咙口有些燥热之感,他移开视线,往木桌上瞧去。

那儿赫然放着一条天蓝色的男子长衫。

傅云饮眸子一黯,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恼怒之意:这样粗陋的长衫你做来干什么?没得让人瞧了笑话。

这丫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这样粗糙的衣衫总不可能是做给自己的,她既已成了自己的媵妾,难道还偷偷念着那个小厮?傅云饮骤一发怒,剑眉蹙起的阴沉模样本就气势逼人,又兼他说出口的话语也带着些尖刺之意,莹雪不免被吓得哽咽了起来。

她扬起一双泛着潋滟泪花的杏眸,小心翼翼地望向傅云饮,嘴里说道:奴婢原是想给世子爷做件长衫聊表恩情,可身边并无什么瞧得过眼的料子,便只能用这粗布……边说着,莹雪便楚楚可怜地掉下泪来:世子爷既不喜欢,奴婢便不做了。

傅云饮一愣,堵在喉咙口的驳斥之语皆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竟是给自己做的?傅云饮忽而想起那日在大国寺,莹雪赠予自己的香囊。

是了,她身份低微,也无银钱傍身,便只得做些针线活来聊表谢意。

眼瞧着莹雪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泪痕,她又觑着自己的脸色,不敢哭出声来,模样好不可怜。

傅云饮平生头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他便将木桌上的长衫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方才烛火黯淡,我瞧的不清不楚,如今近距离赏看下,这长衫清雅别致,叫人见了心生喜爱。

莹雪闻言却未停下啜泣,她只往后退了几步,别着脸说道:奴婢本就是草芥之人,做出来的针线活也自是不值一提,让世子爷见笑了。

傅云饮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话伤了莹雪的心,他还是头一次这般误会别人,心内竟也生出了几分愧疚,一时间忘了尊卑贵贱。

他定定地注视着莹雪,见她双眼红肿如粉桃,眼梢里皆是伤怮之意,双颊又气鼓鼓地板了起来,可怜中又带着几分娇憨之意。

傅云饮正欲开口时,却听得莹雪说道:如今天色已晚,世子爷也该安寝了。

这便是赶客之意。

傅云饮心内并未生出任何恼怒之意,他今夜本就是鬼使神差地来了莹雪所在的西厢房里,兴许是白日里莹雪的小动作让自己一整日都有些魂不守舍,又兴许是他好奇这丫鬟为何会愿意与那小厮退了婚事,来做自己的媵妾。

又兴许是想弄明白自己为何会对这丫鬟如此特殊?总之,最后他仍是循着本心迈进了莹雪的屋子里。

他也明白新婚之时要给正妻该有的体面,断不可睡在旁的屋子里。

傅云饮并未多说些什么,回头瞧了莹雪两眼后,便走出了西厢房。

傅云饮方才离开,莹雪脸上的委屈娇憨和恼意皆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走到铜镜旁,对着镜子里施了脂粉的自己莞尔一笑。

白天用膳时的蓄意勾./引,不过是自己想试一试世子爷待自己的容色有几分兴趣。

谁知他当真在入夜之时来了自己的屋子里。

今日这粗布长衫,倒也为她带来了些意外之喜。

*翌日一早。

东昉得了傅云饮的吩咐,从他的私库里寻了好几匹杭绸和软烟罗来,只说要赏给大奶奶贴身伺候的丫鬟。

一等二等的丫鬟各得了一匹。

刘婉晴听了这消息后,脸上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

世子爷这般为她做脸,着实令她惊讶。

虽则世子爷在入夜之后待自己冷漠了些,可只要他愿意尊重自己这个嫡妻,便仍有回旋的余地。

午膳之时,刘婉晴躺在屋内的美人榻上翻起了诗集,余光瞥见了别间在擦拭珍宝瓶的莹雪。

她便放下了诗集,将莹雪唤了过来:听说,世子爷赏了你们一人一匹杭绸?莹雪答是,一字皆不多言。

刘婉晴便笑着与莹雪说道:既如此,你便用那杭绸替我做两件肚兜、亵衣来。

莹雪应下,随即便要继续去擦拭珍宝瓶,刘婉晴却叫住了她,急急地说道:且回你的西厢房吧,过两日我便要穿,这几日你都不必来正房里伺候了。

莹雪眼神微闪,却仍是一口应下。

刘婉晴望着莹雪离去时凹凸有致的婀娜背影,心中的酸涩之意这才褪去不少。

正在内寝里替刘婉晴收拾床铺的马嬷嬷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她笑着与刘婉晴说道:大奶奶做的很好,老奴瞧着世子爷待您极为尊重,莹雪便派不上用场了,且让她在屋子里待着,不必在世子跟前乱晃了。

刘婉晴心中爱恋傅云饮,自不愿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君,又因马嬷嬷日日夜夜在侧奉承她与世子爷和睦的好话,她愈发将黄氏的教导之语抛之脑后,只不想让莹雪伺候傅云饮。

是了,如今我与世子爷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便不必莹雪替我笼络世子爷了。

刘婉晴嘴上虽如此说,可想起傅云饮不愿与自己圆房一事,她的眉眼又忍不住黯淡了起来。

如今正是新婚燕尔,她自然不愿让世子爷收用莹雪,将来若是世子爷纳了妾,亦或是自己有了身子,那时再让莹雪伺候世子吧。

*回了西厢房的莹雪也有些魂不守舍。

大小姐的这般作态已是摆明了不想自己在正房里露脸,更不会让自己近身伺候世子爷。

这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眼瞧着刘一宁那畜牲婚事在即,自己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杀了他泄愤,也绝不能眼睁睁瞧着他娶了家世优渥的贵女为妻。

还有大夫人要将姐姐放至荣禧堂做二等丫鬟一事,便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回爹娘姐姐的卖身契,她也要先将姐姐迁出刘府这魔窟才是。

这两件事皆拖延不得,还得过了明路,不能让黄氏和刘婉晴瞧出端倪来。

思来想去,她也只能借助世子爷之手才能达成目的。

莹雪对着铺了一桌的杭绸出起了神,直至夜幕渐深时,她方才挪动了自己的身子,将木桌上的杭绸分拆成段。

是她太过急切了一些,世子爷昨日既肯来西厢房瞧一瞧自己,今夜、明夜兴许也会来。

欲擒故纵虽是笼络人心的好法子,可若不让他吃到些实打实的甜头,如何能叫他对自己念念不忘?*傅云饮赶在宫门落钥前离开了皇宫。

身旁的东昉正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喘。

每一回世子爷去了皇宫内,回来时便会发好大一通邪火,要么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饮上一夜的酒,要么是连着好几日一句话也肯不说。

