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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姨娘 “抬莹雪为姨娘。”

2025-03-22 06:37:23

傅云饮剑眉一蹙, 当下便心内一窒,正想上前将莹雪横抱起来时,刘婉晴喜悦的声音已从内屋中响起。

夫君。

傅云饮抬眼一看, 恰与黄氏打量的目光不期而遇,他心下一沉,便对身后的东昉道:将莹雪姑娘送回西厢房去。

东昉此刻正立在廊下数着地上的石子发呆,忽而被傅云饮点了名,立时便应了声,他瞧见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的莹雪后, 便朝着不远处的两个婆子说道:快来。

东昉乖觉, 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自己不敢上前搀扶起莹雪,只能让两个身形粗壮的婆子将莹雪抱回了西厢房中。

东昉并未跟上去,而是站在廊下听着傅云饮辨不出喜怒的声音响起:镇国公府素来厚待伺候的下人, 无故绝不责打谩骂, 敢问夫人,莹雪犯了何事?刘婉晴怔在了原地,听着傅云饮话里柔中带刺的质问之意, 心下泛起一阵凉意。

她煞白着脸不知该如何回话, 身旁的黄氏却坐不住了, 哪怕于理不合, 她也率先出声道:姑爷误会婉晴了, 是莹雪身子不适, 婉晴便令人给她端了碗汤药过来,只是那奴婢素来身子底弱,这才晕了过去。

黄氏话音刚落,傅云饮才故作惊讶地朝她做了个揖, 道:原是岳母,云饮这厢有礼了。

这生疏至极的话语无疑是在黄氏心口上撒盐,她笑容一滞,再说不出多余的话语出来。

傅云饮见黄氏不再说话,便将目光移在了刘婉晴之上,见她面色极为难看,心头的怒意一压再压,仍是说道:我有件事要与夫人相商。

刘婉晴虽心内哀伤,却仍要维持外里的体面,只听她道:夫君但说无妨。

傅云饮只道:我既已收用了莹雪,夫人便挑个好日子将她抬为姨娘吧,索性莹雪也是你屋里的人,便在咱们端方院内摆两桌席面吧。

刘婉晴呼吸一窒,她如何能想到只过了几日的工夫,傅云饮竟生了要将莹雪抬为姨娘的念头?虽则是早晚的事,可莹雪不过方才伺候了夫君几日罢了,也未曾有喜,夫君何故如此急切地将莹雪抬为姨娘?难道,他竟不顾自己这个正妻的颜面,反而如此宠爱一个婢女?母亲让莹雪做媵妾的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刘婉晴心内又惊又痛,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黄氏心内也很是惊讶,更有一股屈辱之意漫上心头,她稳了稳心神,方才替刘婉晴回道:姑爷,这是否于理不合?莹雪卑贱之躯能伺候姑爷已是她祖上修来的福分了,如今便抬作姨娘……傅云饮却笑着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岳母此言差矣,莹雪虽出身卑贱,却是夫人的陪嫁丫鬟,身份自然不一般,便是为了夫人的颜面,也得让莹雪抬了姨娘才是。

说罢,他便将染上疑惑的黑眸落在了不吭声的刘婉晴身上,询问道:难道夫人不愿意,可我记得……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自然指的是成婚前刘婉晴与他说,要将莹雪送与他做媵妾一事。

刘婉晴当下真是体会了哑巴吃黄连的苦闷之感,好半晌,她才道:妾身知晓了。

黄氏也被傅云饮的话给噎了回来,况且她也不能在世子跟前对着他房里的事指手画脚,便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刘婉晴一眼。

横竖编些话将这事搪塞过去不就成了?或是说莹雪与世子生肖犯冲,需先做场法师,亦或是旁的什么理由,总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才是。

只是刘婉晴却全然无黄氏这般沉着冷静,她的心已是因傅云饮的这番话而碎了一地,脸上的凄苦之色愈为显眼。

傅云饮既已得了满意的答复,便对着黄氏行了个礼,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正屋,径直往西厢房去了。

傅云饮走后,刘婉晴再也强撑不住,只悻悻然地倒在了软塌之上,捂住脸痛哭了起来。

女儿已这般痛苦,黄氏自然也不好再多加责备,她只得上前将刘婉晴揽住,低声劝慰道:好了,快别哭了,你也不该这么意气用事,过几日世子爷再与你说这事时,你只随意寻个理由搪塞过去便是。

刘婉晴稍稍止住了些泪水,道:母亲,世子这般坚定,我能寻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坚定?黄氏只在心中冷笑了一番,她最为了解男人,初时见到莹雪这等美人,自是会有几分新鲜的意趣在,一时兴起要抬她做姨娘也是有的,只是时间久了,兴许这点新鲜感便淡了。

你不必如此伤怀,莹雪貌美,世子爷一时心热也是有的,你只寻个法子拖延一段时日,倒时他难道还会这般心热不成?黄氏道。

刘婉晴却不解,母亲何意这般肯定世子爷会对莹雪冷下心肠来?万一他越来越喜爱莹雪,这可怎么好?黄氏也瞧出了刘婉晴脸上的疑惑之意,便道:莹雪身无长物,只靠美色侍人,世上男人皆爱美色,也更爱新鲜的美人,左不过一月的工夫,便会丢开手了,只你这般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黄氏忽而想起了自己刚嫁进刘府的那段时日,自己与刘秦中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刘秦中也为了自己遣散了他屋子里的通房,还对自己许下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自己出身高贵,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替他料理家事生儿育女,身后还有金陵黄氏做依仗,可他刘秦中呢?还不是在外蓄养了一个又一个的外室。

傅云饮是何等尊贵的人物?便是被莹雪如今的美色勾住了几日,难道还当真会心悦上一个奴婢不成?是以黄氏便继续云淡风轻地说道:世子爷说的也没错,那莹雪本就是我们给他预备下的媵妾,被他收用也是应该的,只是不该过早的抬了姨娘,养大了那奴婢的心性罢了,其他的,你很不必在意。

刘婉晴又被黄氏劝慰了一阵,心中方才回过神来,可忆起方才傅云饮待自己冷漠至极的态度,心口又不免隐隐作痛了起来。

她竟破天荒地驳斥了黄氏的话语,不解地问道:母亲既要莹雪替我笼络住世子爷的心,又说世子爷待莹雪不过几日的心热罢了,究竟是哪般意思?她自闺中之时就十分爱慕世子爷,如今一朝圆梦,成了他的正妻,心心念念的唯有把持住世子爷的心。

无论是莹雪亦或是旁的女子与她分享世子爷,于她来说,都是一件仿若酷刑的难事。

方才她也听明白了世子爷话里未尽的讥讽之意,他在嘲笑自己,既是自己将莹雪送来与他做媵妾的,如今又这般推拒做什么?是了,明明是她非要莹雪来做这劳什子媵妾,这才将自己的夫君送去了旁的女人房里。

刘婉晴兀自伤怀,黄氏听了她这番话后,心口也漫上了一阵钝痛之感,她一脸震惊地望向刘婉晴,说出口的话又急又怒:你这是何意?难道母亲还会害了你不成?难道你竟只想着让莹雪来替你笼络夫婿?她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世子难道还会当真心悦上一个卑贱的奴婢?如何坐稳世子夫人这位子,还是要你自己立得住罢了,将来若是世子纳几个良妾进门,又深受世子爷宠爱,你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近日里诸多烦心事皆压在黄氏心头,她当下便也忍不住一口气都发泄了出来:退一万步说,即便以后世子爷当真心悦上了莹雪,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撑破天也只能做个姨娘罢了,她父母亲人还在我们手心里攥着,还能翻出天去?这道理我教了你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懂得?这般戳心的责骂令刘婉晴愈发心伤,整个人便卸了力气,只流着泪心如死灰的模样。

黄氏也知晓自己的话过于重了些,压下心内的怒意后,方才缓了缓自己的语气:母亲也不是责骂你的意思,你只放宽心按照母亲教你的做便是,世子爷如今待莹雪有几分心热也不是个坏事,将来若是有良妾进门,便是那时世子爷已将莹雪丢开手了,总也会念着她的美色和旧情多来正屋里几次。

黄氏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言却并未让刘婉晴的心绪回转,她只觉得心口的处的钝痛感愈发加深了几分。

母亲的这番话里,句句没有提到自己,她如何就料定将来世子爷定会纳良妾进门,如何就只能依靠莹雪的美色才能让世子爷来正屋?母亲对自己,就这般的没信心吗?刘婉晴阖上眼睛,只任凭眼泪在脸颊上肆意流淌。

黄氏瞧了她这副心伤的模样自是疼惜不已,只好又说了一堆软话,又让几个丫鬟去厨上盛一碗女儿闺中时最爱的牛乳羹来,亲自看着她用下去后,方才离去。

临走时,黄氏还不忘吩咐马嬷嬷道:待我走后,先让关嬷嬷来瞧瞧婉晴,好与不好,都隔个几日再让人去请太医来看诊。

这却是为了不让沈氏对刘婉晴有什么看法的缘故。

马嬷嬷自是应了,又亲自将黄氏送出了府。

而正屋内的西厢房中,莹雪一脸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两眼紧闭,神情痛苦难忍。

傅云饮冷着脸又朝着外头的东昉骂道:去请大夫的人是死了不成?怎得这个时辰了还未回来?东昉几时见过傅云饮为了个女子如此大动肝火,当下便吓得缩作一团,只小声答道:爷,那小厮的腿脚是出了名的快,兴许马上就会回来了。

傅云饮暗骂了一声,却也并无旁的法子,只能一脸烦忧地在西厢房内不停踱步。

恰在这时,躺在床榻上的莹雪呢喃出了些细碎的声音。

虽音量极小,可傅云饮却还是朝着床榻快步走了过去,又俯身倾往莹雪的嘴边。

姐…姐,姐…姐。

声音微若且带着些哭腔。

傅云饮心下一软,只将莹雪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可她却好似在经受什么梦魇的折磨一般,眼角渗出了些热泪来,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傅云饮心下愈为怜惜,只一脸不虞地与屋外的东昉说道:使些银钱,去刘府里打听打听莹雪的姐姐。

第29章 生病【还有一更】 我替你家人脱籍,……东昉却并未立刻回话, 只踟蹰不决地站在屋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云饮见东昉并未应声,心下愈发不耐, 从床榻上起身后便走出屋外,一脸阴沉地与他说道:是爷使唤不动你了?东昉慌忙跪地,哭丧着脸说道:奴才怎敢?只是奴才想着,使银子兴许也撬不开那起子下人的嘴。

东昉也是在奴才堆里待久了的人,自是明白他们有一套阳奉阴违的手段,说出口的话只能信个三四分罢了。

傅云饮沉思了一会儿, 便又吩咐东昉道:你去东葫芦巷问问乳母吧, 只记得要小心些, 千万避开府里的眼线。

提到世子的乳母冯大娘,东昉脸上的神色不免也沉重了起来,他也知晓世子嘴里的眼线便是太太院里的人。

生母与乳母间的龃龉一直是盘亘在世子爷心中的难题, 左不能太过亲近乳母, 寒了生母沈氏的心,右不能弃乳母于不顾,毕竟在世子心中, 冯大娘的地位非同一般。

世子爷便瞧瞧把冯大娘安置在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外屋看着虽不甚起眼, 里间一应陈设用具皆是上品, 且还派了好几个暗卫日夜守候, 只生怕冯大娘出了什么意外。

东昉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便小跑着出了端方院。

东昉离去后,被傅云饮差使去请大夫的小厮也满头大汗地跑进了端方院,身后还跟着个发须苍白的年迈大夫。

那大夫见了傅云饮便要行礼,傅云饮却大手一挥, 一副不甚在意地模样:不必行礼了。

说罢,又领着那大夫快步走进西厢房内,望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莹雪道:便不设屏风了,也不用那等迂腐的牵线法子,你只铺块帕子上去便是。

那大夫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恭敬地答道:是。

随即便从药箱里拿出了块白净的帕子,便要盖上莹雪的手腕处。

那大夫本着医者仁心的道理,便对身后气势逼人的傅云饮说道:世子爷,老夫要瞧一瞧这姑娘的舌苔。

傅云饮立刻上前,坐于床榻上后,便将莹雪抱在了自己怀里,正欲将手撑开她的嘴巴时,莹雪却嘤咛出了一声:姐姐,娘。

随即便缓缓睁开了眼睛,双靥惨白,杏眸里也潋滟着些泪花,瞧着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傅云饮见她醒来,心上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了地,不知不觉间他脸上紧绷的神色也放松了起来。

那大夫瞧着傅云饮这副喜形于色的神情,不免对床榻上那貌美女子的身份多了些敬重。

劳烦姑娘将舌苔伸出来给老夫瞧一瞧。

那大夫笑着与莹雪说道。

莹雪很是心虚,她本就是在装晕,没想到世子爷会替自己传唤了个大夫过来,且这大夫还要瞧一瞧自己的舌苔。

若是自己再装晕下去,只怕世子爷就要上手拨出自己的舌苔来了。

莹雪抬头望了一眼傅云饮,见他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满是担忧,心内方才升起的心虚之意又悄然化作欣喜。

世子爷若是对自己有一些怜惜,那姐姐和父母亲人兴许就有机会逃离刘府那个魔窟。

况且她也有信心将这一点怜惜变作无数怜惜。

莹雪便伸出舌苔,让那老大夫细细看诊了一番。

那老大夫见莹雪舌苔并无任何异色,且脉象也极为平稳,只一张姣美的脸上满是委屈之意,且她那双泛着泪光的眸子总有意无意地往世子爷身上探去。

大夫心里便知,这是内宅妇人的邀宠手段,其实身子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意图惹世子爷怜惜罢了。

他便极识趣地与傅云饮说道:回禀世子爷,老夫瞧着这位姑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些日子心情不佳,忧思伤脾,气力不足,这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几日,心情开阔些,便能药到病除了。

傅云饮听得这大夫如此说,语气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欣喜:连药也不用喝。

那大夫连忙笑道:不必不必,好好休息几日便是了。

傅云饮紧绷了许久的脸色上终于现出了几分笑意,他扬声与外头的小厮说道:诊金加厚两成,好生送老大夫出去。

那大夫自是心满意足地谢过恩,便由外头的小厮搀扶着出了西厢房,离去时还不忘贴心地将房门关了上去。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二人。

莹雪如垂柳般纤弱的身子便歪斜着倚靠在傅云饮身旁,很是有些哀伤地说道:奴婢体弱,让世子爷担心了。

傅云饮只道:方才在正屋里,发生了什么?莹雪正等着傅云饮提起此问,身子微微的一颤,哽咽着说道:原是奴婢命贱,不堪伺候世子爷,又如何配的上为爷生儿育女?傅云饮听她这话说的颓丧,心口便漫上了一股又酸又涩的钝感,他道:她们让你喝了避子汤?莹雪顿时语塞,泪珠顷刻便眼眶内滚落下来,她惊觉失言,便为刘婉晴辩解道:夫人素来心善,只是念着庶长子乃是祸家之根,太太也不是有意的,只想着奴婢体弱……却是越描越黑。

傅云饮的脸色霎时变得难看无比,他自然知道宗法人伦的道理,便是如今自己待莹雪有些不一般,也绝不对宠妾灭妻、不给刘婉晴这个正妻该有的尊重。

只是尊重归尊重,刘婉晴断不可越过自己肆意行事。

自己的孩子留或不留,也绝由不得她来做主。

还有黄氏,这本就是自己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何必这般插手?傅云饮抬眼瞧了泪花点点的莹雪,心中只叹道:若莹雪是个官家小姐,哪怕只是个芝麻小官家的女儿,自己便不必大张旗鼓地将那等心很毒辣的女子娶进门了。

这般想法略过心头,连傅云饮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自己竟已将莹雪看的这般重要?傅云饮心内不自在,便只得与自己说道:自己待莹雪乃是两分心动,两分怜惜,四分便是自己独独与她亲密无间不会头晕目眩,另一分便是为了大皇子的大业顺势而为的缘故。

定是这样。

傅云饮知晓莹雪受了委屈,便劝慰她道:这避子汤喝了最为伤身,一会儿我便小厨房去给你熬些温补的药膳来。

莹雪泪止,目含感动地点头:多谢世子爷。

这般感动的目光令傅云饮越发不自在,莹雪总是为了自己才受了这等磋磨,他又道:过几日我便抬你做姨娘,可好?方才在正屋时莹雪就听得傅云饮与刘婉晴提起过要将自己抬为姨娘一事,她早就在盼着傅云饮亲自将这消息告诉自己。

只见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如潮般涌了出来,素白的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担忧,她道:奴婢本就是卑贱之躯,能伺候于世子爷左右已是毕生之幸,如何敢肖想做什么姨娘?若是因着奴婢让夫人生了不悦,闹得世子爷内宅不宁,奴婢万死也难辞其咎。

说着,又隐忍地朝着傅云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傅云饮本就对刘婉晴与黄氏的行径多有不满,又被莹雪这般以退为进的话一拱火,当下便阴沉着脸道:爷做事,什么时候要她刘婉晴的首肯了?爷想抬举谁便抬举谁。

莹雪心下溢出一阵喜意,这激将法果真奏了效,也不枉她又是装晕又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管傅云饮是为了气刘婉晴还是当真在意自己,只要能做上姨娘,她便能有资格寻几个丫鬟伺候自己。

她就有机会将姐姐安置在自己左右,若是侥幸得了世子爷的首肯,全家脱籍这事也指日可待。

她喜不自禁,可傅云饮的心情却愈发低沉。

他低沉的原因很是有些奇怪,连他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扬起黑沉眸子,将莹雪脸上的神色一瞬不落地纳进眼底,心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方才用刘婉晴做借口来推拒做自己姨娘一事,是不是心里还在念着那个小厮?她被迫来了自己身边做媵妾,虚以为蛇的服侍自己,心里爱的念的却仍是那个卑贱的小厮。

思及此,傅云饮整个人便如同刚从彻骨的冰水里捞出来一般阴沉无比,周遭上下皆是一阵阴霾的气息,眼里也蓄着些压抑过的愠怒。

莹雪自然也察觉了傅云饮的变化,她心跳险些漏了一拍,心里只惶恐难道是自己这一段声泪俱下的表演太过拙劣,让世子爷瞧出端倪来了?她冷眼瞧着傅云饮的为人,他虽和刘一宁、黄氏等人一般都有些上位者随心所欲的倨傲在,可他没有使那些阴毒的手段来暗害别人。

虽称不上是个端方清明的正人君子,却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莹雪愈发惴惴不安,若是被他发现了自己要接着他之手对付刘府主子的打算,他会如何对待自己?莹雪不敢细想,便垂下头不敢多言一个字。

傅云饮心中则是又恼又怒,一是恼怒莹雪心里念着那个小厮,二是恼怒自己为何因这事生出了这样大的怒意?傅云饮很快便为自己这般失控的怒意寻了个合适的理由,他身份尊贵,属于他的人自然不能为别人所觊觎,更何况那人还是个如此卑贱的小厮。

自己的确是有些心悦莹雪不错,可断不会因这几分心悦而失了分寸。

是了,定是这样。

傅云饮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心内的怒意,正要警示莹雪一番,告诉她不准再念着那个小厮,这姨娘她想做也好,不想做也好,都得听自己的才是。

傅云饮方要开口,屋外却传来了东昉的声音。

如今东昉的到来于莹雪来说便如救命稻草一般,她生怕自己在过度的惊惧之下会露了怯,便小心翼翼地与傅云饮说道:爷,东昉小哥在屋外……东昉小哥这四字一出口,傅云饮阴沉的面色又浓厚了几分。

他愈发不解心内怒意的由来,只得落荒而逃般走出了西厢房。

屋外的东昉满头大汗,听见开门声后便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傅云饮便带着他去了廊下的一处空地,心内仍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乳母如何?一切都好,只是奴才瞧着,大娘很有些怏怏不乐。

傅云饮再顾不得心里的怒意,只急忙追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东昉立刻解释道:那些暗卫日夜守着大娘,自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只是奴才冷眼瞧着,大娘一个人太落寞了些。

这话却当真是戳中了傅云饮的心坎,他自然知道让乳母一人待在东葫芦巷里着实太孤独寂寥了些,即便自己好吃好穿的供着她,也解不了她心里的烦闷。

只是镇国公府内,于乳母来说着实是太危险了些。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满是担忧之意,便继续说道:奴才与大娘说了会儿话,原来莹雪姑娘有个姐姐叫莹雨,这段时日一直陪着大娘说话,倒解了她不少烦闷,只是……傅云饮蹙眉:只是什么?你几时学的这般吞吞吐吐?大娘说,那莹雨姑娘命苦,本是在刘府庄子上做活,却被歹人……东昉剩下的话却未曾说出口。

傅云饮会意,隔了半晌才问道:可知道是谁做的?东昉摇头,觑了眼傅云饮的脸色道:大娘说,就在前两个月的时候,先是莹雪姑娘的娘被府里的二少爷打了一顿板子,听说是血肉模糊,好一段时日下了不床,又是莹雨遭了这等劫难,再是莹雪姑娘的爹摔断了腿,当真是可怜。

傅云饮心下一顿,两个月前?不就是自己刚与刘婉晴定下婚事的时候?他心内一时思绪万千,一个猜测忽而蹦上他的心头。

是了,莹雪一开始是与那小厮定下婚事的,自己还用那小厮的性命相迫,虽是鬼使神差之下的胡乱之语,却也试出了莹雪对那小厮的情意。

所以黄氏和刘婉晴便使了阴毒的手段磋磨遍了她的亲人,才逼着她来镇国公做了媵妾?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子而死①,原是自己给莹雪的父母亲人带来了这样惨事。

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怜惜之意重又漫上了傅云饮的心头,他此刻也无暇再顾及莹雪的心里是否还挂念着那个小厮。

他便与东昉说道:大娘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去珍宝阁里买些新奇的玩意儿给大娘送去便是。

东昉点头应是,方才歇息了一会儿,便又往端方院外跑去。

傅云饮理了理自己的心绪,盯着不远处的西厢房,竟生出了些近乡情怯之感。

扪心自问,若是他与莹雪换一换身份,自己的父母亲人因她受了这等悲惨的遭遇,自己会作何想法?傅云饮不敢再细想下去,他立刻往西厢房内走了进去。

一抬眼便瞧见了靠在床榻上暗自落泪的莹雪,只见她瑟缩着身子,点漆般灵透的杏眸潋滟着泪花,心内悲凉,却不敢哭出声来。

傅云饮心下愈发愧疚,只悄然走近莹雪身旁,轻声说道:你想你姐姐了吗?莹雪显然是没有注意到傅云饮的逼近,她装作被吓了一跳的样子,随即便手忙脚乱地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珠,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世子爷,您与东昉小哥说完话了?她这副故作坚强的模样让傅云饮心内愈发不好受,他上前环抱住了莹雪,再次问道:我替你亲人脱籍,可好?第30章 奶娘(评论有红包) 世子爷,是不是……话毕, 莹雪便茫然无措地抬起头,灵透的杏眸中满是错愕之意。

那一瞬间,她不知该如何纾解这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的喜悦之意, 只能一动不动地倚靠在傅云饮身上,半晌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见她没有答话,便又说道:脱籍这事,虽要花些心思,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莹雪这才回过神来,噙着泪与傅云饮说道:爷说的可是真的?傅云饮不解地反问道:我何时骗过你?莹雪便骤然离了傅云饮的怀抱, 挣扎着便要下榻跪地行礼, 却被傅云饮一把拦住:你如今还病着, 不必如此。

莹雪却硬要行礼,且两行清泪也缓缓滑下脸颊,身形消瘦, 模样清冷, 宛如一朵在风雨中坚韧生长的娇花。

多谢世子爷大恩大德。

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真心。

傅云饮心内的愧疚之意更盛,他连忙上前一把将莹雪打横抱了起来,将她重又放在床榻上后, 才说道:若不是我, 你的家人兴许不会遭此劫难。

傅云饮还记得自己从前去东葫芦巷看望乳母时, 几次三番地撞见过莹雪的家人送吃食上门, 格外热心不说, 还总坐下来与乳母说话解闷。

自己阖该好好谢谢他们才是, 可谁成想他们竟因自己而遇上了这样的事。

傅云饮的话音甫落,莹雪便止住了哭声,心里讶异世子爷为何会知晓她亲人的遭遇。

略一细想,便知晓傅云饮将自己装晕时呢喃的姐姐二字当了真, 果真花了心思去查探。

她本意是想惹傅云饮怜惜,而后再寻个机会提一提将姐姐接入镇国公府的一事,却没想到傅云饮会直截了当地提出要为自己的亲人脱籍一事。

莹雪不免扬起杏眸仔细地打量了傅云饮一阵,撞见他望过来的怜惜目光后,方才像受惊的小鹿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她心绪纷乱,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忽而迎上心头。

世子爷,是不是对自己动了真心?这猜测令她神思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袭上她的脑海。

她想靠以色侍人一步步往上爬,若是得了世子爷的真心,自然会事半功倍。

莹雪便故作惊讶地瞧了傅云饮一眼,随即自嘲一笑道:世子爷不必责怪自己,便是没有世子爷,也会有旁的男子,奴婢本就命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说罢,便颓丧哀切地垂下了头。

傅云饮听了这话后,心内的焦躁之感更甚。

是了,黄氏与刘婉晴既瞧中了莹雪的容色,她便逃不过做媵妾的命数。

即便不是自己,也有旁的男子会迎娶刘婉晴。

傅云饮后悔自己那日在镇国公府上趁着下药的邪性威逼恐吓莹雪,又庆幸娶了刘婉晴的人是自己。

若娶了刘婉晴的是旁的男子,那莹雪……傅云饮不愿再深想,只道:奴婢是命贱,可姨娘就不一样了,好歹也是半个…主子。

说到此,他自己都有些面色讪讪。

半个主子不还是奴婢吗?见傅云饮止住了话头,俊脸上浮现了几分窘态,莹雪才善解人意地开口:爷,莹雪能服侍您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您待莹雪极好,也不是那等磋磨人的主子,处事公道,光明磊落,还教奴婢习字,如今更是要为奴婢的家人脱籍。

边说着,莹雪的两靥便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杏眸里更是闪过几丝恰到好处的羞意。

傅云饮也因莹雪这番话而心生喜悦,唇角不经意的上扬,吐出口的话也放柔了几分:你好好歇息吧,晚上我再来瞧你。

莹雪乖顺地点头,便在傅云饮目光灼灼地注视下埋进了被子里。

傅云饮替她掖好被子,瞧着她呼吸逐渐平稳后,方才起身离去。

*沈氏此刻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修剪花草,身旁立着个衣着端庄的嬷嬷,正小声地与沈氏耳语。

沈氏来了兴致,只挑眉笑道:世子收了个通房?山嬷嬷点头,道:便是那个叫莹雪的奴婢。

沈氏笑着点点头,此刻连修建花草也顾不上了,只兀自笑道: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做戏给外人瞧,却没想到他当真收用了那奴婢?山嬷嬷也喜笑颜开:是了,听伺候的下人说,夜里叫了好几回水,世子经了那些事后,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如今却收用了那奴婢,当真是件好事。

说罢,山嬷嬷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立直了身子去觑沈氏的脸色,慌忙请罪道:太太恕罪,奴婢失言了。

沈氏脸色暗沉似水,也好似想到了那些不堪的经历,她却并未出声斥责山嬷嬷,只道:在我跟前就罢了,可不许在云饮跟前提。

山嬷嬷忙道:是,奴婢知晓轻重。

沈氏的面色立刻由阴转霁,微微一笑道:虽身份低了些,可那奴婢生的不错,也瞧着不是个妖妖冶冶的性子,便由他们去吧。

山嬷嬷也附和:太太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只要世子喜爱那奴婢,便是抬个姨娘也不算什么大事。

沈氏知晓山嬷嬷从不是个无的放矢的性子,精明的眸子一动,只问道:你又听了什么信儿了?山嬷嬷笑道:什么都逃不过太太的眼睛,方才亲家太太出府时脸色不好,我便多嘴问了句在端方院伺候的小丫鬟,好像是说大奶奶责罚了莹雪,那婢子竟晕了过去。

沈氏听了这话,柳眉不禁微蹙,只道:那黄氏自闺中起便是这样要强的性子,与她无关的事她总喜欢多嘴掺上几句,如今这把岁数了,竟还要把手伸到咱们镇国公府里来。

山嬷嬷也气愤不已,世子爷是何等尊贵的人物,黄氏于礼法上来说虽是世子爷的岳母,可女子出嫁从夫,便再也没有岳母来管别家家务事的道理。

我私心里还是极喜欢婉晴那性子的,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嫁过来这段时日也将我分派给她的活儿办顺了,可见是个世家冢妇的料子,只是她若一味的听从黄氏的话语,失了云饮的心,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沈氏冷笑着说道。

山嬷嬷见沈氏面色沉郁,便连忙上前替她顺气道:太太何必为了那等糊涂人生气?您都未曾插手端方院的事,亲家太太竟这般无礼,索性您下次也不必给她面子了。

沈氏也道:我才不会为了那等糊涂人生气。

主仆两人密语到一半,便听得二门外的婆子通传道:世子爷来了。

沈氏方才还紧绷的脸色上立刻浮现了几分喜色,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放松了起来,山嬷嬷见状立刻扶着沈氏迎出了二门。

傅云饮风尘仆仆而来,对着沈氏与山嬷嬷行了礼道:见过母亲,山嬷嬷好。

沈氏便引着傅云饮进了正屋,又让丫鬟去泡了碧螺春来,还让自己身边颜色最鲜丽的茼蒿来伺候傅云饮。

茼蒿含羞带怯地将茶碗递了过去,可傅云饮却瞧也没瞧她一眼,只说道:儿子有要事要与母亲说。

这便是遣退下人的意思。

沈氏笑意一敛,便顺了傅云饮的意将伺候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正屋内便只剩下沉氏与傅云饮二人。

沈氏抬眼打量了傅云饮一眼,见他面有忧色,双眼也不似往常那般清明持雅,便急急地问道:可是大皇子有什么吩咐?傅云饮摇摇头:殿下并无旁的吩咐,只让我这些时日韬光养晦,做些离经叛道的纨绔之事而已。

沈氏纳罕:那是何事?傅云饮觑了眼沈氏的脸色,在心内权衡了许久,仍是开口道:母亲,我想把乳母接进府里来。

沈氏闻言,却面无表情地将手上的茶碗搁在了紫檀木桌上,声音辨不出喜怒:这是为何?傅云饮仿佛根本瞧见沈氏脸上的沉郁之色,也根本没有察觉正屋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自顾自地说道:她年纪大了,身边又没有什么可心的人伺候,难免孤独寂寞。

沈氏却冷声冷气地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将她藏在何处?吃的用的穿的,什么上好的东西你不曾拿给过她?我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怎得如今还要将她再接回府里,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说到尾处,便是持重沉稳如沈氏,声音里也不免带上几分颤抖。

要沈氏说,这一辈子她做过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便是当初为了巩固自己在镇国公府里的地位,硬是陪着镇国公去了西北,将年幼的傅云饮留在了皇宫里。

那时冯琴音不过是沈氏身边一个丫鬟罢了,因着早早配了小厮,那小厮又早亡,这才留在傅云饮身边做了奶娘。

沈氏放心不下儿子,便让冯琴音与几个丫鬟一同侍候傅云饮。

谁成想傅云饮会在宫中受了那样的苦楚,冯琴音又对他关怀入微、以身相护,两人在宫里相依为命,竟当真如母子那般亲厚。

沈氏从西北回来后,再接回傅云饮时,便发现了他和冯琴音深厚的母子之情,那时再后悔已是为时已晚,只得下了狠心要将冯琴音发卖出去。

谁知傅云饮却求到了镇国公那儿,不眠不休地哭求了一天一夜,才由镇国公做主,让冯琴音搬到庄子上去颐养天年。

沈氏并不是那等心善之人,她明白冯琴音只要存活于这世上一日,她与傅云饮之间的那层龃龉便弥散不了,便暗地里使人去戕害了冯琴音。

谁知却侥幸被那冯琴音死里逃生,她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寻到了傅云饮身边的小厮。

傅云饮听说了自己奶娘这般悲惨的经历后,便威胁沈氏道:若是奶娘死了,我也绝不独活于世。

这话当真是伤透了沈氏的心,她便是有万般手段也不敢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便只能放了冯琴音一条生路。

谁知傅云饮羽翼渐丰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冯琴音藏到了一处隐匿的地方,许是怕旧事重演的缘故,还派了不少暗卫在暗中保护她。

防的自然是沈氏这个生母。

沈氏如今想到此处,仍是恨得牙根痒痒。

云饮自然是极敬重母亲您的,只是乳母奶了我一场,且奶兄早逝,乳母眼睛花了,牙口也不好,又使不惯奴婢,身边无人伺候,还是来咱们府上颐养天年的好。

傅云饮却是一步也不肯让。

沈氏心寒不已,险些一口气没有顺过来。

傅云饮可是她怀胎十月挣命生下来的儿子啊,他几时关心过自己眼睛亮堂不亮堂?牙口好不好?使不使的惯奴婢了?自己那时将他留在宫里也是迫不得已,他为何不知道体谅自己的苦楚?那个贱婢哪里值得他这般挂在心?竟连自己这个生母的心意都不顾了?盛怒之下,沈氏对冯琴音积攒了十几年的恨意也到达了顶点,足足隔了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傅云饮却没想到沈氏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生了疑惑的同时脸上也涌起了几分笑意。

谢过母亲。

沈氏并未应声,只与傅云饮说起了些日常起居的小事,待他走后,才一口气砸了好几套茶碗。

往常精明且锐利的美眸里蓄着淬满了毒意的凶狠。

第31章 刘一宁【一更】 哪有儿做弟弟的和姐……傅云饮走出沈氏院子后, 便立时赶去了老太太静居的佛庵堂内。

早在上一回去东葫芦巷看望乳母时,望见乳母屋里寂静空旷无比,乳母也整日只坐在炕上发愣出神, 瞧着便很是孤独寂寞。

自己虽隔一段时日便去看望她一次,可到底不能日日夜夜地陪伴在侧。

这一回将乳母接回镇国公府内,他必是要做好完全准备的。

偌大的镇国公府,也只有一处佛庵堂是沈氏插不进人手的地方。

求得老太太的庇护才能让乳母安享晚年。

*翌日一早,傅云饮方从西厢房起身后便径直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刘婉晴此刻正独自一人享用着一桌珍馐佳肴,边上的冬至为她夹了块胭脂鹅脯, 又引得刘婉晴一阵唉声叹气:世子爷最爱吃这个。

冬至暗自叫苦, 只得放下了筷箸, 生怕再引起刘婉晴的忧思。

待刘婉晴用完早膳,欲往沈氏的院子去请安时,方才瞧见坐在正堂里品茶的傅云饮。

刘婉晴欣喜不已, 连忙迎了上去, 只道:夫君,您可用了早膳?傅云饮恍若未闻,俊脸上一丝笑影都无, 声音冰冷刺骨:姨娘的事, 你考虑的如何了?刘婉晴瞥见傅云饮毫无温度的黑眸, 恍若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连最起码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

夫君, 妾身想着还是要请个道婆算算日子才好, 好歹也得寻个黄道吉日。

刘婉晴勉强说道。

傅云饮望着她勾唇一笑,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只别忘了即可。

说罢,连茶也不顾不上多喝一口,便走出了正屋。

傅云饮走后, 刘婉晴再也克制不住心内的忧伤,大病初愈的身形眼瞧着便要支撑不住,幸而冬至眼疾手快地上前搀住了她。

只见刘婉晴眼里噙着泪,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话音里满是哭腔:他既这么不喜欢我,何必要将我娶进门来?这问题冬至自然回答不了她,正屋内便只剩下了刘婉晴压抑后遮掩不住的哀切哭声。

*午间之时,莹雪正在西厢房内为刘婉晴缝制肚兜。

忽而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动作,莹雪抬眼一瞧,恰撞见傅云饮含笑的黑眸。

这是你的肚兜?傅云饮话里满是揶揄之意。

莹雪摇摇头:这是给大奶奶做的肚兜。

傅云饮闻言蹙起了剑眉,走上前去凑近瞧了瞧那肚兜,只有些不虞地说道:这不是我赏你的杭绸吗?给她做肚兜做什么?莹雪见傅云饮面色不虞,却没有立时出言告状,只垂下头有些落寞的说道:奴婢哪儿配得上用这样好的料子?给大奶奶做肚兜小衣也是应该的。

莹雪如今的身份仍是刘婉晴的丫鬟,给主子做几件衣物也不是什么大事,傅云饮虽不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傅云饮便一把将莹雪从床榻上拉了起来,笑道:爷带你出去散散心。

说着,又不知从哪儿寻了件小厮样式的衣物。

傅云饮亲自替莹雪换上天蓝色的长衫后,又从东昉那儿寻了条干净的头巾来,仔仔细细地遮住了莹雪的黑亮顺滑的青丝后,方才满意地一笑道:好俊俏的小厮。

莹雪虽则体态纤弱,且唇不点而红,可恰巧今日未施脂粉,遥遥望去便当真仿若一个面貌清秀的小厮。

她只疑惑:爷为何要将我打扮成这样?傅云饮只神神秘秘地一笑:爷要去做件大事,将你一人放在府里,又怕旁人将你磋磨了去,故将你带上。

莹雪了然,便目含感激地说道:多谢爷垂怜。

傅云饮低头瞧见莹雪潋滟着光亮的点漆眸子,又多瞧了几眼她这幅清秀且女里女气的小厮模样,一时逗弄之心渐起,便道:若真心谢我,且看你晚上的表现。

莹雪怔愣了几秒,随即便羞赧地敛下眸子,作出一副嗔怒的娇羞模样:爷瞎说什么呢?傅云饮不再逗弄她,便带着莹雪出了镇国公府,因惦念着莹雪不会骑马,便破天荒地套了辆马车出府。