东昉心下不安,也不敢出言相劝,便只能祈祷着府里的世子夫人能做爷的解语花,替爷排解心里的苦闷。

只是东昉却没设想到这一回傅云饮的心情会跌到前所未有的谷底。

一回府,傅云饮便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也并未让东昉送些酒来,书房内也没响起任何东西的碎裂之声。

这般宁静,反倒让东昉生出了更为强烈的不安之感。

他立刻去沈氏的院子里送信,又亲自去请了刘婉晴来。

沈氏敲门无果,便只能对着刘婉晴叹了口气道:他既不想见人,你便随我回去吧。

刘婉晴疑惑不已,她与世子爷成婚虽不久,可她也大体摸清楚了世子的性子,他虽则待人有些冷傲,可却不会无故落人面子,也不会失态至此。

他去的这一趟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眼眸里的疑惑,她便带着刘婉晴去了自己的院子里,随意寻了些理由搪塞过去。

沈氏只说,傅云饮是当差累了,亦或者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过一两天的工夫,自己便会好了。

刘婉晴却有些半信半疑,世子爷瞧着并不是个心性脆弱之人,如何会为了这等小事失态至此?可沈氏却不肯再提这事,只与刘婉晴说起了近日里京里的别闻趣事。

另一边的东昉仍是愁眉苦脸地守在书房之外,心里正盘算着该不该送些吃食进去。

他正在苦恼之际,忽而察觉下腹之处传来一阵绞痛,东昉气急,怎么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闹起了肚子?可他为了护住世子爷的名声,早已将旁的丫鬟小厮都遣出了书房外,一时间他也寻不到个可以替他看住书房门的人。

下腹处的绞痛折磨的他站不直身子,可若是一会儿世子爷要传膳时,自己却不在,这可怎么好?东昉纠结不已,只盼着能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出个小厮,替自己当值一会儿。

只他等来等去,却只从角门处等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子身影。

待那女子走近后,东昉才大喜过望地说道:莹雪姑娘?莹雪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外衫,笑着走近了东昉,只道:原是东昉哥哥,我正要往小厨房去,没成想竟走错了路,来了世子爷的书房,我这便要回去了。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东昉却急忙地拉住了她,狰狞着脸道:莹雪姑娘,劳烦你替我当一会儿值,我去去就回。

莹雪心下讶异,面上却道:区区小事罢了,东昉哥哥快去吧。

东昉这才捂着肚子逃也似地奔向了净室。

四下皆无半点人影,莹雪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内生起了些忐忑之意。

方才她从几个粗使婆子嘴里听闻了世子爷发怒一事,只说他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里,如今太太和世子夫人去劝也不顶用。

莹雪思索再三,便悄悄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

富贵险中求。

只用容貌勾住傅云饮远远不够,若想让他将自己纳入心间,这一回,兴许就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第26章 心悦 她卑贱,身份低微,可我偏偏喜……莹雪推开书房大门, 拖着月白色的裙摆缓缓踏进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书房内并未点灯,她只能摸黑朝着前方探去,双手不小心摸到了冰凉的案几后, 莹雪便立刻调转了方向。

她正欲出声轻唤一句世子爷时,手腕却忽而被人紧紧捏住,而后则是一阵令她无力反抗的大力,天旋地转间,莹雪已落在了躺椅之上。

莹雪闻到些若隐若现的清冽墨香味,她心下一阵紧张, 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微不可闻的颤意:世子爷。

傅云饮隐在黑暗中, 璨如曜石般的眸子牢牢落在莹雪皎白的面容上。

他心里很是纳闷, 这丫鬟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旁人都知自己心情差到了极点,皆是能躲则躲,偏偏她硬要凑到自己跟前来。

她就不怕自己将她当成出气包磋磨一顿?傅云饮越发觉得自己看不透莹雪, 被刘一宁欺负时楚楚可怜的是她, 在鹊仙桥与那小厮情意缱绻的是她,那日自己被下药时哭着不愿从了自己的也是她。

可这几日的她,不仅与那日在鹊仙桥的模样不甚相同, 甚至还为自己做起了长衫, 如今更是胆大到硬闯进自己的书房里。

她进书房的用意什么?傅云饮不明白, 只是心口并未生出任何反感之意, 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不明白话本子上的喜爱之情是何等的感觉, 更不知道心头的熨帖之感是不是就是心悦之感?傅云饮的目光游移在她素白的粉靥旁, 轻笑一声道:识字吗?莹雪稳了稳纷乱的心绪,这才娇声答道:不识得。

傅云饮并不惊讶,他便轻轻捏住将莹雪滑腻白皙的柔荑,用手指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勾勒起莹雪二字来。

这是你的名字。

傅云饮尾音上挑, 似是心情甚佳的模样。

一阵酥麻之感从莹雪的手心传遍了她的全身,比起这微微的不适感,她更惊讶于傅云饮的态度。

他哪有儿半点心情极差的样子?莹雪愈发揣摩不透傅云饮的心意,她只能娇娇弱弱地扬长了调子,似嗔似怒地说道:世子爷写的太快了。

傅云饮笑得愈发肆意,握着莹雪柔荑的动作也加重了几分,那些人没有告诉你我心情不好吗?你怎么还敢往书房里来?莹雪任由傅云饮摆动,虽心绪纷乱,说出口的话却带着几分真挚的意味:爷心情不好,不是更需要人陪吗?话音甫落,莹雪感受到了傅云饮突如其来的紧绷,她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只静静等待着傅云饮的回答。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工夫,傅云饮略显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莹雪,你恨刘一宁吗?傅云饮冷不丁提起了刘一宁,既让莹雪摸不着头脑,又令她压在心底的恨意甚嚣而出,她当下便说道:恨。

傅云饮自嘲一笑:好歹你也能恨他,可我不能。

后半句微不可闻。

莹雪未曾听清,便伸出手揽住了傅云饮的肩头,伏在他耳旁吐气如兰道:爷刚才说了什么?耳畔的酥麻之意将傅云饮压抑了一整日的阴暗、颓丧、恨意皆点燃了起来,他立时便与莹雪换了个身位,只让她如垂柳般歪歪斜斜地靠在他身上。

我也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你既替我做了香囊和长衫,我也送你一份谢礼,如何?傅云饮的话音辨不出喜怒。

莹雪一愣,直觉有些不妙,便推辞道:爷多次救奴婢于水火之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傅云饮却勾了勾唇,清冷嗓音里透着些揶揄之意:你若不听一听这谢礼是什么,我只怕你会后悔。

莹雪不答,杏眸里满是纠结之意。

傅云饮索性也不再逗弄她,敛了笑意道:爷替你出口恶气,如何?莹雪心下一窒,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傅云饮,脑中因思绪缠绕而嗡嗡作响。