马车行至醉红楼前,傅云饮先下马车,下意识地想将莹雪扶下马车时,却意识到如今莹雪的身份是小厮,自己这般行径很是不妥。

傅云饮便冷了脸,大步流星地踏进了醉红楼,莹雪只低着头紧跟其后。

店小二一眼就瞧见了傅云饮非同一般的尊贵气势,立时便迎上去笑道:客官,可是要去雅间。

谁知傅云饮却冷冰冰地吐出一个字:滚。

俨然一副凶神恶煞的纨绔模样。

那店小二悻悻然地住了嘴,目送着傅云饮与其身后那个格外瘦弱的小厮一齐上了二楼的雅间。

方到了雅间,莹雪还来不及瞧一瞧里头的陈设摆件,便被傅云饮一把拉至身旁坐下。

莹雪生怕自己会露了怯,便只敢垂着头盯着身下的桌腿瞧。

今日怎么没带东昉来?一道慵懒的男子嗓音在莹雪耳畔响起。

傅云饮与那男子围着案几相对而坐,那男子正在悠哉地品茶弄香,傅云饮却在案几底下摆弄莹雪的柔荑。

这般亲昵的行径到底让那男子忍不住出声抱怨道:这便是你新纳的小妾?傅云饮抿了一口茶:不是,还未抬姨娘。

贺云洛愈发语塞,瞪了傅云饮一眼后,方才瞧了一眼莹雪,见她模样纤瘦弱质,便道:虽是为了做戏给旁人瞧,你也得好好待人家才是,怎得养的这样瘦小?傅云饮面色陡然一寒,不虞地用指节叩了叩案几,似是在警告贺云洛,不要说些不着调的话。

莹雪却将贺云洛的话听进了耳朵里,怪道世子爷从宫里回来以后日日夜夜与自己厮混,原是为了做戏。

只是不知是为了做给谁看,不过这与她也没什么关系,既有这个契机,她更该好好把握才是。

而贺云洛自然也瞧见了傅云饮脸上的不悦之色,他只当是傅云饮害怕雅间隔墙有耳,让有心人听去了,毁了殿下的苦心筹谋。

你放心,两边雅间都有我的人守着呢,绝不会叫人听了去。

贺云洛安慰傅云饮道。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拿自己这个蠢钝如猪的好友没什么办法,他便换个话题:你的信儿,可会出什么差错?说到此处,连贺云洛也生了疑惑:自是不会有错的,只是我不明白,那刘一宁不是你的小舅子吗?你这么整他做什么?傅云饮侧头望了默不吭声的莹雪一眼,含糊其词道:都是为了殿下的千秋大业罢了。

贺云洛却不吃他这一套:你想演纨绔与纨绔为了女子大打出手的戏码,找谁演不成?就非得找刘一宁?莫非是他哪里得罪你了?傅云饮不语,只顾着在案几底下摆弄莹雪的纤手。

贺云洛讨了个没趣,便道:好了,那刘一宁上一回在楚倌里闯了祸事,如今便不敢往这些烟花之地去了,只偷偷来这等雅间,寻了女子娈童一起弄欢作乐。

莹雪听了暗暗心惊,原来世子爷这一回出门是为了整治刘一宁?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那女子的出身你可有仔细查过?傅云饮肃容问道。

贺云洛也收起了笑意,一脸正色地回道:自是查过的,父兄如今还病着,卖身也是为了给父兄赚些医药钱,我给了她五百两银子,断不会有错。

傅云饮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与贺云洛又谈了些莹雪听不懂的朝堂话术。

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贺云洛便率先起身,侧身对着傅云饮做了个请的动作:世子爷先行吧。

傅云饮便先对莹雪说道:一会儿你只顾低着头站在角落里,离人都远些,事情了后我自会来寻你。

莹雪立刻乖顺地点点头。

贺云洛见状啧啧称奇,只揶揄傅云饮道:这么温柔的世子爷,我也是头一回见,一会儿砸我的时候,也要收着点力。

傅云饮路过他身旁,瞪了他一眼后,方才赶去了二楼最里头的雅间内。

莹雪与贺云洛则紧跟其后。

莹雪还未靠近那最里间的雅间时,便听得里头传来几声女子的哭啼声和傅云饮中气十足地怒吼声。

你怎么敢与我争抢女人——声音之大,恐怕连一楼坐着的客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接着便是刘一宁颤抖的声音响起:姐夫,我真不知道,若我知道她是你瞧上的女人,我必不会这般放荡。

声音里满是恐惧之意。

底下竖起耳朵听八卦的围观群众们皆面面相觑了一阵,原是自家人出了些小龃龉,那便算不上什么大事。

自家人嘛,总会为了亲戚情分而息事宁人。

谁知傅云饮高昂的怒吼声却再次响起:你还记得我是你姐夫?这世上从没有做弟弟的去抢姐夫女人的道理,你让我堂堂镇国公世子的面子往哪里搁?底下的客人皆一片哗然,原来是镇国公世子,那世子果真变了性,如今竟已纨绔到为了一个女人失态至此?刘一宁仍是在求饶:姐夫,我错了,香草,还不快去服侍姐夫?而后则是一道女子更加尖利的哭声,再是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贺云洛听着火候差不多了,便迈步进了最里头的雅间内,莹雪则瞧瞧地跟在他身后。

她生怕刘一宁会认出自己的容貌,便只敢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布鞋瞧。

云饮,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刘少爷好歹是你的弟弟,你总要给世子夫人一个面子才是。

贺云洛上前热心地劝架道。

刘一宁如蒙大赫,心内一时对端阳侯世子贺云洛生了些感激之意。

可傅云饮且铁青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没有这样的道理,香草是我早早就看中的女子,难得模样美艳,又是清白之躯,如今却被这厮毁了清白,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刘一宁害怕不已,说出口的话也满是颤意:姐夫,过几日我便送几个样貌好的清白女子给您,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贺云洛也上前拉扯住了傅云洛的袖子,劝道:是了,你是镇国公世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了一个香草损了亲戚间的情分,这可不值当,你可别做这样的糊涂事。

刘一宁见贺云洛如此善解人意,一时也有些欣喜,便忍不住朝着傅云饮凑近了两步,嘴上说道:姐夫,一宁再也不敢了,您消消气。

傅云饮却用力挣脱了被贺云洛揪住的袖子,一股莫名的大力朝着贺云洛袭来,他预料未及,便朝着刘一宁的身侧倒去。

刘一宁猛然被贺云洛一撞,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倒去。

贺云洛份量颇重,刘一宁被砸的眼冒金星,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伏在自己身上的贺云洛额上渗出了些丝丝缕缕的血迹,他也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刘一宁惊骇不已,他不明白贺云洛只是摔了一跤,还有自己垫在身下,怎么会伤成这副样子?傅云饮自然也发现了贺云洛的异状,他虽愤怒,却也担心好友的伤势。

只见他上前蹲在了贺云洛身旁,又将阴寒的目光移在了惊愕的刘一宁身上。

傅云饮只道:云洛如此偏帮你,你为何要这么伤他?刘一宁连忙摆手,正欲解释自己并没有对贺云洛做什么,却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一只小小的三足铛。

这三足铛模样精致,只侧面突起一道长长的浅口,上面还挂着些鲜红的血迹。

第32章 再见墨书【二更】 墨书比从前要清瘦……刘一宁手里拿着那只三足铛, 俨然一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模样。

傅云饮却横眉冷对道:你往日里放荡荒./淫些便罢了,如今却这般恶毒凶辣,抢了我瞧上的女人不说, 连端阳侯世子这般和善的人也敢伤?说罢,傅云饮便高声呼唤起了贺云洛带来的小厮,又是让人去抬软架来,又是让人看牢刘一宁。

醉红楼一楼的客人哪儿还顾得上喝酒品茶,俱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瞧二楼上的动静。

没过多久,便有几个小厮抬着个软架将一个额头上满是血迹的男子抬了下来, 那男子的大半身躯皆被小厮遮住, 只露出浮着金线的杭绸衣料。

众人皆一阵惊叹, 看来这刘府公子所伤的男子身份非富即贵。

傅云饮冷眼瞧着坐在地上失神落魄的刘一宁,见他膝行过来一脸是泪地为自己争辩道:姐夫,我真的没有, 我哪儿来的胆子伤端阳侯世子?傅云饮却恍若未闻, 只顾着扬声说道: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做的?莫非是端阳侯自己砸了自己的脑袋不成?刘一宁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傅云饮便亲自唤了些小厮,吩咐他们即刻将刘一宁送往京兆府里。

刘一宁自是哭天喊地地求饶, 可傅云饮根本不给他申辩的机会, 不止从那儿寻了块汗巾便堵上了他的嘴。

解决完刘一宁后, 傅云饮第一时间便去了寻了站在角落里的莹雪, 朝着她眼神示意一番后, 便大摇大摆地往一楼走去。

几个小厮推着被五花大绑的小厮随后而行。

眼觑着醉红楼一楼的宾客们皆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二楼的动静, 傅云饮便在走出醉红楼大门前,对身后的刘一宁恶狠狠地说了声:敢与我争抢女人,且等着吃牢饭吧。

说罢,便潇洒地跨上了马车。

这场动静息止, 不少人皆对镇国公世子如今这般凶神恶煞的纨绔做派十分鄙嗤,话里话外皆是说那刘府少爷可怜的意思。

如何就可怜了,难道不是他伤人在先?这刘府少爷也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何必要矮个子里拔个高个儿出来?是了是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些王孙公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是那镇国公世子,从前装作那副儒雅模样,如今可是原形毕露了。

听说他前头在宫里宠幸了个宫女,竟连太后的懿旨都不顾,怪道会为了一个女人和妻弟闹了起来。

议论声久久不停,到了日薄西山之时,京里已是传遍了这桩趣闻。

傅云饮将刘一宁送去京兆府后,便与京兆府尹好生相谈了一阵,才携着莹雪回了镇国公府。

莹雪一路上皆有些魂不守舍,连话也未曾多说几句。

傅云饮自然也瞧出了她的异常,只温声问道:今日醉红楼里的变故,可是吓到你了?莹雪慌忙摇头,连忙将心里的遐思摒除了个干净:我知晓爷是做大事的人,这般损毁自己的名声也定是有隐情在。

傅云饮笑意渐深,望向莹雪的眸光里也带着几分欢愉:你倒聪明。

晚间之时,莹雪匆匆用了些份例里的膳食,便早早地吹灯上了榻。

刘一宁此刻应当还在京兆府里头,他这样混账的人便是受再多的教训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只是……莹雪忆起方才在醉红楼时,瞧见刘一宁身后立着的墨书,如今仍是心口隐隐作痛。

墨书也定是发现了自己,毕竟自己总是抬眼望他那儿瞧去。

阔别已久,他比之从前要消瘦的多了。

想到自己与墨书那段有缘无份的情谊,莹雪便觉得浑身上下都胸闷气短的很儿。

若不是造化弄人,此刻她早已是墨书的妻了,日子虽平淡清贫,却也安稳幸福。

只叹自己已没有回头路走了。

莹雪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屋门忽而被人推了开来,而后便响起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怎得不点灯?莹雪立时翻身下床,披了件外衫后便点了两盏床头灯,与风尘仆仆的傅云饮见礼:奴婢见过世子爷。

傅云饮心情甚好,一伸手便将莹雪揽进了怀里:可想知道白日之事的结果?莹雪心下一顿,纠结再三后方说道:想。

傅云饮便道:云洛的伤虽瞧着吓人,好在于身体无碍,之事端阳侯夫人老来得子,本就宠爱云洛,这一回更是心疼的狠了,又是要告御状又是要让刘一宁下狱的,只说必要他付出代价来。

莹雪暗讶,心中不禁想起了白日里清瘦过甚的墨书,刘一宁出了事,大夫人会不会迁怒于墨书?她知晓自己不该再念着前尘旧事,可到底心绪不平,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昏黄的烛火映衬下,傅云饮瞧不清莹雪脸上细微的神色变化,却总觉得她并不欣喜,疑惑道:你不高兴?莹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为自己辩解道:不是,奴婢只是受之有愧,爷为了我伤了贺公子,那伤口瞧着吓人的很……傅云饮轻笑了一声:当时我离的那么远,如何能伤的了他?是他自己伤了自己,云洛手上有几分工夫在,旁人根本奈何不得他去。

莹雪暗自惊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伤了自己,又将三足铛塞在刘一宁的手里,可见贺云洛的身手功夫有多了得。

你何必为了他的伤势愧疚?这事原本也不是为了你,你很不必自责,惩治刘一宁只是顺带的事儿罢了。

傅云饮继续开解莹雪道。

莹雪也料想傅云饮与贺云洛这般做法定与朝堂局势有关,她识趣地没有继续往下追问,只含羞带怯地问道:他到底是官宦子弟,只怕关个几日便会被放出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如今下了心要肃整吏法,刘秦中前些日子又受了申斥,只怕不好明晃晃地开后门。

傅云饮道。

莹雪隐去了对墨书的担忧,一想到刘一宁会在那苦牢之地受一场磋磨,素白的脸上不禁染上了几分喜色。

傅云饮见她开怀,迟疑之下,目含忧光地开口道:明日他们必是会求到我跟前来的。

莹雪抬起杏眸,满含期待地说道:世子爷可会帮忙?会。

说罢,在惹莹雪伤怀前,傅云饮抢先一步解释道:就用刘一宁的安危来换你的家人。

莹雪却没想到傅云饮许下的为自己亲人脱籍一事的承诺竟会实现的这样快,喜悦伴着激动一齐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当下便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谢傅云饮,只得慌忙说道:奴婢谢过世子爷大恩大德。

边说着还激动地落下泪来。

傅云饮连忙为她拭泪,揶揄道:你可还记得白日里出门前,我对你说过的话?莹雪不解其意,绞尽脑汁了回忆了一会儿,方想起傅云饮白日里那句且到了晚上好好表现。

又是一夜未眠。

第33章 宅斗开始【一更】 奴婢有爷宠着,不……翌日一早, 黄氏便赶来镇国公府上求见了沈氏,只沈氏对外称头风发作,不肯见人。

黄氏只得径直去了端方院内, 刘婉晴也早得了娘家的信儿,便由马嬷嬷搀着在二门外驻足等候。

黄氏面色惊惶,也来不及与刘婉晴话家常,只急切地说道:晴儿,你弟弟出事了。

刘婉晴也是一脸担忧:夫君已与我说了,母亲, 弟弟怎得还敢出去做这等浪荡事?前头的苦还没吃够吗?如今竟还有胆子去伤了端阳侯的世子。

黄氏脸色一冷, 连冬至奉上来的茶也不肯接下, 只道:怪道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你竟是一点也不念着你的弟弟,只帮着世子爷说话了。

刘婉晴愕然, 随即便有些百口莫辩的委屈, 只见她双眸里氤氲着些泪雾:母亲说的什么话?我怎会如此?刘婉晴身后的马嬷嬷也连忙出声帮腔道:太太误会大奶奶了,昨日这事一出,大奶奶急的一夜未合眼。

黄氏这才止住了抱怨的话头, 只疲惫万分地叹道:我知你弟弟不像话, 他是幼子, 怪我小时候宠坏了他, 可你弟弟本性不坏, 不过有些浪荡爱玩罢了, 这也不算什么。

刘婉晴心里嗟叹,便是母亲一次次地为弟弟的错事寻借口、百般包庇,才让弟弟变成了如今这副死性不改的样子。

既是世子爷与你说了,他可愿意帮把手?黄氏又追问道。

说到这里, 刘婉晴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世子爷自不会看着弟弟受苦,已亲自去端阳侯家为弟弟求亲了,还派人去京兆府照料弟弟了。

这话一出,黄氏脸色霎时由阴转霁,连一旁的马嬷嬷也忍不住笑道:可见世子爷心里还是装着咱们大奶奶的,一遇见这样的事,便显出大奶奶您正妻的好处来了。

刘婉晴也暗自生喜,前两日阴霾密布的眉梢有几分鲜活的盎然,她道:爷说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又是他的正妻,弟弟遭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黄氏心中熨帖,瞧着女儿今日容光焕发的装束也十分顺眼,便道:往后你可要好好服侍世子爷,别惹得他烦心才是。

说到服侍二字,刘婉晴的眉眼不免黯淡了几分,只是到底昨日傅云饮突然亲昵的态度给了她些盼头,便笑着点点头。

黄氏又吩咐道:千万别忘了给莹雪那蹄子喝避子汤。

马嬷嬷:太太放心,那丫鬟也算乖觉,每一回服侍完世子爷,便会自个儿来讨要避子汤,且每一回都由老奴亲眼瞧着喝下去,断不会有错。

黄氏这才放了心,又与刘婉晴说了会儿侍奉夫君的闺中之话,正欲临走时,却被刘婉晴一手拉住。

刘婉晴屏退了左右,悄悄与黄氏说道:昨日夫君与我说起了他的奶娘,说太太与他奶娘素有龃龉,可奶娘年迈孤寂,他想将奶娘接进府里照顾。

黄氏纳罕:生恩养恩却是难顾,只是世子爷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想让你去说服你婆婆?这样的蠢事你可不许做。

刘婉晴连忙摆手,只道:夫君已说服了太太,只是却与我说,他要向咱们府上借几个人手。

借人手?黄氏蹙起柳眉,心中只疑惑,镇国公府何等富庶尊贵,要多少奴婢小厮采买不来?为何要和她们刘府借人手?见黄氏生疑,刘婉晴立时说道:母亲勿急,夫君已与我说了,他将奶娘安插在咱们刘府后头的东葫芦巷里,奶娘不肯让丫鬟照顾,平日里只由些邻居帮衬着照顾。

黄氏会意,世子爷奶娘的邻居多半是她们刘家的世仆,一家奴婢换来刘一宁的平安,自然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我想着夫君既帮了咱们这样大的忙,一房奴仆也算不得什么,母亲您说呢?刘婉晴觑了眼黄氏的脸色,试探地说道。

黄氏略问了一句:你可知是哪家奴婢?刘婉晴摇摇头:夫君未曾与我说,不过是一房奴婢罢了,夫君兴许自己也不知道呢。

是了,世子爷日理万机,如何会知晓那家奴婢的姓名?黄氏笑着应下,道:只要不是莹雪那一家便罢了,世子爷讨要,我自是要给的。

刘婉晴便含笑送了黄氏出院门,还不忘关照黄氏好生管教刘一宁,断不能再闯出这样的弥天大祸出来。

黄氏自然是应了下来,嘴上说道:京里最近有些姑爷的流言蜚语,你可当心些。

刘婉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黄氏送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外。

*莹雪在西厢房翘首以盼了一整日,终于在日暮时分等到了东昉递来的信儿。

姑娘,爷请你去外书房。

东昉殷切地说道。

莹雪赶忙放下了手上的活计,往外书房走出去的路上,方觉得脚底有些轻飘飘的,仿若在天上行走一般。

到了外书房,门口候着的小厮便含笑着替莹雪开了门。

莹雪进入书房后,便瞧见了傅云饮正在书案前提笔写信。

来瞧瞧,爷的字练得如何了?傅云饮道。

莹雪悄然走近傅云饮身后,只略扫了一眼桌上龙飞凤舞的大字,便问道:爷的字自然是大气磅礴,赞无可赞了。

傅云饮放下狼毫,侧身瞧见莹雪透着光亮的杏眸,以及她素白小脸上期盼的神色,忍不住失笑出声:我倒没发现,你也是个猴急的人。

事关家人的安危,莹雪自然做不到云淡风轻,见傅云饮迟迟不肯给自己一个痛快,便上前环抱住了傅云饮,娇声嘤咛道:爷,求您告诉我吧。

美人在怀且又是一阵沁人心扉的馨香入鼻,傅云饮便隐去了逗弄莹雪的心思,将宣纸下的四张卖身契拿了出来。

这四张卖身契分别写着王氏、方大、丝竹、莹雨的名字。

莹雪再顾不得继续环抱住傅云饮,只颤抖着双手将那四张卖身契瞧了又瞧,这些时日她已被傅云饮强压着学了些简单的字,堪堪能看懂家人的姓名。

莹雪潋着泪花的杏眸中霎时便落下泪来,她仔仔细细地瞧遍了这四张卖身契,平复些心情后方才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软香骤一离身,傅云饮本就有些不虞,如今见莹雪这般泾渭分明的卑微做派,心下愈发怏怏不乐。

傅云饮便倾身上前,一把将莹雪拉了起来:爷不是说过,不要你自称奴婢吗?莹雪喜极而泣,如今整个人的眼梢都漾着三分别致的风情,她对傅云饮的话恍若未闻,只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里的四张卖身契。

傅云饮便叹了口气:只可惜,没拿到你的卖身契。

莹雪闻言,对着傅云饮粲然一笑道:奴婢有爷宠着,自然吃不了什么亏。

傅云饮又气又笑,忍不住上手搓./揉了一番莹雪嫩白滑腻的脸蛋,嗔道:你倒是嘴甜。

爷,太太没有起疑?莹雪好奇地问道,这个太太自然指的是刘府的大太太。

傅云饮忆起方才自己去刘府讨要莹雪一家的卖身契时,黄氏那精彩纷呈的脸色,不免轻笑出声道:她应下此事时,并不知道我讨要的身契是你家人的,等知道的时候,已是为时已晚。

莹雪由衷地赞叹道:还是世子爷有法子,若换了奴婢,只怕到死都无法将亲人赎出刘府来。

说罢,又略显神伤地垂下了头。

傅云饮见她自苦,心里自是不好受,便上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只道:我知你家人受了不少的苦,这些苦……多半也与我有关,就当是我为他们赔罪吧。

莹雪靠在傅云饮的肩膀上,思及爹娘姐姐受的苦楚,杏眸里流转的恨意并未消退一分。

我已想好了,便让你姐姐和爹娘一起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过活,例银便从我账上走。

傅云饮又道。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良民在外所受的赋税徭役颇重,且若没有世家大族庇佑,一不小心便要被人欺负了去。

莹雪正欲声泪俱下地感谢傅云饮一番时,便听他说道:你也别急着道谢,爷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呢。

莹雪忙道:爷直说便是了,便是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是愿意的。

说着,她的双靥便羞红了起来。

傅云饮颇有些讪讪地,此情此景若他不做些什么,似乎有些辜负这等良辰美景。

傅云饮便将莹雪抱到了书桌之上,边细细密密地吻她,边抽空说道:刘一宁在狱里伤了腿,往后娶妻一事,怕是难了。

莹雪来不及回话,余下的话语皆被傅云饮堵了回去。

一时,书房外候着的两位小厮皆脸红心跳地捂住了耳朵。

东昉乖觉些,便先去厨上备了水,按照世子爷往常的性子来说,起码得送三次水进去才够。

也不知莹雪姑娘受不受的住。

*此刻本该头风发作的沈氏正斜靠在美人榻上,由山嬷嬷亲为她捏肩捶背。

云饮明日便要将冯琴音弄进府里来了。

沈氏声音缥缈清冷,听不出喜怒。

只山嬷嬷这个贴身心腹知晓,沈氏面上越装的云淡风轻,心里的怒意便越汹涌浓厚。

太太,她到底只是个奴婢,一辈子也越不过您去。

山嬷嬷只得苦劝道。

沈氏自嘲一笑:你也怪我狠毒?连你都这般想,又何况是云饮,只你们不明白,做母亲的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与旁的女子如此亲近,我的心里是何等的苦痛?山嬷嬷忙道不敢,只说道:您当初挣了半条命才生下了世子爷,自是极疼极爱他的,连老奴都看得穿,世子爷难道不明白?沈氏被戳中了心事,美眸中落下几滴泪来,声音也有些哽咽:可他却非要将那奴婢带回镇国公府里来,为防我下手,还特地去求了老太太庇护。

山嬷嬷见沈氏如此伤怀,一时也陪着主子掉下泪来,她道:您且宽宽心吧,老奴冷眼瞧着,那冯琴音也没几日回头了,你权当视而不见便罢了,为这一个奴婢,伤了您与世子爷的母子情分,何苦来哉?沈氏听了这话久久未曾开口,半晌才仓惶一笑道:连你也知道,为这一个奴婢伤了母子情分不值当,可他却不管不顾。

这话山嬷嬷却无法再接,只得闭上嘴,安心替沈氏捶肩揉背。

沈氏敛下心里的哀切之色,一时恨毒了冯琴音,一时又投鼠忌器,怕伤了冯琴饮会让傅云饮心寒。

太太,三小姐出事了。

外头的丫鬟在廊下高声喊道。

沈氏方才昏昏欲睡,冷不丁被这声喊叫吓得浑身一震,听闻傅云婕出事了,她便立时从美人榻上起身。

廊下的茼蒿见沈氏急切地从里屋走了出来,立刻说道:太太,三小姐身边的丫鬟来报,说她在山上跌了一跤。

沈氏沉下脸色,只呵斥道: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死人不成?便是大国寺前不许停马车,下山的时候也得好好照看着云婕才是。

茼蒿见沈氏发怒,自然不敢应话,只跟在山嬷嬷身后随着沈氏一同去了傅云婕的清怀苑中。

方走至清怀苑大门,沈氏便听见了茶碗器碟落地的清脆声,她料想定是女儿吃了痛,便忍不住发了会儿脾气。

她便对山嬷嬷说道:让那些婆子丫鬟嘴巴老实些。

山嬷嬷应是,忙唤了人守在了清怀苑的二门外。

沈氏进了正屋后,便瞧见帘子后跪了一地的丫鬟,以及躺在床上叫苦不迭的傅云婕。

傅云婕性子娇蛮,却生的玲珑可爱,如今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的可怜模样,让沈氏瞧了也是心疼不已。

茼蒿替沈氏撩开了帘子,便听得沈氏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都出去吧,今日跟着小姐出门的丫鬟仆妇,都去领十个板子,罚一个月的月例。

这惩罚并不算重,几个丫鬟连忙谢恩退了出去。

傅云婕瞧见沈氏的身影后,红肿的如桃儿般的眼里又落下了几滴泪,她只撒娇道:母亲,婕儿疼。

沈氏连忙上前去察看傅云婕腿上的伤痕,见上头有些被草药敷过的痕迹,便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傅云婕眼神闪烁,只含糊其词道:是含香,她素来懂些医术,看我疼的不行了,便替我敷些草药止疼。

沈氏听了却愈发恼怒,只对身后的茼蒿说道:含香加十个板子。

这等奴婢下人之间的乡野偏方,你如何敢用?沈氏嗔怪道。

傅云婕吐了吐舌头,虽则让含香背了这个黑锅,她心里也有些小小的愧疚,可却断不敢将那人为自己敷草药一事告诉母亲。

想到方才那清俊挺秀,一身素衣却飘飘如谪仙般的清雅男子,傅云婕的心便忍不住怦怦乱跳了起来。

沈氏自然没瞧出她的异样,等太医来后,开了几贴药方,又奉上几瓶外敷的药膏后,沈氏方才从清怀苑离去。

含香被打了二十个板子后,便再不能近傅云婕身边伺候。

便由一个叫婉香的丫鬟替傅云婕敷药。

傅云婕仍想着白日里救了自己的那个男子,忍不住与婉香说道:你瞧那男子的衣衫,可能猜出他的身份?婉香无奈地摇摇头,她们这些奴婢莫名其妙受了这等无妄之灾,如今她还要忍着疼痛给三小姐上药,说心里一点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

傅云婕自然不会在乎一个丫鬟的心思,她继续道:我去大国寺后院扑蝴蝶,谁成想会摔了一跤,又流了好多血,要不是他当机立断替我敷了草药,还不知会如何呢。

婉香并未接话,傅云婕却不甚在意,兀自沉浸在甜蜜之中:我瞧着他必是个寒门学子吧,那一身儒雅的书卷气,且又生的那样好,又是个心善之人。

婉香是在奴仆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人,白天救了三小姐的那个男子,她一瞧便知那人定是哪家的小厮,只是生的格外俊朗些。

偏偏三小姐这般愚笨,竟对一个卑贱的小厮动了春心。

婉香心内笑意丛生,只附和道:是了,瞧那公子的模样,定是个寒门学子。

虽则身份不显,可却是个心善之人,奴婢冷眼瞧着他偷偷瞥了小姐好几眼,却又不敢造次,可见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

傅云婕闻言,双靥便立刻羞红了起来,她扭捏地一笑,只道:你胡说些什么呢?心里却如吃了蜜般的喜悦,连腿上的疼痛也不顾了,只念着白日里那男子清雅俊秀的模样,整夜里辗转未眠。

第34章 下作手段【二更】 就算我当真宠妾灭……傅云婕虽只受了些小伤, 可傅云饮、刘婉晴及傅云萧皆来了清怀苑看望了她一番。

傅云婕这等小女儿情思自然不便与傅云饮及傅云萧诉说,她虽与刘婉晴不甚亲近,却也勉为其难地将其留了下来。

刘婉晴正纳闷, 这小姑子素来难伺候,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道:三妹妹可是闷在屋里没事做?嫂嫂给你寻些话本子来,可好?傅云婕罕见地没有下她的脸子,只屏退了左右,神神秘秘地与她说道:嫂嫂, 你在嫁给我大哥哥前, 可会成日里的想着他?刘婉晴对傅云婕突如其来的亲昵倍感不适, 只干笑了几声道:你哥哥从前在京里也是出了名的俊秀公子,不少闺秀都日日夜夜地念着他,只盼着能嫁与他才好呢。

傅云婕见她顾左右而言其他, 便板起脸直言不讳地问道:那嫂嫂你呢?可是心悦极了我哥哥?日日夜夜地念着他?刘婉晴便只得含羞带怯地敛下了眸子, 道:自是心悦极了。

躺在床榻上的傅云婕闻得此声后,立时便连腿上的伤也不顾了,挣扎着便要贴近几分靠在床沿上刘婉晴, 只问道:嫂嫂, 心悦一个人, 可是会想到他就开心?刘婉晴这时才察觉出了傅云婕的怪异之处, 明明受了伤, 整个人却格外兴奋不说, 连两腮处都染着些诡异的嫣红。

刘婉晴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傅云婕,迟疑了半晌,便问道:三妹妹,你可是瞧上了哪家的小郎君?傅云婕霎时便住了嘴, 娇嫩的脸蛋上显出几分扭捏之色,她嗔怪地瞧了刘婉晴一眼,只道:嫂嫂又拿我打趣。

刘婉晴也是过来人,瞧着傅云婕这般娇羞的小女儿情态,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便顺势讨好自己这娇蛮的小姑子:三妹妹你出身优渥,又才貌上乘,太太素来疼你,将来你的亲事总是能自己做几分主的。

这话却正中傅云婕心坎,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个相貌一般的嫂嫂如此贴心过,一股脑儿地与刘婉晴说了许多贴心话后,方才让她离去。

刘婉晴强撑着精神陪着傅云婕说笑了好一会儿子,又去沈氏的院子里跟着她理了些府上的琐事,方才由马嬷嬷搀扶着回了端方院。

刘婉晴面容疲惫,端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马嬷嬷瞧着也不好受,便进言道:大奶奶,家里的事,你也要做个主儿才是。

刘婉晴嗟叹一番,出口的话音里带着些抱怨之意:我又能怎么办呢?谁成想这世上会有如此碰巧的事,夫君奶娘的邻居恰是莹雪的家人。

马嬷嬷也觉造化弄人,好在莹雪的卖身契仍被刘婉晴攥在手心,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家里的太太已是气得好几夜都睡不安稳了,只盼着大奶奶您能想个法子才是。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回了端方院中,刘婉晴望着空旷清冷的正屋,心里愈发悲凉:我能有什么办法,世子爷为了一宁的事劳心劳神,不过只是讨要一房奴仆罢了,我还能反悔不成?马嬷嬷语塞,觑了眼刘婉晴阴沉的脸色,到底没把世子爷是不是故意讨要莹雪家人这猜测说出口。

母亲嫌弃我相貌平平,总告诉我世上的男人大多都贪爱美色,要我将莹雪扶起来做媵妾,如今倒好,莹雪是扶起来了,夫君却不往我的正屋里来了。

刘婉晴自嘲地说道。

她心里自是有些埋怨黄氏的,母亲对自己的疼爱虽做不得假,可到底性子强硬了些,总想着事事为自己做主。

她虽是一片慈母心肠,也记着为自己好的念头,可这到底是自己的人生,很不该由母亲事事做主才对。

起先让莹雪做媵妾这事她便有些抵触,总觉得这样的做法不太合适,母亲却狠狠将自己责备了一顿。

如今傅云饮夜夜留宿在莹雪的西厢房里,且始终没有与自己这个正妻圆房,这事到底变成了埋在刘婉晴心口的尖刺,刺的她疼痛不已。

她已是明白了,母亲的话她大可不必全听了去,到底是要自己想些法子来让夫君回心转意才是,若是那莹雪恃宠而骄,自己也定要了结了她才是。

大不了往后再多给夫君寻几个模样好的良妾。

刘婉晴如此想着,平静光亮的眸子下隐着些暗潮汹涌:劳烦嬷嬷去关嬷嬷那儿,替我讨些药来。

马嬷嬷一口应下,只问道:奶奶要什么药?刘婉晴将马嬷嬷唤至身侧,俯在她耳边密语了一阵,方才放她离去。

*今日恰是初一,傅云饮不得不给刘婉晴这个正妻些面子,晚膳时分便从外书房一径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刘婉晴让厨下早早备好了傅云饮爱吃的菜品,满满堂堂地摆了一桌后,已着了件粉白的蝶纹锦裙坐于梨花桌旁,又细心妆点了一番,通身上下皆露出几分温柔娴静的味道。

傅云饮将刘婉晴今日的异常暗暗记在心中,围着梨花木桌坐下来后,便一眼瞧见了席面上的桃花酿。

刘婉晴先捧起了玲珑精致的酒杯,一饮而尽后,对着傅云饮嫣然一笑道:夫君,今日是妾身的生辰。

傅云饮自然不记得刘婉晴的生日,他抬眼撞见了刘婉晴泛着泪光的黑亮眸子,心里略有些不自在,便拿起身前的酒杯,一口饮了下去。

傅云饮的酒量称不上好,饮下一杯桃花酿后,他便说道:既是你的生辰,阖该好好办一场才是。

刘婉晴见傅云饮喝下了这杯酒,脸上的笑意便真挚了几分:妾身刚刚嫁进府上没多久,自不好如此铺张浪费。

傅云饮自不在意这等小事,他便夹了几筷子菜,用了几口后,道:我今日也不饿,剩下的你便自己吃吧。

说着,便要往正屋外走去。

刘婉晴一时心急,连忙上手拉住了傅云饮的袖子,谁成想却被他避如蛇蝎的甩开。

刘婉晴伤心不已,一时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夫君,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连我的生辰,都不愿多陪我一会儿。

说着,更是泪如雨下的怮哭了起来。

傅云饮立在原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瞧着刘婉晴哭声渐响,自己脸上也挂不住,便道:既是你的生辰,你若瞧上了什么穿的戴的,一时银子缺了,与东昉开口便是。

刘婉晴抬起泪眼婆娑的眸子,目光决绝地说道:妾身从不曾短了穿的戴的。

傅云饮心内烦躁,可又不愿与刘婉晴在这正屋里空耗时间,便只得推脱道:我还有些事儿要忙,过几日再来瞧你。

刘婉晴却变了性子,只不依不饶地说道:夫君上一回来正屋还是前几日,特来与我说了一宁的事,其余晚上皆睡在西厢房里。

刘婉晴积压了许久的哀伤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只听她不管不顾地说道:夫君可是要宠妾灭妻?话音甫落,傅云饮愈发厌恶刘婉晴,骨子里藏着的不羁也在叫嚣滋长:你可还记得成婚那日我与你说过的话?刘婉晴一怔,那番话便是破了她美梦的开始,她自是永生难忘。

爷娶了你以后,从未过问过端方院的大小之事,一概皆由你做主,成婚第二日还替你父亲在御前递了封陈情信,又偏帮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银钱也是尽你这个世子夫人使了用,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傅云饮说这话时,脸上的嫌恶之色已是不加遮掩。

刘婉晴半晌也说不出话来,她嫁给镇国公府后的确接手了端方院的事务,娘家也受了镇国公府不少庇护,世子爷的私库也从不曾对自己藏私。

世子夫人该有的体面与尊荣,她都有了。

可这就够了吗?她想要的不过是夫君的真心爱护,琴瑟和鸣的温馨日子,亦若是一个冰雪可爱的孩子。

这些,傅云饮都未曾给过她。

刘婉晴脸上的泪水流的愈发汹涌,大有无法抑制的态势,只听她带着哭腔说道:可夫君您如今还未曾与我圆房,倒日日夜夜宿在莹雪那儿,将我这个正妻的颜面放在何处?傅云饮心内又是一阵嗤笑,刘婉晴心思毒辣,除了出身比莹雪好些,又有哪里能与莹雪相提并论的?他轻笑一声,话音里尽是讥讽之意:便是我当真宠妾灭妻,你又能怎么样呢?刘婉晴脸色煞白,只红着眼不敢置信地望向傅云饮,好似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绝情。

你可别忘了,当初你为了嫁进镇国公府花了多少心思,又是暗害旁的女子,又是用媵妾、钱财、盐引摇尾乞求,只求着我将你娶进门来,我愿意给你正妻的体面已是顾及宗法人伦,你可别自找没趣。

傅云饮说完这番诛心的话语后,便想拂袖离去。

只他刚走了两步,便觉双腿一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爬上了他的心头,脑海里也有些昏昏沉沉的钝感。

他知晓自己不胜酒力,却没想到一杯桃花酿便能让自己失态至此。

傅云饮下意识地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他神思混乱,而刘婉晴已贴着自己的身子环抱了上来。

一股头晕目眩之意袭来,傅云饮下一秒已失去了意识。

刘婉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傅云饮拖到了床榻之上,褪下他的衣物后,学着那话本子里的样子钻进了被子里。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后,刘婉晴仍是没有寻到要领,额上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是她迫不得已使的下作法子,世子爷对自己没有防备,故才会被自己得手,下次便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她定要趁此机会怀上个孩子才好。

她正要再度贴上傅云饮的身侧时,却听得他面色煞白着说出了些微若蚊蝇的声音。

刘婉晴俯身一听,轻弱的莹雪二字便回荡在她耳畔。

话音落地,刘婉晴满心的热切似被人从头到尾浇了一盆冷水。

第35章 刘婉晴的靠山【一更】 抬莹雪为姨娘……刘婉晴便靠坐在床沿边上, 睁着眼睛等熬到了天亮时分。

关嬷嬷与自己说过,在烈酒里加两滴那催情的药汁,她自会达成所愿, 谁成想她堪堪触碰到傅云饮时,他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由着这催情的药物在他体内此消彼长,也逼出了他心里对那丫鬟的情意。

刘婉晴险些便要自嘲出声,这世上竟有这样荒唐的事,做人夫君的躺在正妻的床榻上,喊的却是通房小妾的名字。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感爬上了刘婉晴的心头, 何况她于男女情./事并不精通, 也不知怎么摆弄傅云饮才能让自己有孕。