傅云饮见她不答话,便捻了她的一束青丝,放在手心绕了几圈。

刘一宁,听说他已与光禄寺家的嫡女定下了亲事,那嫡女也是个端庄大方的佳人,配他,倒有些可惜了。

傅云饮故作感慨道。

莹雪目光闪烁,紧咬着下唇的动作也显露出了她此刻心下的暗潮汹涌。

傅云饮等了半晌,方才听得耳畔响起一道软软糯糯的清灵嗓音:求世子爷垂怜。

不知为何,莹雪被步步紧逼后吐露出心底真实想法的模样,令傅云饮心情愉悦了不少。

也许是他低估了自己对莹雪的在意,也许他除了想独占她的身子外,更想摘下她谨小慎微的面具,与她坦诚相见。

我替你搅黄了他的婚事,再让他尝尝你受过的委屈,如何?傅云饮似笑非笑道。

莹雪吃不准傅云饮这话是不是在戏弄自己,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爷可是在与奴婢开玩笑?傅云饮余下的话皆被堵了回来,一口气卡在喉咙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只不解,难道自己在这小女子的心里竟是个空口说大话的纨绔子弟不成?傅云饮险些被气的失笑出声,抬眼在暗光中觑见了莹雪谨小慎微的惶恐神色,他心内堪堪生起的这点郁气霎时烟消云散。

我也不是白白帮你,你也得答应我个条件才是。

傅云饮笑道。

既是要自己与他等价交换,莹雪的心内方才安定了不少,她眸光坚定地说道:爷想要什么?傅云饮脸上的笑意一敛,双手也紧紧地掐住了莹雪不盈一握的腰身,黑亮的眸子里有几分威胁的意味在:爷不管你是为了让那小厮活命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既你已来了镇国公府,做了爷的媵妾,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不要紧,只一定记得要乖乖地待在爷的身边,别想着再与那小厮再续前缘,你可明白?傅云饮说这话时的神色也称不上严厉愤怒,可莹雪竟从他上挑的尾音里听出了些阴森可怖之意,身子也不自觉地发起颤来。

抖什么?傅云饮重又变成了那副端方冷傲的高贵模样,低沉淳厚的嗓音透出几分愉悦:往后在我跟前,你不必再自称奴婢。

是。

莹雪和顺地答道。

傅云饮心情大好,便放松脊背靠在了躺椅之上,还不忘一把抱过莹雪,让她顺势靠在了自己的胸膛处。

傅云饮阖上双眼,方才露出了疲惫的面容:唱首歌给我听听。

莹雪侧脸紧贴着傅云饮跳动的胸膛,又听他呼吸绵密,一听就是疲累至极的模样,她便低声清唱起了几首哄孩子入睡的乡间歌谣。

月儿弯,月儿亮,月儿上有个美娘娘……清灵婉约的歌声入耳,渐渐地将傅云饮这一日因难堪与憋闷而积起的郁气抚平了大半。

莹雪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飘入他的鼻间,与她相拥的餍足感让傅云饮放松了心神,他竟不知不觉地困倦了起来。

他也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确是对这个丫鬟动了心。

即便她身份低微,待自己真心存疑。

*傅云饮熟睡之后,莹雪便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如今天色已晚,过不了多久马嬷嬷便会来各个屋子里查房,她必须要在那之前赶回去才是。

莹雪放轻了自己的动作,推开了书房大门后,便迎面撞上了面露愕光的东昉。

他正欲开口之时,莹雪却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莹雪轻手轻脚地将书房大门合上时,她才与东昉说道:世子睡熟了。

东昉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惊讶,这个叫莹雪的丫鬟不禁在世子盛怒的时候进了书房,还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不对,她甚至还服侍了世子爷入睡?如今时辰已晚,我该回去了。

莹雪对着东昉略欠了欠身,随即便要走回游廊中。

东昉震惊过后,眼见着莹雪要离开,立刻福至心灵地去台阶下拿了盏灯笼,递给了莹雪:姑娘且慢,虽则没几步路,也得提个灯笼才是。

东昉却只敢称莹雪为姑娘,绝不敢再像方才那般直呼其名。

莹雪接过那灯笼,对着东昉福了福:多谢东昉哥哥。

东昉却被她这一声哥哥给吓的往后退了好几步,还连忙摆手道:可使不得,以后只叫我东昉即可。

随即,东昉便殷勤地送走了莹雪,他脸上虽挂着笑,心内却是一阵惊涛骇浪。

他自十岁起就开始服侍世子爷了,可从未见过他与哪位女子亲密过甚,且他冷眼瞧着,世子爷待世子夫人也只是淡淡的,并未多上心的模样。

世子爷盛怒之时,世子夫人可立在书房门外候了许久,可世子愣是不见。

这莹雪姑娘却……*莹雪恰在走回自己西厢房的路上偶遇了马嬷嬷。

因着端方院内早就有几个积年的老嬷嬷统管杂事,刘婉晴搬进来后,并不敢贸然地揽过大权,只吩咐马嬷嬷管好她陪嫁丫鬟、小厮的上值守夜。

马嬷嬷这一回便是在西厢房内寻不到莹雪的影子,这才提着灯笼瞧瞧在端方院寻了起来。

如今她遥遥地瞧见莹雪后,便立刻快步上前,一把拧住了莹雪的胳膊,嘴里道: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去哪儿浪了?莹雪胳膊吃痛,却不想在这时顶撞马嬷嬷,她只得囫囵编了个肚子饿,去小厨房讨了些吃食的理由。

马嬷嬷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后,这才松开了她,只沉声呵斥道:还不快回屋去?没得让人以为咱们刘府都是些不懂规矩的下人。

说到下人二字时,马嬷嬷故意加重了几分语调,警告莹雪认清她如今的身份。

莹雪答是,便垂着头走回了自己的西厢房内。

回屋后,她便掀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只见上头赫然现出一大片红紫的痕迹。

她只思忖着明日该穿条淡白色的衣裙,若是碰上了世子爷,便将这伤痕露给他看。

思及此,莹雪也有几分惴惴不安,想起方才在书房时世子爷那句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不要紧,她心里就很有些不自在。

难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馅不成?莹雪只暗暗下定决心,下一回再不能让世子爷瞧出半点马脚来才是,她要演好这柔顺乖巧的痴情媵妾才是。

只是今日世子爷竟会提起替自己惩治刘一宁一事,莹雪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夙愿,竟如此轻易地得逞所愿。

此时此刻,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床榻上,莹雪方才卸下了那一层伪装,兀自沉浸在欣喜之中。