刘婉晴望着身旁人事不省的傅云饮, 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沮丧之意。

使了这样的下作手段,她却仍是狼狈如此,当真可笑。

*翌日一早, 傅云饮方一睁开眼, 便觉脑海中传来一阵钝痛之感,昨日昏迷之时的记忆缓缓地涌入他的脑海。

傅云饮立时便低头察看了自己的衣物,见昨日自己身上的衣物仍完好无损, 这才稍稍放下了些心。

只是他到底有些不解, 自己虽酒量差了些, 却不至于喝了那一杯桃花酿就不省人事。

傅云饮脸色阴鸷无比, 除非是刘婉晴在那杯酒里下了些什么东西。

他起身气势汹汹地从正屋里走了出去, 迎面撞上一个小丫鬟, 便问道:大奶奶呢?那丫鬟被傅云饮疾言厉色的询问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地说道:大奶奶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傅云饮怔愣了一瞬,随即便明白了刘婉晴的用意,她定是怕面对醒来后的自己, 便去老太太院里躲一躲风头。

只她太小瞧了些自己,既使了这样下作的手段,又犯了自己的忌讳,便绝不是躲躲风头便能平息的事。

傅云饮便沉着脸一径去了老太太的佛庵堂。

佛堂外守着的邓妈妈见了傅云饮,脸上浮出几分真挚的笑意:世子,老太太今日不在佛堂里。

这倒是有些稀罕,连傅云饮一时也顾不上找刘婉晴算账,只追问邓嬷嬷道:祖母可是身子不适?自傅云饮的小姑姑于五年前不幸病逝后,镇国公老太太便伤了心,索性整日待在佛庵堂不理世事,除了年节与入宫觐见的那几日,从不迈出佛堂一步。

邓嬷嬷本老态龙钟的脸上显出几分痛快的笑意:也是世子您娶了个好媳妇,每日都不忘来陪老太太说会儿经便罢了,如今还亲手为老太太做了套扶额,老奴瞧着,老太太可欣喜的很呢。

这话一出,傅云饮方才还游移在心口的怒火霎时被惊得褪去了大半,他怔愣了一瞬,便问道:祖母从不见人,为何……?刘婉晴与旁人相比并无什么长处,祖母为何待她这般特殊?邓嬷嬷眼觑着傅云饮脸上的神色称不上喜悦,微微有些纳罕:老奴冷眼瞧着,大奶奶的眉眼有些像晴小姐,且大奶奶的闺名里也有个晴字,老太太这般欣喜也是情理之中。

傅云饮回忆了一番,忆起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姑,眉眼的确称不上妩媚动人,却与刘婉晴有几分相像。

他不禁在心内嗤笑一声,是她刘婉晴撞了大运,既有老太太保着,他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得她。

傅云饮心里对镇国公老太太自有一番孺慕之情,他自然不会在此时逆了老太太的意,闻言他便对着关嬷嬷拱手作礼道:既如此,便让她替我于祖母跟前尽尽孝道吧,劳烦嬷嬷与我说一说祖母的饮食起居,也省得我日日担忧。

关嬷嬷见傅云饮如此关怀老太太,心中自是一阵熨帖,便笑道:大奶奶服侍的极好,老太太的胃口比从前好了许多,如今也不整日困在这一方佛堂里日日自苦了,昨日还说要大奶奶陪着去大国寺上香呢。

傅云饮点点头,略问了几句镇国公老太太的膳食后,方才转身离去。

关嬷嬷望着傅云饮离去时清隽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阵嗟叹,早逝的晴小姐出了阁后便不得丈夫喜爱,郁郁寡欢之下才骤然离世,大奶奶的眉眼只不过有三四分相像晴小姐罢了,最像的还是在夫家与晴小姐同病相怜的处境罢了。

老太太也是动了恻隐之心,亦或许是当真在大奶奶的身上瞧到了晴小姐的影子。

总之,隐居多年的老太太似是有要出手理一理镇国公府的家事的念头。

*外书房里里外外伺候的小厮都瞧出了傅云饮心情不佳,他虽未出言呵斥下人,可却绷着脸一句话都不肯说。

东昉已上前问了三次要不要传膳,傅云饮却只是盯着案几上的字帖出神。

东昉瞧了眼那歪歪扭扭的字帖,突然福至心灵地响起了西厢房内的莹雪。

是了,昨日世子爷宿在了大奶奶的房里,莹雪姑娘兴许是赌了气,是以世子爷才这般心情不佳。

东昉悄悄退出了外书房,在回廊上差了个小丫鬟去寻莹雪。

没过多久,小丫鬟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脆生生地答道:莹雪姑娘不在。

东昉拍了拍自己的脑海,抓了把果子递给那小丫鬟后,才懊恼地说道:忘了今日是她家人入府的日子。

那小丫鬟欢天喜地的去了,独留下东昉一人在回廊处急的团团转。

莹雪姑娘不在,谁能去世子爷跟前灭灭火呢?思来想去,东昉也想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恰在这时,山嬷嬷从垂花门外走进了回廊,遥遥地便瞧见了东昉的影子,她道:世子爷在何处?东昉忙与她带路。

*傅云饮还来不及用午膳,便被山嬷嬷叫到了沈氏的院子里。

傅云饮想起今日是奶娘和莹雪家人入府的日子,母亲必是有些吩咐要与自己说。

他也做好了与沈氏周旋的准备,便让茼蒿与他沏了一杯浓浓的茶,只备着一会儿口渴了喝。

谁知沈氏却只将一张红帖递给了傅云饮,道:你弟弟和那个黄锳鹂的婚事定在年底,你瞧瞧宾客名单,可还有要加的?傅云饮一愣,接过了那红帖后,仔细瞧了一通后方说道:母亲当真要与那黄氏女结亲?沈氏脸色极为难看,如今还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张紫颤木太师椅上,已是她连夜吃了好几颗保心丸的缘故。

那黄氏女有了身孕,你那岳母偷偷来与我商量了一番,咱们两家的意思都是先将孩子打了,到底面子上难看,将来成了婚要多少孩子不行?沈氏冷笑着说道。

傅云饮点头称是,婚前便有了喜,于那黄小姐的名声不好。

可你弟弟是个主意大的,也不知被那黄氏女下了什么迷魂汤,昨夜竟哭着来了我的院子里,只说让我放他的嫡子一条生路。

沈氏说到如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她神情激动,险些要从紫檀木椅上立起身来。

傅云饮剑眉微蹙,一时也觉得傅云萧的做法太有失偏颇,如此伤沈氏的心着实不太应该。

母亲勿恼,我去与二弟说一说便是。

傅云饮道。

沈氏却摆摆手,怒气汹汹地说道:不必说了,你那二弟如今是被鬼迷了心窍,眼里心里只有那个黄氏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索性我也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翅膀硬了,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母亲?沈氏这话说的刁钻,傅云饮听了后也顾不得为自己申辩,只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脸上却是一派坚定之色:母亲这话当真是折煞儿子了。

其余的软话却不肯再说。

沈氏也懒怠再与傅云饮动这些唇舌工夫,只将手边的信扔在了傅云饮脚边,道:你父亲正在回京路上,昨夜里刚到的家书。

傅云饮便捡起那封信笺,拆开来瞧了一番。

读到末尾之处,傅云饮已是沉下了脸色,整个人上下都笼着一番阴霾之色。

父亲说,他虽已迫不得已站在了大皇子这一边,却不想我为了殿下如此舍身卖命,若将来有什么变数,镇国公府举家皆灭,是以我不必为了韬光养晦装什么纨绔,也不许自毁前程,更不许将一个通房丫鬟抬成姨娘。

沈氏面色淡淡,仿佛根本没瞧见傅云饮脸上的沉郁之色:你父亲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那莹雪未曾生育,又出身卑贱,何德何能能如此早地抬成姨娘?傅云饮不语,握着信的手青筋毕现。

便是你要演什么纨绔,也不必这样作践自己,如今新婚燕尔,竟要将媳妇身边的丫鬟纳成妾室,岂不是让外人议论你荒淫无度?沈氏又道。

傅云饮脸上越发难堪,他自然知晓这般做法有些离经叛道,况且他如今也分不清抬莹雪为姨娘是为了顺势而为还是出自心之所向。

总之,此刻的傅云饮却是脸色阴沉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氏笑道:还跪在地上做什么,快起来吧,我的事也说完了,你且回去吧。

傅云饮应是,双腿虽有些酸麻,可他仍是迈着大步离开了沈氏的院子。

沈氏望着儿子挺拔清隽的背影,心里扬起了几分洋洋得意之情。

一旁的山嬷嬷连忙上前为她捏肩捶背道:太太,奴婢瞧着世子爷烦闷的很儿,您何必……他让我这般不痛快,我总要给他寻些麻烦才是。

沈氏抿了口茶,轻飘飘地说道。

山嬷嬷一阵愕然,世子爷将乳母接进府里这事的确做的不好,可太太也是犯了邪心左性,竟存心找世子爷的麻烦。

太太,若世子爷对那丫鬟当真有几分情意……山嬷嬷忍不住问道,若当真如此,太太就不怕世子爷会与她离了心?沈氏却不管不顾地笑道:对那丫鬟用了几分心才好,越是用心他越会烦闷,越烦闷就越想将那丫鬟抬成姨娘,这个镇国公府里,除了我,他还能依仗谁?比起那个卑贱的冯琴音,到底是自己这个生母能给他的助力更多。

小人家没经过多少事,自然会被那些粗笨的奴婢蒙蔽了去。

第36章 墨书是奴才【二更】 奴才墨书,见过……傅云饮从沈氏的院子里出来后, 俊脸上紧绷的怒容仍是没有消散褪去,东昉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却听得傅云饮冰冷刺骨的声音响起:她在哪儿?她?东昉乍听得此话却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略思索了一阵才说道:莹雪姑娘在老太太的院子里。

未等东昉搭话,傅云饮立刻头也不回地往佛庵堂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沉重,脑海里不停回想着方才沈氏递给自己的那封家书上尖锐的措辞。

自小到大便是这般。

父亲严厉,无论自己课业好与不好,一味地只知训责驳斥自己,小事倒还好些, 大事便搬出宗法人伦来压着自己。

母亲性子强硬狠辣, 除了婚事让自己做了回主外, 凡事皆得顺着她的心意。

一有不从,便又会闹出一番鸡飞狗跳的事端来。

自己一门心思地拥护大皇子殿下,不正是想靠着自身的本事建功立业, 将来能自己做自己的主儿吗?傅云饮心内郁郁, 分不清此刻蓬勃的愤怒是因父亲母亲的霸道□□而生,还是为不能将莹雪抬为姨娘的遗憾而生。

自己早已答应了她,如今这般言而无信, 岂不是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他总要想个法子才是。

*镇国公老太太的院子占地相当横阔, 因着傅云饮求情的缘故, 她单辟了西边一间两进的小宅子给了莹雪一家。

宅前还有一块耕地供人开垦劳作, 王氏瞧着这小宅子窗明几净, 摆设齐全, 又兼挂名在一等国公府的名头下,心中又是惶恐又是欣喜。

雪儿,那世子爷当真待你这般好?丝竹性子大大咧咧些,瞧着这小宅子精致宽敞, 便忍不住问道。

王氏却打了他的嘴,一脸爱怜地拥住了莹雪,道:你妹妹小小年纪便来了镇国公府上伺候人,又是个不上不下的身份,好容易才将咱们拖家拽口的从刘府里迁了出来,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你又说这等子话戳她心做什么?莹雪一朝得了天伦之乐,自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说些让父母亲人担心的话,她笑道:世子爷待我极好,镇国公府上的人也都是明事理的和善人,爹娘与哥哥姐姐都安心住在这儿便是。

方大行动不便,仍躺在里侧的炕上,他道:且问问府上的主子何时有空才是,我们好去谢恩。

默不吭声的莹雨则将一件别致的小褂子递给了莹雪,温声道:瞧瞧合不合身?莹雪接过那褂子,杏眸中蓄了许久的热泪竟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她泪眼盈盈地望着莹雨,艰难地叫了一声:姐姐,我……莹雨却自是展颜一笑,若让莹雪来点评,姐姐这等淡然中透着三分文雅的笑容才称得上摄人心魄。

傻子,还不快穿上试试?王氏见大女儿难得喜悦,也连忙上前凑趣道:咱们家受了世子爷这等恩惠,总不好当真靠他养活,我已想过了,让你哥哥去世子爷跟前做小厮,让你姐姐和你一处去做丫鬟,我还是做回先前的老本行,去外厨房做活吧。

王氏笑得憨厚,莹雪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在没过多久,宅子外便响起了东昉的声音。

莹雪讶异,便抢先一步迎了出去,一抬眼便瞧见了立在自家门前的傅云饮与东昉。

东昉仍是那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傅云饮却脸色阴寒的吓人。

莹雪一瞧便知这位爷又是在哪里受了闲气,生怕自己的家人会不小心犯了他的忌讳,便迎上前去与傅云饮行礼说道:爷怎么来了?傅云饮见到莹雪后,紧绷的神色一松,只笑道:难道我不能来?说着,便要走进眼前这座两进的宅子里。

莹雪却挪动身子拦住了他,脸上有几分难堪之色:爷,奴婢的家人都性子胆小,若是不慎冲撞了爷……傅云饮沉下了脸色,轻轻将莹雪推开,只道:爷是这般蛮不讲理的人吗?况且方才他立在屋外已是听了许久莹雪家人的相谈之语。

虽是出身卑贱的奴婢,可那些家人间相依相偎的孺慕亲情却做不得假。

思及自己与父亲母亲间的相互猜忌与斗法,傅云饮的心头便漫上了些苦涩之意。

高门权贵是好,只是在锦绣膏粱里待久了,连至亲家人间相处都沾染上了几分心机手段。

傅云饮存了这等心思,待王氏、方大等人便极为客气,赏下了不少银钱吃食,并说道:不必去府里伺候,只记得替我好好照顾乳母便是了。

东昉怕王氏一家人听不懂傅云饮话里的深意,便笑着解释道:大娘,大伯,咱们世子爷的乳母就是冯大娘,就住在你们这宅子的隔壁,你们且记得时时刻刻去照看她便是。

王氏并不是那等愚笨的夫人,已是明白了傅云饮与东昉话里的深意,世子爷的那位奶娘必是身份特殊,亦或是与府里哪位主子多有龃龉。

总之,世子爷花了那么大的工夫将她们一家人弄进了镇国公府,便是要她们好好服侍照顾冯大娘的意思。

王氏本就与冯大娘熟稔亲密,这等活计自是得心应手。

王氏和莹雨自是可以不分日夜地照料冯大娘,可丝竹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却不好整日待在家中无所事事。

他便壮着胆子开口道:世子爷,您可缺小厮或是护院?傅云饮瞧了丝竹一眼,见他生的清秀又口齿伶俐,一时便笑道:并不缺人。

丝竹哭丧着脸埋下头,颇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落寞。

东昉却朝着他挤眉弄眼道:这位小哥,你们如今一家皆是良民了,何必总想着做奴仆的营生?不拘去外面支个摊亦或是做些小本生意都行,哪儿还用问过我们爷呢?这话正中傅云饮心坎,他知晓莹雪思念极了自己的亲人,便悄然走了出去,欲给这家人留下些独处的时间。

只是在路过莹雪身边时,傅云饮不忘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二门落钥前回来。

这便又是要留宿在她房里的意思,莹雪红着脸应下,恭敬地送走傅云饮与东昉,又与王氏、莹雨等人亲亲热热地说起了体己话。

*入夜时分。

莹雪脱了力后歪歪斜斜地躺在床榻上,她心里愤懑不已。

今日的世子爷似是格外爱折腾人,都闹得了这个时辰还不肯歇息。

傅云饮净了身回来后,便顺势将莹雪揽进了怀里,一边轻拍着她的脊背,轻声说道:答应你了的事,我定是要做到的。

莹雪疲惫到了极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朦朦胧胧间听得傅云饮俯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可却也没往心里去。

*翌日一早老太太要去大国寺上香一事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连带着沈氏院里的小丫鬟们也纷纷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了一番。

老太太要出山了,咱们太太可要第一个坐不住了。

这是为何?老太太从前可是雷霆手段,你当国公爷房里的两个姨娘是怎么来的?还不是太太斗不过老太太,硬被塞进来的。

怪道呢,太太这般在意那两个姨娘,却不敢出手整治她们。

沈氏却没旁人想的这般方寸大乱,她理完府里的大小事务,便亲自去了佛庵堂询问老太太出门的仪仗,一切备妥后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山嬷嬷却知晓自家主子心里可没有面上这般气定神闲,便道:太太,国公爷快回来了,您忍一忍便过去了。

沈氏自嘲一笑:几十年都忍过来了,还怕这一时的工夫?我如今的心头大患,只是那个贱婢罢了。

可她如今被安置在老太太院里,我们可插不进去人手。

山嬷嬷道。

沈氏不急不缓地抿了口茶,声音里透着几分怡然自得:我不急,难道我还会死在那老虔婆前头不成?这话山嬷嬷却不敢接。

*傅云婕的腿伤将养了几日后,如今下地行走已瞧不出异常来,她听闻祖母要带着刘婉晴去大国寺上香,便去佛庵堂撒了会儿娇,磨得老太太答应了她一同去大国寺上香的要求。

沈氏这个主母本也该一同前去,可她推说头风发作,便留在府里料理家事。

老太太邓氏从前是忠勇侯家的嫡长女,年轻时整治下人皆是一副雷厉风行的做派,阔别十数年,仍是余威不减当年。

随侍去大国寺的奴仆小厮皆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一路皆殷勤地伺候着。

老太太关氏虽已年过六十,瞧着却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顶上佩着一条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环纹扶额,眼梢微微上扬,露出几分矍铄精明之意来。

刘婉晴与老太太坐在一辆马车里,忙前忙后地为关氏伺候茶水,连关嬷嬷也忍不住叹道:再没有大奶奶这般有孝心的人了。

关氏也目光慈爱地望着刘婉晴,大有从她身上觑见自己早逝女儿的意思。

刘婉晴羞赧地将手里的茶碗递到了关氏手边,嘴里说道:伺候老太太,本就是孙媳该做的。

关氏接过了刘婉晴递上来的茶碗,喝了一口后,方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柔荑,道:云饮娶了个好媳妇。

刘婉晴心下稍安,有老太太这句话,也不枉她这段时日不分昼夜地往佛庵堂跑。

马车又行了半个时辰的工夫,方到了大国寺的山脚下。

为显诚意,去大国寺上香的这一段路却是要香客们亲自走上山去,刘婉晴不免犯了难,隐含担忧地望了关氏一眼。

祖母,让人抬个软轿也不打紧。

刘婉晴道。

关氏却不肯,她此番来大国寺上香是为了替早逝的女儿求福积德,心诚则灵,又如何能坐着软轿上山?无妨,老婆子还能走得动路。

说着,关氏便在关嬷嬷的搀扶下踏上了山路间的石阶。

刘婉晴也不好只顾着老太太,不去管傅云婕,她料想傅云婕如此娇气,并不愿亲自走上山去,便让人将软轿抬到了她身边。

谁知傅云婕却一脸错愕地反问刘婉晴道:嫂嫂自个儿不像走,可别拉上我。

说罢,便由丫鬟们搀扶着迈上了石阶。

刘婉晴讨了个没趣,索性也不去管她,只一径走到关氏身旁,小心翼翼地搀扶住了关氏的手臂。

一行人好不容易来到了大国寺门前,傅云婕这身娇体弱的贵小姐自是体力不济,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关氏对这个嫡孙女还算疼爱,便让几个粗壮的婆子扶着她去后院的厢房里伺候。

刘婉晴便陪着关氏一同去了正匾佛堂内上香祈福。

关氏捐了不少香火钱,又大手笔地请了几个高僧为亡女诵经祈福,跪在佛祖跟前流了好一番泪后,方才由着关嬷嬷搀扶起身。

关氏好容易才从思念亡女的伤怮中脱身,转身瞧见了与亡女有三四分相似的刘婉晴后,一时心内也是苦涩难当。

关氏竟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刘婉晴的手,颤颤巍巍地说道:像,与我的晴儿像极了。

刘婉晴早就听关嬷嬷说起过小姑姑傅淑晴的事儿,这是关氏年近四十方才诞下的幼女,自是万般疼爱。

这傅淑晴也是个性子大方的爽朗女子,只这一桩婚事上不大顺利,关老太太本想着替女儿寻个门当户对人家的嫡幼子嫁了,谁知傅淑晴却瞧上了一个寒门书生。

这娇娇小姐一时被那清风霁月的书生迷了眼,竟不顾关老太太的阻拦,硬是要嫁他。

关老太太疼惜幼女,又见那书生年轻有为,不靠祖荫就得了进士的功名,最终还是点头应了。

一朝嫁人后,那书生的清风霁月便成了迂腐软弱,风流倜傥成了纳妾无数,傅淑晴总是郁郁寡欢,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刘婉晴对那未见过面的小姑姑也生了些物伤其类的伤怀之意,她明白自己在关氏跟前得脸的缘由正是自己与傅淑晴三分相似的面容。

当下刘婉晴便红了眼眶,搀着关氏的手说道:祖母,小姑姑在天之灵定也不希望您这般伤心。

关氏瞧着刘婉晴这张与亡女三分相似的面容,又见她眸中泛着泪花,一时怜惜之情顿起,便道:好孩子,你也受了委屈了,放心,有祖母在一天,那等狐媚子便绝迈不过你去。

关嬷嬷连连叹气,知晓老太太是把对晴小姐的愧疚皆转移到了大奶奶身上,又怕她太过伤怀以至于伤了身子,便捻了帕子替关氏擦起眼泪来。

刘婉晴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关老太太保重身体,能活多久便活多久,当下也不敢再让她伤心下去,便捡了些好听的话说给关氏听。

关氏的伤怀之意这才平复了大半,由刘婉晴搀扶着去了厢房后,便靠在炕上歇了一会儿。

刘婉晴趁着这个空档便去傅云婕休息的厢房瞧了一瞧,谁知厢房内却只有含香在内,傅云婕早不见了踪影。

含香见了她,颇有些战战兢兢地说道:奴婢见过大奶奶?刘婉晴无意难为一个小丫鬟,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小姐呢?含香支支吾吾仍是不肯说。

刘婉晴沉了脸色,冷笑一声道:你且想想,三小姐若出了事,你如何与太太交代?含香这才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哭着说道:大小姐去了后院凉亭那儿。

刘婉晴便转身往凉亭的方向走去,大国寺的后院专供女眷们歇息整休,等闲并不会有男子闯入。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只是走路的步子却迈的比方才大了些。

好容易到了与凉亭相近的抄手游廊,刘婉晴便对身后的丫鬟仆妇们说道:你们且站在这儿,看着些人,不许让人靠近。

事关傅云婕的名声,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刘婉晴吩咐好下人后,便独自一人往前头的凉亭处走去。

略过影影绰绰的树丛,她瞧见凉亭处立着一对男女,女的自是满头珠翠的傅云婕,男子却有些瞧不大清楚。

她未曾打草惊蛇,只立定在树丛后听了一会儿,傅云婕的声音略传过来了些,只她听不真切。

你为何不肯告诉我你的姓名,你上一回救了我,我阖该好好报答你才是。

再是那男子清清冷冷的嗓音:举手之劳,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刘婉晴只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半会儿地却想不起来,她忆起这段时日傅云婕的怪异之处,料想她应当是瞧上了哪家的公子。

刘婉晴没想到的是,这傅云婕竟会如此大胆,心心念念想着外男不说,竟还敢在大国寺这佛门圣地与这男子幽会。

这事若是被沈氏知晓了,只怕她这个做长嫂的也吃不了兜着走。

刘婉晴纠结再三,仍是觉得得罪了沈氏更为严重,便是得罪了傅云婕,她早晚有一天要出嫁,再给自己使绊子也有有限的。

她便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悄悄走到了凉亭之后。

恰在墨书不胜其烦,正欲转身离开凉亭时,从未被人如此冷落过的傅云婕却不依,上前拉住了墨书的袖子,不管不顾道:你不许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刘婉晴恰好与转身的墨书迎面撞上,失态的傅云婕也发现了突然出现的刘婉晴。

傅云婕脸色难堪,便噘着嘴松开了自己的手。

正想与刘婉晴解释一番之时,却听得自己那清冷无双的心上人弯直了脊背,对刘婉晴屈膝行礼道:奴才墨书,见过大小姐。

第37章 莹雪受伤【二合一】 莹雪…她为何要……傅云婕怔愣了许久, 听着墨书卑贱至极的话语,并不知该如何排解心内的愤懑之意。

自己心心念念的清雅公子,竟是嫂嫂娘家的奴仆?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令傅云婕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望向刘婉晴的面容上也浮现了几分难堪之色。

刘婉晴也是尴尬不已,她瞧着墨书熟悉的面孔,不免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墨书一副揣着难言之隐的清冷模样,虽是弯折了脊背,却仍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淡然在。

傅云婕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踉跄着从凉亭内跑回了厢房里。

刘婉晴也无意与墨书多说些什么, 便也往折返往厢房处走去。

*回了镇国公府后。

刘婉晴待在正屋内心思郁郁, 心里只纠结着要不要将大国寺内发生的事情告诉沈氏。

马嬷嬷奉了杯茶上前, 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道:大奶奶,昨日世子仍是宿在了西厢房。

刘婉晴随口应了句, 自那日她壮了胆子给傅云饮下了药后, 虽借着老太太的庇护未受任何责罚,可到底惹得傅云饮连面子情也不愿意给自己一点了。

他自己是一步都不肯迈到正屋来,若有什么事必须经过自己这个正妻的手, 便也只肯使几个小厮过来寻马嬷嬷。

自己除了世子夫人的尊荣外, 什么都没有。

刘婉晴如今也想穿了, 她越是怏怏不乐, 越是容易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倒不如强颜欢笑几分, 还能维持些尊荣体面。

我知晓了。

刘婉晴声音平淡无波。

马嬷嬷又在一旁扭捏了半天,好似不知该怎么开口一般,刘婉晴扫了她一眼,说道:嬷嬷有什么话, 直说便是了。

马嬷嬷这才狠了狠心,压低声音与刘婉晴说道:莹雪那贱婢,这几日都不肯喝避子汤。

刘婉晴气得险些砸碎手上的茶碗。

是了,如今那贱婢的家人都脱了籍,她便不必那般谨小慎微地伺候在自己的身侧了。

今日是不肯喝避子汤,明日便要撺掇着世子爷来夺自己的正妻之位了吧?一个贱籍出身的奴婢,竟当真有胆子与自己阳奉阴违。

且等着瞧吧。

*莹雪这几日的确是未曾喝下避子汤,可里头的缘由却没刘婉晴想的这般复杂。

只是因为傅云饮不肯罢了。

如今的傅云饮每日只待在镇国公府里与自己厮混,白日缠着自己在书房内研墨习字,晚间便更不必说了。

莹雪有时也恍惚不已,世子爷当真心悦上了自己吗?可她不明白的是,世子爷究竟心悦自己什么?是这幅面容和身段,还是乖顺的性子?傅云饮却不知晓她心内的纠葛,只半威胁半命令地说道:那避子汤伤身,你不许再喝了。

莹雪却仍惦念着报复刘婉晴与黄氏一事,却未曾想过与傅云饮孕育孩子。

她并不爱傅云饮,如今依偎在他身侧,也不过是想借着他之手一步步往上爬罢了。

她心内感激傅云饮替自己的家人脱籍一事,可就如傅云饮所说的一般,自己家人遭受的磨难皆由他而起,由他来解决也是应该的。

爷,这恐怕…于理不合。

莹雪含羞带怯地说道。

傅云饮却执意如此,只听讥笑一声反问道:什么礼不礼的,喝不喝避子汤还与礼法有关系了?莹雪可不想被人整日盯着,当下便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傅云饮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拥着莹雪练字。

又是一整日的厮混时光,莹雪好不容易才寻了空档,打算去老太太的院子里瞧一瞧王氏等人,谁知却在路上迎头撞上了关嬷嬷。

关嬷嬷生的精明,一打眼便瞧见了莹雪这副弱柳扶风的清媚身段,她只似笑非笑地叫住了莹雪,道:这定是大奶奶身边的莹雪姑娘吧?莹雪停下了步子,对着关嬷嬷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关嬷嬷。

关嬷嬷将身后粗使嬷嬷手里端着的药碗递给了莹雪,道:也省得老婆子我多走几步了,莹雪姑娘自个儿喝下这碗药吧。

关嬷嬷矍铄的双眸里满是审视之意,且她身后的那几个粗使婆子望向莹雪的眼神里尽是鄙夷之意。

莹雪一时便软了双腿,生怕眼前的药碗里装着要了她性命的毒汁,半晌都不敢上手接过。

关嬷嬷见她胆小,一时便笑出了声:怕什么,不过是避子汤药罢了。

说罢,又对身后的粗使婆子说道:去世子的外书房说一声老太太的吩咐。

那粗使婆子立时便去了。

莹雪知晓今日自己是逃不过这一遭了,心一横便将眼前的避子汤喝了下去。

苦汁入喉,更苦的还是她为奴为婢的这颗心。

莹雪略一细想,便知这事出自谁的手笔。

世子爷这几日与自己提起过,老太太极为喜欢刘婉晴,别的小辈不过一月只见个一两次罢了,独独刘婉晴这个孙媳妇,早晚都待在佛庵堂内。

莹雪擦掉了嘴角残留的药汁,心里也是一阵嗤笑,可见傅云饮平日里的碎碎念也不是全无用处,起码自己还能从他的话里窥见些府里的人际形势。

这刘婉晴也当真是好笑,自己不敢来触世子爷的逆鳞,便去求助老太太吗?她也不想想,越过沈氏这个婆婆,去亲近老太太这个祖母,沈氏心里可会有什么意见?莹雪又被关嬷嬷奚落敲打了几句后,方才转身回了端方院。

在刘府已经当了这么些年卑贱的奴婢,连累的爹娘姐姐都受了好一顿的磋磨,莹雪如今是断不会在让自己再在镇国公府里变成那人人可欺的卑贱下人。

既是刘婉晴存心与自己过不去,那自己也不得不给她添些堵了。

莹雪用过午膳后,便往镇国公府的内花园去消了会儿食,路上遇到几个别的院里的小丫鬟,便停下来与她们攀谈了一会儿。

这几个小丫鬟都知晓莹雪在世子爷跟前极为得脸,说话间都带上了几分奉承:莹雪姐姐,你的绣活都做的极精致,咱们世子爷从前可不是个爱佩戴香囊的性子,如今可离不得身呢,姐姐快教教我们你的独门秘法吧。

莹雪含羞带怯地一笑,推辞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府里有从前在珍宝阁当过值的绣娘,她的绣活也要远胜我许多。

绣娘做的是好,可她日日要为府上的主子做衣裳,如何有空来搭理我们这些小丫鬟呢?莹雪心善好说话,素来在丫鬟间的人缘极好,她当下便说道:既是如此,改明儿等我闲了,你们来端方院寻我便是,我必会倾囊相授。

几个小丫鬟皆欣喜的不得了,连顺势问道:莹雪姐姐这几日要忙什么呢?莹雪姣美的脸蛋上这才浮现了几分窘态之色,只听她道:原是闲的,只是大奶奶忙着要为老夫人做衣裳、坎肩、大氅,我们这些下人自得日日夜夜的赶工才是。

这话她却也没做假,刘婉晴这几日都在忙着这些事。

几个小丫鬟听了面上都赞叹大奶奶至纯至孝,心里却在等着瞧沈氏与老太太斗法的好戏。

莹雪点到即止,又与这些小丫鬟们闲话了片刻后,方才赶回了端方院内。

沈氏虽治下严明,可到底不是铁腕手段,下人间在背地里议论主子的是非一事也是屡禁不止,沈氏便索性不大爱管了,只别舞到她跟前来时。

由着莹雪这般推波助澜,不少丫鬟私下里都在议论大奶奶站在老太太这边之事,只说沈氏是强弩之末,连嫡亲儿媳都不亲近她。

这等消息不胫而走,终还是被山嬷嬷听了一嘴去,她是亲历过沈氏与老太太斗法的那段日子的,知晓沈氏做当家主母的艰难,便狠狠训斥了这些说闲话的小丫鬟们一通。

回了正屋后,纠结再三,仍是与沈氏说道:太太,咱们府里的下人都在传……沈氏反应平淡,只顾着侍弄跟前的花草儿。

就在山嬷嬷以为沈氏不会再开口询问她时,便听得沈氏淡冷缥缈的声音响起:说来与我听听。

山嬷嬷便道:外头的丫鬟都在传,大奶奶房里为了给老太太做衣裳,已是忙的晕头转向了。

沈氏嗤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提壶,笑道:就只说了这些?她也不是不了解自己府里的下人,只怕早在背地里奚落嘲笑自己了吧。

山嬷嬷自然不敢将那些丫鬟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沈氏,只得含糊其辞道:那些丫鬟们只说大奶奶的孝心天地可鉴罢了。

沈氏回身盯着山嬷嬷的面容瞧了半晌,方才笑道:怕是说我这个当家主母名不副实,老太太一出山,便连嫡亲媳妇儿都不向着我了吧?山嬷嬷忙道不敢,只说道:大奶奶心里自是极尊重太太您的,只是到底年轻,做事便欠了些考量。

沈氏却冷哼出声,脸上浮出几分压抑后的怒意:她哪里是年轻不懂事?进门至今,她何时为我做过衣裳、坎肩?她便是一门心思要求得老太太的庇护,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婆婆呢。

山嬷嬷知晓沈氏是当真对刘婉晴生了些不悦,一时也规劝不得,便道:大奶奶这事做的却是不体面。

大奶奶也不想想,老太太还有多少年岁可活,便是再能庇护她,又能庇护几时?不想着讨好顶上的婆婆沈氏,却去老太太跟前卖殷勤。

沈氏也是气得狠了,从前瞧着这刘婉晴端庄识大体,做事也算得上听话,谁成想却是个实打实的糊涂人。

昨日她与我提了给云饮纳良妾一事,你去她院里走一趟,就说不必抬什么良妾了,就让她身边的莹雪伺候着吧。

沈氏如此说道。

山嬷嬷应是,便亲自往端方院走了一趟。

*刘婉晴送走山嬷嬷后,气恼的一整夜都睡不安稳。

也不知是哪个多嘴多舌的奴才,竟去婆母跟前学舌多嘴,闹得沈氏驳回了自己要给世子爷纳良妾一事。

纳不了良妾,岂不是分不了莹雪那贱婢的宠?岂不是还要让她再这么嚣张下去?马嬷嬷见自家主子如此焦急,便忍不住上前出了些主意:大奶奶不若心狠些,索性将莹雪发卖了便是。

刘婉晴摇了摇头:这事断断不行,世子爷正对她热切着,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将她发卖了?要发卖也得等世子爷厌弃她时才行。

马嬷嬷自知失言,只得继续献主意道:要想让世子爷厌弃她,方法可多了去了。

提起这事,刘婉晴便恼怒不已:我已瞧上了一个模样极好的良家子,虽她生的不如莹雪貌美,可胜在有几分新鲜感,兴许世子爷会移了心也未可知。

马嬷嬷也叹气:可惜太太不许,这却也没法子了。

边说着,马嬷嬷仍在思考该如何让世子爷厌弃莹雪。

毁了她的容貌?这法子太过凶险,且世子爷日夜皆与莹雪待在一处,她们并没有什么下手的机会。

马嬷嬷忽而福至心灵地想到了从前与莹雪定过亲的墨书,听说,若不是大奶奶和家里太太强逼着,莹雪早已嫁与墨书为妻了。

大奶奶,不若将墨书唤来端方院伺候?马嬷嬷不怀好意地笑道。

墨书二字一出,刘婉晴便立时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影影绰绰的烛火将她的眸光衬的光亮无比。

是了,当时她可是铁了心的要嫁给那个小厮。

刘婉晴边说着,又想起了娇蛮任性的傅云婕。

也不知道傅云婕对墨书死心了没,若是死心了便罢了,若是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念想在,被她知道了莹雪和墨书从前曾定过亲。

以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必会让莹雪吃不了兜着走。

这便罢了,最要紧的还是要让傅云饮知晓莹雪与墨书的过去,他如何能接受的了与卑贱的奴才分抢同一个女人的侮辱?料想了一番傅云饮知晓墨书与莹雪旧情的怒容,刘婉晴心头便无比熨帖,连觉也睡得安稳了不少。

*傅云婕这几日的确是闷闷不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俱都做事小心翼翼,生怕哪里碍了这个祖宗的眼儿。

可傅云婕仍是不肯消退,每日与含香倒苦水不说,连婉香、书香也被她拘着不许出闺房。

特别是书香,也不知犯了什么冲,被傅云婕骂了好几句奴才胚子下贱种子。

傅云婕将身边的丫鬟们折腾的够呛,心里的怨气且丝毫没有消退,她只想不明白,那墨书生的那样光风霁月,整个人清雅出尘的如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为何偏偏是个奴仆?她是镇国公府上的嫡出千金,和一个卑贱的奴仆是绝没有任何可能的。

傅云婕清楚这一点,心头的沉郁便越为浓厚,她活了这么大,头一次情窦初开竟喜欢上了一个奴仆,这叫她又难堪又心伤。

婉香知晓自家主子瞧上了那个奴仆,如今伤心也多半是为了那奴仆,便道:小姐明日可要去郊外赏花游乐,可不能这般伤怀。

傅云婕这才想起了明日要去郊外的马场上赏花一事,这也是京里为数不多的能让女眷去游玩的地方。

沈氏心心念念的便是能为傅云婕寻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夫郎,最好是女儿自己也中意那公子,是以这等赏花之事便已早早替傅云婕备好了衣衫钗环。

傅云婕心里虽念着那清冷俊秀的墨书,也到底瞧不起他卑贱的身份,一时也赌了气,只吩咐婉香等人好好为自己的衣衫熏香,她定要寻个身份尊贵的夫郎回来。

*傅云饮也听沈氏说起了去郊外赏花一事,沈氏事务缠身,一时抽不出空陪着傅云婕去赏花游玩,便将此事托付给了傅云饮。

傅云饮对这个幼妹颇为疼惜,事关她的终身大事,一时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

莹雪本不想掺和进这等家务事,可刘婉晴身旁的马嬷嬷来外书房问了几次,话里话外皆是试探世子爷会不会将自己一同带去的意思。

莹雪有意给刘婉晴添堵,便在傅云饮跟前落了通泪,只说许久没有见过外头的景致,心里烦闷的很儿。

傅云饮听了后,自是一口许下了带莹雪往郊外赏花一事。

这一日风轻云舒。

傅云饮便带着傅云婕与莹雪一同去了郊外的一处流水河边。

镇国公府的马车刚一停下,便有不少世家子弟上前来与傅云饮问好行礼,眼神也总有意无意地探向傅云饮身后的傅云婕。

本朝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般严苛,闺阁中的女子在家中长辈的陪伴下,与外男略说几句话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傅云饮知晓今日自己是要为妹妹寻一寻适龄的世家儿郎,但总要妹妹自己先看中眼才是,他便轻声与傅云婕说道:你自己先瞧瞧,若瞧得中哪家的儿郎,便与哥哥说一声,我再替你掌掌眼。