眼下的难题就是如何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将爹娘哥哥姐姐脱了奴籍,安置到个隐蔽的地方去。

以她如今的奴婢之身,自是做不到的。

只有不断地往上爬,她才能护住父母亲人,才能与那几个主子偿还她的亲人所遭受的痛苦。

*这一夜,傅云饮宿在了外书房。

刘婉晴几乎一夜未睡,心里只生怕傅云饮会借此机会宠幸旁的女子。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杞人忧天,一则傅云饮身边除了莹雪并无其余通房,二则便是他当真有此心,自己还能拦得住他不成?马嬷嬷觑见自家主子对镜如此自怜,便只能低声劝慰道:世子爷在御前当差辛苦,回府后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夫人何必往心里去?要马嬷嬷说,大小姐也着实太沉不住气了些,出嫁前大夫人将她教的这样好,一出嫁她又什么都忘了,每日皆是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世子爷除了昨日宿在外书房外,每一日不都宿在正房里吗?大小姐何必摆出这幅闺怨颇深的样子来?刘婉晴却的确是有苦说不出,成亲至今她尚未与世子爷圆房,归宁那日,母亲问起来,她也不敢实话实话。

如今这等不能言喻苦闷,只有她一人能明白了。

刘婉晴匆匆吃完早膳后,便准备去沈氏的院里请安问好。

既是夫君难讨好,就将婆婆伺候的服服帖帖吧,凭谁见了,都挑不出她的错处来。

刘婉晴走到九曲十八拐的回廊上,贪看了一会儿内花园的风光,恰好遇到了奉着一身华美锦服的山嬷嬷。

山嬷嬷是沈氏从前的陪嫁丫鬟,如今的心腹。

刘婉晴见了山嬷嬷,便极恭敬地屈了屈膝,被山嬷嬷扶住后,方才立定了身子。

世子夫人折煞老奴了。

山嬷嬷说这话时面有焦急之色,声音也不似往常般沉稳。

刘婉晴瞧了眼她手里的锦服,便问道:嬷嬷这是要往哪里去?山嬷嬷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世子夫人快去将这身冠服换上吧,宫里的太后娘娘要见您呢。

刘婉晴大惊,旋即才问道:太后娘娘怎得突然要见我?山嬷嬷连忙摆手:慈宁宫派来的太监在正堂里等着呢,小夫人快去换上冠服,其余事由夫人自会与您细细说来。

刘婉晴也只此事不可轻怠,便让马嬷嬷接过冠服,匆匆回了端方院。

换好冠服后,东昉又跑来了正屋,只立在屏风外道:世子爷要小的告诉夫人一身,将莹雪姑娘带上。

刘婉晴脸色一僵,她心内虽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让莹雪也一同入宫,面上却不敢拂了傅云饮的意。

知道了。

刘婉晴道。

刘婉晴便带着莹雪与冬至一齐去了正堂内,沈氏已穿戴好了诰命夫人的服饰,眼瞧着刘婉晴带了一箩筐仆妇,便沉声道:只许带一个丫鬟进去伺候。

刘婉晴便只得咬咬牙带走了莹雪。

去宫里的马车上,沈氏虽打扮的雍容华贵,可那张铁青的脸上却满是阴霾之色。

刘婉晴张了张口,却不敢与她搭话。

还是沈氏怕自己这个儿媳妇会在宫里失了仪,便道:一会儿你在宫里只跟着我行事就好了,一句话也别说,一句话也别问,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沈氏这话说的吓人,刘婉晴也不敢细想内里的深意,便乖顺地应了是。

一行人到达宫门后,便有两个面白如玉的太监在拱门外候着。

沈氏与刘婉晴下车后,便极客气地上前塞了包银子在左边的太监手里。

那太监掂了掂这袋沉甸甸的银子,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道:太后自小便是看着世子爷长大的,如今世子爷既娶了亲,太后必是要亲自过过眼的。

说着,他便打量了一番沈氏身侧的刘婉晴。

宫中的太监慧眼过人,只一眼便瞧出了刘婉晴的色令内荏,通身上下虽有股子大气端庄在,可到底下盘发颤,胆子过于小了些。

公公说的很是。

沈氏笑道。

莹雪低着头静静跟在沈氏与刘婉晴身后,一行人走了许久的宫道,又绕过好几扇宫门后,方才走到了慈宁宫殿前。

莹雪不敢乱看,只在心内感叹了一番慈宁宫的富丽堂皇。

沈氏与刘婉晴二人也吊起了一口气,由着两个年纪偏小些的太监引着进了慈宁宫正殿。

绕过一道百鸟朝凤的屏风后,莹雪便被两个宫女拦了下来。

沈氏瞥了莹雪一眼,道:去外间候着吧。

莹雪称是,便立在了慈宁宫外间的庭院中。

约莫过了一刻钟,慈宁宫的正殿内传出了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莹雪虽被唬了一跳,却不敢四下张望。

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工夫,一脸疲惫的沈氏方才带着刘婉晴走出了慈宁宫。

莹雪连忙迎了上去,余光瞥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泪痕和她红肿的眼圈。

沈氏长吁了一口郁气,笑着与不远处的一个太监道:劳烦公公带路。

那太监脸上的笑容很是有些谄媚:夫人客气了,观赏御花园的这等殊荣可不是谁都能有的,可见夫人很是得太后之心呢。

沈氏心内苦笑,面上却自谦道:公公过奖了,太后娘娘可怜我等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才赐下了这等殊荣,臣妇心内自是感激不尽。

也不知今日那太后想了什么法子来磋磨人。

那太监将沈氏一行人引到御花园后,便不再往前多走一步,沈氏客客气气地送走那太监后,方才叹道:都给我把皮拧紧些。

沈氏身后的山嬷嬷瞧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惊惶之色,立时便道:小夫人,这御花园内菊花可当真是开的好极了。

说罢,又顺势贴近了刘婉晴一步,轻声道:小夫人,这宫里处处皆有眼线,您可不能这么哭丧着脸。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刘婉晴的胆怯之意,这却也怪不到她头上去,一是太后传召的十万火急,自己来不及与她说清楚宫里的利害关系,二是小孩儿家,没经过什么事,方才又被那太后尖酸刻薄的恐吓了一顿,如今自然是吓破了胆。