傅云婕心不在焉地应了,余光却一直望向不远处河池中的清濯莲花。

前朝的诗人写下过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千古名句,可深陷在淤泥里的人当真能不濯不妖吗?傅云婕冷眼扫过游离在岸边的世家公子哥儿,大多都穿着锦衣玉服,顶上也带着冻住鱼贯,最该是气度清雅的时候。

可傅云婕却只品出了些金玉其外的荒唐之感。

她根本提不起任何的兴趣去寻觅与自己门当户对的儿郎,心中只觉无趣的很儿。

他们生的都没墨书好看,且墨书一身素衣都比他们要清隽挺拔的多。

傅云婕唉声叹气了一会儿,只烦闷地站在河边,望着那妍丽的荷花出神。

傅云饮与莹雪前后脚走在了河边,天蓝如碧,莹雪虽带着幕篱,却也被这等一尘不染的天色引去了目光。

她已有许久未曾这般自由地观赏过外头的景色了。

傅云饮看不清幕篱下她的神色,却从她放松下来的肩颈弧线中瞧出了她此刻的愉悦心情。

美景在前,莹雪自然是心情甚佳,只是这幕篱遮盖住了她的视线,只能瞧见些朦胧的景象。

莹雪不免娇嗔出声道:爷,我当真不能把幕篱摘下来吗?整个郊外河边,除了她根本没有人戴幕篱。

傅云饮却不肯,只正色道:这里登徒子颇多,难道你不怕他们将你抢去了?莹雪语塞,心里埋怨傅云饮小肚鸡肠,嘴上却只能说:奴婢蒲柳之姿,除了爷喜欢,还有谁能瞧得上奴婢?傅云饮脚步一顿,冷不丁被莹雪戳破了蒙在心上的那一层窗户纸,他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立时便有些无措。

喜欢?连莹雪自己也察觉出来了吗?莹雪这时也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正想找补之时,却听得不远处小厮集聚处传来些响动之声。

下一瞬,便有一群配着银刀的黑衣人从响动的地方冲了过来,步伐轻灵、下盘极稳,且个个都用黑布蒙着脸部。

傅云饮下意识地便将莹雪护在了自己的身后,又朝着女眷们齐聚的地方喊道:往东边跑。

那些世家小姐这才发现了身后那群气势汹汹的黑衣人,都被吓得四处乱窜了起来。

傅云饮本以为这些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可却眼瞧着他们往女眷的方向追去。

且他们也并未对旁的女眷下狠手,只推搡开了挡在自己跟前的女眷。

傅云饮望向跑在前列的贵女平宁县主,这才忆起大皇子殿下方才与平宁县主定下亲事。

这些黑衣人是冲着平宁县主来的。

傅云饮心中又惊又骇,他先是握住了莹雪的柔荑,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放在了她的手心,郑重其事地说道:千万小心,往人多的地方避去。

说罢,自己便头也不回地往平宁县主的方向跑去。

莹雪独自一人留在河边,头一次体悟到了傅云饮在自己身旁的好处,她望着周围四处流窜的丫鬟小厮,更有一些小厮不甚被那些黑衣人伤了身子。

她捏着手里冰冷的匕首,思忖着自己独自一人站在这儿也不安全,她便提起裙摆,往傅云饮离开的方向跑去。

平宁县主是大长公主的嫡幼女,最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平素出行虽有小厮仆妇护着,却也未曾遇到过这样危险的境地。

她涕泪交零,眼瞧着身后有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时便被吓得双腿一软,踉跄着扑倒在了草地上。

偏偏就在这千钧一发的逃命时刻,她摔倒在了地上,逼近的黑衣人已经对着自己亮出了银剑,平宁县主忍不住痛哭出声。

想她不过豆蔻年华,竟要惨死在贼人刀下。

正当平宁县主万念俱灰之际,贼人的刀柄已经堪堪要划过她的青丝,直往她的脖颈处刺去。

傅云饮便如话本子上英勇无双的盖世英雄一般出现在平宁县主的眼中,他一身暗黑色澜纹锦袍,眉如刀裁,眼若泓溪,一身煞气地将她身前的黑衣人踢了开来。

那黑衣人到底后,另外几个黑衣人立刻对着他拔剑相向。

傅云饮的武艺是由镇国公亲手教会的,虽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却也没落于下风。

只这些黑衣人的数目越来越多,傅云饮一人护着平宁县主着实有些勉强,他虽已极力强撑,却还是不慎被那些黑衣人刺伤了手臂。

平宁县主只盼着河边的动静引起了戍城护卫的注意,若他们赶来,兴许她和镇国公世子还有几分活头。

而傅云饮手臂上的伤口虽疼得心口直颤,可他更知晓平宁县主于大皇子的重要性,哪怕他九死一生,也定要护住平宁县主的性命。

凭着这股锐气,傅云饮又强撑着与这些黑衣人周旋了一阵。

县主,我拖住他们,你往东边的林子里跑去。

傅云饮压低声音与平宁县主说道。

平宁县主也知晓情况紧急,在傅云饮高喊了一声后,便拔起腿往东边的林子里跑去。

那些黑衣人也再顾不上傅云饮,立时便要追上平宁县主,傅云饮却觑着这个空挡夺过领头那黑衣人的银剑,又接连刺伤了好几个黑衣人。

黑衣人被他拖住了脚步,已是恼怒之际,一时便下了狠手,刀刀往着傅云饮的要害处刺去。

莹雪好不容易跑到了离傅云饮不远处的地方,瞧见的便是他以一敌多的画面,傅云饮虽未倒下,可招招皆是以柔为主的纠缠战术。

莹雪不免有些担忧,如今她还未曾靠着傅云饮达成目的,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白白死去才是。

莹雪正思索着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帮一帮傅云饮,便瞧见了身后涌来的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

她心下喜悦,救兵来了,傅云饮定是没事了。

前头与傅云饮缠斗的黑衣人自然也听见了这等声响,他们也知道失去了刺杀平宁县主的绝交机会,再耽搁下去也是白白送死。

互相示意了一番便打算立刻离去,只是到底暗恨傅云饮搅了这等大好局势,一时便提起银剑往傅云饮心口刺去。

傅云饮一人拖住了如此多的黑衣人,此刻已到了精疲力竭的边缘,他躲过了前侧黑衣人的攻击,却躲不了右侧刺过来的银剑。

傅云饮心内一阵惊惧,临近生死的边际,他反而生出了些诡异的安宁。

死就死吧,只希望殿下能达成所愿,父亲母亲不必为了自己伤怀,还有莹雪……她一定要平安无恙。

下一瞬,彻骨的疼痛并且袭上傅云饮的心头。

伴随着一句熟悉的世子爷,莹雪娇软的身体忽而扑进了自己的怀里。

待傅云饮的思绪归拢之时,莹雪的右臂已染满了鲜血,她也脸色惨白地软倒在了自己的怀里。

第38章 重提姨娘之事【一更】 下一章男主黑化……傅云饮并不知晓该如何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从前他只以为莹雪是迫不得已才做了自己的媵妾,至多对自己有些感激之情罢了。

可眼瞧着莹雪为自己挡下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剑,他心头涌起并不只是灭顶而来的担忧, 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意。

原来自己在莹雪的心中地位竟这样重要,重要到她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护住自己。

*傅云饮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抱着莹雪到了镇国公府马车上,后又让小厮去宫里请了太医来。

回了镇国公府上后,他也顾不得去沈氏院里说明事由, 只连声呼喊着让东昉先去寻个大夫来替莹雪瞧瞧伤势。

自己私库里的人参鹿茸也是不要钱地拿了出来, 只让那些丫鬟们去吸进切碎了, 好让莹雪含着吊一吊精神。

东昉也被莹雪这副被鲜血浸湿了大半身子的模样吓了一跳,又不小心瞥见了傅云饮满身的伤势,他愈发惊骇, 正要询问一句时。

却被傅云饮呵斥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找大夫。

东昉这才撒开腿往镇国公府外跑去。

傅云饮将莹雪抱回了西厢房后, 望着她气若游丝的模样,心内愈发的担忧,俊脸上划过些水痕, 也不是汗还是泪。

此刻的他, 右手臂、胸膛、腰腹部上皆是被那些黑衣人所伤的痕迹, 可他竟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只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莹雪之上。

刘婉晴一听说了此事, 便带着仆妇丫鬟们一齐来了西厢房, 远远地便瞧见了傅云饮衣衫上的血痕。

刘婉晴惊叫出声,只上前与傅云饮说道:夫君,你身上的伤……话音未尽,却被傅云饮冰冷彻骨的声音打断:滚。

周围的仆妇丫鬟们皆立在刘婉晴身侧, 各个皆是大气也不敢喘的小心谨慎模样,刘婉晴冷不丁被傅云饮这般下面子,一时泪意便在眼眶内打转起来。

她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夫君罢了,这又有什么错处呢?哪怕世子爷再不喜爱自己,总要给自己些正妻的体面,不至于在下人面前这般给自己没脸?刘婉晴心内的酸涩一阵皆一阵地上涌,她瞧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莹雪,到底还是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了傅云饮的逆鳞。

未过多时,东昉便先一步带着回春堂的大夫来了西厢房,那大夫正欲行礼,却被傅云饮一把拉到了床榻前。

不必多礼,快瞧瞧她。

傅云饮剑眉紧蹙,话里的忧急之意已是遮掩不住。

那大夫这才瞥见傅云饮身上的伤势,当下便要先替傅云饮瞧一瞧,可傅云饮却不肯,只厉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快瞧一瞧她。

满室哗然,下人仆妇们皆面面相觑,似是惊讶于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世子爷竟连自己的伤势都顾不上了,只一心要让那大夫替莹雪看诊。

刘婉晴也自然听见了傅云饮焦急的呵斥大夫之声,她手里正巧捏着一块软帕,攥着软帕的手上青筋凸起。

她本以为傅云饮不过是心悦于莹雪的容色,迟早会有腻的那一天,可如今看来,傅云饮待莹雪是动了真心的。

刘婉晴深呼吸了许多次,只用尽全力将心内的郁气压了下去,她如今越发不肯再相信黄氏的话,她让自己走的每一步路都是错的。

莹雪不好拿捏,世子爷也绝不是个贪爱容色之人,她从一开始就下错了棋,好在棋局未终,她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不管刘婉晴心内是何等的惊涛骇浪,躺在床榻上装晕的莹雪心中却是熨帖的很儿。

她方才冲上去替傅云饮挡下一剑时,也并不是一时的莽撞之举,而是权衡过利弊的万全之策。

她挡剑时用的是自己的右手臂,并未伤及要害,且经过这事,世子爷待自己定会愈发情真,刘婉晴便更不是自己的对手了。

姨娘的位置也能唾手可得,于她来说,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好处却是源源不断。

此刻,她忍着右手臂上尖锐的疼痛,耳畔回响着傅云饮焦急的入了魔的嗓音,愈发确定自己挡剑的做法没有错。

那大夫被傅云饮厉声斥责完,便小心翼翼地替莹雪把了脉,见她脉象平稳,右手臂上满是鲜血后,便将药箱内止血的草药拿了出来。

世子爷,这位姑娘于性命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讶,喝些温补的药便会苏醒了,只是这止血的药草……那大夫瞧出了床榻上的莹雪于世子爷的重要性,断不敢贸然地为她敷上药草。

傅云饮听得大夫如此说,又见床榻上的莹雪面色煞白,不像是无碍了的模样。

他便脸色阴寒地将眼前的大夫打发了出去,又让刘婉晴身后的丫鬟们上前搀扶起莹雪,自己亲自在她受伤的地方敷上了草药。

一阵剧烈的疼痛朝着莹雪的五脏六腑处袭去,她再也装不了昏迷,只嘤咛出声了句疼,随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乍一瞧见傅云饮担忧的面容,杏眸中氤氲的泪珠也顷刻而下,只听她道:爷,你没事吧。

傅云饮见莹雪醒来,吊着的那颗心也终于落了地,只有他自己知晓方才瞧见莹雪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时,他那颗心几乎被折磨的四分五裂。

如今莹雪无恙,他便也不顾身旁的奴仆丫鬟,只上前将她揽入了怀中,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没事了。

刘婉晴眼瞧着床榻上那一对紧紧相拥的璧人,心中的酸涩与难堪化作了深深的妒恨之意,烧的她的五脏六腑皆疼痛不已。

为了维持自己世子夫人的体面,刘婉晴便笑着出声道:莹雪妹妹没事便最好了,夫君您也该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省得母亲祖母担忧。

傅云饮却恍若未闻,只专心与怀中的莹雪柔声说话。

刘婉晴的笑意僵在了脸上,可她知晓若是她就这样讪讪地离开,明日满府便会将她敌不过莹雪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可她的确是觉得自己多处在西厢房一秒,胸腔内那股憋闷的窒息感便会越来越盛。

刘婉晴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时候,沈氏带着一群仆妇遥遥而来。

刘婉晴从未觉得沈氏这般顺眼过,立时便迎了上去,与沈氏行礼过后,便红着眼圈意有所指道:夫君受了些伤,莹雪也真是的,也不晓得顾念着些夫君。

沈氏冷哼一声,也不去搭理刘婉晴,径直走进了西厢房内。

一进西厢房内,沈氏一打眼便瞧见了床榻上耳鬓厮磨的傅云饮与莹雪,又瞥见傅云饮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山嬷嬷,带世子爷去我院子里,御医在正堂里候着。

沈氏突然出声道。

莹雪却是被突然出现的沈氏吓了一跳,随即便避开了傅云饮的触碰,挣扎着便要下榻去与沈氏行礼。

沈氏却连正眼都没往她身上瞧去,只目光灼灼地望向傅云饮,眼里三分担忧七分威胁。

傅云饮知晓沈氏的手段,一时也不敢贸然地触怒了她,便轻声安抚了几句莹雪,这才跟着山嬷嬷与沈氏一同离开了西厢房。

离去前,他路过刘婉晴身旁时,不忘说道:莹雪若有事,你也不必活了。

话里的杀意根本不加掩饰。

沈氏也是一惊,刘婉晴更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无比,只到底仆妇丫鬟都眼睁睁地瞧着,沈氏也不想在下人跟前训斥儿子,瞪了傅云饮一眼后,便往自己的院里走去。

到了沈氏的院子后,太医便替傅云饮处理了伤口,又写下了一剂药方后,方欲离去。

傅云饮却叫住了他,只说:劳烦太医略等一等。

沈氏瞧着儿子这副伤势颇重的样子,训斥之语也生生咽了下去,只得与山嬷嬷说道:带着太医去瞧瞧那个叫莹雪的丫鬟吧。

山嬷嬷应是,便带着太医往端方院走去。

傅云饮这时才觉出手臂、胸膛处传来的痛意,他额上冷汗密布,可仍是觉得心里极不舒服。

母亲嘴里的那丫鬟二字,令他心烦无比。

沈氏见他剑眉高高蹙起,整张脸上又阴郁密布,只以为是伤口太疼了的缘故,便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说道:自己受了这样重的伤,却一门心思只顾着那丫鬟。

傅云饮只从团凳上起身,仓促间便要屈膝行礼,道:母亲,儿子有件事求你。

这般动作不慎扯到了伤口。

沈氏又气又急,连忙说道:还行什么礼,都伤成这样了,有什么话便直说吧,母亲答应你就是了。

傅云饮便道:母亲,儿子想纳莹雪为姨娘。

沈氏已猜到了傅云饮会向自己提出这般要求,她本想拿乔,可瞧见儿子身上的伤势后,心肠便又软了下来。

思来想去之下,沈氏便艰难地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当真喜欢那个丫鬟,要抬姨娘便抬吧,只记得不要做出些宠妾灭妻的蠢事来,也不许给婉晴脸子瞧。

傅云饮得偿所愿,连身上的伤势也顾不得了,只对着沈氏拱手作揖道:儿子谢过母亲体恤。

沈氏叹了口气,只吩咐傅云饮这几日好生在家休息,不可再与莹雪那丫鬟腻歪到一块儿去。

傅云饮点头应了,正欲离去时,却听得正屋外响起一阵男子嘹亮的嗓音。

下一瞬,镇国公傅善匀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正堂内。

沈氏立时便从座椅上起身,欣喜不已地迎了上去,话里满是缱绻的思念之意:国公爷,您怎得回来了?傅善匀一进正堂便瞧见了满身是伤的长子,便气恼地说道:你方才与你母亲说了什么?要抬谁为姨娘?第39章 挨打 无论如何,我都抬莹雪为姨娘。

……傅云饮只觉荒唐无比, 他与生身父亲阔别一年方才见面,自己带着一身的伤,可父亲并不在意, 只迫不及待地彰显自己为父的威严。

傅云饮早已习惯了这等冰冷窒息的父子间相处氛围,他垂下眼皮,恭敬地答道:父亲,是我最近中意的一个女子,名叫莹雪。

傅云饮的态度令傅善匀心中略微熨帖一些,他接过沈氏递上来的软帕, 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后, 便说道:她可是良家子?我依稀记得你成婚尚且不足两个月, 为何就要纳妾了,难道是媳妇不合你心意?傅云饮并未直接作答,只端着身子坐于傅善匀下首, 还是沈氏出声打了圆场:云饮为了救那平宁县主伤势颇重, 老爷许久未见他,何必一见面就这般苛责?傅善匀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便收起了那副威严且板正的模样, 只与沈氏说道:这一回, 陛下定会允我在京修养一段时日, 我也能好生陪一陪夫人你了。

沈氏自是含羞带怯地应了, 年逾四十尚且怀着些少女的娇憨之态, 傅善匀很是受用, 连带着对傅云饮的态度也软和了许多。

他道:即是要纳妾,也要纳个良家子才好,那奴婢出身卑贱,没得污了你的名声。

傅云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沈氏不想让这两父子一见面就剑拨弩张, 便帮着傅云饮含糊其词道:老爷不必担心,云饮如今做事沉稳的很儿,纳妾一事定是深思熟虑过的,那莹雪也是个性子娴静的好孩子。

傅善匀听得沈氏如此说,心里的抗拒也消散了些,只嘴上仍说道:奴才秧子,能好到哪儿去?沈氏听他口风便知此事已是定下了七分,便笑着转移了话题。

谁知坐在下首默不吭声的傅云饮却突然说道:林姨娘、付姨娘不也是奴才秧子?说这话时,他璨若曜石的眸子丝毫不惧地直视着傅善匀,这个从前在他心里如山般高大的父亲。

傅善匀从未设想过素来万事皆顺着他的傅云饮会这般不驯,出言顶撞自己便罢了,竟还有本事数落起了自己。

盛怒之下,他便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指着傅云饮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竖子,胆敢再说一遍?声音之大,已是到了怒火高涨的时候。

沈氏见自家夫君动怒,连忙给傅云饮使眼色,只示意他不要再继续激怒傅善匀。

谁知傅云饮却像犯了邪心左性一般,竟大着胆子驳斥了回去:难道父亲房里的那两位姨娘不是奴才秧子?父亲既如此瞧不起奴才秧子,何必要纳这两位姨娘?这般火上浇油的狂妄之言,连沈氏听了都怔在了一边,好似不明白为什么傅云饮会有胆子如此忤逆傅善匀。

他不害怕吗?傅云饮端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心里也不是不害怕,可比起这点害怕,他更厌恶父亲口中对莹雪的轻蔑鄙夷。

傅善匀也被傅云饮的话气得心口直颤,也不顾沈氏的阻拦,硬是要往傅云饮的胸膛处踹上一脚。

你是疯了不成?竟敢这样对你老子说话?傅云饮闪身躲过了傅善匀的动作,忍不住在心内自嘲一笑,兴许自己当真是疯了吧。

傅善匀没想到傅云饮还有胆子去躲,心中的怒火愈发不可自抑,只连声吩咐候在外头的亲卫,要他们搬个长椅来,他要亲手鞭笞这个不孝子。

亲卫们素来只听傅善匀一人的命令,当下便冲着傅云饮奔了过去。

沈氏阻拦不及,转眼间,傅云饮已被那些亲卫按在了地上。

傅善匀发了狠,将腰间别着的鞭子抽了出来,一下下地便往傅云饮身上招呼去。

傅云饮身上本就带了伤,如今后背处又因鞭子的抽打而生出了些火辣辣的疼痛,只他不肯服软,便咬着牙强撑了下去。

沈氏瞧着儿子这副脸色煞白、强忍着疼痛的模样,一时又惊又怒,苦劝不动傅善匀,便扑到了傅云饮的身上,硬是为他挨了两鞭子。

嘴里还不忘说道:老爷喜怒,云饮身上还有伤。

傅善匀一时没收住力道,竟不慎鞭打到了沈氏,他悔恨不已,便把鞭子扔到了地上。

*莹雪得知傅云饮被镇国公痛打了一顿的消息时,已是翌日的清晨。

东昉面有难色地与她说道:世子爷这回被打的狠了,如今正养在太太的院子里。

莹雪便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东昉摇摇头,只道:当时并没有奴仆在旁伺候,谁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莹雪只不解,这镇国公便是生自己儿子的气,也不该在他身负重伤的时候责打他才是。

爷让我来告诉姑娘你,让姑娘待在西厢房里不要出去,下月初九便抬姑娘你为姨娘。

东昉又说道。

莹雪却没想到傅云饮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想着给自己抬姨娘一事,一时心内也有些慨叹,便听她道:世子爷可要紧?我能不能去太太院里瞧一瞧他。

东昉连忙制止:不过是些皮肉伤罢了,将养几日便好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去触太太的眉头才是。

莹雪这才作罢,只那双灵透的杏眸里染上了些担忧之意:劳烦东昉小哥您,好好照顾世子爷。

东昉应是,便又马不停蹄地往沈氏的院子里跑去。

*刘婉晴知晓了这个消息后,自然也去了沈氏的院子里。

沈氏待她也算和善,只是语气里总裹挟着些似有似无的埋怨:我总想着,老爷如何会知道云饮要纳妾一事?对莹雪那奴婢的身份也了如指掌,这当真是有些奇怪。

刘婉晴却作出一副全然不知晓其中隐情的懵懂样子来:母亲说的很是,这事倒是出了奇。

沈氏精明的眸子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刘婉晴的面容上,见她仍是面不改色,索性也不继续追问下去,只道:老爷鞭子都打断了,仍是阻不了云饮的心意,既如此,便把那莹雪抬为姨娘吧,日子就定在下月初三。

刘婉晴捏着茶碗的手骤然收紧,面上却仍是一派平和:是,儿媳这就去安排。

沈氏又瞧了刘婉晴一眼,似是对她的平静有些意外,云饮已睡了,况且他心情不佳也不想见人,你便回去吧。

刘婉晴也没有多做纠缠,干脆地应了后便出了沈氏的院子里。

她走后,沈氏对着正屋门槛下亮堂的日光出起了神,直到山嬷嬷走近她身边后,她方才回过了神。

太太,大奶奶可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山嬷嬷由衷赞叹道。

沈氏也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云饮竟一点也不喜欢她,连她房里也不去,既如此,那时又为何执意要求娶她?山嬷嬷见沈氏烦忧,便道:太太宽心吧,夫妻有夫妻间的缘法,这也是强求不来的事儿。

说着,便给沈氏递上了一杯热茶。

沈氏便顺着山嬷嬷的手抿了一口茶,一阵甘甜的清香涌入唇舌间,她方才觉得自己心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从前我总以为云饮这孩子对我的敬爱并不如对冯琴音那贱婢,可经过了昨日那事,便知在云饮心里,我这个娘亲的份量也是极重的。

山嬷嬷见沈氏开怀,便说道:太太说的什么话?世子爷不敬爱疼他养他的生母,还能去敬爱谁?沈氏听了这话后,心内愈发受用,一时便想起了从前傅善匀刚纳了那两个姨娘时,自己以泪洗面的日子,那时云饮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罢了,他竟已瞧瞧记在了心间。

压抑在心里久了,昨日他竟敢对着他父亲发泄了出来。

沈氏心情舒爽,连带着对莹雪的偏见也少了许多,她便对山嬷嬷说道:过几日你便把莹雪那孩子带过来,我要细细嘱咐她一番才是。

山嬷嬷自是眉开眼笑地应了,前段时日沈氏总存心与世子爷过不去,可急得她夜里都睡不安稳,如今太太拧过神来了,她自是欢喜不已。

*刘婉晴回了自己的正屋后,便一脸阴沉地与马嬷嬷算起了日子。

离莹雪被抬姨娘的日子不过十余日罢了,她不能坐以待毙,要好好想想法子阻拦了此事才好。

马嬷嬷便道:大奶奶,不妨我们去求一求老太太?刘婉晴却摇摇头,声音平静又淡泊:老太太已帮了我如此多的忙,都将这事捅到了公爹跟前,可世子爷不还是硬抗了下来?外人越阻挠,世子爷便越要抬举莹雪。

马嬷嬷一听也觉得刘婉晴的话十分有道理,便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瞧着莹雪那小蹄子越到大奶奶您头上不成?刘婉晴端庄的面容上虽一派平静,可她的心内却已被酸涩与妒恨之意充斥,她道:自然不会,如今想将那莹雪拉下来,还是要在世子爷身上想想办法才是。

马嬷嬷不解其意,问道:奶奶可是要再与关嬷嬷那儿寻了药粉来?刘婉晴自嘲一笑,眸里尽是伤怀:这法子用过一次后便不灵了,世子爷如今是绝不会往我屋里来了。

这话说的颓丧,马嬷嬷听了后也觉得烦忧不已,立在刘婉晴身侧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只要莹雪失了夫君的欢心,我便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性。

刘婉晴黯淡的眸子忽而迸发出些诡异的光亮。

说罢,她又轻笑着询问马嬷嬷道:母亲可应下了将墨书送来我院里一事?应下了,明日一早,墨书便会来您的院子里当值。

马嬷嬷道。

刘婉晴笑得越发肆意,只慢条斯理地说道:很好,且瞧着吧。

等着莹雪与墨书这对苦命鸳鸯再次相遇后,会是如何的缠绵悱恻、藕断丝连。

第40章 撞见她与墨书 身体不舒服,去挂水了,……莹雪于翌日午时方才见到了消减清瘦的墨书, 当时她正拖着受了伤的那只右手臂在廊下漫步,谁成想竟迎面碰上了墨书。

墨书立在不远处定定地望着莹雪,二人都不自觉地怔在了原地, 过往的丫鬟奴仆们皆暗暗称奇。

最后还是墨书怕引起旁人的疑惑,便从莹雪身旁擦肩而过。

莹雪心下一阵阵的伤怮之意接踵而来,又困惑不解墨书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端方院内,回过身望见墨书走进了端方院的正堂后,方才明了了刘婉晴的用意。

她是想让自己因墨书而失态,让世子爷恼了自己吗?她的确因墨书的出现而牵动了埋在心肠下的情丝, 可到底敌不过心内想要立身往上爬的欲望。

与做姨娘比起来, 这点情丝也算不了什么。

莹雪如无事人一般继续朝着回廊末端走去, 姣美的面容上平静无波。

而清怀苑内的傅云婕也得了墨书去往端方院当差的消息,还是刘婉晴身边的冬至来与她递的心。

她本已死了大半的心忽而又复燃了起来。

那一日在郊外赏花时,那些黑衣刺客横空出现, 却并未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追赶去。

傅云婕心中虽害怕, 却也还算机灵,躲在了一处偏僻的凉亭里。

只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平素瞧起来如此丰神俊朗, 一遇上事儿却逃窜的如过街老鼠一般。

傅云婕愈发不喜这些人, 连带着这几日都有些怏怏不乐, 她想, 若墨书有个体面些的出生, 那该有多好。

身旁的婉香和含香见她如此心伤, 便出言劝解道:小姐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与那小厮扯上什么关系?傅云婕知晓这些丫鬟们说的没错,可这些话入耳,她仍是觉得十分难受, 便沉着脸说道:我懒怠听你们说话,都出去吧。

婉香与含香便一齐退了出去。

刘婉晴只端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窗外云卷云舒的别致景色,心中愈发苦闷。

那样清雅出尘的墨书,为何就非要是奴才秧子的出身呢?便是良民也罢了,偏偏是与自己最无可能的贱籍之人。

镇国公府家的嫡出千金是断无可能嫁给一个小厮的,思及此,傅云婕的眼底不禁氤氲起了泪雾。

恰在这时,刘婉晴身旁的冬至与候在外头的含香话起了家常,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提起了大奶奶新收用的小厮。

只说那人是刘家的世仆,名为墨书。

含香心内惊讶,送走了冬至后,便进内室与傅云婕说起了此事。

傅云婕方还在对着窗外黯然落泪,骤一听闻此事,胸腔内的大半郁气便一扫而空,只欣喜万分的与含香说道:可是真的?是大奶奶房里的冬至与我说的,断不会有假。

含香如此说道。

傅云婕立时便想去端方院内瞧一瞧墨书,谁知却被含香拦了下来,只听她说道:小姐可是想让那小厮死无葬身之地?这话如同冰冷的凉水一般,将傅云婕炙热的心浇了个底朝天。

*自墨书来了端方院后,莹雪便有意与他拉开距离,等闲绝不出西厢房的门。

风平浪静了几日后,休养伤势的傅云饮也堪堪下了榻,如今能由人搀扶着在地上略走几步。

这日午时,莹雪正在西厢房内为傅云饮缝制香囊,屋内却冷不丁被人推了开来。

莹雪放下针线,一脸疑惑地朝着屋门的方向望去,恰与墨书泛着泪意的眸子相撞。

她如今已是傅云饮的女人,断不能贸然与外男小厮接触,而墨书这般的行径直让莹雪吓得心口直跳。

可她瞧着墨书脸色煞白,整个人半倚靠在门框上,颇有些手脚酸软的困窘之态。

莹雪心里也犯了难,又是怕被人瞧见了误会自己和墨书的关系,以至于给自己和墨书招致灾祸,又怕墨书的身子当真孱弱不济。

她便轻声与墨书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墨书挣扎了半晌,想挪开倚靠在门框上的身躯,可双手双腿皆酸软无力,连挣扎着说话的力气都无。

眼看着墨书就要软倒在地上。

莹雪再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便迎上去扶起了墨书,出口的话语内也满是关怀之意:墨书,你怎么了?墨书眼神迷离,眸中蓄着的泪雾顷刻滚落了下来,只见他无声地对着莹雪比了个嘴型,硬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莹雪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墨书的额头,一股滚烫的热意令她惊讶不已,她便将墨书搀扶进了西厢房内,将他放在软塌上后,又悄然地将敞开的屋内关了上去。

她只想着,墨书从前几次三番地救下过自己,如今自己虽已与他绝了前尘,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什么危险。

莹雪也不是没想过去求助旁的小厮丫鬟,可一是这端方院内皆是刘婉晴的眼线,稍有不慎自己与墨书的流言便会传到傅云饮耳中,那可不是个度量宽大的男人。

二是自己与墨书喂些水喝,再让他休憩片刻,等他回转些神魂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放他离开便是了。

莹雪瞧着墨书煞白的面容,心内又是一阵嗟叹,当真是造化弄人,若不是黄氏与刘婉晴的苦苦相逼,自己早已成了眼前之人的妻子。

莹雪心绪紊乱,却也没忘了给墨书递上一杯茶碗。

喝下些水后,墨书方觉得自己体内的燥热之意消退了大半,他睁开迷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莹雪姣美素白的面容。

墨书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在莹雪的西厢房里,且他方才因为过于燥热的缘故,已扯松了自己的衣襟。

他知晓必是方才刘婉晴赏自己&的那杯茶出了问题,又引着他往西厢房走来,若他再待下去,只怕会给莹雪带来更大的麻烦。

如此想着,墨书也顾不上自己泛酸无力的四肢,只强撑着从软塌上起身,便要往西厢房外走去。

方走了一步,他便因体力不济而软倒了下来。

身后的莹雪眼瞧着墨书要重重地摔在地上,便迎上去欲搀扶住墨书的手臂。

就在莹雪的手刚刚触碰到墨书之时,西厢房的门忽而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下一瞬,脸色阴沉的傅云饮便在东昉的搀扶下慢慢映入莹雪的眼帘之中。

此刻她正与墨书紧紧相贴在一块儿,且墨书双颊酡红,衣襟散乱,自己又面目惊惶,俨然如一对正在不舍分离的痴情男女。

傅云饮神情阴鸷的仿若地狱中的恶鬼,只听他咬牙切齿地与身旁的东昉说道:将他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再寻个人牙子发卖了。

第41章 杀了墨书【一更】 莹雪她,从未心悦……莹雪听完这话, 双腿不自觉地瘫软了几分,她不知为何傅云饮会突然出现在西厢房外,也不知墨书为何会虚弱至此。

直至这时, 她方才明白是自己入了局,只是墨书于自己来说并不只是旧时的相好,而是几次三番救了自己的恩人,她无法袖手旁观。

可她也知晓自己搀扶着墨书的动作让傅云饮生了误会。

莹雪只能缓缓地跪在了地上,低声求饶道:爷,不是你想的这样。

声音里透着几分卑微的祈求意味。

她不知该如何去熄灭傅云饮这般旺盛的怒火, 只能敛下美眸恳切地说道:求爷放墨书一条生路。

莹雪这般为墨书求饶的话语无疑是在傅云饮盛怒的心头上添砖加瓦了些火苗。

只听傅云饮冷笑一声, 与身旁的东昉说道:我的话, 你听不见?东昉这才上前准备将虚弱不已的墨书推出去,可莹雪却硬生生地挡在了墨书的跟前,继续求饶道:爷, 给我一次解释的机会。

情绪激动之下, 莹雪的话音中不免带上了些哭腔,倒惹得傅云饮愈发不解。

傅云饮只以为莹雪是因自己要打墨书板子而失态至此,心中的怒火裹挟着些彻骨的寒意侵入他的五脏六腑。

解释?他轻笑了一声, 眼底满是蚀骨的寒意, 爷给你机会解释。

说罢, 傅云饮便让不远处廊下的小厮一齐过来, 将墨书拖了出去后, 便又将厢房屋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二人。

莹雪抬起眼来瞧了一会儿傅云饮, 见他行走间仍是有些缓慢迟钝,便知他的伤势未曾完全转好。

只他如今铁青着脸,往素盛着温柔和煦之意的眸子里尽是嫌恶之意。

爷,墨书只是身体不适, 我将他扶起西厢房后喂了些水给他喝,并无做其他逾距之事。

莹雪仓惶地解释道。

谁知傅云饮听了后却仍是面色冷硬地说道:他是小厮,等闲不能进内院,为何身子虚弱后偏偏要来你的西厢房讨水喝?话里的怀疑之意再也遮掩不住。

莹雪沉默不语,她并不觉得傅云饮是个蠢钝如猪的人,这样蹩脚的伎俩又怎么会瞧不清楚?他便是不相信自己罢了。

在他眼里,自己是低贱的奴仆,哪怕他待自己有几分在意,在他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他的所有物罢了,什么理由解释都只是借口,他只是不愿意自己与墨书接触罢了。

哪怕这样的接触是别人精心设计过的。

那一日在黄氏与刘婉晴跟前,被逼迫着应下媵妾一事的屈辱之感又慢慢爬上了莹雪的心头。

她本以为傅云饮的心悦能给予自己几分尊严,可如今看来,他与黄氏、刘婉晴之流并没有什么区别。

莹雪自嘲一笑道:爷若不信,我说再多也不过是在狡辩罢了,既如此,我就不浪费口舌了。

她这般冷淡的态度让傅云饮愈发愤怒。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上了莹雪,即便她卑贱、身份低微,可自己的那颗心已经尽数交付给了她。

为了她,自己甚至不惜顶撞了父亲,惹得背上一片片的鞭伤,可莹雪连一次都没来瞧过自己。

瞧瞧她方才为了给墨书求情的焦急模样,仿若下一瞬就要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让傅云饮的内心充斥着又酸又涩的难堪之情。

傅云饮盯了莹雪半晌的工夫,终还是舍不得将那些刺骨的话语加诸在她身上,便对着外头喊道:东昉,五十下板子,一下都不能少。

身体健壮之人尚且受不住五十大板,又何况是身子如此虚弱的墨书,傅云饮分明是要制墨书于死地。

是了,这些上位者哪儿会在乎一个奴才的死活,想打杀便打杀了。

莹雪瞧着傅云饮脸上杀意毕显的冷硬神情,再也忍不住心内的不忿之意,道:爷只有这点本事吗?墨书不过是个奴才,爷偏偏如此在意,莫不是爷自己心虚,以为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奴才?话音甫落,傅云饮被莹雪这尖锐的话一逼,身形都有些微微颤抖之意,他抬眸望向莹雪,冷不丁瞥见她眼里的讥讽嫌恶,终是恍然大悟。

你一直都还念着他,对吗?傅云饮的话里满是克制过后的怒意,可莹雪仍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莹雪道,她如今也是被傅云饮激起了埋在骨肉里的不驯之意。

凭什么这些主子想怎么摆布奴才就怎么摆布?凭什么她和墨书就要这样命如蝼蚁?皆是□□凡胎的人,为何就要以权势和地位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很好。

傅云饮心内涌上了一阵阵伤怀之意,可他却不愿在莹雪跟前显露出自己心伤,只能踉跄着推开了西厢房的屋门。

莹雪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方才她一时冲动之下说了那些反骨之语,如今情绪淡褪后,已是后悔不迭。

这些日子自己在傅云饮面前装模作样的那些工夫全都白费了,自己右手臂上的剑伤也是白受了,还让墨书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若傅云饮再肚量狭小些,祸及自己的家人可怎么好?莹雪越想越心惊,只在心内斥责自己不该顶撞傅云饮,像往常一般奴颜谄媚地与他撒撒娇、求求饶不就好了?她本就是奴婢,奴颜卑膝一些又如何?她本就打算倚靠着傅云饮这可参天大树往上爬,如今却是功亏一篑。