刘婉晴眼中的热泪仍在眼眶中打转,只下一秒便要夺眶而出,恰在此时,前头响起一阵女子的娇俏笑声,声音张扬肆意,仿若入了无人之境。

沈氏与山嬷嬷面面相觑了一阵,心内皆想起了太后的内侄女林贵妃,那最是个飞扬跋扈的狠辣女人。

沈氏只得对山嬷嬷说道:扶小夫人去个偏僻的地方休息一会儿,我由这个丫鬟服侍便行了。

指的便是莹雪。

山嬷嬷虽放心不下沉氏,可刘婉晴这样失态,若是被那林贵妃撞见了,后果可不堪设想。

山嬷嬷只能扶着刘婉晴往另一侧偏僻的小路里走去。

沈氏则带着莹雪往女声响起的地方走去,眼瞧着莹雪垂着头,脸上并无害怕之色,沈氏不免笑道:倒是个胆大的丫鬟。

两个绕过一段石子路,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贵妃仪仗。

沈氏道:一会儿若是她刁难我,你便也机灵些,早些磕头求饶,好歹能留条命在。

莹雪听着沈氏话里的深意,仿佛这个林贵妃和镇国公府的人有仇一般,昨日世子爷从宫里回来后心情不佳,是否也和林贵妃有关系?第27章 宠爱 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了你。

……莹雪心内千回百转, 回过神来时,林贵妃已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迎了上来。

沈氏恭敬地行礼问安,姿态已摆的极为谦卑: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莹雪听得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自上首响起:哟, 镇国公夫人倒是稀客。

御花园内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于沈氏这般养尊处优的贵妇来说,跪久了也是一种折磨,可林贵妃却丝毫没有叫起沈氏的意思。

本宫今日难得有兴致来御花园内散散心,谁成想却碰上了镇国公夫人,可见本宫与夫人也是极投缘的。

林贵妃扬起纤细的玉指,捻了朵妍丽花圃内的芍药花, 大有与沈氏继续话家常的意思。

莹雪担忧地目光落在了身前的沈氏之上, 她也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若是沈氏今日被这林贵妃磋磨狠了,她这小小奴婢自然也无法独善其身。

沈氏的双膝处的确传来了一阵酸麻刺痛的不适之感,可她当年从落魄宗室之女嫁给上京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时, 便没少受当时的林贵妃(现在的太后)的磋磨。

这般罚跪已是家常便饭, 当年她能忍得,如今自然也能忍下去。

娘娘凤体尊贵,臣妇蝼蚁之身, 如何能与娘娘相提并论?沈氏岿然不动, 好似根本察觉不到膝下的疼痛一般。

而林贵妃脸上的笑意却陡然一寒, 说出口的话音也带着几分狰狞之意:国公夫人还是这般伶牙俐齿。

莹雪只在心内暗暗称奇, 好歹沈氏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 林贵妃却仿若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一般, 盛气凌人的态度叫人心生畏惧。

林贵妃的确是厌恶极了沈氏这般宛若傲骨霜梅的清倔模样,再配上她那年近四十仍貌美不俗的如玉容颜,当年陛下爱怜她至深的传闻,可见也不是空穴来风。

林贵妃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心中的愤懑无处安放,却被身旁的心腹宫女拉住了飘袖。

两个宫女的眼底满是劝诫之意。

林贵妃这才收敛起了几分怒意,方才的失态神色霎时消散,又恢复了那般高高在上的倨傲模样。

她膝下已有了三皇子,如今正是在力争储君的关键时候,虽则她和三皇子身后有姑母一派护着,陛下这几年也逐渐开始器重三皇子,大半的满朝文武也已暗中站了队。

可到底顶上还有个大皇子压着,他虽不是嫡出,却占了一个长子。

还是不要因这一时之气惹出许多事端来。

林贵妃便让身边的太监将沈氏扶了起来,略显恶意地目光便放在了沈氏身后的莹雪身上:这奴婢倒生的有几分镇国公夫人年轻时的风韵。

将自己与一个丫鬟相提并论,已是明晃晃的羞辱之意,可沈氏却连眉毛都未曾抬一下,只淡淡一笑道:多谢贵妃娘娘夸赞,臣妇受之有愧。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让林贵妃心中暗恨,她当下虽不能对沈氏做些什么,可整治她身后的丫鬟却不是什么难事。

总要挫一挫沈氏的锐气才是。

晌午,这奴婢生的花容月貌的,你便将这朵芍药花,替她簪上吧。

林贵妃对着身边一个粗壮的太监如此说道。

那太监生的贼眉鼠目,接过林贵妃递来的芍药花后,便凶神恶煞地朝着莹雪走来。

莹雪不由地被这等变故吓得后退了一步,那太监便邪笑一声,拿着调子阴阳怪气道:贵妃赏赐你竟敢推拒?如此大胆,阖该掌嘴三十。

沈氏一愣,为莹雪求情的话堵在了喉咙口,思虑再三下,她还是生生咽了回去。

莹雪紧闭双眼,等着脸上火辣辣的剧痛袭来。

可足足了半晌,脸上却并未传来任何疼痛之感。

莹雪一抬眼,恰与一双璨若曜石的黑眸四目而对。

傅云饮捏住了那太监高高扬起的手,含笑着与林贵妃说道:微臣参见贵妃娘娘。

态度却未有半分恭敬之意。

林贵妃气急,指着傅云饮道:你好大的胆子,本宫的人要办事你也敢截下?傅云饮头顶东珠玉冠,穿了身对吉纹黑底锦袍,眼底闪过一丝风流不羁,端的是一副肆无忌惮的张扬模样。

林娘娘原是在这儿,倒让儿臣一通好找呢。

一道轻佻有余、沉稳不足的男声自傅云饮后方响起。

林贵妃抬眼一看,却是大皇子李雍,此刻他着了件鲜艳至极的花绿对襟长衫,整个人皆是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他缓缓走至林贵妃跟前,先是对着林贵妃行了个礼,又含笑望着林贵妃身旁的宫女道:寒霜姐姐又貌美了几分。

林贵妃心内嗤笑,这便是大皇子为何占了长子的好处却无朝臣肯支持他的原因,只是个钻在女人堆里的草包罢了。

大皇子寻本宫,所为何事?林贵妃怒气渐消,颇有些嫌弃地说道。

李雍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眼神皆放在林贵妃身后的那几个貌美的宫女身上,回话时也有些漫不经心:儿臣在掖华庭遇上了父皇,他只说有些要事要与林娘娘您商量。

林贵妃虽有些私心,待皇帝却是一片真心,闻言也顾不上再磋磨一个小小的丫鬟,带着身后的宫女太监便朝着掖华庭的方向走去。

片刻之后,直至李雍再也瞧不见林贵妃的身影时,他方才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回神与傅云饮说道:我唤人将国公夫人送出宫去,你……傅云饮了然地点点头,将受了惊的莹雪扯至身旁:多谢殿下。

李雍目含深意地望了傅云饮和莹雪一眼,随即便拂袖离去。

几个太监与宫女簇拥着沈氏去寻了藏身在御花园内角落里的刘婉晴与山嬷嬷。

独独莹雪跟在傅云饮身后,来到御花园东迁百米的一处屋檐垂折的厢房内,孤零零的三进房子在这富丽堂皇的深宫内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傅云饮眼神微闪,感慨万千地瞧了一眼这几间厢房,与莹雪说道:这是我幼时住的地方。

说罢,又将目光移至厢房西侧的慈宁宫内。

镇国公功高震主,常年镇守西北,陛下那时堪堪继位,父亲便是他的心腹左右,是以太后一党恨不得除之他而后快……傅云饮目光悠远缥缈,好似是忆起了年少时被当成质子,在宫内挣扎求生的日子。

莹雪却不解其意,她自是瞧出了宫中局势的怪异之处,只是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对她说起这些天家隐秘?傅云饮见她表情呆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轻笑着捏了捏她的香腮,柔声道:方才可是吓坏你了?他目光温柔缱绻,仿若一潭温热池水,要将莹雪溺弊其中一般。

莹雪不自在地移开杏眸,说道:不怕,太太必不会眼瞧着我被那太监欺负。

傅云饮含笑着握住了莹雪的柔荑,带着她走进了厢房内。

厢房内的陈设虽素净了些,床褥被套之类的还算整洁。

你当真不怕?傅云饮问道。

莹雪眼瞧着傅云饮从善如流地关上了屋门,又褪下了自己的外袍,心跳也不免加快了几分,只磕磕绊绊道:是怕极了。

傅云饮见莹雪站在厢房中央不肯挪动半步,便上前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三两步便把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了你。

傅云饮伏在莹雪身上,热切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莹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虽是早预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可当真不明白傅云饮为何要在皇宫里对她做这样的事?如此急切?不能回镇国公府上再行此事吗?傅云饮眼瞧着莹雪柳眉紧蹙的模样,不免失笑出声:如今又怕了?莹雪连忙推拒着要避开傅云饮的目光,嘴上说道:爷,这是在宫里。

傅云饮兴致渐起,分出一只手来制住了莹雪的双手,笑道:往后的日子里,我行事会与往常不大一样,你只安心待在我的身边就是。

话毕,傅云饮便不似前几次那般柔情蜜意,疾风骤雨般的吻已经落在了莹雪唇上。

直至莹雪点漆般的杏眸中泛起潋滟的泪花后,床榻上的动静方才渐止。

初尝欢愉的傅云饮自然不肯就此罢手,望着她盛满羞意的美眸低声笑了起来:累了?莹雪无力回答,她只觉自己如岸边被风吹的歪歪斜斜的垂柳一般,连一丝抬手的力气都无。

一刻钟后,厢房外传来一声拿腔作调的嗓子,三分高昂七分尖利,世子爷,太后娘娘有请。

莹雪被唬了一跳,身子也不自觉地发起抖来,她又羞又恼,慌忙着便要将自己埋于被中。

傅云饮方才还浸着暖意的眸子陡然变得冷萧无比,他拥着莹雪,这才寻回了几分心内的安定之意。

可厢房外的太监却不依不饶道:还望世子爷不要见怪,太后懿旨在前,咱家可要进来瞧一瞧了。

话毕,厢房的门便被人一把推了开来,傅云饮只能慌忙地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里侧的莹雪。

那太监瞧见了床榻上的春意旖旎,惊愕之下,便只能屈膝跪地道:世子爷,奴才……滚。

傅云饮出口的话语带着几分彻骨的寒意。

那太监自是不敢多留,心里却在嗤笑傅云饮这般肆意张狂的行事,宫规在前,他竟敢在宫里行这等苟且之事,就不怕这事传出去了,那些御史大夫会参镇国公个教子无方,目无法纪?莹雪瑟缩着身子,瞧着傅云饮辨不出喜怒的脸色,只能柔声说道:爷,太后她……傅云饮将她拥入怀中,只阖上眼,疲惫万分地说道:无妨。

*傅云饮抗了太后懿旨这事到底是闹得阖宫皆知,连带着他在宫里宠幸了个奴婢的荒唐事也传了个沸沸扬扬。

崇明帝得了这消息后,便下令停了傅云饮御前侍卫的差使,罚他在家里好好闭门思过。

京城中人也听闻了傅云饮这般肆意荒唐的行事,只纳罕往日清明自持的世子爷怎得变成了这等风流的纨绔子弟?竟敢在皇宫内行那等苟且之事?大皇子李雍却在酒后为傅云饮说了几句好话:仲弦吾友,行事洒脱不羁,随心而动,真乃男子楷模。

京城众人这才大悟,原来世子爷是被那出了名的风流皇子李雍给带坏了,怪道会在宫里做出那等大胆之事。

傅云饮闲赋在家后,莹雪却叫苦不迭。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每日夜里总来西厢房内缠着自己便罢了,白日里还提起了要教自己习字一说。

莹雪平生从未提笔写过字,更不会研磨添香,闻言便欲推辞了去。

谁知傅云饮却来了兴致,立在书案旁替莹雪磨起了墨,还环住莹雪的细腰教起了她提笔的姿势,莹雪只觉后颈处传来一阵阵酥麻的热气。

且提笔习字对她而言着实太难了些,不过写了两个字,便哭丧着脸与傅云饮道:爷,我当真不懂什么叫风骨,您就饶了我吧。

傅云饮却不肯,只正色道:便从你的名字开始学起。

莹雪推拒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学了起写字,足足练至手腕酸麻,后背酸痛时,傅云饮方才放过了她。

今日这字已是比昨日好多了。

傅云饮将莹雪练下的字帖小心地放进了夹层中,自己往紫檀木太师椅上一座,便把莹雪搂进了怀里。

你既这么听话,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

傅云饮含笑着拢住了莹雪散落的发丝,神色愉悦地说道。

莹雪被逼着对上了他深沉的黑眸,望见那一潭春水般的柔情后,颇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眸子。

太常寺少卿家,已退了和刘府的婚事。

傅云饮道。

莹雪美眸微怔,只错愕地望着傅云饮,道:是爷做的?傅云饮掐了一把莹雪的腰,惹得她娇声连连后,方才说道:我既已答应了你,自是会做到的。

那日从皇宫中回府后,他便让东昉去城西那几间茶馆里,找了几个口若悬河的说书先生,将刘一宁从前在楚倌里为了个花魁与人脱裤斗舞的事编成了画本子。

他又让身边的暗卫牢牢跟着刘一宁一段时日,等他耐不住寂寞去了青楼后,再由东昉去太常寺少卿家递信。

结果太常寺少卿家的那个嫡子便亲自去青楼里撞破了刘一宁左手拥花魁右手抱娈童的不堪画面,这才退了亲事。

那些说书先生们收了东昉的银子,自也是将刘一宁的香./艳之事夸大其词了几分,如今满京城齐整些的人家都不欲将女儿嫁给这样的浪荡子。

傅云饮的大手一边游移往上,一边与莹雪说起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见莹雪神色略有松动,便俯身在她耳边笑道:你要怎么报答爷?莹雪已是听出了傅云饮话音里横生的缱绻欲./念,她便只能将自己的唇送了上去。