莹雪立时从地上站起了身,忍着腿上的酸麻之意欲走出西厢房。

谁知却被守在西厢房外的两个婆子挡了回来,那两个婆子生的矍铄精明,只不痛不痒地与莹雪说道:世子爷说了,没有他的吩咐,莹雪姑娘你不能跨出西厢房一步。

莹雪怔在了原地,随即便意识到傅云饮是要软禁自己的意思。

她嗤笑一声,只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傅云饮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他面对宫里的太后、亦或是沈氏、老太太之类权位更高的主子兴许还会有所忌惮,可要整治自己这个奴婢,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小事?自己竟还如此可笑地想要在他面前讨要尊严与信任。

他往素对自己的心悦,也不过是像喜欢一只小猫小狗一般,若小猫小狗咬了他一口,他便要将它们关进笼子里。

莹雪身子逐渐瘫软,直至她缓缓坐倒在了地上,她只期盼着墨书能逃过一劫,父母亲人不要因自己触怒了傅云饮而受牵连。

*傅云饮的确是盛怒,他也当真想让眼前的墨书消失在这世上。

方才莹雪的句句话皆刺伤了他的心,前几日被父亲鞭笞时的疼痛与这等诛心之疼比起来尚且算不得什么。

墨书被人按在了长椅上,他本就面色惨白,如今更显颓丧之态,便是路边的走贩乞丐瞧着也比他有精气神的多。

傅云饮冷眼盯了他半晌,只是不明白自己有何处比不上他?他索性阖上眼,只是脑海中莹雪的尖利话语仍久久不散,他便与东昉说道:打板子吧。

东昉虽有些于心不忍,却也不敢违拗傅云饮的命令,便举起板子打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并未用上十成十的力道,是以墨书不过闷哼了一声,并无那五脏六腑皆移位的痛感。

傅云饮却蹙起了眉,连声骂道:你是没吃饭不成?东昉无奈,只得下了狠手,不过三两下板子的工夫,本就昏昏沉沉的墨书便晕了过去。

傅云饮存心想让墨书死,见他昏迷后便让仆妇们去端了一盆水来,并让仆妇们用水将墨书浇醒。

东昉正欲继续打墨书板子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

哥哥——傅云饮回头一瞧,却是面色焦急的傅云婕朝着自己快步跑来。

东昉也被傅云婕的动静吓得不敢动作。

傅云饮待自己这个胞妹素来极有耐心,只是今日心情不佳,便只随口说道:三妹妹如此惊慌做什么?傅云婕的目光一直落在庭院里被压在长椅上的墨书之上,只见墨书发丝凌乱,脸色更是惨白的骇人,东昉正握着一尺厚的棍棒候在他身侧。

傅云婕立时便为墨书求情道:哥哥,墨书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为何要打他板子?傅云饮微惊,回身瞧见傅云婕脸上焦急的神色,心内对墨书的厌恶又加深了几分。

妹妹素来不是个体恤下人的性子,今日为何会为墨书求情?傅云饮眼眸一深,语气颇为不善地问道:你与这个奴才,很熟稔?傅云饮从未用这样冷淡的语气与傅云婕说过话,傅云婕心内虽倍感不适,却还是回道:哥哥,墨书曾经……帮过我一个大忙,你能不能放他一马。

傅云饮却只是不屑地一笑:他一个奴才,能帮你什么忙?傅云婕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瞧着墨书扔被压在那长椅之上,声音中也带着几分焦躁:哥哥,你素来不是个无故责打下人的人,青天白日的,何必这般暴戾?这也是傅云婕头一次这样不驯地顶撞傅云饮,这等疾言厉色的质问也让傅云饮忆起了方才莹雪为了墨书讥讽自己的言语。

他只是不明白,这奴仆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引得莹雪护住他便罢了,连自己的幼妹也这般鬼迷了心窍?他愈发发了狠,并没有搭理傅云婕,只对立在庭院中岿然不动的东昉说道:还愣着做什么?五十大板还没打完呢。

东昉这才继续举起那棍棒,朝着墨书下半身打去。

傅云婕听了傅云饮的话后,神魂气魄皆被吓得移了位。

五十大板?哥哥这是要了墨书的命。

她只得继续苦劝傅云饮,随着东昉持着棍棒的声音落下,她凄厉的相求声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

哥哥这般草菅人命,难道就不怕阴司报应吗?傅云婕望着奄奄一息的墨书,已是心疼的落下泪来。

她忽而忆起自己那日在大国寺初遇墨书时的景象,墨书一身白衫,眼瞧着自己跌伤了腿,便替自己寻了些止血的药草来。

他说话和顺儒雅,也并不逾距造次,只将那草药递给了含香。

若不是他……他身份太低贱了一些,自己定是要嫁与他做妻子的。

如今便是与墨书做不得夫妻,总也不能瞧着他被傅云饮这般活生生地打死。

如此想着,傅云婕便跑到了庭院中央,在东昉的棍棒即将落在墨书身上时,扑在了墨书身上。

东昉来不及收住手,那棍棒便落在了傅云婕身上。

傅云婕本就是身娇体弱的娇贵小姐,如何受得了这样大力的击打?不过一下就痛的闷哼出了声。

傅云饮被幼妹这样不管不顾的行径吓得慌了神,又怕她当真出了什么事,便呵令东昉道:住手。

傅云婕带来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跑了上去,瞧着自家小姐气若游丝的虚弱模样,已是吓得泪流不止。

第42章 摊牌【二更】 虽是奴婢之身,却能让……傅云婕伤得不轻, 被丫鬟婆子们抬着去了端方院内的正屋里。

正在屋里歇息的刘婉晴也被这等阵仗吓了一大跳,瞧着傅云婕气若游丝的模样,也不等着丫鬟婆子们说明缘由, 便让人去唤了大夫来。

傅云饮也迈步进了刘婉晴的正屋,一脸焦急地望向了床榻上的傅云婕,心中更是后悔不迭。

自己这个幼妹素来身子孱弱,那棍棒如此粗厚,东昉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婕儿的身子可受得住?如今他也不记挂着在责打墨书, 一颗心都系在傅云婕的伤势之上。

沈氏得了信儿, 也急急忙忙地赶到了端方院, 一瞧见躺在病榻上傅云婕的惨状,一颗心都险些被揉碎了开来。

她心疼女儿,便指着傅云饮骂道:你妹妹是如何得罪了你?你竟下了这样的死手?原是下人向她禀报时不清不楚, 并未说出傅云婕为墨书挡下棍棒一事。

傅云饮也未曾争辩, 只恍惚着瞧着不远处的傅云婕。

方才幼妹那般不要命的架势的确是吓住了他,更何况他还从幼妹方才的动作里瞧到了莹雪的影子。

那墨书,当真如此好?他心下又酸又涩, 连日里的鞭伤、剑伤以及心口的钝痛一齐发作了起来。

他头一回生出了些孤家寡人的寂寥之感, 盛怒过后, 便是一阵阵落魄、心伤爬上心头, 他忽而觉得意兴阑珊的很儿, 只想喝些酒解一解自己的苦闷之意。

傅云饮便走出了端方院, 也顾不上再去折磨墨书,便让东昉去端阳侯府中将贺云洛唤来。

他自己则独自一人去了内花园竹林中的凉亭,路遇那一段鹅卵石路时,还忆起了初见莹雪时的景象。

若他知晓自那一面后, 自己会越陷越深,以至于今日将自己弄得这样狼狈,他倒不如从未见过莹雪。

傅云饮走到了凉亭里,便让外头的丫鬟端上些烈酒来,还未等贺云洛现身,便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自己好赖是个镇国公世子,虽则顶上有长辈压着,做事多有擎肘,一时半会儿给不了莹雪良妾、平妻的位分,可他也未曾有薄待过她的地方。

遑论是金山银山,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自己也会给她摘来。

可她为何要这样对自己?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究竟有什么地方比不过那墨书?她竟这样忘怀不了他。

贺云洛赶到凉亭时,瞧见的便是这样滑稽的景象——傅云饮半趴在石桌上,身前散乱地摆着些酒坛子。

贺云洛心内无奈,哪儿有主家唤客人来喝酒,结果自己先醉了的稀罕事?东昉却知自家世子爷心内苦闷,便与贺云洛说道:劳烦贺公子您多陪陪我家世子爷。

说罢,便摇头晃脑地叹了会儿气。

贺云洛暗暗称奇,只追问于东昉傅云饮如此失态的原因。

东昉这才将傅云饮要将莹雪抬为姨娘,又被镇国公鞭笞了一顿,再就是瞧见莹雪与一小厮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贺云洛目露讶光,他与傅云饮相识至今,从未见他对任何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那莹雪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自己如此清明自持的好友饱受情伤?他一时好奇,便遣退了东昉,独自一人往凉亭处走去。

*时值入夜,莹雪草草吃完了外头仆妇送进来的晚膳,盯着那瞧不见荤腥的菜色,着实犯起了难。

如今她也后悔了白日里如此顶撞傅云饮的行径,没救下墨书不说,倒让自己陷入这样困窘的境况。

比起这些,莹雪还是更为在意自己家人的安危,殊不知刘婉晴会不会趁这个机会摆弄自己的家人?忧思过甚,莹雪的余光又瞥到了案几上的菜碟,一股恶寒之意涌上了心头。

她干呕了几声,待胸腔内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寒之意褪下后,莹雪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她这个月的月信还没来。

此时此刻,一股欣喜之意悄然爬上她的心头,若是自己当真有喜了,兴许就能借着这个势头离开西厢房了。

欣喜过后,一股颓丧之意又接踵而至,可她并不爱傅云饮,若真有了孩子,她该如何自处?她从没有想过要和傅云饮孕育生命。

莹雪忽而忆起从前在刘府服侍表小姐时,她喝了那碗堕胎药后,疼喊了一夜的狰狞样子。

自己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

莹雪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便躺在了床榻之上,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与傅云饮冰释前嫌。

翌日一早,守门的婆子方还在打瞌睡时,莹雪便瞧响了屋门,笑着与外头的婆子说道:劳烦嬷嬷们为我传个话,我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些嬷嬷们打了个哈欠后,道:姑娘消停些吧,世子爷昨日一夜未归,叫我们去哪里为姑娘通传?莹雪只得作罢,待婆子们送午膳进西厢房时,狠狠心将手臂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那婆子后,说道:嬷嬷帮帮忙吧,我是当真有要紧的事儿要与世子爷说。

那婆子眼馋莹雪的玉镯子,纠结再三后还是应了下来,只听她道:姑娘略等一等,我去外院问一问东昉小哥。

那婆子放下食盒后便往外院的方向走去,另一个婆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沉思了起来。

莹雪吃完了这等清淡的午膳后,没有等来傅云饮,却等来了衣着华丽的刘婉晴。

刘婉晴今日似乎是心情颇好的样子,装扮的格外尊贵华丽不说,乏善可陈的面容上盖着细腻粉白的脂粉,瞧着气色极佳。

她眉梢里有几分遮掩不住喜意,说出口的话语也雀跃不已:你如今落得这个境地,可会后悔?莹雪坐在团凳上一动不动,如今她也不想再与刘婉晴打那些遮遮掩掩的哑谜,既已撕破了脸皮,她便回讽道:世子爷从前日日夜夜宿在我房里时,大奶奶您可后悔过?这话一出,刘婉晴喜悦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败了下来,她笑意一僵,正欲发怒时却恰好瞥到莹雪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立时便把心内的怒气压了下去,笑着与莹雪说道:过去的事算不了什么,你已失了世子爷的欢心,难道还想着东山再起不成?莹雪不明白刘婉晴来挑衅自己的原因,索性她如今极有可能怀了傅云饮的孩子,也不需要在此刻与刘婉晴争个面红耳赤,她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刘婉晴口中说出的话虽倔强无比,可她心内并不确定傅云饮是不是当真对莹雪死了心,若过几日他气消了又将莹雪捧起来,这可怎么好?她便悄然坐在了莹雪身旁的团凳上,笑着说道:你家人已脱了奴籍,我再将卖身契还给你,你和墨书一起远走高飞,如何?莹雪一愣,望着刘婉晴的杏眸里染上了几分疑惑之意。

她自然不会相信刘婉晴会这么好心,便只是讥讽一笑道:大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婉晴这话却是说的真心实意:你不是喜欢墨书吗?从前还与他定下过亲事,如今我愿意放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一条生路,你难道不愿意吗?莹雪听了不但没有丝毫感激之意,心中还生出了剧烈的荒唐之感。

刘婉晴这话无疑是在莹雪的伤口上撒盐,她已成了傅云饮的人,甚至还可能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个时候刘婉晴却愿意放她和墨书一条生路了?自己的母亲被刘一宁责打、姐姐被侮./辱、父亲被弄断了腿骨的时候,她为何不想着要放自己一条生路?想到这些,莹雪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大奶奶说笑了,既想放我和墨书一条生路,从前又为何以我亲人的命苦苦相逼?逼我来做这劳什子媵妾。

刘婉晴脸上神情讪讪,隔了半晌才说道:如今仍为时未晚,我会给足你们银钱,让你们……大奶奶——莹雪厉声打断了刘婉晴的话语,血肉里深埋着的恨意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我的爹娘和姐姐一生从未做过一件坏事,可却被人平白无故地伤害至此,这些事不是您一句为时已晚就可以轻轻揭过去的。

刘婉晴从未想过面上瞧起来如此乖顺温和的莹雪会有这样气势斐然的一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莹雪却止不住心内的恨意,直视着刘婉晴的眸子说道:大奶奶,这些仇和债我都记在心里,一日都忘不掉。

刘婉晴被她眸子里迸着的炽热火苗盯得有些不自在,便道:你——话未说完,便见莹雪已恢复了那一副温柔可亲的和顺样子,她道:大奶奶,您的大恩大德,莹雪没齿难忘。

说到‘大恩大德’这四个字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

刘婉晴回过神后,便察觉到了莹雪言语中的不敬,一时便扬起手朝着莹雪脸上扇去一巴掌,嘴里骂道:你不过是个贱籍出身的奴婢罢了,如今又与小厮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你当爷是傻子不成?难道还会再宠幸你这个丫鬟?莹雪却捂着自己的右脸,笑道:我和墨书有没有不清不楚,大奶奶您心里最清楚。

刘婉晴嗤笑:你与那小厮定下过亲事,好的蜜里调油似的,如今乍一重聚,藕断丝连也未可知。

只是你也不想想,如今你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可还能配得上那小厮?莹雪一时被刘婉晴口中的‘残花败柳’激的心血上涌,便回击道:奴婢虽是残花败柳,可尚且能让世子爷与墨书心悦于我,大奶奶您呢?这话已是在直言讥讽刘婉晴成亲至今仍不得傅云饮宠幸,这也是她的命门所在,当下便要扬起手朝着莹雪脸上打去。

却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住手。

两人皆朝着屋门的方向望去,赫然与傅云饮冰冷的视线相撞。

第43章 莹雪带球跑【一更】 我放你和墨书去……刘婉晴与莹雪皆没预料到傅云饮会出现的这样及时, 二人都说了些不合时宜的狠话,一时面上便都有些讪讪的。

傅云饮迈步进了西厢房,他宿醉方醒, 如今正是头晕脑胀的时候,听得莹雪方才与刘婉晴大放厥词的话语,他心下愈发不忿。

你要事要与我说?傅云饮冰冷的视线落在了莹雪身上,仿若根本没有瞧见刘婉晴立在一旁一般。

刘婉晴笑意越发僵硬,她不愿在莹雪面前被傅云饮奚落无视,便干笑道:夫君快与莹雪妹妹说会子话吧, 莹雪妹妹正愁苦着呢。

说罢, 便快步走出了西厢房。

西厢房内便只剩下了傅云饮与莹雪。

方才莹雪那句让世子爷与墨书都心悦于我不停地回响在傅云饮的耳畔, 他望着莹雪清丽的面容自嘲一笑道:将我的真心耍的团团转,你很得意,是吗?莹雪暗道不妙, 方才她不过是被刘婉晴激的说出了这样尖酸刻薄的话语, 却没想到会被傅云饮听了去。

她随即便想红了眼眶,像往素一般对着傅云饮撒娇讨好道:爷,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大奶奶她……够了。

傅云饮脸色阴寒彻骨, 他出声打断了莹雪的话:从前我以为你也心悦于我, 便不是心悦, 总也有几分真心在, 如今我算是明白了, 我傅云饮不过是你的青云梯罢了,你只想借着我往上爬。

说罢,傅云饮望向莹雪的眸光里便只剩下些伤怀之色,再无往日的缱绻情深。

世子爷的意思是, 怪我心机叵测?莹雪对上傅云饮的目光后,仿佛被烫伤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傅云饮见莹雪脸上丝毫没有任何悔恨的神色,反而多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意味。

他强忍着心内的疼痛,道:难道不是吗?你对我从没有一点的真心,你只是想借我的手报复刘婉晴和刘一宁罢了,我从没有想过,你是这样心机深沉的人。

莹雪讨厌极了傅云饮望向自己时,那副居高临下、仿佛自己做了什么阴狠毒辣之事的鄙夷神色,都让她愤怒不已。

她做了什么?她从没有强迫傅云饮去替她的家人脱籍,也没有强迫傅云饮去摆弄刘一宁,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如今他却又来怨恨自己心机深沉?心机深沉?莹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我姐姐那样和善的人,因为我不愿做你的媵妾,就被人那样凌./辱,我父亲母亲勤勤恳恳了一辈子,临了了却被人打了几十下板子,又被人弄断了腿骨。

你告诉我,是不是生为奴婢,就必须随着你们主子的喜怒哀乐而活,一有不从,就会被欺./辱致死?莹雪眼圈一红,清泪从眼眶内滚落而下。

傅云饮自然瞧见了莹雪杏眸中的汹涌恨意,他又忆起贺云洛与自己说的话,他是镇国公世子,将来还要跟随殿下争抢皇位,怎么能被一个奴婢牵制住了大半的情思?他是高高在上的人,只能由莹雪百般讨好他,而不是自己为了她饮酒消愁。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有些关系,我已为你家人脱籍,是你欺骗了我,你辜负了我的真心。

傅云饮别过脸去,不再看向莹雪。

莹雪却仍是受不住傅云饮方才鄙夷十足的眼神,她上前去拉过了傅云饮的袖子,道:你以为我很稀罕你的真心吗?如果不是你,我大可以和墨书过上安稳清贫的日子,何必要在这逼仄的大宅门里熬日子?整日演戏作秀,你以为我不累?傅云饮一怔,随即便瞧见了莹雪赤红的双靥,以及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想,这番话也许就是莹雪压抑了许久的真实想法,她迫不得已服侍在自己身侧,其实她心里已是厌烦至极。

自己也受够了被一个奴婢践踏真心的屈辱之感。

既如此,倒不如自己放了她与墨书归去。

一想到莹雪为了墨书洗手作羹汤的温馨画面,傅云饮便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绞痛。

他虽心悦莹雪,却也有自己的骄傲,他不想去卑微祈求一个奴婢的爱,与其日日相看两厌,倒不如放了她离去。

我已为你家人脱籍,再让刘婉晴将你和墨书的卖身契一齐还给你,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再续情缘,可好?傅云饮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只有些缥缈淡薄的意味在。

莹雪猛然抬起头,似是在分辨傅云饮这话是否作假。

她本是可以与墨书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可她如今已将清白的身子许给了傅云饮,甚至还可能怀了他的孩子……况且自己还有些仇怨未与刘婉晴、黄氏、刘一宁算明白。

你想报仇?可我如今已不想再和你演这样装腔作势的戏码了,你无法再借着我手往上爬,倒不如归去吧。

傅云饮说话时的声音愈来愈小,余下的祝莹雪与墨书琴瑟和鸣的话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莹雪这才霎时顿悟,是了,自己已与傅云饮撕破了脸皮,再不能借着他这把青云梯往上爬,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能蚍蜉撼树?她思索了片刻,也在心里惊讶于傅云饮的大度,他当真愿意放自己和墨书离去?她便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万般纠葛之下,仍是说道:既如此,奴婢便先谢过世子爷的大恩。

傅云饮听完这话后,立刻背过身去不再看向莹雪,他又一次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竟还幻想着莹雪会回绝自己的话,自愿留在自己镇国公府内。

当真是可笑至极。

傅云饮到底没有转过身来,也没有瞧见莹雪抚着肚子的伤怮神色。

*傅云饮走后,便去了刘婉晴的正屋内说了这等安排。

刘婉晴自然欣喜不已,她本就打算放莹雪与墨书离去,如今又是傅云饮主动提出了这等事,可见他是当真冷了心。

刘婉晴一口应下此事,也极大气地让马嬷嬷去送些金疮药给墨书,她巴不得墨书明日就养伤完毕,立刻带着莹雪离开镇国公府。

是以刘婉晴还让人去给墨书请了回春丹专治外伤的大夫来。

又让马嬷嬷备了两张大额银票,方才舒心地笑道:这些钱也够他们安度下半生了。

马嬷嬷却暗恨前段时日莹雪给刘婉晴添了那么多的堵,只道:大奶奶何必这般好心?横竖把那墨书治好了便罢了。

不过是些银钱罢了,他们俩过的越和睦,便越不会来打扰世子爷。

刘婉晴笑着说道,两千两银子换来傅云饮的心,这笔买卖可值得很儿。

马嬷嬷这才闭上了嘴。

三日后,墨书的伤虽未好全,却也能下地行走了。

莹雪被允许出了西厢房,她便去了墨书养伤的屋子里,柔声问道:墨书,世子爷与大奶奶愿意放了我们的卖身契,你…你可愿意与我远走高飞?莹雪说这话时心里也很是没底,她已做了傅云饮的通房,着实是配不上墨书了。

墨书艰难地扯动了自己的嘴角,对着莹雪温声说道:自是愿意的,莹雪,我一直没有忘了你,前头的事是我害了你。

莹雪知晓他说的是前几日在西厢房内被傅云饮撞见一事,她知晓那事并非出自墨书本意,他也是受害者。

还是我害了你,倒连累你白白受了一顿板子。

莹雪敛下美眸,望着墨书身上的伤势叹道。

墨书却只是轻笑一声,仿佛根本察觉不到身上的伤痛:一顿板子,换来和你说话的机会,也算值了。

这话一出,莹雪的眼圈霎时便红了,她握住了墨书的手,道:当初若不是那些人硬要逼我做媵妾,我早已成了你的妻。

说罢,便潸然泪下。

墨书也因莹雪的话触动了心内的伤痕,清冷如泉的眸子里闪过些泪花,是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若他也能托生在世家大族中,便绝不对让心爱女子的家人受这般苦楚,也绝不会眼睁睁地放任她被旁人抢走。

两人阔别已久,心内皆藏着对彼此的隐晦情意,一时便相对着落下泪来。

*莹雪也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与家里的亲人说起了此事。

他们皆怔愣了许久,才问道:世子爷他肯放你走?莹雪点头,道:他说了,明日我们都能一起离开镇国公府。

傅云饮从未言而无信过,他既已允了自己,便当真会放自己离去。

王氏听了却暗自生喜,莹雪做媵妾一事虽然外头瞧着有体面,还会他们这一家子脱了籍,可到底只是个以色侍人的玩意儿,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若能放出去做良民,和墨书结为夫妻也是件好事。

雪儿,世子爷为何会如此安排,可是有什么变故?王氏道。

莹雪并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便含糊其辞道:我也不知晓世子爷这样做的用意,兴许是腻了我,又不想我在他跟前碍眼多事,好在爷惦念旧情,将我的卖身契还给了我。

莹雪得了卖身契,那他们这一大家子便当真都是良民了,方大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既如此,我们明日再走吧。

莹雨也没有意见:我们该去哪儿过活呢?去江南吧,那儿山清水秀、赋税也不重,够我们一家人自在生活了。

莹雪道,她选择往江南去的另一个原因是,京城离江南甚远,便是有一天傅云饮后悔了,也再找不回自己了。

丝竹也对烟雨江南十分向往,闻言便摩拳擦掌地收拾起了行礼。

王氏拉过莹雪,细细地问道:那墨书小哥可愿意?你毕竟已与世子爷……莹雪明白母亲的担忧,便笑着说道:母亲不必担忧,墨书不是那样的人。

王氏这才放下了心,感叹道:也是造化弄人,若没有前头的事,你与墨书说不准都给我生下个大胖小子了。

莹雪却笑不出来,点漆般的杏眸里染上了些担忧之色,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到底没把自己可能有喜一事说出口。

翌日一早,莹雪便与墨书一同去端方院拜别了刘婉晴,如今莹雪已是良民,她断然不愿意再对刘婉晴奴颜屈膝。

刘婉晴也没有难为她,只将她与墨书的卖身契一同递给了她,还附赠了两千两的银票。

墨书接过了卖身契,却没收下银票。

刘婉晴也不强求,让马嬷嬷将他们送走,自己则心情愉悦地喝起茶来。

莹雪本想去谢过傅云饮的恩情,但又不愿在这关键时刻多生事端,恰好在出端方院的时候遇到了东昉,她便与东昉说道:替我谢过世子爷大恩大德。

东昉慨叹了一声,这几日傅云饮日日夜夜的睡不着,整日里只把玩着莹雪为他缝制的香囊,有时东昉还能在书房外听见些若有若无的抽泣声。

既这般不舍,世子爷又何必将莹雪姑娘放走?他不明白主子心里在想什么,对莹雪的态度仍如从前般和善:姑娘放心,我会替姑娘说些好话的。

莹雪点点头,便回身握住了墨书的手,抬眼望进他温柔和煦的眸光里,心里的不安与焦躁霎时一扫而空。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她和墨书重新走到了一起,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墨书与莹雪离开后,傅云饮才从廊下缓缓走了出来。

他望着莹雪的背影出了许久的神,久到东昉不知不觉已绕到他身后,悄悄地将莹雪的话带给了他。

世子爷,莹雪姑娘说,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傅云饮恍若未闻,只立身于廊下兀自出神,等到东昉站的双腿酸麻时,傅云饮悠远又怅惘的声音才响了起来。

走了好,省得我为了个奴婢丢了大半条命。

这话似是在说给东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44章 江南 以后,我便和墨书是同甘共苦的……一个月后, 莹雪一家人与墨书方才赶到了江南之地。

墨书一手抱着小竹,另一手则搀扶着身子不适的莹雪。

许是因为水土不服的缘故,莹雪这些日子总是上吐下泻, 脸色煞白的模样惹得王氏等人心疼不已。

墨书也道:要不去寻个大夫瞧一瞧?莹雪却连连摆手,只坚持要尽快赶到江南。

王氏们知晓她心里的症结,生怕那镇国公世子爷会反悔将她再强要回去,于是便命车夫马不停蹄地赶路。

莹雪的害喜症状却丝毫没有减弱,于一日深夜,她噙着泪与王氏和莹雨说了自己兴许是有喜了一事。

王氏和莹雨俱都大惊失色, 愣了半晌不知该如何自处。

莹雪擦了擦眼角的清泪, 道:劳烦母亲替我去寻碗堕胎药来。

王氏却吓得身形微颤, 若莹雪当真是有喜了,这孩子可是世子爷的长子啊。

莹雨望着莹雪坚决的神色,眸中闪过几丝疼惜:你若真不想要这个孩子, 一开始便要去了他才是, 何以等到了这个时候?莹雪语塞,半晌答不上话来。

孩子无辜,那堕胎药又极损身子, 瞧着倒不如把孩子生下来吧。

莹雨如此说道。

王氏连连叹气, 只说起了墨书:可墨书那儿, 又该怎么办?实话实话便是。

丝竹忽而从外头闯了进来, 与莹雪说道:若墨书嫌弃妹妹, 以后妹妹和这孩子便由我来养。

王氏上前拍了拍大儿子的脑袋, 叹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莹雪眼瞧着家人为自己的事烦心不已,便道:还是一碗堕胎药了结他吧。

王氏虽心疼莹雪的身子,可若她带着孩子与墨书成婚,到底是太难看了些。

也好, 娘陪你去医馆里走一趟。

王氏便带着莹雪去瞧了好几个医馆的大夫,一番诊治之后,皆说莹雪确实是有了喜,只她身子孱弱又喝过不少凉药,若执意要打掉这个孩子,损伤了母体,恐将来不好受孕。

王氏犯了难,竟忍不住在医馆内怮哭了起来。

莹雪倒显得坚韧不已,只道:母亲勿忧,女儿自会处理好这事儿。

她处理的方法就是与墨书说清楚了来龙去脉,也将医馆大夫说伤了这个孩子,以后难以有孕的话尽数告知。

墨书,我本就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如今是万万不敢再拖累你了,你阖该娶一个干净和善的女子为妻才是。

莹雪将心伤掩下,对墨书如此说道。

墨书听了后沉默了半晌,在莹雪惴惴不安的等待下,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关系。

墨书只说了这三个字,再无他言,莹雪的心中愈发愧疚难当,怏怏不乐带来的后果就是她在赶去江南的路上害喜的症状愈发严重。

到了江南后,王氏便与方大将这几年攒的体己都拿了出来,莹雪又添上了一笔银钱后,便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村里买下了一间两进的屋舍。

置办家具物什等用的皆是莹雪的体己。

墨书沉默寡言,与莹雪也不似先前那般亲密无间,倒是小竹每日缠着莹雪说这儿说那儿,为她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莹雪心中有愧,与墨书之间也多了些外人可见的龃龉,王氏一行人看在眼里都很不好受。

这一日,王氏好说歹说才说服了莹雪与墨书聊一聊,两个人这般相敬如冰也不是个办法。

莹雪心中藏了愧疚,赶了好几日才纳了鞋底,借着问他尺寸的由头与墨书独处了一会儿。

墨书连日里脸上都不见任何笑影,清瘦的身影被昏黄的烛光拉的越发纤长,莹雪推开屋门后,便只能瞧见他清冷中带着些忧愁的目光。

莹雪将鞋底放下,轻声说道:墨书,我有话想和你说。

墨书这才拢回了思绪,上前扶着莹雪坐到了桌子前的团凳上。

你说罢,我听着呢。

墨书声音平淡无波。

莹雪将鞋底递给了墨书,说道:我想给你做双鞋子,但是不知道你的尺码。

墨书有些惊讶,随即染了愁色的脸上便浮现出了几分笑意:你害喜这样严重,还这么劳心劳力做什么?他话虽这么说,可到底因为莹雪的关怀而心生喜悦。

提到害喜,莹雪的杏眸又是一黯:自从到了江南以后,你就没有开怀笑过,母亲给我们定下的日子是在下月初,墨书,你若不愿意,便不要强求自己。

墨书慌了神,再没有那股安宁淡然的清冷气度,只听他连声追问道:我如何就不愿意了?清醇的声音里染上几分焦急。

莹雪泪光盈盈,连日里墨书的沉静她皆看在眼里,她知道自己怀了傅云饮孩子这事对墨书十分不公,可她不想因放弃这一个孩子而绝了自己做母亲的资格。

她配不上墨书,墨书和她在一起也不开心,那倒不如不要硬凑在一块儿。

墨书也瞧见了莹雪眼底的泪花,他明白莹雪的心思,也明白自己只要解释一下自己的反常,莹雪便不会继续多想下去。

可……墨书叹了口气,到底是把自己碎的七零八落的自尊捧给了莹雪瞧:来了江南以后,买下宅子的是你的母亲,置办家具的是你,我全身上下的银钱只够三四日的开支罢了,莹雪,我只是怕不能给你那般优渥的生活。

这便是他近来不开怀的原因,他并没有什么能力,除了幼时父母还在的时候略习过几个字外,他连那些重活累活都干不来。

可他当真心悦莹雪,从竹林初遇时便将她的美丽与倔强记在心里,经过了这样多的事,能和莹雪再续情缘,他心里其实开心的不得了。

那个孩子,他也会当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疼爱,因为他知道,莹雪委身于镇国公世子,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

他反而怜惜她这般身不由己的遭遇。

莹雪,我从来没有问过你。

墨书扬起那双泛着真挚心意的眸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我吗?莹雪一愣,望着墨书清冽缱绻的眸子,回道:去镇国公府的第一日,那天我一夜未睡,辗转反侧后梦到你我和小竹一起在庙会上游玩,醒来以后湿了半个枕头。

这话一出,墨书便再也没有追问过莹雪是否心悦自己这事,她既舍了在镇国公府的荣华富贵,与自己偏居在这乡野山村中,便足以表明她的心迹。

除了对经义诗画有些兴趣在,我身无长物,恐一时半会儿不能让你过上富庶的日子,你且等等,如今我是良民,大可以去科举行商,总能挣出一条前路来。

墨书郑重其事地说道。

莹雪见墨书终于对自己敞开了心扉,心中高高悬起的那块大石也落了地,她便与墨书说道:清贫富庶都不要紧,只要咱们一家人心在一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话音甫落,屋门外便响起一阵压抑过后的笑声。

莹雪被唬了一大跳,坐在团凳上的身子有些不稳,墨书连忙护住了莹雪,这才一脸戒备地往屋外走去。

躲在屋外的丝竹和王氏正打算悄悄离去,可身前的门却被人打了开来。

六目相对,还是王氏脸皮薄,与墨书笑道:我和丝竹打算去庭院里乘乘凉,谁知道却走到了你屋外。

丝竹也道:是了,咱们家也就这么点大,怎么我和娘还会走错路呢?于是,王氏与丝竹便相互干笑着去了正屋里。

墨书的屋子在西侧间,他望着王氏与丝竹离去的背影,不免失笑出声。

里头的莹雪也明白了王氏和丝竹的用意,不免感叹道:娘和哥哥,演戏竟然这般拙劣。

墨书却叹道:都是我不好,将心事藏起来不与你说,倒累的长辈们为此烦心不已。

莹雪笑着说道:以后既是要一同同甘共苦的夫妻,你可不许再这般瞒我。

这也是莹雪少有的娇憨之语,墨书望着她姣美的脸庞失了神,这般炽热的目光倒让莹雪羞红了双靥。

第45章 失恋【一更】 我傅云饮就是这世上最……将莹雪送走后, 刘婉晴却是睡了几个好觉,她料想着傅云饮必是会心情郁郁一段时日,便专心做起了善解人意的解语花, 对着傅云饮嘘寒问暖了起来。

傅云饮也没有从前那般抵触刘婉晴,虽则日日夜夜都宿在外书房内,总归没有将刘婉晴送去的甜点吃食隔窗扔出去。

刘婉晴心下愉悦,她坚信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傅云饮总会回心转意。

沈氏自然也瞧出了傅云饮的异常,她逼问了一番东昉后, 才得知了莹雪被傅云饮遣送出府一事。

惊讶之余, 沈氏心里还升出些愠怒之色, 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为了一个奴婢失态至此,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傅云饮却全然不顾旁人的看法, 他日间提不起劲来做其余的事, 只整日躺在书房的软塌上望着窗外的杏树出神。

忆起那日莹雪与墨书如神仙璧人般相携离去的背影,傅云饮心中是又愤怒又伤心。

一气之下便把这些时日莹雪给自己做的香囊和扇套皆扔在了地上,可没过多久, 他便又觉得于心不忍, 上前将香囊和扇套捡了起来。

白日里他虽食不下咽, 但总不至于伤神到失态的地步, 最难熬的还是入夜后万籁俱寂的时刻, 他的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想到莹雪与墨书如何甜蜜似漆的画面, 又是一阵绞心之痛。

傅云饮当下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之人,捧出一颗心去给莹雪,在她那儿却什么都算不上,如今落得这样狼狈的样子也是应该的。

他靠在软塌上, 手里依旧攥着那绣着青竹纹样的香囊,竟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从前在宫里受了那等磋磨他没哭,被性子暴戾的镇国公屡次责打时他也没哭,在京郊猎场替大皇子殿下挡下冷箭时他也未曾落下泪来。

如今却躲在这逼仄的书房内为一个奴婢潸然泪下。

当真是可笑至极。

*远在江南的莹雪却心情颇佳,自她与墨书解开心结后,二人虽称不上如胶似漆,却也熟稔亲密的多了。

她怀有身孕,便在庭院里种了些花花草草,每日只顾着侍弄这些花草。

墨书则去小镇上支了个摊位,先替人写写信,也好赚些家用。

王氏与方大则只是在家中料理些繁琐的家事,莹雨对草药有些兴趣,便由丝竹配着去后头的小山上割些药草。

这一日,莹雪正巧坐在庭院中的小方墩上晒太阳,王氏手里捧着些碎糖,与她说道:虽则咱们刚搬来此处,邻里邻外也总要多走动走动。

莹雪点点头,与王氏说道:昨日隔壁家的林二婶送了一块熏肉来,她见墨书生的俊俏,便说要把自家的三女儿许给她。

说到此处,莹雪的脸上也浮出了几分尴尬之色。

母亲便将我与墨书的婚事告诉林二婶吧。

莹雪如此说道。

王氏颇有些意外,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莹雪还未显怀的肚子,叹道:的确是要早些办了婚事,省得到时候被人说嘴。

王氏便匆匆地往院外去了。

莹雪便继续坐在小方墩上晒太阳,她抬头望着清澈无比的湛蓝天色,微风轻轻拂过她的脸庞,将她的思绪吹拂的悠远静谧。

昨日墨书陪着自己晒太阳时还说过一句诗词,似乎叫什么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诗当真是贴切。

她如今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竟当真过上了这等安稳美好的日子。

京城里那样油滚过心肠的煎熬日子仍历历在目,那时自己只当一辈子都要囿在那大宅门里,终日里算计着如何往上爬。

荣华富贵是好,可到底那样工于心计的日子太累了些,如何比得上如今这般自由自在的安宁日子?临近傍晚的时候,墨书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中。

他今日着了件白色长衫出门,如今垂着头颇有些消沉的模样,身上的白衫也染上了些灰尘。

莹雪一见他这幅模样,便担心地迎了上去:墨书,你怎么了?墨书往素清清冷冷的眸子里如今蓄满了疲惫与愧疚之意,他不想让莹雪担心,便随口敷衍道:没事,我收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

说着,墨书便把摆摊的物什放进了自己的房中,小竹听见了哥哥摆弄笔墨的动静后,便笑着出声道:哥哥,你回来了。

墨书掩去面容上的疲惫,上前抱住了小竹,望见她无神的双眸后,心内的颓丧之意又齐齐涌了上来。

自己当真是无用,摆了一天摊一分钱都没赚到,何时才能担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何时才能筹够银钱为小竹治眼睛?莹雪与王氏等人皆发现了墨书这等消沉的样子,料想他必是在外头受了什么闲气,吃晚饭时,王氏等人皆捡了些轻松愉悦的话题谈笑了起来。