一时间,书房内又是一阵旖旎风光。

*自那日在慈宁宫中被太后娘娘吓了一场后,刘婉晴便有些神思不振,又兼莹雪被傅云饮突然收用一事也令她揉碎了心肠,竟连饭食都大用的下了。

她只不明白,为何傅云饮愿意收用莹雪,却不愿意与自己圆房?自己总是他名正言顺的妻,他三媒六聘、中门大开迎娶的正头娘子①,缘何还比不上一个奴婢?虽则莹雪本就是自己给他备下的媵妾,可刘婉晴仍是心伤。

马嬷嬷心急如焚,当下便要去禀告傅云饮和沈氏,却被刘婉晴制止,她道:原也没什么大事,如今莹雪方才被夫君收用,我便病了,岂不是明摆着嫉妒不贤?马嬷嬷无奈,只能唤了个灵活些的小厮去刘府黄氏那儿递了消息。

翌日一早,黄氏便命人套了马车,独自一人来了镇国公府上。

她先是去拜见了沈氏,寒暄几句后,沈氏便笑道:亲家太太今日便留下来用午膳吧,婉晴那孩子正念着您呢。

黄氏感怀,谢过沈氏后便急匆匆地来了端方院内。

刘婉晴神色倦怠地躺在美人榻上,冷不丁听到小丫鬟的通传声后,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只是下一瞬,黄氏便带着一大群仆妇闯进了端方院的正屋内。

黄氏一眼便瞧见了躺在美人榻上脸色极差的刘婉晴,只慌忙迎了上去,道:我的儿。

刘婉晴也被黄氏的突然造访吓了一跳,她慌忙从美人榻上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因力气不济而踉跄着要倒下。

黄氏立刻扑上去抱住了刘婉晴,泪已是在眼眶内打转:怎得就成了这幅样子?因怕黄氏责罚自己,马嬷嬷便道:小姐自那日从宫里回来后,便怏怏不乐,如今连饭食也用不下了。

黄氏便瞪了马嬷嬷一眼,话里满是责备之意:你是死人不成?那日婉晴从宫里回来后,便该早早地递信与我,白白耽误了这几日。

马嬷嬷立刻诚惶诚恐地跪于地上,只磕着头求饶。

刘婉晴摆了摆手:原是我不让她来告诉母亲的,家里事情那么多,怎得能让母亲再为我劳神。

指的便是刘一宁一事。

提起二儿子,黄氏的脸色愈加阴郁,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自怨自苦:也是我未曾好好管教你弟弟的缘故,如今他名声一片狼藉,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皆不愿把女儿嫁进咱们刘府,你大哥的婚事也受了你弟弟的影响。

刘婉晴又气又急,当下便撑起胳膊要支起身子来:大哥的婚事如何会受影响?黄氏见她焦急,便只能用话来劝解她道:你别急,这事还有回旋的余地,大不了给你弟弟寻个京外人家的嫡女就是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话,刘婉晴轻咳一声后,方道:只盼着弟弟将来能收收性子,别再这般荒唐行事。

说起荒唐行事,黄氏的脸色愈发不好看,她只遣走了正屋内伺候的丫鬟,与刘婉晴轻声说道:世子爷在宫里,是怎么一回事?刘婉晴被触中了伤心事,目露哀光道:夫君收用了莹雪。

黄氏虽惊讶,却也不算太过反感,她只劝刘婉晴道:那莹雪本就是媵妾,容色又生得好,姑爷收用便收用了吧,迟早便要有这么一日,难道你是为了这事才这般郁郁寡欢?刘婉晴立时便掉下泪来,抽抽泣泣的模样哪儿有闺中时半分的大方端庄。

黄氏蹙起了柳眉,只责备她道:你这孩子,难道又犯了痴心左性不成?母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想着那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靡靡之言,天下没有这等忠贞不二的男子,莹雪本就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她若未曾骄纵不驯,你与一个玩意儿过不去做什么?刘婉晴心里凄苦无比,又被黄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愈发觉得委屈无比,泪也流的更加汹涌。

黄氏见状才软了心肠,只道:我的儿,你是正妻,那些旁的通房小妾一个都越不过你去,如今你要做的就是早日怀上孩子,生下姑爷的嫡长子,将来便没人能动摇的了你的地位?黄氏自忖自己已柔声了不少,谁知刘婉晴却哭的越发情真,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

她了解自己的女儿,便是她有些小女儿情思,也断不是个如此脆弱不成事的女子,里头定有什么隐情在。

黄氏便厉声审问了刘婉晴一番。

刘婉晴哭了片刻,方才支支吾吾地与黄氏交代道:夫君…如今还未曾与我圆房。

黄氏大惊,整个人如遭雷击般怔在原地,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刘婉晴,道:你已嫁过来一月有余,姑爷还未曾碰过你?刘婉晴面含屈辱地点了点头。

黄氏这时也明白了里头的利害关系,姑爷要么是不喜婉晴的容貌,要么是心里装着哪个狐媚子。

这两件事都有些棘手,她要仔细思虑一番才是。

约莫过了半晌。

黄氏才沉声对屋外候着的马嬷嬷说道:去把莹雪那小蹄子叫过来。

马嬷嬷面有难色,只觑了一眼黄氏黑沉沉的脸色道:莹雪,她…她在世子爷的书房里伺候呢。

黄氏愈发恼怒,她浸淫内宅数十年,自是明白男人皆爱颜色鲜嫩的女子这个道理,爱便爱了,不过是些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罢了,只是傅云饮不该如此薄待自己的正妻。

只是这世上断没有自己岳母去教训姑爷的道理,黄氏便把希望放在了沈氏身上,可想到如今刘家窘迫的处境,她心里的这点底气又烟消云散了。

黄氏忽而想起那日自己做小伏低将盐引递给沈氏时,她那副居高自傲的模样,黄氏忽而觉得心口有股郁气盘亘其中。

罢了,一宁的婚事总有要求到镇国公府上的时候,此刻她断不可惹了沈氏与傅云饮的嫌。

黄氏便对马嬷嬷吩咐道:派个人去外书房守着,若那莹雪出了书房,便即刻将她带过来。

马嬷嬷应是,撩开帘子退了出去。

正屋内便只剩下黄氏与刘婉晴二人,对着刘婉晴泪眼婆娑的委屈面容,黄氏心内也漫起了一阵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母亲与你说的话,你总当耳旁风,世子爷是你的夫君没错,可你若是将全部身心情思皆放在他一人之上,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黄氏厉声道。

刘婉晴自然知道母亲句句箴言皆出自肺腑,如今这般厉声地训斥也是为了自己好的缘故,她便收起了眼泪,只对黄氏道:母亲消消气,女儿知晓了。

一会儿若莹雪那小蹄子来了,你也不必下了狠心的磋磨她,她本就是个替你服侍姑爷的玩意儿,只要不怀上子嗣,你很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黄氏苦口婆心地劝道。

刘婉晴心下虽不安,只怕世子爷会对莹雪生了别样的情谊,可她又不敢将这般猜测诉之于口,只道:母亲,世子不肯与我圆房,子嗣一事……黄氏轻轻点了下刘婉晴的额头,说道:正妻嫡子乃是宗法人伦大事,姑爷如何会长久地不与你圆房?便当真如此,难道你还不会使旁的法子?说罢,便俯在刘婉晴耳边密语了一阵。

刘婉晴虽是有些羞赧,可瞧见黄氏灼灼的目光后,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这厢母女体己话方才说了一半,马嬷嬷已带着莹雪缓缓走进了正屋的内室里。

莹雪方才书房内走出时,正因傅云饮荒唐的行径而双腿发颤,却被廊下一个眼熟的婆子喊住了步子。

那婆子只说:家里太太来了,正要传唤你呢。

莹雪心下一惊,随即便强撑着身子与那婆子一同去了正屋内,只是在撩开帘子之前,她早已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脸上旋即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情态。

黄氏突如其来的传唤,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却也算得上正中她的下怀。

方才傅云饮放她出书房,是允她回房换身衣裙,换完衣裙便要即刻回书房与他作伴,自己被黄氏的人半路拦截了,他必会起疑。

兴许自己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姐姐要来镇国公府上。

进了里屋后,黄氏一抬眼便瞧见了眼梢微红、媚态毕显的莹雪,眸子一寒,紧绷着嘴沉默不语。

莹雪吓得连忙伏地,微颤的声音中带着些诚惶诚恐:奴婢参见太太。

黄氏冷哼一声,冒着寒光的眸子睥睨着莹雪: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太?莹雪忙道不敢,又流着泪说了一筐子忠心不二的奉承话,方才气喘吁吁地止住了话头。

黄氏也是过来人,一瞧见莹雪这般脱了力气的孱弱模样及她脸蛋上的媚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只沉声与马嬷嬷说道:去关婆子那里取碗避子汤来。

马嬷嬷即刻便去了,关婆子也是从前大夫人的心腹,略懂几分医术,如今跟着大小姐陪嫁来了镇国公府。

莹雪跪伏在地上,清瘦的身子不断地在发抖,宛若狂风中无处可依的娇花弱柳。

世子爷收用你,是你的福分,也是你的本分,可你千万别肖想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黄氏居高临下地对莹雪说道。

莹雪怔愣,两行清泪便从杏眸内滑落,她哽咽道:奴婢断不敢有他想。

刘婉晴瞧着莹雪这幅失魂落魄的惶恐样子,心里的那点郁气方才消散了不少。

是了,你好好侍候世子爷和世子夫人,你爹娘在刘府方才能安安心心地做活。

黄氏的话中威胁意味十足。

莹雪攥紧了手心,方才八分假二分真的委屈也颠倒了过来,她最恨黄氏以家人的性命要挟自己,这等阴毒的手段,自己却无力反抗。

是,奴婢不敢有二心。

敛起心内的怒意后,莹雪方才如此说道。

黄氏料想着这奴婢的父母姐姐都被自己攥在手里,量她也翻不出天去,便道:这几日你便不要往世子跟前凑了,只安心待在自己房里便是。

莹雪应是,并不敢驳斥黄氏之话。

又等了片刻,马嬷嬷仍迟迟未归,黄氏便故意笑着与刘婉晴道:你是正妻,世子也是知晓人伦嫡庶的正经之人,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来,你很不必跟这些玩意儿置气,若是伺候之人乖顺些,将来抬她做个姨娘,再将她家人的卖身契还了,也好全了你们主仆一场情谊。

这话虽是对着刘婉晴说的,可字字句句皆离不开莹雪。

跪在下首的莹雪险些被黄氏这等仿若施恩的话语给气笑了,只怕她是久居高位,从不把奴才下人放在眼里,以为自己随意给些甜头下去,底下的人便要不顾一切地为她卖命。

若是自己的父母亲人不曾受过那等折辱痛苦,兴许她还会信黄氏几分。

莹雪便将心中的愤怒生生压了下去,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恭顺模样。

黄氏又与刘婉晴话了会儿家常,字字句句皆不离妻妾之别,又是说起京城哪个官员宠妾灭妻被革职查办,又提起哪家小妾妖妖冶冶没个正形,结果被主母一气之下发卖了。

莹雪却恍若未闻,心内只记挂着刘府的爹娘兄姐。

马嬷嬷这时才姗姗来迟,手上捧着一碗黑黝黝的药汤,只道:太太,这汤是隔了夜。

只怕更为伤身。

黄氏却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隔夜不隔夜又有何妨?递给她吧。

马嬷嬷连忙将这碗避子汤递给了莹雪,本以为莹雪定是会百般不肯,再向黄氏讨饶一番,谁知她却接过那药碗,一口气灌进自己喉咙里。

等莹雪喝完这一碗避子汤后,黄氏这才露出几分笑意,与她说道:你且放心吧,将来你家夫人诞下嫡子后,定会允你怀上一胎。

只是孩子生下来后,莹雪这位生母是否还存活于世,就未可知了。

莹雪本就不想遇喜,是以便喝下了这碗避子汤,她料想如今世子爷兴许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失踪。

不管世子爷会不会寻到正屋里来,自己装体弱总是没错的,便是世子不来,也好让黄氏知晓自己身体孱弱,对自己放低些戒心。

莹雪便蹙起柳眉,捂着肚子喊了起来:好疼。

马嬷嬷唬了一跳,只以为是自己端来的避子汤里出了什么问题。

黄氏却毫不在意地说道:那避子汤性寒,你喝下去必是会有些不适的,且回去歇着吧。

莹雪应是,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后,便跌跌撞撞地转过身子,方要迈出去一步时,迎面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便立刻合上了眼,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地上。

是以傅云饮迈进正屋后,瞧见的便是脸色煞白,如风中垂柳一般孱弱无比的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