墨书虽勉力谈笑凑趣,可到底掩不去眉眼里的黯淡落寞,莹雪有些食不下咽,等王氏等人用完膳后,便去了墨书的房里。

墨书正摊开了笔墨研习书法,听得莹雪推门而入的声响后,便笑着说道:莹雪。

莹雪上前去瞧了瞧墨书写下来的字,虽则不如名家字帖那般笔力凝练,却也有几分笔风韵致在。

今日你在外摆摊,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莹雪担忧地问道。

墨书对上莹雪染着愁光的灵透杏眸,便不忍心再用谎话去欺骗她,只道:我如今才知道,在镇上摆摊要交给城西的商会保护费,一年还要交给官府一回税银。

莹雪自然也不知道这等规矩,只问道:要多少银子?墨书的声音减弱:一两银子。

莹雪听后不免惊呼出声,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愤慨:他们这和强抢有什么区别?本朝商贾轻贱,历来如此。

墨书叹道:我想着,还是要去考科举才是,只是我非江南本地籍贯,需要廪生与我做担保才可。

莹雪也犯了难,她们初来江南,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去哪里找什么廪生呢?我已向人打听过了,这小镇上共有五位廪生。

说到此处,墨书一扫方才的郁色,眸中浮现几分向往之色。

科举方能改命,才能让莹雪过上好日子。

莹雪对科举一事却不似墨书这般执着,只听她道:若要让那些廪生为你做担保,只怕要付出些代价,其实不考科举也好,咱们仔细想想还有什么营生可做便是了。

墨书听后沉默了半晌,才道:做营生也罢、摆摊也罢,都是商贾之事,总要经了层层盘剥,到手的银钱也要被人搜刮了去。

可若是去科举,一朝成了秀才举人,一家人的赋税便都免了,还有银钱米粮可领。

除了这一点外,墨书私心里想给莹雪优渥的生活,而自己能往上爬的路也只有科举这一条,若是有功名利禄在身,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强抢走莹雪了。

这个世道不将对错与否,只看权势与地位,他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便只能改变自己。

莹雪见墨书一副壮志未酬的意气模样,一时间也说不出泼凉水的话,她便只能轻声道:其实与你过这般清贫的日子,我也不觉得是在吃苦。

科举你若想去试试便试试吧,只尽力即可,千万别为此伤了身。

墨书便应了下来,又与莹雪相谈了一会儿后方才送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姣美心上人在侧,昏黄烛火将莹雪衬的如神妃仙子一般,若说不意动定是假的,可墨书仍是不愿逾矩半步。

那事总要等到成婚之后,亦或是莹雪将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后。

他不愿唐突了莹雪,也不愿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与此同时的镇国公府内。

刘婉晴拆了头发躺在床榻上,马嬷嬷今日轮值守夜,便压低声音与刘婉晴说道:如今她们已定居在江南的一处偏远小镇上,跟着去的人都说莹雪与那墨书举止亲密,一瞧便是如胶似漆的模样。

刘婉晴重重地吐出心中的郁气,眉梢间都带上了些喜意:既如此,我这颗心便当真是落了地了。

马嬷嬷也笑道:再没有大奶奶这般心善的人,莹雪那蹄子这般不驯,大奶奶也未曾出手整治过她,如今还放她去过自己的营生,当真是活菩萨般的心肠。

刘婉晴却含笑不语,隔了好半晌才说道:平宁县主那头呢?马嬷嬷沉了脸色,语气也有些战战兢兢:消息是从太太院里传出来的,平宁县主起先是不肯嫁大皇子殿下,这几日回转了过来,婚期便定在了来年三月。

刘婉晴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倒真怕这个县主发了邪心左性,到时我的位置也要拱手让给她。

上头有陛下瞧着,还有大长公主相逼,那县主便是对世子爷有几分意思又如何?还不是要乖乖嫁给大皇子殿下?马嬷嬷笑道。

刘婉晴也明白这个道理,如今既平宁县主与大皇子的婚期定了下来,她便也不必再忧心了。

临到睡意朦胧时,她忽而又想起了傅云婕,便问道:三小姐那儿,没闹起来吧?马嬷嬷却不似方才那般尖牙利嘴,踟蹰了半晌后,说道:闹起来了,还把太太惊动了过去。

刘婉晴睡意被惊散了大半,她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横眉立目地问道:怎么闹起来了?也不知是谁多嘴多舌与三小姐说了墨书与莹雪事儿,三小姐竟将房里的摆设器具扔了一地,也不避人耳目地痛哭了一场,就把太太惊动了。

马嬷嬷说完这话,就壮着胆子觑了眼刘婉晴的脸色。

果然见她脸色阴沉无比,只盯着床沿兀自出神。

刘婉晴料想着沈氏必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毕竟自己将墨书调来端方院是要登记入册的,总也瞒不过她去。

自己与傅云婕多接触了几日,便把她心心念念的墨书调来了自己的院子里,这事着实引人遐思。

明日一早,她得去沈氏那儿好好请罪才是。

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刘婉晴说罢,便和衣躺在了床榻之上。

正当她昏昏欲睡,快要进入梦乡之时,外头忽而响起了冬至焦急的呼唤声。

——大奶奶,三小姐那儿出事了,太太唤您过去呢。

第46章 甜蜜【二更】 墨书,我想和你生儿育……刘婉晴赶到清怀苑时, 婉香、含香并一众伺候的丫鬟们届跪了一地。

正屋里传来沈氏压抑过后的怒吼声,马嬷嬷替刘婉晴照亮了前路,刘婉晴便一径走进了正屋内。

刘婉晴方一踏进正屋, 一套碗盏便朝着她脚下飞了过来。

刘婉晴被这等变故吓了一跳,趴在门框上久久不能平息紊乱的心跳。

沈氏立在堂屋中央,周围的丫鬟仆妇们皆大气也不敢喘,她一瞧见刘婉晴的身影后,便忍不住骂道:瞧瞧你做的好事。

刘婉晴被沈氏骂的身形一颤,随即便朝着副云婕闺房的方向望去, 烛火映衬下, 她只能瞧见床榻上躺着之人弯折的身躯弧度。

你既已知道了云婕的歪心思, 何不来报于我听?沈氏恨铁不成钢地瞧着刘婉晴,若不是傅云婕被救了下来,她只恨不得杀了刘婉晴而后快。

刘婉晴颇有些浑浑噩噩地走到了内室的闺房里, 依稀瞧见了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且手腕处绑着布条的傅云婕, 才知道自己酿成了这样的错事。

母亲,儿媳犯了何错?还请母亲告知。

刘婉晴索性抵死不承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道。

沈氏险些被她这幅油盐不进的可怜模样气了个仰倒, 她立时便上前指着刘婉晴破口大骂道:你还装模作样, 含香已与我说了, 那日在大国寺你明明撞见了云婕与那墨书, 瞒了我便算了, 过了几日的你却又把那墨书调到了端方院里, 你是何居心?刘婉晴面色白了又白,心中暗恨含香多嘴多舌,如今沈氏盛怒,她只好仓惶解释道:母亲明鉴, 我当真不知道三妹妹对那小厮起了那样的心思,将墨书调过来不过是为了整治那莹雪罢了,世子爷被那莹雪迷得七魂丢了五魄,那名叫墨书的小厮又曾与莹雪定下过亲事,我便……这话却是不尽不实,她也曾想过将墨书调来端方院后会让傅云婕愈发放不下他,也设想过墨书与莹雪的远走高飞会伤了傅云婕的心。

可那不过是个小厮罢了,若是傅云婕有些脑子,便知道她与一个小厮是断无任何可能的。

哪儿就到了要寻死觅活的这一步?不但刘婉晴抱着这般想法,连沈氏自己对傅云婕也是十打十的恨铁不成钢,她起初知道了傅云婕为了个小厮茶不思饭不想后,险些怒得两眼一昏过去。

到了清怀苑后,严刑拷打含香、婉香后,沈氏便知晓了傅云婕与那小厮的来龙去脉,也知晓了前段时日傅云婕为了那小厮生生挨了东昉一记棍棒之事。

她险些气得欲上手责打傅云婕一顿,可女儿划破了手腕,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又牵动着自己的心肠。

沈氏一开始只怨自己太过宠爱傅云婕,养成了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竟为了一个小厮伤害起了自己。

怨恨过自己后,沈氏便又找到了刘婉晴这个可以发泄怒气的人,劈头盖脸骂一顿后,又道:你一个正室夫人,想整治那奴婢,有多少法子不能使的?偏偏要拿你三妹妹的性命开玩笑?刘婉晴心中抱冤,嘴上只一味地求饶道:母亲喜怒,儿媳自知有错,等三妹妹醒来后儿媳必会好生相劝,将那小厮在刘府里骄奢放纵,表面一套内里一套的丑事都说与她听,必让她将那小厮抛之脑后。

沈氏脸上的怒意霎时一扫而空,盯着刘婉晴瞧了半晌,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语气到底和缓了不少。

因着如今镇国公傅善匀在府里,沈氏又怕女儿这事闹大了于名声无益,便只在清怀苑内了结此事,又将伺候傅云婕的下人们都换了一批。

*远在江南的莹雪却不知镇国公府内因她与墨书的离去而又生了一场波折。

她如今正在家里坐着等墨书的消息,今日是墨书去邻村的书塾拜师的日子,若是一切顺利,明日便可去学堂读书习字了。

莹雪颇有些担忧,她们是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这些本地的书塾可会接纳墨书?王氏瞧出了莹雪的担忧,便拿话开解她道:你有了身孕,总这般操心劳累做什么?墨书那孩子是个聪明沉稳的,如今已脱了奴籍,他又生的这般儒雅过人,天生就是考科举的料子。

说罢,王氏又磕磕绊绊地说了句文趣星。

里屋里靠在临窗大炕上的方大忍不住笑出声来:老婆子,你在说什么呢?那就文曲星。

王氏脸色一臊,朝着莹雪努努嘴,又数落起了方大。

被爹娘这般打岔后,莹雪也忘了担忧墨书一事。

直至傍晚之时,墨书才与丝竹一同回了家中,莹雨与王氏已做好了饭菜,莹雪也摆好了筷碗。

王氏正要开口询问学堂一事,却被丝竹眼神示意着不要多言。

莹雪也瞧见了墨书脸上的沉郁之色,便笑着岔开了话题:都累了一天了,先吃饭吧。

饭桌上,王氏一家人见墨书心情郁郁,便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学堂、念书、科举等话题,只说起了邻里之间的趣事。

饭毕,莹雪便主动与墨书说道:如今天色尚早,我们无妨去外头消消食吧?从前她在镇国公府里,用完了晚膳后总喜欢去内花园里散散步。

墨书轻笑着握住了莹雪的手,护着她往外头走去。

二人离去后,莹雨才叹了口气,感慨万千道:妹夫哪里都好,就这性子太恼人了些。

王氏也觉得这段饭吃的疲惫无比,只道:是了,从前瞧着墨书这般爽朗和善,如今却觉得他心思敏感,相处起来没那么容易。

久不吭声的方大却为墨书说了句公道话:墨书是个男人,若没有前头的事便罢了,他是小厮,咱们雪儿是丫鬟,过上些清贫安生的日子便罢了。

可咱们雪儿被那世子爷收在房里好几个月,吃的用的皆是上乘之物,你瞧瞧雪儿如今妆奁盒里的首饰,随便拿出来一件便够我们几年的嚼用了,墨书他也看在眼里,自会想着要给雪儿好日子过,他这是把自己逼得太死了。

丝竹也叹了口气:那边学堂的老夫子说墨书年纪太大了些,又没有从前学经文的底子在,不愿意经手这样的事,墨书欲以诚心打动那老夫子,谁知那老夫子却只伸出手来比了五个数。

王氏听了愤慨不已,连连追问道:是五两银子的意思?丝竹点点头,眸子里也满是愁光。

方大气愤地拍了拍桌子,骂道:当真是有辱斯文。

莹雨见父亲动怒,便替他斟了一杯酒,劝道:爹活了这把岁数了,难道还不明白这世道?多的是趋炎附势之徒,只看钱财不看人心。

一家人皆相对无言,莹雨取了些饭食自去后头屋里喂起了小竹。

在外散步消食的莹雪与墨书却对着河边的荷花侃侃而谈起来。

小荷莲叶落在一汪河池中央,天然且不加雕琢的美丽景致叫人移不开眼来。

墨书瞧着这等别致的景色,心中的郁结之情消散了大半,他立在河池旁,脊背虽如往常般挺直,可莹雪却从他清瘦的背影里瞧出几分落寞来。

莹雪缓缓蹲下身子,捻了朵野花放在了墨书头发上。

墨书被她这般调皮的行径逗弄的失笑出声,他一把抓住莹雪作乱的手,眸里闪过几分歉意:抱歉,我方才这般沉郁,让你们吃饭都吃不安稳。

莹雪却善解人意地反握住了墨书的手,笑道:爹娘都知道你如今的不易,必不会见怪的。

墨书低头望着莹雪潋滟着柔光的杏眸,心中也是一软,他道:我从没想过能与你这般自由自在地欣赏美景,已是上天垂怜,我不该这样自怨自艾。

莹雪略有些明了墨书这段时日怏怏不乐的缘由,她不知该如何开解墨书,便只得生硬地说道: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够你陪着我欣赏美景,你可不要嫌我聒噪才是。

墨书含笑点头,眸里掠过几分爱怜之色:外头风大,我们该回去了。

莹雪瞧着远处昏暗下来的天色,想到今日自己带墨书出来散步的用意,便在心内给自己打了打气,踮起脚尖朝着墨书的唇上袭去。

短暂的接触后,莹雪便垂下头不肯抬眼瞧墨书。

墨书也被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触感吓了一跳,他望向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的莹雪,心里的喜悦之意缓缓蔓延开来。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庙会,自己在鹊仙桥上与莹雪并肩而立,眼前是如美花眷的心上人,身后是漫天绚烂的烟火。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也想让我过上好日子,可我并不在意那些。

锦衣玉食并不能让我开怀,山珍海味我也并不稀罕,我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地生活在一起,与你相携相守……莹雪说到此处声音已经微若蚊蝇。

将来再和你生儿育女,瞧着她们长大成人。

第47章 去江南 我傅云饮,绝不会为了她再掉……莹雪与墨书这番剖白心迹后, 连日里两人心情都十分愉悦。

墨书索性不想着科举、求廪生举荐一事,与丝竹一同去了小镇上的商铺内做活。

丝竹有一身蛮力,卸货搬货都干的极为上手, 墨书生的儒雅清秀,还会写字记账,那家珍玩铺的掌柜便一口气聘下了二人。

日子虽清贫简单,莹雪脸上的笑影却愈来愈多。

待她与墨书办好了婚事后,她的肚子才逐渐地开始显怀。

*一个月后,刘婉晴才从马嬷嬷那儿得了莹雪有喜的消息。

这孩子是墨书的?刘婉晴手里正在缝制为关老太太做的扶额, 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马嬷嬷问道。

马嬷嬷笑道:应当是的, 算算日子正是在他们出府后才怀上的孩子。

刘婉晴愈发称心如意, 将扶额放在了案几上,笑道:这五个月竟过得这样快,既已怀了孩子, 便不必派人再去盯着了, 如今还是要花工夫在世子爷身上。

提到傅云饮,刘婉晴又不可自抑地情绪低落起来。

这五个月内,世子爷虽来过自己房里用膳说话, 却从未留宿过一次。

且世子爷经了一开始的颓丧后, 如今性子越发的沉稳阴鸷, 等闲从不显露出喜怒哀乐来。

每每与他相处, 刘婉晴皆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让他心生不喜。

马嬷嬷自然瞧见了刘婉晴脸上的怏怏之色,便捡了些好听的话开解她道:大奶奶不必担心,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前段时日世子爷尚且不肯进您的屋子, 如今不但肯进您的屋子里陪您用膳,还愿意与您说说笑笑。

假以时日,世子爷定会回心转意。

这话正中刘婉晴的心坎,只见她脸上的郁色霎时一扫而空,又拿起那条扶额缝制了起来,通身上下的颓丧之气化作了隐隐的喜悦。

奶奶可要去趟太太的院子里?太太正为了三小姐的婚事烦心呢。

马嬷嬷又道。

想到傅云婕这个恼人的小姑子,刘婉晴的脸色又垮了下来。

自上一回傅云婕为了墨书寻死觅活后,沈氏便把说服傅云婕忘掉墨书的重任交给了刘婉晴。

可那傅云婕自小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如今一朝对个小厮上了心,又被狠狠打了脸,越发发了邪心左性。

刘婉晴不知说了多少软话箴言,可傅云婕却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刘婉晴也灰了心。

母亲既未唤人来请,我何必去自找烦恼?刘婉晴怏怏不乐地说道,她如今是真怕了傅云婕,恨不得离她远远的才好。

马嬷嬷便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

翌日一早,刘婉晴去沈氏院子里请安时,恰巧撞上了沈氏如沐春风的笑脸,她心下疑惑,嘴上却奉承道:母亲今日容光艳丽,倒叫媳妇儿移不开眼了。

沈氏抿唇一笑,愈发显得姿容甚佳:今儿你倒是嘴甜,快坐下吧。

说着,便命身边的丫鬟给刘婉晴递了团凳。

刘婉晴虚坐了一半后,便笑着问沈氏道:母亲,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不然沈氏如何会对她这样和颜悦色?沈氏这才笑着拿了张名帖出来,与刘婉晴道:你三妹妹的婚事定下了,就是端阳侯家的世子。

端阳侯家的世子?岂不就是傅云饮的好友贺云洛?家世差之不多,且那贺云洛又是傅云饮的世交好友,傅云婕嫁过去后必不会什么受什么委屈。

刘婉晴略思索了一会儿,便知沈氏这般欣喜的原因,她便顺势奉承道:三妹妹当真是好福气,那贺公子不仅生的一表人才,又是个肯读书上进的性子,将来必是前途无限。

沈氏得意地一笑,便把手中的名帖递给了刘婉晴:你去与你三妹妹说一说,明日去端阳侯府的花宴,她一定要好好打扮一番才是。

刘婉晴接下了这烫手山芋,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道:母亲不必担忧,三妹妹聪颖过人,自会明白贺公子的好处。

心里却嗤笑道:这傅云婕是她毕生见过最蠢的女子,竟为了个小厮闹成这般田地,当真是愚蠢至极。

沈氏满意地点点头,将自己手臂上的玉镯递给了刘婉晴:拿去顽吧。

刘婉晴含笑接过后,便又与沈氏寒暄了一会儿,方才带著名帖去了清怀苑。

如今傅云婕身边的丫鬟都已换了一批人,含香和婉香等人都被打发去了外院做粗使活计。

傅云婕仍如往常一般坐在床榻上出神,脸上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忧虑。

刘婉晴兀自叹气,也不知道这傅云婕到底生了副什么样的心肠,好话歹话一句话都听不进去便罢了,还总以为别人是要害她,只钻营在对墨书的情情爱爱里,颇有些疯魔的迹象。

刘婉晴鼓足勇气走进了清怀苑的内屋,与坐在床沿边的傅云婕说道:三妹妹,嫂嫂明日带你出去赏花,可好?傅云婕恍若未闻。

刘婉晴只得继续道:端阳侯府的梅林乃当世一绝,你阖该去瞧瞧才是。

话音甫落,傅云婕方才抬起头望向刘婉晴,眸子里一丝喜意都无,只听她道:母亲给我定下夫郎是贺云洛?刘婉晴倒是真有些诧异,这傅云婕该聪明的地方如此蠢笨,该蠢笨的地方却如此聪明。

贺公子出身与你相当,且样貌才情都是不俗,与三妹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刘婉晴只得笑着如此说道。

他十二岁的时候就纳了通房,前段时日还让小妾怀了孕,在楚倌里的相好更是不计其数。

傅云婕语气讥讽地说道。

刘婉晴脸色讪讪,只得陪笑道:男儿在成家前浪荡一些也是有的。

傅云婕却不满意她这样的回答,只目光灼灼地回望过去,笑道:若大哥哥房里也有这么多通房,嫂嫂您该如何自处呢?说罢,傅云婕忽而又想起了与莹雪远走高飞的墨书,眸子里也流转了几分哀伤:是了,嫂嫂自有不少手段将那些通房小妾送的远远的。

刘婉晴险些支撑不住身子,过了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心一横后说道:如今莹雪与墨书已成了亲,莹雪还怀上了墨书的孩子,三妹妹,你也该死心了。

傅云婕闻言怔在了原地,心里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涩意,她缓缓开口道:死心不死心又如何呢?我总不能与一个小厮成双成对。

见她这话说的通透,刘婉晴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喜色:你若想的穿这个道理,便是最好的了。

刘婉晴却没注意到傅云婕搭在床沿边攥得青紫的拳头,只苦口婆心道:她们如今定居在江南的边陲小镇上,听说是个叫七泽的小镇,格外荒僻不说,还人烟稀少。

这便是这等小厮与奴婢该有的归宿了,三妹妹是千金之躯,如何能与墨书那样的人相提并论?傅云婕将七泽镇暗暗记在心里,嘴上敷衍刘婉晴道:多谢嫂嫂美意,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去端阳侯府赏花,劳烦嫂嫂与母亲说一声,不必再让人日夜看守我了,我已死心了。

刘婉晴大喜过望,连声应下后,便让外头伺候的丫鬟进来替傅云婕挑选衣裙。

自己则满心雀跃地往沈氏院里交差去了。

沈氏乍一听闻傅云婕对那墨书死心了后,也是喜得不知所以,便赏了不少珍宝首饰给刘婉晴。

去端阳侯府赏了半日花后,沈氏见傅云婕待人接物皆如从前一般,便当真放下了心。

她只在心里庆幸,云婕的性子虽倔强了些,可到底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闹了许久的脾气,如今总算是转过弯来了。

是以傅云婕带着丫鬟上前与她道:母亲,我想去假山那儿瞧瞧花儿。

沈氏想也没想便应下了,只吩咐几个仆妇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傅云婕却道:人多太聒噪,怕扰了我赏花的雅兴。

沈氏这才作罢,只吩咐那两个小丫鬟好生侍奉傅云婕。

傅云婕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眼瞧着花宴已到了尾声的时候,沈氏略等了一会儿,见傅云婕仍是没回来。

她心里生了疑,便笑着与端阳侯夫人致歉道:小女顽劣,恐在哪儿绊住了脚。

端阳侯夫人自不会见怪,只道:三小姐活泼明朗,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算什么。

沈氏便让山嬷嬷带人去将傅云婕请回来,足足又等了半个时辰后,山嬷嬷才满脸担忧地领回了两个眼熟的小丫鬟。

因有外人在,山嬷嬷不敢多说些什么,便只得私下里给沈氏使眼色。

沈氏会意,便寻了个由头躲了出去。

山嬷嬷这才急切地说道:太太,三小姐不见了。

沈氏大惊,眸光落在了那两个贴身侍候傅云婕的小丫鬟身上,语气狠戾不已:快说,三小姐怎么了?那两个小丫鬟自知闯下了塌天大祸,便抽噎地说道:三小姐本说要赏花,奴婢二人便陪着三小姐去牡丹花那儿瞧了瞧,谁知三小姐先差走了兰儿去摘花,一错眼便打昏了奴婢,等兰儿回来的时候,三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山嬷嬷也道:是了,老奴赶去的时候,兰儿正在找寻三小姐,草儿则昏在了地上。

沈氏听罢,便朝着两个丫鬟的脸上扇去了一巴掌,嘴里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去找?山嬷嬷道:太太,老奴瞧着三小姐这般行动已是筹谋已久,不若去城门口寻一寻吧。

沈氏也心内狂跳,生怕傅云婕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立时便让山嬷嬷去与傅云饮递信,要他快马加鞭去城门口堵人才是。

自己则回到了花宴之下,与端阳侯夫人道:云婕身体不适,便先回府了,贺夫人切勿见怪。

那端阳侯夫人心内生疑,却也没挑明:三小姐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

花宴结束后,沈氏便匆匆回了府,帮令人去大街小巷寻傅云婕,又因事涉女儿的名声,并不敢如何大张旗鼓。

她如今只期盼着大儿子能在城门口截回小女儿。

刘婉晴得了傅云婕不见的消息后,险些软倒在端方院内。

她本以为傅云婕已经改了心性,谁知她却偷偷做下这等潜匿逃跑一事。

她会逃到哪里去?刘婉晴心里有了个更不堪的猜测,难道她要逃到江南去寻墨书不成?这等惊世骇俗的念头让刘婉晴愈发害怕,旁人兴许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儿,可傅云婕却是极有可能做出来的。

都怪自己那日不慎将墨书与莹雪落脚地告诉了她。

刘婉晴自不敢在沈氏面前说是自己告诉傅云婕七泽镇一事,只得作出一副担忧之际的模样,在沈氏身旁为她出谋划策:娘,要不要让公爹派部下去寻一寻?沈氏阴狠的眼刀飞了过来:不可,你父亲往日里虽疼云婕,却更在意满府的名声,若这事被他知道了,云婕不死也要掉层皮。

刘婉晴这才闭上了嘴。

到了夜幕降临之时,傅云饮方才骑着马匆匆赶回镇国公府上,沈氏立刻一脸焦急地迎了上去,对上的却是傅云饮阴寒无比的脸庞。

没有找到三妹妹的踪影。

傅云饮道。

沈氏霎时便落下泪了,只道:这个糊涂秧子,偷跑出去做什么?毁了自己的名声便罢了,就不怕自己的性命也折在了外头?傅云饮也担心不已,只道:我要去殿前司借些人马,央他们一起找三妹妹。

沈氏却死死地拉住了傅云饮的袖子,道:你若闹得满城风雨,将来咱们镇国公府还要不要做人了?届时我和你媳妇儿连门都不敢出了。

刘婉晴这才在心内暗骂了几句傅云婕的不识大体,连带着阖府女眷的名声皆被她毁了,自己苦心经营了许久的人脉关系岂不是要毁于一旦?她便也说道:夫君切勿轻举妄动,不若我们一起想想,三妹妹有什么地方可去?傅云饮脸色阴鸷,璨若曜石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担忧:三妹妹交好的几个闺秀家里,我已派人去瞧过了,皆没有三妹妹的踪影。

刘婉晴愈发肯定傅云婕一定要跑到江南去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才能在沈氏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

若没有去闺秀家里,会不会出城了?刘婉晴如此说道。

山嬷嬷也罕见地插了句嘴:老奴斗胆多说一句,三小姐会不会往江南去了?沈氏沉下了脸,眼眶里的泪意霎时一扫而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丫头究竟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已对那小厮疯魔成了这样。

时隔许久,傅云饮封存已久的心被再一次地触动了伤疤,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意涌上他的心头。

本以为已经不会再为了那人失态伤心,谁成想旁人只是提起了江南,自己便深有所感。

傅云饮,你当真是不争气。

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把三妹妹完好无缺地带回来。

傅云饮说这话时,脸上神情淡漠,可刘婉晴却瞧见了他左手微颤的指尖。

沈氏便点了头,目送着傅云饮离去后,又与山嬷嬷说道:你去与云萧说一声,让他悄悄地带些人在京里寻一寻。

山嬷嬷应是,即刻便出了傅云萧所在的院子里。

*傅云饮这一回去江南,沿途休憩之时,却不忘与过路人询问傅云婕的踪影。

他知晓傅云婕必不会以女子的打扮上路,便问那些过路人道:有没有瞧见一个身量不高,生的极为清秀的小厮?那些过路人皆摇头,只说并未瞧见。

傅云饮也不气馁,三妹妹自小便性子极倔,看中的东西定要弄到手里去,如今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竟把这等心性用在了男子身上。

那个墨书……当真如此好?傅云饮路遇险峰,便将马匹拴在身旁,自己则靠坐在石头旁休息片刻。

想起傅云婕这般离经叛道的行为,傅云饮的心里除了愤怒,更多的还是怜惜。

怜惜她,也怜惜自己。

他们这两兄妹,竟都栽在了奴婢和小厮身上。

忆起东昉递来的信,傅云饮的心中又是一阵揉碎心肺的痛感。

莹雪与墨书已成了婚,每日如胶似漆不说,还有了身孕。

如此清贫的生活,她却这样甘之如饴,可见她有多喜爱那个叫墨书的小厮。

心中的酸涩痛意久久不退,傅云饮兀自苦笑,隔了这么久,自己还是会因莹雪的一举一动牵动愁绪。

傅云饮暗骂自己的不中用,不断告诫自己,这一回去了江南,若是不慎见到了她,必要当成陌生人一般视而不见。

不能再为她落下一滴眼泪,也不能再为了她茶饭不思、夜夜买醉。

沿途这一路上,傅云饮皆没瞧见傅云婕的声音,他思忖着自己骑马兴许会比傅云婕的脚程快一些,便在临近江南的小镇上休憩了几日。

离江南越近,傅云饮的心里越发不适,每至深夜,灼心挠肝的愤懑之感便会悄悄爬上他的心头,一如莹雪刚离开的那几日般。

皆说妇人有喜会变胖,莹雪定也会如此,她改了容貌,自己必不会再为了她那般心动。

好说歹说之后,傅云饮这才说服了自己沉沉入睡。

只是他在这边陲小镇上等了许久,仍是没有瞧见傅云婕的身影,心里只猜测,三妹妹会不会走了水路?若是走了水路,兴许会比自己快上两日到七泽镇。

傅云饮便骑马往七泽镇走去,依着江南线人递来的信,莹雪与墨书应该住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山村里。

只是这七泽镇不过一丁点儿大,连街上的摊贩也不过零零星星几个,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当真能让人存活下去吗?那墨书果然是个无用之人,若是自己的女人肚里有了孩子,自己是断不可能让她在这等荒僻的小镇上孕育子息的。

傅云饮扫了一眼七泽镇上的风光,暗自嫌弃之时,忽而听得一阵熟悉的声音。

这只珠花就卖我五文钱吧。

声音清丽软糯,一如从前在外书房时对着自己撒娇卖好般动听悦耳。

傅云饮照着说话之人的方向望去,赫然瞧见莹雪正着一身粗布外衫,头上挽着支翠竹做的木簪,脸上未施脂粉,却如出水芙蓉般姣美动人。

傅云饮视线下移,瞥见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淌过的欣喜热切霎时冷却下来,只剩几分透彻心扉的凉意。

第48章 夫婿【二更】 他傅云饮,又因为莹雪……傅云饮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到了喉咙口的你离了爷竟戴这些五文钱的珠花换成了许久未见。

而莹雪也被忽然出声的傅云饮唬了一大跳,她听着熟悉的低沉嗓音,控制不住自己心口的颤栗, 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

四目相对间,莹雪从傅云饮的黑眸中望见了些炙热的浓厚情绪。

莹雪飞快地敛下美眸,右手不经意地抚上自己的肚子,眼底满是惊慌失措。

傅云饮瞧见莹雪脸上的戒备与慌乱后,心头涌出的冷意愈发无法自抑,他移开落在莹雪脸上的视线, 冷冷淡淡地说道:你可有瞧见云婕?莹雪一愣, 随即便反应过来傅云饮口中的云婕指的是三小姐傅云婕。

她苦恼地摇摇头, 将手中拙劣的珠花藏在了身后:三小姐怎么会来这儿?其实她更好奇的还是傅云饮为什么会来江南。

即便隔了这么久,莹雪面对傅云饮时依旧有一股小心翼翼的忌惮之意在,与和墨书相处时的轻松自在不同, 她出口的每句话都要经过仔细的思量。

傅云饮自然也不想在大街上与莹雪叙旧, 他便道:若你愿意,便带我去你家一趟,我有些事要与你说。

莹雪瞪大了美眸, 终于还是从傅云饮的口中听到了她最害怕的一句话, 百般纠葛之下, 她便艰难地点了点头, 带着傅云饮往家中走去。

一路上, 莹雪的心中回转过傅云饮来江南的千万种由头, 甚至胡思乱想到傅云饮已勘破了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一事。

一路上,傅云饮牵着马儿缓缓跟在莹雪身后,瞧着她挺着孕肚后依旧健步如飞的模样,心中越发不忿, 一个有出息的男人绝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怀有身孕的时候去外头辛劳。

墨书是半分都比不上自己。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中,王氏率先推开院门迎了上来,她正数落莹雪:大了个肚子还出去做什么?等墨书回来又要数落你了。

说着,便瞧见了莹雪五步之后身形高大伟岸的傅云饮。

王氏手上的簸箕杂物皆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她双目惊诧得说不出话来,还是莹雪怕她惹恼了傅云饮,便连连对王氏使眼色。

王氏一瞧见傅云饮,膝盖便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正欲下拜之时,却被莹雪制止:娘,如今我们已是良民。

示意她不必再对傅云饮屈膝下跪。

可王氏的骨子里到底对傅云饮这般高高在上的主子颇为忌惮,只见她再无往日的欢声笑语,只十分拘谨地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怎么往江南来了?莹雪也疑惑不已,只是傅云饮气势斐然,通身上下的衣着料子皆非凡品,若是在院外逗留久了,倒惹的邻里邻外闲话颇多。

世子,有什么话不若去屋子再说吧。

莹雪便回身与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点点头,跟在莹雪身后一同进了屋宅内。

小竹正在小方墩上摆弄拨浪鼓,听得莹雪与王氏的说话声后,便脆生生地笑道:娘娘,嫂嫂。

莹雪上前抱起了小竹,将那珠花塞在了小竹的手中,轻声抚慰道:小竹乖,家里有客人来了,你去嫂嫂屋里玩,好不好?小竹接过珠花,应道:小竹听嫂嫂的。

莹雪便极吃力地将小竹抱进了怀里,虽大着肚子,可脚步却未曾迟缓一瞬。

傅云饮瞧着颇有些心惊肉跳,也不知这墨书是怎么想的?竟把有身孕的女人与老人稚童一齐放置在家中。

采买个丫鬟才值几个钱?他竟这般不舍得?傅云饮便面色不善地坐在了木桌旁的凳子上,盯着眼前这乌黑粗陋的木桌出了神,他虽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之意,可王氏还是不可自抑地抖了抖身子。

她立时便跑到了厨灶上,将家里最好的白茶寻了出来,预备着斟茶给傅云饮喝。

而莹雪也安顿好了小竹,穿着那身粗布衣衫便立在了傅云饮身后,她问道:世子,三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傅云饮见莹雪身着粗布衣衫,且正屋内除了几个小团凳外并无落座的地方,他便站起身来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莹雪,并道:你这几日当真没有见过她?莹雪不肯落座,只僵着身子回答他道:我自是没有见过三小姐的。

她心中生疑,望向傅云饮的眸中也染上些戒备之色,傅云婕是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大小姐,这儿是江南,离京城有千里之远,她怎么会见过傅云婕?莫不是傅云饮后悔了,特地来江南意欲寻自己回去,这才找了三小姐做借口?傅云饮自然也瞧出了莹雪眼中浓浓的疑惑之意,这几个月死死压抑在心底的郁气便叫嚣着漫上了他的心头,只听傅云饮语气激动地说道: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云婕偷偷从府里跑了出去,除了来江南寻她心心念念的墨书,还会去哪儿?难道你以为,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吗?莹雪听了一愣,不明白傅云婕怎么会和墨书扯上些关系。

傅云饮恶语相向后,心中渐渐生起些悔恨之意,莹雪见了自己一派淡然,自己却因她的一个眼神如此激动,瞧着便是副没出息的样子。

况且她有孕在身,自己何必待她这般严厉?傅云饮心中千回百转,悔意与懊恼一齐涌了上来,正欲说些好话为自己方才的疾言厉色寻些借口时,王氏恰端了一碗茶进了正屋。

世子爷,咱们家里没什么好茶,您可不要嫌弃。

王氏扯着惊惶的笑脸说道。

莹雪瞧了很不是滋味,可她也知道母亲是从前做奴才时被这些主子吓破胆了,便也只是别开了脸,没再多说些什么。

傅云饮待王氏的态度还算和善,接过那茶碗后,也不顾瓷具粗糙,将那茶喝了一大口,才说道:这茶甚好,伯母自谦了。

王氏与莹雪皆因傅云饮的这句伯母惊在了原地,莹雪率先反应过来,握住王氏的手说道:母亲自去做活儿吧,世子爷不会久留,待些时候便会离去了。

打算留在江南好好探寻一番妹妹踪影的傅云饮:……不知怎得,王氏已做了许久的良民,平日里做人处事仍带着些从前为奴为婢的习惯,如今乍一听得傅云饮口中的伯母,竟当真信了自己已是良民一事。

王氏颇有些热泪盈眶,因不想在傅云饮面前掉泪,便扭头去了别屋。

待王氏走后,莹雪才叹了口气道:多谢你。

傅云饮清了清嗓子,将说口的话语润色了几番后,道:墨书,他待你好吗?提到墨书,莹雪的眉梢间都染上了几分温柔缱绻,她摩挲了会儿自己的肚子,唇角勾勒着幸福的笑容:自是极好的,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忽而觉得莹雪唇边的笑容极为刺眼,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移开自己不自觉落在莹雪身上的视线,说道:并不是挂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莹雪也不搭话,只与傅云饮提起了傅云婕:世子爷为何就确定了三小姐会往江南来?傅云饮顿时便被莹雪问的有些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回道:有些事你不知道罢了,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与你听。

边说着,他的视线便有意无意地划过莹雪的孕肚。

傅云饮见莹雪迟迟不肯落座,正欲像从前一般将她搀扶到位子上时,伸出来的手却被莹雪侧身躲过。

他脸上一阵尴尬,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

莹雪满心都记挂着傅云饮与自己打的哑谜,也没在意傅云饮变换的脸色,只追问道:世子爷何苦只说一半?倒不如全须全尾地告诉了我。

她虽觉得傅云饮不怀好意,可着实被他吊起了好奇心,只生怕墨书与三小姐当真有什么瓜葛。

傅云饮见她面有焦急之色,虽是不喜墨书和莹雪肚子里的孩子,仍是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云婕犯了些邪心左性罢了。

莹雪却明白傅云饮是在敷衍自己,便索性冷了脸色道:世子爷千里迢迢来了一趟江南,莫非是为了挑拨我与夫婿的关系?傅云饮被她这夫婿的词眼气了个够呛,卡在喉咙口的安慰之语皆咽了下去,他一个字都不想搭理莹雪,只立在她身旁生闷气。

待你夫婿回来,自己问他吧。

傅云饮撂下这话后,便急匆匆地走出了莹雪的家中。

驾马离去的路上,傅云饮又在心底狠狠唾骂了一通自己的无用。

又被莹雪的三言两语将自己弄的这般狼狈,他如今与半年前的那个傅云饮又有什么不同?傅云饮越想越气,从见到莹雪第一面时的喜悦到如今的七窍生烟,他这才明白自己往江南来这一趟乃是大错特错。

如今她已嫁了人,还怀了墨书的孩子,最是新婚燕尔恩爱无双的时候,自己何必这个时候来自找罪受?傅云饮唾骂了自己的无用后,一阵抓心挠肝的痛意又漫上了心口。

他在七泽镇内随意寻了家客栈安置了下来,掌柜的见他气度不俗,便为他安排了上房,并殷勤地问道:客官,若需要什么吩咐唤我便是了。

傅云饮甩下一锭银两,只道:拿些酒来。

掌柜的接过银两后,便让跑堂的小二端了两坛烈酒并一桌下酒菜上楼。

傅云饮便借酒浇愁了一番,一会儿骂傅云婕离经叛道,竟敢偷偷逃跑,害得他来江南自取其辱了一番。

一会儿又骂莹雪不知好歹,自己非但能给她锦衣玉食的日子,还能给她权势和地位,可她竟一点也不稀罕。

狗屁夫婿。

傅云饮捧着酒杯嗤笑出声,绝口不提初至江南时,因能见到莹雪而横生的那般喜悦之心。

第49章 寻回傅云婕【一更】 哥哥自己也为了……这般放纵的结果便是翌日一早时, 傅云饮腰上系着的钱袋银两不翼而飞了。

他忍着宿醉的晕眩之意去外头寻了掌柜的,只见那掌柜的满面春风地与傅云饮说道:这位公子可是要续住?傅云饮摸了摸自己的囊中羞涩的钱袋,脸上极难得地浮现出了窘迫之色。

不住了。

他撂下这话后便离开了客栈。

出了客栈后, 傅云饮便在心内思索该往何处落脚一事,这江南他也算得上是人生地不熟,从前安插的眼线又被自己指派去沿路里寻觅傅云婕了。

他便是如今想回京,身上的盘缠也不够了。

好在自己的骏马未曾偷走,傅云饮摸了摸那马儿膘亮的皮毛,说道:放心, 爷不会卖了你的。

那马儿发出了些微弱的嘶吼, 好似在向傅云饮表示他的不满。

既如此, 自己便也只有投靠莹雪一家这一条路了。

傅云饮想定了主意后,便牵着马儿往那风景秀丽的小山村走去。

一路上,他皆在思索昨夜莹雪与那墨书会不会为了自己隐约提起的云婕一事而生了争执。

若生了争执, 也是那墨书活该罢了。

只是莹雪有孕在身, 自己虽瞧那孩子不顺眼,却也不像她伤了自己的身子。

傅云饮一时忧一时喜,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莹雪家门前。

*昨夜里, 莹雪与墨书非但与没有争吵, 还为了傅云婕一事忧思到了半夜。

原因却是墨书将傅云婕直接带回了家中。

傅云婕晚傅云饮一些时候才到了七泽镇, 七泽镇地方狭小, 她又穿了身男子装束, 因着连日奔波而灰头土脸的很儿。

是以墨书正在铺子前洒扫垃圾时, 愣了许久才认出了傅云婕的身份。

傅云婕又飞快地捂住墨书的嘴,道:方才我听那边的人说,有一个衣着不俗、气势斐然的男子来了七泽镇,那男子必是我哥哥, 你可千万不要喊我名字。

墨书无法,便只能将傅云婕藏在了自己的铺子里,幸而今天掌柜的有要事在身,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人能发现的了她。

只是遑论墨书如何盘问,傅云婕都不肯说出来七泽镇的用意。

墨书见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也不忍心让她露宿街头,便只得将她带回了家中。

傅云婕满心欢喜地跟着墨书回了家,瞧见候在院外肚子隆起的莹雪后,她便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莹雪瞧见墨书和他身后跟着的清秀男子后,便好奇地多瞧了几眼傅云婕,只是一眼她便瞧出了傅云婕身上的端倪。

墨书怕莹雪误会,便直接说道:这是三小姐。

莹雪一愣,心中只诧异:原来傅云饮没有说话,他的妹妹果真跑到江南来了。

她有些疑惑地瞧了一眼墨书,似是不明白墨书为何要将傅云婕带回家中。

墨书回望见莹雪疑惑的杏眸,面上头一次露出了些尴尬的别扭神色,他道:三小姐无处可去,我只能将她带回家来了。

莹雪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将傅云婕领进了家中,又翻出了件自己未怀孕时的素衣,并拿出胰子香帕等供傅云婕净面梳妆。

傅云婕含笑接过,眸光却一直落在莹雪身上。

她身上的衣裙粗陋的尚且不如自己身边伺候的粗使婆子,脸上也未曾施任何脂粉,头上也只挽了支翠竹素钗,且她还有孕在身,身段也不似从前窈窕婀娜。

可她的清媚容色比之从前却丝毫未减,反而如今多了几分温婉动人的平柔之感,一颦一笑皆带着些母性的光辉。

傅云婕低头瞧了瞧自己满是脏污的双手,以及脏乱不堪的小厮服饰,忽而有了些相形见惭的感受。

莹雪见傅云婕忽而有些情绪低落,低头瞧着自己的手发呆,便轻声劝慰道:三小姐快梳梳妆吧,我去备些饭菜给你吃。

傅云婕磕磕绊绊地应了下来,望着自己所在的屋子发起了呆。

后头的床榻边摆着一对龙凤花烛,是以这屋子必是墨书与莹雪的婚房。

这屋子虽狭小,还比不上自己院中的耳房,可不仅拾掇的十分干净,木桌凳子皆是粗品,却被人小心地擦拭安置过,屋里未曾摆著名贵的屏风与花瓶,却也插着几只春意盎然的花枝。

傅云婕撇了撇嘴,望着这清贫且温馨的屋子,心中提起的那股气忽而泄出了大半。

扪心自问,若是她与莹雪换一换身份,有女子大老远来江南寻自己的夫君,她必不能像莹雪这般心平气和的善待那个女人。

她还去为自己备饭菜了,大着个肚子还忙东忙西的做什么?傅云婕草草地净了面,换上了莹雪递给她的衣物后,便走出了这间狭小的屋子。

一到了正堂,她便瞧见了王氏、方大、丝竹、莹雨一大家子围在木桌旁,莹雪怀里抱着个眼神呆滞的小女孩,墨书则站在她身后。

傅云婕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皆落在她身上。

墨书已向莹雪解释过他与傅云婕过去的渊源,莹雪只含笑与他说道:墨书,你不必这样害怕,我从不曾疑过你。

墨书心下安定,便替傅云婕搬了个团凳过来,请她坐下后,方才问道:三小姐,您为何偷偷跑到江南来?傅云婕低头摆弄自己的双手,她已瞧见了墨书与莹雪郎情妾意的模样,心头盘桓起的不忿也随之烟消云散。

她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邪心左性,念了那样久的墨书,也只是想问他一句,是不是别人逼他与莹雪远走高飞,他心里是不是不愿意?可如今瞧见了莹雪一家与墨书其乐融融的景象,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一时半会儿地为了不让自己的颜面扫地,她便道:母亲和哥哥要把我许给一个纨绔子弟,我不愿意,所以逃了出来。

墨书与莹雪心内皆是一叹,深有同感的莹雨便率先接话道:您可以与家中长辈好生说一说,若实在不愿……未等莹雨把话说完,傅云婕便打断了她的话:世家大族里,联姻多是为了维系两姓之好,如何会在意我的意愿?这倒是实话,便是沈氏与镇国公再疼爱傅云婕,遇上这样颇多好处的婚事,他们也会强压着傅云婕点头。

墨书与莹雪心中又是一阵嗟叹。

只是你哥哥已经寻到了江南来,只怕……王氏对傅云婕说道。

傅云婕早已知晓哥哥寻来了江南一事,她一是太过难堪不知该如何面对父母兄长,二是当真不愿嫁给那贺云洛,借着往江南来避一避也好。

除了这些,她对墨书仍是有些不死心,总想亲口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对自己没有半点情意。

如此想着,傅云婕便忍不住落下泪来,将王氏一伙儿人都唬了一跳。

三小姐别哭,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您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

丝竹开口劝道。

傅云婕却越哭越伤心,想到莹雪与墨书这般如胶似漆、琴瑟和鸣,自己却要嫁给贺云洛那个蓄婢纳妾的纨绔子弟,一时便悲从心来。

还是莹雪瞧傅云婕这幅伤心的样子软了心肠,便道:三小姐难道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了吗?京里对闺秀的规矩极严,若您在江南久了,只怕会止不住京里的风言风语。

傅云婕自小就是有些离经叛道的性子,她回道:我才不在意什么名声,凭什么男子去秦楼楚馆收外室纳小妾,别人也不过点评他两句风流而已?我什么都没有做,只不过不想嫁人而逃出京城罢了,别人却要说我名声尽毁?莹雪心里钦佩傅云婕的气魄,可嘴上却仍是劝道:三小姐当真不后悔?墨书也道:世道如此,三小姐活在俗世中,便少不得要遵循世道的规矩。

傅云婕拭了拭泪水:我也不会在江南久留,总要待上个把月儿,将那亲事搅黄了才好。

傅云婕提出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王氏与莹雪面面相觑后,便由莹雪应了下来:只是世子爷也在七泽镇上,若他……傅云婕忙道:劳烦莹雪姑娘一定要为我蒙混过去,若是被哥哥找到了,我是必嫁那纨绔不可了。

莹雪心中担忧,傅云饮虽则于情爱之事上愚笨的很,可这些事上却没那么容易搪塞过去。

只是傅云婕既是为了躲避婚事才避来的江南,自己家的宅子也是因镇国公府的赏赐才得以买下,她也说不出要赶傅云婕走的话。

索性过一日瞧一日吧,若是傅云饮明晃晃地登门要人,到时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事了。

莹雪便把小竹抱到了自己和墨书的房里,让傅云婕睡在小竹的屋子里。

换好床褥被套后,莹雪才对傅云婕羞赧一笑道:家里没什么空闲的屋子,只能委屈三小姐睡小竹这儿了。

傅云婕望着眼前这间逼仄的只能放下一张床的屋子,心里不受用,脸上却只能勉强笑道:不妨事。

莹雪便把小竹带进了自己与墨书的婚房内。

她虽与墨书成了婚,可因为身怀有孕的原因,尚未行周公之礼。

墨书并未猴急,莹雪倒生出了些不安之意,她只怕墨书是因自己做过傅云饮的小妾而不愿碰自己。

可思及平素墨书对自己的百般爱护,便又放下了心。

*翌日一早,莹雪方才送了墨书与丝竹出门,便迎头撞上了……有些狼狈的傅云饮。

傅云饮牵着一匹马儿站在自己门前的一棵树下,不知怎得,莹雪竟从他宽厚的背影中瞧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莹雪,他语气熟稔地说道:外头冷,进去说话罢。

莹雪只当是自己藏匿傅云婕一事已被他知晓了,说话间便带着些心虚的意味。

傅云饮也同样心虚不已,概因他如今身无分文,除了莹雪家也无处可去。

他平生最恨向女子讨要财物、亦或是靠女子救济才能活命的男人,没想到如今自己活成了最讨厌的模样。

他跟在莹雪身后进了庭院内,本以为能去正屋里吃上些热粥小菜,谁成想莹雪却立在前方停下了脚步。

只见她回身与傅云饮说道:世子爷来寒舍,有何贵干?说话时的视线却飘忽不定,并没有往傅云饮身上瞧去。

傅云饮也无暇在意莹雪的异样,只假模假样地说道:昨日伯母好生款待了我一番,可我竟然不告而别,回客栈后我左想右想都觉得自己着实辜负了伯母的一片好心,是以特地来与伯母道歉。

话音甫落,莹雪惊讶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她印象里的傅云饮可不是这样知礼的人,半年一别,他竟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是为了这事儿?莹雪有些疑惑地问道。

傅云饮语气沉重地点了点头,想引据典义说些君子有所为的大道理时,却听得莹雪捂嘴一笑道:那倒是不凑巧了,我母亲带着姐姐去医馆了。

医馆?傅云饮随即便蹙起剑眉,担忧的目光落在莹雪身上:为何要去医馆,是你身子不适?他炽热的目光让莹雪心中倍感不适,她便移开视线,含糊其辞道:只是江南多阴雨天,爹爹的腿疼毛病又犯了而已。

话毕,傅云饮才放下了心,只是一阵思虑又缓缓爬上他的心头,既然给王氏道歉这个理由行不通了,他该如何开口要留宿在莹雪家呢?便是留宿不得,也得先吃饱了饭才好。

思及此,一阵饥饿之感漫上傅云饮的心头,肚子也随即发出了一阵咕噜的声响。

傅云饮的双颊便以极快的速度窘红了起来,外人一瞧,便知他此刻定是局促羞恼急了。

他忍不住在心内唾骂自己道:——傅云饮,你不仅没用,如今还把一世的英名都丢尽了。

莹雪听到这咕噜声后也是一惊,抬眼见傅云饮脸色如此鲜活丰富,杏眸里也不禁染上了几分促狭之色。

原是世子您饿了她恍然大悟道:可要喝些青菜粥?傅云饮难堪至极,可如今硬撑也不是个法子,便极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莹雪便扶着自己的腰走进了厨灶间,忙活了一阵后,方才将一碗香喷喷的青菜粥端了出来。

傅云饮仍站在廊下候着,见莹雪将青菜粥端到了自己跟前,且并没有要领着自己进正屋的意思,便不解道:你是让我站着吃吗?他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如今落得这么穷困潦倒的局面便罢了,竟连一把凳子都不肯施舍给他?莹雪因怕傅云婕忽然起身被傅云饮发现,是以不敢让傅云饮进正屋,让他站着吃似乎也有些不妥。

莹雪便指了指院子角落里的小方墩,道:不如,你就坐在那儿吃吧?傅云饮暗自生恼,可念及吃人嘴短的这个道理,便只能端过那青菜粥坐在了角落里的小方墩上。

边喝青菜粥,傅云饮边在思索着该如何向莹雪开口自己要留宿在她家一事。

若她拒绝,自己该如此自处?还有那不省心的傅云婕,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等傅云饮喝完这一碗青菜粥后,小竹也推开门摸索着走了出来。

莹雪再也顾不上傅云饮,只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小竹,笑道:小竹,昨晚睡的好吗?小竹喜滋滋地笑道:嫂嫂给我挠背啦,可舒服啦。

说罢又一派天真地询问莹雪道:那个姐姐起床了吗?莹雪心下一惊,连忙轻轻捂住了小竹的嘴,她生怕傅云饮听见了小竹所说的话,便回头往庭院中望去。

却见傅云饮正捧着那只空碗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满是羞恼之色:什么姐姐?莹雪见他这样阴沉的目光,心里仍是有些发憷:小竹说的是我姐姐,你也见过的。

傅云饮见她如此慌乱,心下愈发疑惑:你刚才说,伯母带着你姐姐去医馆了。

莹雪暗道不妙,自己慌乱之下竟编出了这样漏洞百出的话语。

傅云饮收起了那等玩笑的神色,肃容与莹雪说道:云婕藏在你家中?莹雪知晓自己露了馅,一时半会儿地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傅云饮,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傅云饮望向正屋两边的屋舍,左侧是方才小竹走出来的地方,傅云婕应该不会藏在那儿。

傅云饮便迈开步子往右手边的屋子里走了过去,莹雪还来不及阻止,屋门已被傅云饮推了开来。

只见傅云婕正着了一身素衣,满脸惊慌地坐于狭小的床榻之上,四目相对间,傅云饮的怒意已是遮掩不住:傅云婕,你是要自己走出来,还是要我将你拖出来?傅云婕从未见过哥哥如此愤怒的模样,她艰难地挪动步子往傅云饮的方向走去,途经他身旁时,还能从自己的方向望见傅云饮眼角闪烁的泪意。

傅云饮忍住了心内的泪意,指着傅云婕骂道:你眼里果真只装着你自己,母亲在家里险些哭瞎了眼睛,父亲也连日闷闷不乐,所有人都为你的安危揪心不已,你如何能做的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来?骂归骂,傅云饮还是第一时间察看了傅云婕有无受伤,见她只是脸颊消瘦了些,这才放下心来。

随我回京城。

他语气冰冷地说道,声音里含着些不容置喙的威严在。

傅云婕被他攥住了手腕,又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往前走去,她心下害怕,便道:哥哥快放开我,我不想嫁给贺云洛,我不要回京城。

谁知傅云饮却回头瞪着她,讥讽道:你是为了不嫁给贺云洛吗?千里迢迢来江南不还是为了你的墨书?既在家里敢寻死觅活,如何到了江南又不敢了?莹雪微微讶异,三小姐为了墨书寻死觅活?这是为何?墨书与自己说,他只是在大国寺时救了三小姐一回罢了。

傅云婕被戳破了心中的隐秘情思,愈发羞恼,声音中都带着些哭腔:哥哥说这些做什么?我当着是不愿意嫁给贺云洛。

傅云饮瞧着妹妹这副倔强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只骂道:贺云洛有什么不好的?他能给你正妻之位,能给你尊重体面,还能保你一世锦衣玉食,将来兴许还能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傅云婕自是知道嫁给贺云洛有诸多好处,可她一点也不想要这般纨绔的正妻之位,她才不要整日与小妾通房争抢男人,若她要嫁,自是要嫁给眼里心里皆只有她一人的人。

她本以为墨书是这样的人,如今瞧来墨书的确待心上人忠贞不二,只是他的心上人不是自己罢了。

我不要,贺云洛既有千万般好处,哥哥你怎么不嫁他?傅云婕反唇相讥道。

傅云饮愈发觉得这个妹妹难以管束,便放了狠话道:你且与我说说,贺云洛究竟有哪里不合你的意?你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便打断你的腿。

不过你放心,依着我们两家的和睦关系,贺云洛必不会嫌弃你是个瘸子。

傅云婕被傅云饮这般疾言厉色的质问吓得落下泪来,不禁抽泣道:哥哥,他外头养了个外室谁人不知?那外室从前还是个名门贵女,只是一朝家族蒙罪才屈身做了外室。

那外室并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外室的父亲从前是云洛的恩师,他是不想让恩师的女儿沦落进教坊司,才以外室的由头将她安置了起来。

傅云饮立刻解释道。

傅云婕却不依,继续质问道:那他在青楼里的相好呢?还有他在府里的通房小妾,还有一个怀了身孕,只不过一碗落胎药毁灭了人证罢了。

傅云饮辩不过傅云婕,便只得生硬地移开了话题:外头的传言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你不妨与云洛多相处相处,自会明白他的好处。

说着,便要拖着傅云婕往外走去。

我不要,我一点也不喜欢贺云洛,我才不要与他相处,更不想嫁他。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你想不想的道理?说着,傅云饮已用劲将傅云婕拖到了大门口。

眼瞧着自己便要被哥哥拖出莹雪家门外,傅云婕立时便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哥哥,你好生自私,莹雪走后你日日夜夜的买醉,还总是偷偷抹眼泪,东昉都告诉我了,即是知道不能与喜欢的人相守这般痛苦,何必要强压着我与那贺云洛走到一块去?话毕,傅云饮的脸色便如染坊般五彩斑斓,他心中藏匿着的深切情意被傅云婕嚷嚷了出来,他霎时便觉得难堪至极,也顾不上去看里头莹雪的脸色,一把将傅云婕抱在了马背上,便驾马扬长而去。

第50章 冲进火海【二更】 傅云饮像不要命般……傅云婕先是挣扎了一通, 见哥哥脸色阴沉得仿佛能冻死人一般,也不搭理自己的求饶之话,便只能捧着脸兀自哽咽起来。

她想, 这一回回了京城,自己必定是要狠狠遭受一番父亲母亲的责罚,说不准便当真要嫁给那贺云洛了。

她正独自沉浸在悲伤之际,也不知行了多久,忽而见傅云饮停了下来。

云婕,你身上还有银两吗?傅云饮突兀地出声问道。

傅云婕疑惑地抬起头, 将荷包内仅剩不多的碎银递给了傅云饮, 道:只剩下这些。

傅云饮脸色阴鸷的吓人, 这点银钱还不够他们住两夜客栈的,他驾着马走了回头路,重又回了莹雪家中。

此时一来一去也耽搁了不少时候, 他回莹雪家后便隔着院门听见了王氏与墨书的说话声, 傅云饮念及昔日自己唤了人痛打墨书时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今却要与他借些银钱当回京的盘缠。

傅云饮着实是开不了口。

思虑再三,傅云饮还是选择驾马离去,若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便只能与不远的宛铜县县令那儿讨要些银钱, 等自己回了京城再还他便是。

傅云婕见傅云饮的脸色一变再变, 只以为哥哥仍在生气, 不免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哥哥, 对不起。

傅云饮瞧着傅云婕脸上未尽的泪痕, 心头蓄着的一腔怒意便又消散了大半, 他叹道:回京后好好与父亲母亲道个歉,若你实在不想嫁云洛,哥哥再为你挑选个门风清正的夫婿便是。

这已是傅云饮如今唯一能想出来的万全之策,也是他将怒意敛起来后的退让之举。

傅云婕听后沉思了一阵, 如今她已来了江南去,瞧见了墨书与莹雪琴瑟和鸣的深厚情谊,她越发觉得自己滑稽可笑。

冲动了这样一回,她便也没理由再留在江南了。

瞧着哥哥为自己劳心劳力、风尘仆仆的模样,傅云婕心里也生起些淡淡的愧疚之意,她便应声道:只要不嫁那贺云洛便好,家世低些也无妨,只求他不纳妾不荒./淫无道,我便能心满意足了。

傅云饮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友的生平所为,当真不明白他是哪里触到了妹妹的逆鳞。

傅云饮便带着傅云婕往宛铜县赶去,一路上,他不忘与傅云婕耳提面命道:方才那样的胡话,你可不许再说了。

傅云婕不解:什么胡话?傅云饮又冷下了脸色,不耐烦地说道:就是我为了莹雪如何如何的疯话,不许再提了。

傅云婕嘟囔了一声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因怕被傅云饮责骂,才道:哥哥当真放下了莹雪姑娘?瞧着方才哥哥落荒而逃的样子,便知他对莹雪依旧存着些不该有的情意。

傅云婕当真不懂,哥哥既如此放不下她,何必将她放至这山高水远的江南?傅云饮呼吸一窒,心口处传来一阵酸涩的绞痛之感,他自嘲一声道:有墨书陪着时,她脸上的笑影那样多,整个人都有生气了不少,也不用再勾心斗角、演戏度日,我放不放得下她又怎么样呢?自己放不下莹雪又如何?她的心里哪儿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傅云婕见提起莹雪后,自家哥哥的情绪立刻低落了下来,便绞尽脑汁地搜罗了些话劝解他道:哥哥不必伤心,既已放手便不要再回头了,我瞧着莹雪再过几月便要诞下孩子了,墨书又这般疼痛他,哥哥早死了这条心吧。

傅云饮的心冷不丁又被傅云婕的话刺伤了几分,他有时当真弄不明白,自己这个妹妹脑子里装了些什么东西?他便反唇相讥道:我是死心了,也不想多打扰莹雪,不像你这般胆大妄为,还跑到江南来纠缠墨书。

我没有纠缠墨书,我只是不想嫁给贺云洛而已。

若墨书没有莹雪成婚,你还指不定要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来。

你胡说,我可不是这般不要脸皮的人。

兄妹二人斗舌了一路,终于来到了宛铜县。

本以为会在那县令身上费些力气,可傅云饮方才露出那绣着金丝细线的鹤纹锦鞋,以及他腰间别着的盘纹玉石。

一瞧便价值不菲。

那县令立时便命人将傅云饮与傅云婕两兄妹迎了进去。

傅云饮见这县令如此客套,便在席间与那县令说道:我因不慎糟了贼人惦记,身上带着的银两尽皆被偷了去,劳烦大人借我些回京的盘缠,届时我定加倍奉还。

他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连带着朝那县令敬酒的动作里都带着几分急切。

那县令只摆摆手,慈眉善目地笑道:公子说这话便客气了,不过是些银钱罢了,谁活在这世上一遭能不遇到这样窘迫的境遇?说这些加倍奉还的话就太客气了些。

傅云饮没想到借盘缠这事会进行的这样顺利,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喜意:谢过县令大人。

那县令瞧着夜色已深,便与傅云饮道:若公子不嫌弃,便留宿在我府上,好好休整一番,我让下人备些热水,明日再舒舒服服的上路,可好?因盛情难却,傅云饮便说不出拒绝的话语来。

他今夜未曾饮酒,神智清晰的很儿,到底这宛铜县于他来说是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地方,便是留宿在县令家中,也忍不住怀揣着几分戒备之意。

傅云饮便与傅云婕宿在一间房中,他浅睡了前半夜,后半夜则守在屋中不肯入睡。

约莫到了子时三刻,外头忽而响起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吵嚷声。

傅云饮顿感不妙,将傅云婕摇醒后,便让她藏在床底下。

我出去看一看,不管是谁闯进了屋里,你都不要出声。

傅云婕见哥哥如此郑重其事,连额上都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连忙点头应下。

安顿好傅云婕后,傅云饮便推开屋门朝着县令府上的正门方向走去。

只见府上到处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些小厮与丫鬟的尖叫声,若细细听去,还能听见些兵戈摩擦的声音。

他随手抓住了个仓惶乱跑的小厮,问道:这是怎么了?那小厮满脸是泪,神情惊慌地说道:有土匪闯进来了。

土匪?若他没记错的话,江南还有个二皇子殿下在外巡察,皇子出巡,竟还有土匪敢闹事?他便问那小厮道:你家县令呢?那小厮急忙指了个方向,立时便挣脱了傅云饮的桎梏,自去逃命了。

傅云饮便朝着县令藏身的地方走去,来到一处偏僻的柴房后,狠狠推了下门,却如何却推不开来。

傅云饮便只得用脚将柴房的门踹了开来。

县令并他的家眷皆躲在这间狭小的柴房内,领头的县令正持着一把剑颤颤巍巍地指着傅云饮。

外头出什么事了?傅云饮追问道。

那县令瞧清楚傅云饮的脸后,方才放下了心来,声音里带着些哭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土匪,从七泽镇杀到了咱们宛铜县,听说一路上竟挑那些貌美女子与孤寡老人下手。

傅云饮听到七泽镇这三个字后,神情猛地一震,剑眉高高蹙起,语气里的担忧遮掩不住:你堂堂一个县令,难道手底下还没有写官兵护卫?那县令也哭丧着脸:整个衙门统共就一二十个护卫,那些土匪这般凶神恶煞,我们哪儿是他们的对手。

傅云饮心下不忿,朝廷每年拨了这样多的银钱来加固郡县的兵力,这些钱难道不翼而飞了不成?只他如今也顾不得去追究这些琐事。

七泽镇……莹雪会不会有危险?这样的猜测一旦横上心头,傅云饮便再也无法驱散心内的担忧。

他便与那县令说道:劳烦您照顾一下舍妹,我去去就回。

说着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傅云饮驾着马朝着七泽镇赶去,幸而两地所处距离并不算太远,沿途上他却是瞧见了许多土匪在挨家挨户地行恶放火。

妇孺的求饶声并孩童凄厉的哭声一同响起,仿若人间地狱。

他分不了心去救下这些可怜人,只能在心里祈祷莹雪未曾有恙。

两刻钟后,傅云饮方才循着记忆赶到了莹雪一家所在的山村里。

入目所及的人家皆一片狼藉,或是门前摆着的簸箕盆碗皆撒落一地,或是正被一场火烧的七零八落。

莹雪一家也未曾幸免,院落里闪着些星星点点的火苗,虽没有什么尖叫、呼救声响起,可蜿蜒而上的浓烟却熏湿了傅云饮的双眸。

他几乎是不要命般朝着火海里冲了进去。

第51章 匪乱【一更】 傅云饮卑劣的想,也许……庭院里到处是黑蒙蒙的浓烟, 傅云饮被呛的连连咳嗽出声,正屋以及另外两间厢房的屋门皆牢牢紧闭。

傅云饮尝试呼喊了几声莹雪,没有任何回应之后便朝着正屋内冲了进去。

正屋内也充斥着大量的浓烟, 且火势已蔓延到了梁柱之上,傅云饮小心地游走在正屋之中,避让周围四处乱蹿的火星子。

他边呼喊莹雪的名字,边用脚踹开紧闭的厢房屋门。

好不容易才将厢房屋门踹开后,傅云饮才从浓厚的黑雾中窥见莹雪与小竹倒在床榻后那狭小隔断里的身影。

她们二人皆双目紧闭,一副孱弱无依的模样。

傅云饮避过汹涌的火势, 上前先将小竹背了起来, 而后则一把抱起莹雪跑出了厢房内。

因火势太过旺盛的缘故, 傅云饮每走一步时身后都会传来些重物倒地的声响,他也被那过分熏人的浓烟弄得神智有些迟钝,只是奔往院外的脚步不敢放缓一步。

好不容易将莹雪与小竹救出了院外, 身后的屋舍也被火海吞噬了个一干二净。

傅云饮分不清脸上流淌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水, 他轻轻拍了拍莹雪满是乌黑痕迹的脸蛋,尝试着将她唤醒。

可莹雪却一动不动地倒在他的怀中,连鼻间的气息都微弱了许多。

傅云饮再顾不上自己方才救人时双臂被灼伤的痛感, 将莹雪与小竹都抱上马车后, 便往宛铜县赶去。

一路上这般的颠簸, 倒让被浓烟呛熏了喉咙的莹雪恢复了些意识, 她睁开迷蒙的眸子, 发现自己正被人牢牢圈在怀里。

昏迷前的记忆如潮便涌入她的脑海中, 莹雪便挣扎着嘤咛出声道:放开我。

挣扎间正好触碰到了傅云饮被灼伤的手臂,只听他忍着剧痛说道:莹雪,是我。

莹雪一怔,这般低沉且又熟悉的声音不是傅云饮还会是谁?可他不是带着傅云婕离开了吗?为什么一眨眼却又出现在这里?莹雪全身乏力, 肚子处还传来些隐隐约约的痛感,即便如此,她还是用力气力说道:劳烦世子爷,救救我的家人和夫君。

傅云饮勒住了马绳,便无奈地说道:方才我去你家中救人的时候,并未见到你的夫君与家人。

莹雪听了此话,情绪霎时便激动了起来,只听她强撑着说道:土匪一闯进来,母亲便把我和小竹关在了厢房里,告诉我们一定不要出去,然后……然后他们就出去了,好像…好像是想把那些土匪引开。

边说着,莹雪便不可自抑地落下泪来,周围尽是些此起彼伏的哀哭之声,衬的莹雪此刻的这般哭求愈发凄厉可怜:爷,莹雪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吧,他们兴许正躲在哪里避着土匪,正等着人去救他们呢。

莹雪哭求的声嘶力竭,本就余存不多的气力霎时便告了磬,意识即将抽离的那一瞬,她似乎听见了傅云饮冷漠又近乎绝情的话语。

我如今能做到的,也只有保下你和小竹的性命。

莹雪没有力气再大喊大叫,只能在心里无声的泣泪道:你不是身份尊贵的世子爷吗?那一日你在庙会尚且能如此冷硬地杀死那个拐子,那日又能为了救下平宁县主而与一批黑衣人周旋如此之久。

为何就不能救下自己的家人?若自己的家人和墨书皆死了,她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趣?*莹雪再醒来之时,便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松软泛着馨香的床榻之上,周身浮动飘然,不像在陆地之上。

她睁开眼,朝四周环视了一番,便瞧见小竹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呼呼大睡,傅云婕也坐在不远处的方凳上翻看着诗集。

莹雪先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定孩子安然无恙后,方才出声道:三小姐,我这是在哪儿?傅云婕听闻此声,才将自己手里的诗集搁在了一旁,依着哥哥的嘱托,端起一盏茶便往莹雪身边走去。

傅云婕从未服侍过人,她便伸出手将莹雪搀扶了起来,将茶碗摆在了莹雪嘴旁。

莹雪却仿佛没瞧见这碗茶,只目带不解地望向傅云婕:我怎么会和三小姐在一块儿?傅云婕将茶碗重又放回了案几之上,嘴里没好气的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服侍人,你就将就着喝些水吧。

莹雪恍若未闻:我的家人和墨书呢?世子爷可有将他们救出来?傅云婕躲闪着避开了莹雪探究的视线,只道:我不知道,哥哥就让我好好照顾你。

莹雪也不想难为傅云婕,便说道:劳烦三小姐将世子爷唤来,我亲自问他便是了。

傅云婕见莹雪面色惊惶,杏眸里掠过几分彻骨的伤怀,便知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意思,一时也有同情怜惜之感,便道:莹雪,你也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谁也没想到七泽镇会遇上那群穷凶极恶的土匪,你家人虽遭了不幸,可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好歹还……话未说完,傅云婕便被莹雪扔过来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她一时怒从心起,明明自己是在好言相劝,怎么这人还不识好歹呢?傅云婕便道:我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哥哥为了救你,半个手臂都烧伤了,如今敷了药连动一下都够呛。

莹雪仍没有直面搭理傅云婕的话,只是神情凄惶地重复一句话:我的家人,都死了吗?边说着,眼眶内滚下豆大般的泪珠,任谁瞧了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皆知晓她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傅云婕自小到大便不知该如何去体谅她人的难处,能不在莹雪的伤口上撒盐已是她格外怜惜莹雪,这些土匪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做事穷凶极恶的很,遇到平民孩童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宰杀,哥哥已写了御状呈给圣上,圣上兴许会赐些恤银下来。

莹雪得了个准信,便再也承受不住心内的怮痛,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傅云婕被唬了一跳,小竹也被这等变故吓得嚎啕大哭。

船舱内传出一阵阵吵嚷之声。

听到动静的傅云饮便拖着满是纱布的手臂,急匆匆的冲进三人所在的船舱之中。

他一瞧见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莹雪,神魂皆被吓得移了位,立时便跑到隔壁船舱正在晕船的大夫拎了过来。

那大夫本就晕船,忍着心口的呕吐之感替莹雪诊治了起来,只是说出口的话语到底有些含糊不清:老夫……瞧着这位……姑凉是忧思所致,用些安神的药物下去便无大碍了。

说到后头,那白发苍苍的大夫声音愈发微弱,仿若下一瞬便要故去了一般。

傅云饮懒怠与他多说,便道:你去写药方子吧,一会儿我自会与二皇子殿下提一提靠岸捉药一事。

那大夫便扶着脑袋去了。

傅云饮见小竹仍趴在莹雪身旁嚎啕大哭,一抽一噎的样子瞧着可怜极了,他也动了恻隐之心,便对那大夫说道:你且替这稚童瞧瞧眼疾吧。

安顿好这些后,傅云饮又让傅云婕去别的船舱内好生歇息,自己则安心守在莹雪身旁。

他瞧着床榻上的莹雪柳眉紧蹙的虚弱模样,心思忽而飘到了自己前几日在烈火中寻到她时的那丝窃喜与释然。

当时情况那样紧急,自己能做的也只有确保莹雪与小竹的安然无恙。

土匪横行,他孤身一人还带着昏迷的女眷,不可能再冒险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便是莹雪恨他,他也只能认了。

傅云饮心思飘零四散,便忍不住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隔着些距离悬空描绘莹雪那紧闭着的眉眼。

想到自己在得知七泽镇遭了匪劫时心口迎来的那股灭顶痛意,他如今仍是止不住地发颤。

若莹雪当真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如何?傅云饮不敢深想。

好在上天眷顾,她安然无恙。

傅云饮一叹再叹,当真觉得造化弄人,他虽明了自己笃爱莹雪的心意,却因种种原因,迫不得已将她还给了墨书。

此次江南之行,他亲眼瞧见了莹雪安定幸福的平淡生活,本已打定了主意不再叨扰她,谁成想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傅云饮既不忍瞧着莹雪为死于匪乱下的家人伤心痛苦,也恨不得杀了那群土匪而后快。

可心里竟卑劣地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冀望。

莹雪再也无处可去,便只能陪在自己身边了,是吗?傅云饮望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半晌得不到答复。

*莹雪也在睡梦中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她梦到母亲和姐姐凄厉的呼喊声,以及自己躲在床榻右侧狭小的隔断处,亲眼瞧见父亲、母亲、哥哥、姐姐以及她爱着的墨书,一个个惨死在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刀下。

她想大声呼救,想冲出去与那些土匪拼命,甚至想着要和自己的亲人们死在一块儿,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就在墨书即将被那些土匪们乱刀砍死的前一刻,莹雪含着泪意看见他倒在地上用那样坚毅温柔的眼神,与自己比了好好活下去的无声口型。

下一秒,那些土匪们便用刀刺穿了墨书的心脏。

鲜血甚至溅到了自己的脸上。

莹雪被这般残酷的梦魇折磨的惊叫出声来,她猛然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场噩梦后,心头那股窒息般的痛感方才稍稍得以缓解。

再度眨了眨眼,她发现傅云饮正趴在自己的床榻边上假寐,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攥在手心。

莹雪立时将手抽了出来,动作之大,险些扯到了傅云饮的伤口。

他茫然地抬起头,瞧见莹雪那蓄满了泪水的杏眸后,方才欣喜地说道:你醒了?莹雪恍若未闻,清丽的声音中染着几分苦楚:世子爷,您可有瞧见我的家人?傅云饮避开了莹雪焦灼探究的目光,只道:并未,我好不容易在宛铜县寻到了个大夫,那些土匪却闯了进来,若不是二皇子殿下及时出现,只怕连你和小竹的性命都保全不了。

言外之意便是他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寻找王氏与墨书一行人。

莹雪心中早已明白了家人可能遭遇了不测一事,只是心口处的绞痛感折磨的她半晌都吐不出一个字来。

傅云饮瞧她如此怮哭,吓得便要将她揽进怀里:莹雪……你……慌乱惊了神,傅云饮瞧着莹雪悲伤到了极致的泪容,竟也在不知不觉地落下泪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敢问世子爷,那些土匪们如今何在?莹雪紧紧阖上双眼,任凭泪水肆意在面容上流淌。

傅云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赶忙擦了擦了自己脸上的清泪,回道:二皇子殿下来的及时,将那些土匪们尽数歼灭。

莹雪心中尚且怀揣着最后一丝期望,她便颤抖着语调说道:那……会不会有百姓免于此难,悄悄躲在了屋舍偏僻处。

或许她的家人们便这样躲过了一劫。

傅云饮不忍心戳破莹雪美好的幻想,思虑再三后,仍是说道:二皇子殿下花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带着手下的官兵将整个七泽镇都翻过来寻觅了一番,若你的家人还活着……必是会被二皇子的人寻到的。

莹雪自然也听出了这等言外之意,当下连泪也顾不得流了,只呆愣愣地望着傅云饮,恍若失了魂魄的布偶娃娃。

傅云饮生怕她因伤怀太过会再度晕厥过去,连忙欲出船舱去将那大夫寻来。

方要转身,却听得莹雪开口道:爷,那些土匪可有人指使?声音虽听着平静无波,可傅云饮却知她已悲切到了极点,只忍着不肯发泄出来罢了。

傅云饮见她这幅强压着悲伤的样子,心中愈发疼惜,便略带祈求地说道:你若想哭,便哭吧。

莹雪却只是重复了一遍:那些土匪们可有人指使?傅云饮只得回答道:如今还未可知,待我回京禀告圣上后,圣上自有裁决之法。

莹雪咽下所有的悲伤,也不知从哪儿提起的一股气,竟支撑着她对傅云饮展颜一笑,泪意虽浸湿了她的面容,这抹笑容却仍是美的惊心动魄。

劳烦世子爷将此事的结果尽数告知于我。

说罢,便阖上眼,再无他话。

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生怕莹雪会存了死志,便急切地说道:我自是会替你查探清楚的,你且等等,这几日好好养伤……说到最后,他声音已经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你总要挂念着肚子里的孩子。

第52章 报仇【二更】 若爷愿意助我一臂之力……爷放心, 我不会寻死。

莹雪说这话时,还顶着双红肿的泪意朝着傅云饮粲然一笑,她整个人如同被风吹的凋零四散的花儿, 瞧着有些触目惊心的单薄之感。

傅云饮心里难受极了,只能哽咽着那些话来劝解莹雪,道:那些土匪们必是要遭了凌迟之刑的,虽不能让你的家人死而复生,总能劝慰一番他们的在天之灵。

莹雪没有再说话,直至傅云饮自讨没趣后, 落寞地走出船舱时, 她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傅云饮出了船舱后, 便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出起了神。

他也觉得这番匪乱怪异的很,明明二皇子坐镇江南,这些乌合之众便是再有气魄, 如何敢在这样的时候虐杀平民?二皇子的铁骑不过几个时辰的工夫便能赶到, 他们这番做法难道不是在自寻死路?那些土匪当真如此蠢笨?竟用自己的性命做功绩,为二皇子的南巡履历画上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傅云饮越想越觉得怪异,越品越觉得不对劲, 心中渐渐浮起了些骇人听闻的猜测。

莫非是二皇子为了功绩, 指使着这些土匪去大肆烧杀掠夺, 他再出面将这些土匪杀了, 神不知鬼不觉间便揽下一等功劳。

傅云饮心口一阵凉意掠过, 恰好此时二皇子身边的长随笑着过来与他打了招呼, 只道:世子爷,殿下有请。

傅云饮生怕自己会露出什么马脚来,便与那长随说道:我尚未换衣衫,只怕唐突了殿下。

那长随却道:世子爷无须客气, 殿下正在等着您呢。

傅云饮再难推拒,便跟在长随的身后朝着最中央的船舱里走去。

二皇子李致一身便服,面目疏朗,正倚靠在舱壁斟茶磨香。

傅云饮与李致寒暄了一阵后,便听得李致如此说道:下一站到了扬州,你便下去抓些药上来吧。

傅云饮便谢过了李致这般安排,因存着试一试李致的心思,便主动提起了江南的匪乱:当真是世风日下,这些土匪竟胆大妄为到这等地步,也不知幕后是否有人指使?二皇子岿然不动,仍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我留下了那两个头目的性命,为的就是交到大理寺让人查探清楚缘由,断不可让那幕后之人逍遥法外。

傅云饮一惊,只问道:殿下也觉得这匪乱事出有因,是有人在背后指使?江南乃是富庶安宁之地,徭役也不算重,这些土匪们一路上只顾着杀人放火,却不曾大肆掠夺财物,是有故意为之的嫌疑。

傅云饮越发不解,不明白二皇子这番话是在贼喊捉贼?还是这场匪乱当真与他无关?送走了傅云饮后,船舱内后头屏风处走出来个发须皆白的年迈老人,他对着李致盈盈下拜了一番,李致却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恩师不必多礼。

那年迈老人便道:殿下,臣觉得这镇国公世子堪当大用。

李致笑问道:恩师何出此言?忠肝义胆,至情至性,这样的人最好把控,殿下你只需握着他的命脉,便能将镇国公的兵权据为己用。

二皇子也忍不住轻笑出声道:这一回的匪乱当真是收获颇丰,瞧着那傅云饮对那女子在意的样子,便知那一家人大有可有之处。

那年迈老人也附和道:全凭殿下处置。

*直至到了京城的边界内,傅云饮仍是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怕这二皇子当真是在贼喊捉贼,还要将这等脏水泼到大皇子身上。

傅云饮虽急着与大皇子李雍禀告此事,却还是不忘先将莹雪妥善安置好。

莹雪如今怀有身孕,若是让她住在镇国公府里,只怕多有不便。

傅云饮便将她安置在西葫芦巷的一处私宅内。

又过了几日的工夫,傅云饮才带着些奇珍异玩去了西葫芦巷的私宅里。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莹雪的脸色已瞧着红润了许多,虽则脸色依旧瞧不见一丝笑影,好歹未像在船上那般破碎孱弱。

傅云饮买了好些丫鬟婆子伺候莹雪,因她已怀了七个月的身孕,又因忧思过度而胃口不佳,便去酒红楼聘请了几位专做江南菜的大厨。

他便是白日里再忙,每日也会抽空来西葫芦巷瞧一眼莹雪,因怕莹雪不虞,他便只敢隔着窗影瞧一瞧,并不敢造次。

丫鬟婆子每每来报,皆说莹雪食不下咽,每日只如同傀儡般望着一处地方出神落泪,且她愈发消瘦,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了肚子里的胎儿。

傅云饮听了疼惜不已,便只得亲自进了正屋,见了莹雪的真容。

莹雪见了他,瘦的脱相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爷,您终于来了。

声音清丽软糯如初,温柔似水的语调是傅云饮在梦里才敢肖想的缱绻画面。

傅云饮霎时便窘迫的如黄毛小子般不知所措,好不容易平息了心内的慌乱,便听得莹雪继续说道。

匪乱是人灾还是天祸?傅云饮在心内嗟叹了一声,他便知莹雪是绝不可能忘了匪乱一事的,只是这般放不下,伤的却是她的身子。

和自己的心罢了。

思索了良久后,傅云饮才出声说道:人祸。

莹雪粲然一笑,好似早已猜测到了这般答案一般,泪水浸润了她的眼眶,却因凝塞的恨意而久久不落。

圣上如何裁决?傅云饮生怕瘦弱的仿佛一根枯草般的莹雪会受不住这等打击枯萎凋零,便迟迟不敢回答。

莹雪却轻笑一声,说道:世子爷,您说便是了,如今还有什么消息是我听不得的?傅云饮这才艰难地开口道:圣上体恤经了匪乱的江南百姓,一人赏赐下五十两银子,并免了三年徭役。

五条人命,便值二百五十两银子。

莹雪目光灼灼地望向傅云饮,说道:人祸,又是何意?傅云饮只好把这些日子查探出来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莹雪。

那两个土匪头子都硬气的很,一口咬定了他们无人指使,只不过不想活了罢了,大皇子殿下身旁能人辈出,认出那一个土匪头子是鲜卑人,花了些工夫打听到了那土匪头子的生平。

傅云饮说到这里,便又突然停了下来。

莹雪并未催促,只用一双蓄着泪光的杏眸望着他,里头盛着的哀切足以烫伤了傅云饮的心。

那土匪头子的母亲,与二皇子的乳母有些渊源,后大皇子仔细查探才知,那土匪头子一家皆与二皇子一派有些关系在。

莹雪道:所以匪乱一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说罢,她又讥笑着出声道:七泽镇地属偏僻,也不算富庶,便是死了些百姓,也不过是些无权无势的平民罢了。

傅云饮不忍瞧见莹雪悲伤的面容,便只得移开了视线,说道:是了,赔了一个七泽镇,换来自己的一世英名,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莹雪讥笑着讥笑着,泪水便从眼眶中落了下来。

她起初是讥笑二皇子这般草菅人命的毒辣行为,后来又是讥笑着平民百姓的这般卑贱之命。

从前她只以为为奴为婢方才会任人宰割,如今想来,便是平民百姓也少不得被这些上位者当做盘中鱼肉宰杀个干净。

为奴为婢,与平民百姓都是一般的命贱罢了,自己心心念念了这样久的脱籍,却成了自己亲人与墨书的催命符。

当真可笑。

莹雪当下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只是笑声里藏着无尽的悲凉:这些人命都只是他的青云梯,载着他登上凌霄之位,是吗?傅云饮瞧着莹雪这副悲伤到癫狂的模样,便再也掩不住心头的痛意,上前与莹雪说道:你我都能看穿的事,圣上自也瞧得清楚。

圣上?说到底与二皇子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一脉相承的尊贵之人,皆不把下等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只不过一个名正言顺些,另一个做事恶毒些罢了。

莹雪止住了笑声,肃起面容问道:圣上可有杀了二皇子?自是不可能的。

傅云饮望见了莹雪杏眸中的嘲弄,他忽而觉得卡在喉咙口的话语变得艰涩难当,踟蹰半晌后,方才说道:圣上贬了二皇子一派的文武官,命二皇子在府中思过,非诏不得出。

莹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她也不知从何处生来这等大力,只见她紧紧攥住了傅云饮的衣衫,眸中尽是恨意:这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只换来了这些惩罚?杀了如此多无辜的百姓,得到的惩罚不过是禁足罢了,谁听了不暗恨一句,自己没托生在帝王家?莹雪直至这一刻才解了个盘亘在心中许久的疑惑。

为什么从前黄氏与刘婉晴这些人非要不顾自己的意愿,哪怕伤了自己的父母亲人,也要自己做媵妾?她难道不怕自己的蓄意报复?她如今是明白了,概因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眼里,他们这些人都称不上是人罢了。

称不上是人的东西,他们如何会放在眼里?譬如她行事时不会在意地上蚂蚁的感受,若踩死了便踩死了,并不算什么大事。

这世道以身份地位将人划成了三六九等,黄氏与刘婉晴不在意自己的意愿,二皇子不在意百姓的性命。

都是一脉相承的高高在上,一脉相承的阴狠毒辣。

二皇子想杀多少人便杀了,他出身高贵,便是犯下这等大错又如何?不过禁足个几日罢了。

莹雪愤慨地说不出话来,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噬骨的恨意宣泄出口。

傅云饮当下也答不上话来,只得垂下头默然不语。

莹雪攥着他的衣衫又是哭又是笑,许久之后,她才淡淡笑了一声:爷,您能为我报仇吗?傅云饮茫然地抬起头,隔了半晌才问道:你想向谁报仇?他这话却是明知故问,只是向二皇子报仇一事难于上青天,二皇子是出身优渥的人中龙凤,历代皇子便是犯了谋逆的大罪也不过贬为庶人罢了。

出身皇家,便是二皇子这辈子最坚不可摧的保命符。

傅云饮知晓莹雪心中的滔天恨意,可她与二皇子对上,也不过是以卵击石般的白送性命罢了。

傅云饮正想苦劝之时,却听得莹雪蛊惑人心的声音响起。

若爷愿意助我一臂之力,莹雪此生定会陪伴在您身侧,再无二心。

第53章 带娃跑【新增一千八】 世子爷,莹雪……说完这话, 莹雪自己也觉察出了自己这番话里的艰难之处,便忍着泪意继续说道:我知爷会笑我不自量力,您一定认为, 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何能伤了那尊贵非凡的二皇子?我这般话语,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傅云饮的确是惊讶无比,他知晓莹雪心中恨意滔天,可二皇子在朝中权势颇为根深蒂固,根本不是自己或者莹雪能撼动的人物。

我只是不想你白白送了性命。

傅云饮连连叹气道, 语气里有些无奈之感。

莹雪只一脸期冀地望着他, 说道:爷是不愿意帮我的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以我如今的能力和手段,在二皇子面前算是不堪一击。

傅云饮道。

莹雪垂下头,只说道:爷是人中龙凤, 那二皇子不过是投胎投的略好些罢了, 又如何能算得上是不堪一击?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心中惊骇之感久久不散,他知晓莹雪心气极高, 却不知她竟有此雄心壮志, 肖想着与自己一同对付那高高在上的二皇子。

傅云饮知晓莹雪当真会如此去做, 只是她这样的举动无异于以卵击石。

二皇子身边能人辈出, 她只会白白地送了性命罢了。

可傅云饮明了她的心思, 却不愿直截了当地绝了莹雪的念头, 瞧着她如今经风一吹便要倒地的瘦弱身躯,他当下便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语来。

且让她恨着二皇子吧,恨意总好过心如死灰,总能支撑着她好好活下去。

而坐于床榻上的莹雪见傅云饮久久未曾开口, 便自嘲一笑道:爷救了我,我本不该将您牵扯进这等脏污之事中,可除了爷,我再无人能倚靠了。

说着,两行清泪便从眼眶内落了下来。

莹雪本以为自己这等示弱的娇怯模样必会惹来傅云饮的怜惜,可谁知他却只是别过了头,语气冷硬地说道:莹雪,我们奈何不得二皇子。

莹雪攥着裙摆的双手逐渐发青、发白,她当然知晓自己如今奈何不得二皇子。

可她不信这一辈子都没有报仇雪恨的时候。

她虽命如蝼蚁,却也好歹是会哭会笑的人,若存了心要将那二皇子拖下水,兴许也能在他防备不及之时狠狠捅上他一刀。

日头东升西落,人只要还活着一口气便有说不准的时候,她就不信二皇子这种泯灭人性、德不配位的人会顺风顺水一辈子。

总有他阴沟里翻船的时候。

傅云饮如何不知晓莹雪心中所想,念及她被仇恨蒙蔽住了心,虽说话做事过激了些,可到底不似之前那般了无生气。

傅云饮心中略微安定了些,他既不愿莹雪一辈子怀揣着仇恨度日,又不愿她忘却了仇恨生了死志,便只得含糊其辞道:若你愿意,我会给你个安身栖息之地,保你此生无忧。

莹雪见他避过二皇子之事不谈,便知他是不愿应下二皇子一事的意思,心中哀切难忍,却也明白傅云饮的苦衷。

他是前途大好的镇国公世子,且有满府亲眷尚存于世,尚且不能如自己一般不管不顾,到时再连累了家人的性命。

初时因滔天的恨意而生起的邪心左性渐渐退散了些,莹雪拭了拭泪,与傅云饮说道:多谢世子爷为我这般费心,您救下了我与小竹的性命,又将我们好生安置在这间屋宅中,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方才的话,您就当从未听过罢。

傅云饮见莹雪的情绪不似方才那般激动,可整个人又以肉眼可见的势头萎靡了下来,堪堪压下去的担忧又浮了上来。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只是你若如此消瘦下去,恐怕会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傅云饮只道。

提及孩子,莹雪这才茫然无措地低头瞧了眼自己隆起的肚子,心头又掠过一丝悲凉。

傅云饮以为这个孩子是墨书的,若真的是墨书的,该有多好?好歹能给她留下个念想,不至于让她和小竹孤苦伶仃地挣扎于世。

傅云饮见自己的一番话又惹得莹雪伤怀起来,只能闭上了嘴,只静默在一旁陪伴着她。

等到莹雪哭累了沉沉睡去时,傅云饮方才起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他脚步愈发沉重,每走一步都仿佛耗尽了他通身的气力。

他虽未曾应下莹雪提出的对付二皇子一事,却十分在意她剩下那句此生陪伴在自己身侧,再无二心。

他不能放任莹雪去白白送死,也不能因儿女私情而赔上镇国公满门。

他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莹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只期盼着时间长了,亦或是她肚里孩子的降生,能让她忘却仇恨,过安稳平和的日子。

*一直到九月里,临盆的那一日前,莹雪都未曾再提起过与二皇子有关的任何话语。

小竹的眼疾略有些可治的苗头,傅云饮便将她安置在了西厢房,由几个丫鬟贴身伺候。

这一日,傅云饮方才从宫内上值回府,便瞧见了满头大汗的东昉。

爷,莹雪姑娘要生了。

傅云饮急得立刻便驾马往西葫芦巷赶去,幸而他早已提前备妥了稳娘一行人,倒也衬不上兵荒马乱。

莹雪这一回的生产极为艰难,傅云饮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坐在厢房内听着莹雪凄厉的哭喊声。

他想冲进产房里去瞧一瞧莹雪,却被几个积年的婆子死死拦住:爷,不好进去,会冲撞了您。

傅云饮才不管什么冲撞不冲撞,推开那两个婆子便进了产房内。

莹雪躺于榻间,额上皆是细细密密的汗珠,清瘦的脸蛋上满是狰狞之色,四个稳婆皆高声伺候在侧。

姑娘,再用些力,孩子头要出来了。

姑娘,您再用些力。

可莹雪脸色煞白,脸上痛苦难忍,哪里是能再用出力的模样?傅云饮揪心不已,便只得一把抓住木桌旁的大夫,道:你愣在这儿做什么?快开些药来。

那大夫却窘迫地说道:世子爷息怒,方才我们已给这位姑娘灌下过参汤了,这位姑娘太过瘦弱,若一味的用些滋补的药膳,只怕会虚不受补,到时反而会平添几分凶险。

傅云饮这才作罢,只见他飞快地走到床榻边,撩起袍子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莹雪的脸,道:莹雪,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姑娘,再用些力,瞧见孩子的头了。

姑娘,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

傅云饮也祈求似的在莹雪耳边说道:莹雪,这是你和墨书的孩子……这句话飘入莹雪的耳中,她也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些力气来,提气呼气间,便忍着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之意,将孩子生了下来。

随着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啼声响起,稳婆的报喜声也随之而来,恭喜世子爷,恭喜姑娘,喜得千金。

莹雪已疲累的连提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傅云饮也一心记挂着莹雪,也并未挪动身子去看望那个女婴。

隔了半晌,傅云饮才对那几个稳婆说道:去领赏钱吧,把孩子交给乳母。

他这幅冷漠的样子让那两个稳婆的心里都有些惊讶,只腹诽道:可见是丫头片子不招人疼呢。

*等莹雪醒过来时,身旁便卧着个婴儿的襁褓,里头放置着个白皙弱小的婴儿。

她瞧着自己挣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一时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傅云饮恰在这时端了一碗羊乳进来,他刚那羊乳递到了莹雪跟前,只道:喝些吧。

莹雪却只是摇摇头,望向女儿的目光里满是爱怜,只听她与傅云饮说道:爷可有抱过她?傅云饮不解其意,他虽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孩子,却也对她喜欢不起来,因怕莹雪不悦,便勉强笑道:我不会抱孩子。

莹雪并未察觉出傅云饮的异样,只是眼含热泪地与他说道:您抱一抱她吧。

傅云饮剑眉蹙起,眉宇间尽是不愿。

莹雪冷不丁抬起头,恰好与他璨若曜石般的黑沉眸子相撞,她一下子就瞧出了傅云饮眼里的不喜。

呆呆地愣了半晌之后,莹雪百般纠葛之后,才将心中的隐秘说了出来:爷,这个孩子不是墨书的。

她这般做法并不是一时的冲动之举,而是经了诸多日子的思量才下的决心。

她如今还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如何,若能让傅云饮将孩子带到镇国公府里去教养,兴许对孩子会更好一些。

傅云饮听后怔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凝滞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喜悦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砸的他找不着北。

伴随着喜悦而来的,则是一阵惴惴不安的疑惑之感。

既然这个孩子是自己的,为何前头有那么多的机会,莹雪都不曾与自己提过?偏偏在墨书死后,与自己提了这事。

她会不会是为了让自己给她报仇,才故意这般说的?这等卑劣的猜测一旦爬上了心头,便再也消弭不下去。

莹雪眼看着傅云饮脸上精彩纷呈的脸色,见他从初时的不敢置信,再到后来的怀疑与疑惑,这样多的神色转换间,独独没有喜悦之色。

莹雪紧紧抱住了女儿,低头自嘲一笑道:世子爷当我什么都没说罢。

她不是不明白傅云饮为何会不信自己,毕竟自己已与墨书成了婚,前头又有二皇子的事横在中间。

他认为自己居心叵测也是应该的。

莹雪掩去了心内的哀伤,抱着女儿背过身去。

傅云饮知晓自己的迟疑与不信伤了莹雪的心,瞧见她一抽一抖的肩头,他心里也如刀绞般疼痛不已。

爷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莹雪平静地说道,只她越是平静,傅云饮的心里却越是难受。

傅云饮当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事,一时觉得自己太过多疑,平白伤了莹雪的心,一时又觉得自己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在。

他盯着莹雪的背影瞧了许久,终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百般挣扎下,这才走出了屋内。

等他离去后,莹雪便抱着正在呼呼大睡的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细小的手指,说道:他不愿意做你的爹爹,以后你就和娘一起相依为命吧。

莹雪望着女儿安详的睡颜,那颗凋零碎裂的心在那一刻得以愈合,她想,若这一辈子当真无法为了亲人与墨书报仇,她便带着女儿和小竹好好活下去吧。

她只是不愿意再住在傅云饮施舍的屋宅中了。

还是与他少些瓜葛吧。

莹雪如此想着,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一时便忍不住睡了过去。

*傅云饮回了镇国公府后,好几日都彻夜未眠。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日的疑惑着实太过愚蠢了一些。

莹雪何时这般利用过她的至亲之人?况且她那日并未提起半句与二皇子有关的话,也从未提过半句要以这孩子为由进镇国公府的话语。

皆是自己在臆想罢了。

还要用自己臆想出来的猜测怀疑她。

傅云饮后悔不已,又不知该如何才能挽回自己对莹雪的伤害。

若那孩子当真是自己的,自己此举当真是狠狠伤了她们娘俩的心。

傅云饮从未做过讨好女子的事情,他也知道莹雪是不爱钱财珠宝的女子,空有一身力,却不知往哪使。

最后还是东昉见傅云饮如此忧烦,便主动进言道: 爷,您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话一出口,东昉随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世子爷如此看重莹雪姑娘,莹雪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多半是墨书的,世子爷自然会不高兴。

若你说错了话惹女子伤心了,该送些什么东西赔礼道歉才好?傅云饮一脸严肃地问道。

东昉渐渐会意,世子爷原来是想讨莹雪姑娘的欢心。

奴才瞧着,莹雪姑娘不是那等爱财贪物之人。

东昉不知不觉间,便把心里的思量嘟囔着说了出来。

傅云饮一时未察觉出异样来,听东昉如此说便忍不住在心里附和道:是了,她绝不是那等庸俗之人。

隔了半晌,傅云饮才恶狠狠地瞪了东昉一眼,只道:多嘴。

东昉不敢多言,便只笑道:世子不妨投其所好。

傅云饮无奈地说了声:你这不是废话吗?爷难道不懂这个道理?话虽如此,傅云饮却仍是在心中思索了一阵,若想投莹雪的所好,他该当如何?傅云饮的心中忽而忆起了二皇子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心中又是一阵难堪。

思量了许久之后,他才驾马赶去了西葫芦巷中。

只是刚翻身下马,负责照顾莹雪的婆子。

便着急忙慌的跑了出来,跌在傅云饮身侧的马蹄旁哭喊道:世子爷,莹雪姑娘不见了。

傅云饮吓得身形一颤,只急切地追问道:怎么会不见了?小竹呢?那婆子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本该是莹雪姑娘坐月子的时候,奴婢们如何能想到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傅云饮见这婆子非但答非所问,字里行间还有些推脱责任的意味在,随即便怒从心来,只骂道:支支吾吾的说什么呢?还不快将来龙去脉好好的与我分说清楚?那婆子见傅云饮动了怒,方才开口道:老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今早起来就没听见莹雪姑娘的声音,她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一上午不叫人进去伺候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没想到咱们送午膳进去的时候,却没瞧见莹雪姑娘的人,连小竹也不见了踪影。

傅云饮听了这话,神魂都吓得险些移了位,他横眉瞪着那婆子,骂道:那小竹呢?你们都是死人不成?难道还看顾不好一个女孩儿?那婆子见傅云饮愤怒若此,便垂下头小声说道:莹雪姑娘昨日睡前吵嚷着要吃醉红楼的糕点,又让那几个伺候的丫鬟去城西杂货铺去买些拨浪鼓之类的新奇玩意儿来,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都支开了去。

傅云饮再顾不得和这个婆子继续磨嘴皮子工夫,他便立时翻身上马,骑着马便开始在大街小巷中寻找莹雪的踪影。

她刚刚生产完没几天的工夫,且还带着个襁褓里的幼童,身边又跟着个瞧不起东西的稚童,若是遇上什么歹人,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此时已接近京城宵禁的时刻,皇宫也早已落了钥,傅云饮没法去相熟的殿前司搬救兵,便只得把自己安插在京城里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即刻去寻。

傅云饮吩咐完这句话后,就立刻拍马钻入街坊之中,继续寻找莹雪的踪影。

他心里也是万般的悔恨,莹雪这般出走,必是因被自己伤了心的缘故。

傅云饮心急如焚,边错眼不落地在大街小巷里寻找莹雪,边在心内不住地祈祷,只盼着莹雪能平安无恙。

若是因自己的卑劣和多疑,让莹雪和女儿受了伤害,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傅云饮蒙头寻了半个时辰后,皆没有寻到任何莹雪的踪影。

他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心头处也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霾之感。

是他不好,若他能收起自己的多疑之心,多听莹雪说一说有孕一事,莹雪兴许就不会冷了心肠,这般决绝地离去。

也不知她是否带了银子,可有地方住下?还有那刚刚出生的孩儿,如今正是她最虚弱的时候,外头这般风寒交加,她可能受得住?傅云饮越想越愧疚,越思索便越难熬,他只能加快抽动马鞭的速度,期盼着能在天亮之前寻回莹雪。

而莹雪此刻却避在了从前自己与父母亲人住过的东葫芦巷中。

仍是那一间熟悉无比的平房,承载着莹雪过去十几年所有的回忆。

床褥被套虽都是旧的,且凑近了闻了以后还有一阵阵淡淡的霉味飘进鼻间。

莹雪却丝毫没有介怀,将小竹揽进怀里后,便小声地与她说道:说话要轻一点,小心被人听了去。

小竹乖巧地点点头,将自己的头靠在了莹雪的怀里,闻到莹雪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后,小竹才略有些心安:嫂嫂,哥哥他们什么时候来找我们?骤一忆起墨书,莹雪又忍不住酸了鼻头,她摩挲着小竹的脸颊,温柔似水地说道:哥哥他去外头历练了,等小竹再长大些,哥哥就会回来了。

小竹听了莹雪的话,虽未曾哭闹,可那双蒙着一层阴翳的眸子中却落下了两行清泪:嫂嫂,那天有好多坏人闯进了我们家里。

这声稚嫩的童声将莹雪拉回了在江南经历匪灾的那一刻。

她本已经过上了那样幸福安稳的日子,与至亲之人、所爱之人在江南水乡自由自在的度日,这便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

可那些土匪的到来却生生地打破了莹雪心中对幸福的所有骐骥,活在世上的这一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莹雪忍不住落下泪来,微弱的抽泣声也惊醒了怀中的婴儿。

婴儿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

莹雪连忙唱起了曲调委婉的儿歌,好不容易将哭闹的女儿哄睡着后,倚靠在她怀里的小竹也哭累了后沉沉睡去。

莹雪将两个人都揽在怀里,身下是发了霉的床褥,眼前是遍布蛛丝网的杂乱屋舍。

她牢牢地揽住了女儿与小竹,任凭泪水肆意在脸上流淌,杏眸中的哀切之意也逐渐变成了坚定的目光。

她当然知道一个独身的女人无法将女儿和小竹拉扯长大,昨日傅云饮说的话的确是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自己便生出了想去外头闯一闯的念头,这念头只是在做戏给傅云饮看罢了。

既然自己的亲人与墨书都离开了自己,如今自己剩下的也不过是这一条命罢了,便是被二皇子发觉了,又被杀死了,又怎么样呢?不过是早一步去地府里与家人团聚罢了。

莹雪在赌,赌傅云饮的心里究竟有多在意自己,赌他对自己的爱意究竟有多深。

所以她藏在了一处不算隐秘的地方,傅云饮早晚会寻到自己。

那时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地向他提出报仇的要求。

第54章 平妻之位 我如何会让心爱之人做妾室……恰在此时, 莹雪怀里婴孩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啼声,将莹雪从仇恨的汪洋中拉回了这蛛网密布的屋宅中。

她唱着细柔动听的江南小调哄着女儿入睡,低头瞥见女儿弱小且白嫩的睡容后, 心中也泛起了些不舍之意。

这是自己挣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儿,若自己为了报仇白白葬送了性命,让这孩子该如何自处呢?莹雪心里一时煎熬无比,竟睁着眼耗到了天亮时分。

小竹也渐渐苏醒了过来,只听她与莹雪说道:嫂嫂,我饿了。

莹雪一怔, 随即也察觉到了自己肚子里传来的饥肠辘辘之感。

她便将女儿轻轻地放在炕上, 自己则准备去外头给小竹买些吃食。

她身上还有些碎银, 这些碎银与傅云饮没有半点关系,乃是从前墨书在江南做活攒下来的银钱,是以莹雪用着并不觉得烫手。

等莹雪买了些香气喷喷的糕点回来时, 炕上的女儿和小竹已不翼而飞, 她受了极大的惊吓,刚买来的糕点便不慎从她手中滑落。

她不过出去了一刻钟罢了,是谁将女儿和小竹抱走了?莹雪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当下便被这等变故吓得神魂俱灭, 泪水蓄满了她的眼眶。

她霎时便被吓得瘫软在地, 连挪动一寸的力气都无。

幸而就在她堪堪落泪的那一瞬, 傅云饮左手抱着在襁褓中熟睡的女儿, 右手牵着懵懂无知的小竹, 高大的身影便从厨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一进屋子里就瞧见了软倒在地上的莹雪,当下便松开了小竹的手,作势要将莹雪给扶起来。

而莹雪却仿佛发了狠的母兽般,冲着傅云饮朝自己伸过来的手臂上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傅云饮吃痛, 却怕自己的挣扎的动作太过剧烈,惊醒了怀中的女儿,他便忍着痛意生生受了莹雪这口撕咬。

你别恼,我不过是想去给小竹煮些吃的罢了,只是那厨房间里什么吃食都没有。

傅云饮只好出言解释道。

莹雪心中如山崩地裂般的惧意终于渐渐退散,她松开了自己的嘴,伸手抱过了傅云饮怀里的女儿,又上前将小竹揽进了自己怀里。

她这才讥笑出声道:小竹饿不饿的,与世子爷有什么相干?这是我的女儿,不劳烦世子爷挂心。

傅云饮被莹雪这番夹枪带棒的话一怼,立时便像斗败了的公鸡一般耷拉下了肩头,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是我不好,不该疑了你。

说完这话,他便扬起那双璨若曜石般的眸子,眸光里尽是期盼之意:既是我的孩子,你也该早些告诉我才是,我总要给孩子应有的名分才是。

镇国公府出身的小姐与平常女子的地位差距,便是不用傅云饮提,莹雪自己应当也清楚。

莹雪却恍若未闻,只冷心冷面地说道:世子爷莫非是发了癔症?这明明是我和墨书的孩子。

傅云饮知道莹雪这是存心气自己的意思,因愧疚在身,只好立在那儿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莹雪见他不说话,心中思忖着自己这般冷傲只怕会将傅云饮越推越远,于自己而言没有半点好处,她便抬起眼瞧了瞧他,才说道:那一日我请了那婆子去唤爷过来,本意是想告诉爷我也许是有喜了,不过您没有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话音甫落,傅云饮方才忆起了自己放莹雪与墨书离去的那一日,的确是有个婆子来了自己的外书房,说莹雪有顶要紧的事寻自己。

自己的确也循着本心去了西厢房,谁知却听见了莹雪与刘婉晴的争吵言语。

他那时已是气急攻心,只想着自己堂堂一个镇国公世子,断不可为了一个奴婢如此伤心难过。

更何况这个奴婢的心里还装着旁的男人。

他那时虽心痛不已,嘴上却仍是无比倔强,半点也不肯服输,只命莹雪与墨书即刻离开镇国公府,最好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殊不知莹雪那时已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傅云饮悲从心来,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之意浮上了心头,他道:你为何不将这个孩子打了?这也是他对这孩子的来历最大的一个疑问,莹雪待墨书的情谊自己也是见识过的,若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定是会义无反顾地喝下堕胎药才是。

她为何肯生下来?莫非她并不似面上表现的这般厌恶自己?傅云饮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不远处的莹雪,只期盼着能从她嘴里听出些他盼望的答案。

莹雪听见傅云饮的话语后,先是沉默了一阵,本打算将自己宫寒体弱、若打掉了孩子便有可能再也不能怀胎的事告诉他。

这番话到了嘴边却忽而变成了:爷,难道您当真以为我讨厌极了您吗?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下孩子,还有什么理由?这话却也不算说谎,莹雪虽对傅云饮没有多少情意,却也并不讨厌他,甚至有时还觉得他十分可靠。

傅云饮听了这话后果然眉飞色舞了起来,连带着对胳膊上的咬伤也毫不在意,只肃容与莹雪说道:那日从大火中将你救出来,我就想定了主意,便是你恨我,我也要护住你这一生的安宁日子。

多谢爷救了我与小竹的性命,之前我不懂事,竟还怪您不肯对我家人伸以援手,当真是白眼狼一般的令人不齿,只是不知这份大恩大德,该如何回报?傅云饮见她如此怏怏不乐,只道:你好好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了。

莹雪抬起泛着潋滟泪光的眸子,语气里带着三分感动和七分惆怅,连尾音里微微扬起的语调也是恰到好处的哀切:爷的情谊,莹雪无以为报。

傅云饮便满不在乎地一笑道:我知你一时半会儿忘不了墨书,我可以等,等你愿意往前看的那一日。

傅云饮说完这话后,自个儿也被自个儿惊在了原地,他素来倨傲自傲、冷心冷情,待旁的女子能多有冷漠便有多冷漠,谁知却在这儿对着莹雪这般低声下气的祈求。

他也不觉得丢份儿,比起昨日一夜自己苦苦寻觅莹雪未果后的灭顶痛意,这点卑微不算什么。

只要能让莹雪长长久久地待在自己身旁,便是要他半条命又如何?莹雪轻轻拍打着襁褓中的女儿,经了一番心思纠葛后,才红着眼与傅云饮说道:爷,我不想再做玩意儿,也不想再做妾了。

趁着傅云饮还未答话时,她又神情悲伤,语气决绝地说道:爷只要替我的孩子讨回属于她的名分是了,我本命如蝼蚁,便是在府外做个无名无姓的外室,也不算什么。

她这副自怨自艾的话也着实达到了以退为进的目的,傅云饮听了后自是怜惜不已,只道:如何就要委屈你做外室了?你既不想做妾,我便想法子让你做平妻便是了。

平妻?莹雪在心中暗暗思量了一番,本朝平妻虽不如正妻那般地位尊贵,却也是在户籍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并不是那等可以随便发卖的玩物。

况且她要报仇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做上平妻之后也许能有机会出入宫廷,与二皇子碰面的机会也会多上一些。

此事尚且需要慢慢筹谋,此刻自己若应下了傅云饮的话,便能给女儿一个终身倚靠,也能朝着复仇大计更近一步。

仔细思量过后,莹雪便噙着泪对傅云饮说道:莹雪卑贱之躯,如何配得上什么平妻?傅云饮瞧了愈加心疼与怜惜,什么筹谋心计皆抛在了一边,忍不住抬起手为莹雪拭了拭泪,说道:有什么配不配得的?在我心里,心爱的女子才称得上妻罢了。

言语间便是真挚之意。

莹雪听后微怔,似是没想到傅云饮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她这样利用傅云饮,心里不是不愧疚的,但那点愧疚与自己家人被无辜砍杀的怨恨比起来,便显得不值一提。

若有一天大仇得报,她还侥幸活在这世上,必会如承诺的那番话一般,安安心心地陪在傅云饮身旁,绝无二心。

你可想好了孩子的名字?傅云饮突如其来的问话打断了莹雪的遐思。

莹雪便答道:只取了个小名,大名还是要爷您来定夺才是。

我自会去钦天监请了那木呆子司正,好好为我女儿求个顺遂一生的福名才是。

傅云饮笑着答道。

莹雪也觉得自己为女儿取的梨儿这个小名难登大雅之堂,便索性连小名都让傅云饮一起想了。

傅云饮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瞧着女儿的睡颜说道:既是失而复得的宝贝,就叫她‘阿得’吧,愿她此生所寻所求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

莹雪将‘阿得’这个名字仔细在唇舌间品读了一番,读出些温柔缱绻的意味后,便忍不住肖乐生:唾手可得?她是个姑娘家,爷不该给她取这样嚣张跋扈的小名才是。

傅云饮却只道:女儿家该娇宠,要些什么我都会给她寻来。

望向阿得的目光也宠溺温柔。

莹雪便把阿得递给了傅云饮,任由他僵硬着双手,抱着女儿呆呆愣愣的如毛头小子。

又过了三四日的工夫。

莹雪在西葫芦巷的宅子里住了几日,便于第四日的晨时由傅云饮陪着一起进了镇国公府。

因莹雪怀里抱着阿得的缘故,傅云饮并未让她走角门,而是跟在他身后一起从正门口进了镇国公府内。

府内伺候的下人皆有些瞠目结舌,只以为是世子爷将外头养的外室和私生子一起带了回来。

傅云饮也并未呵斥这些眼神飘忽不定的奴仆,索性任由他们张望,也省了他几分力,早日将这个消息传遍整个镇国公府。

莹雪抱着孩子立在傅云饮身后,清瘦的脸颊配上她婀娜的身段,愈发衬得她容色艳丽逼人,虽并未身着锦服,可却美得叫人移不开眼来。

几个奴仆认出了莹雪的容貌,只窃窃私语道:这不是从前在端方院伺候的莹雪吗?是了,我说怎么瞧着面善,原是她。

她怎得又成了世子爷的外室了?不是与和那个叫墨书的小厮一起出府了吗?傅云饮带着莹雪大摇大摆地走向了沈氏的院子,在回廊下遇到了在沈氏身边伺候的茼蒿等人,她们瞧见莹雪及她怀里的孩子时俱都被吓了一跳。

母亲呢?傅云饮虽面无表情,可微微上扬的眉梢间却有些掩不去的喜意,且他说话时的余光一直往莹雪身上望去。

生怕谁会将她欺负了去一般。

茼蒿瞧了自是艳羡不已,将心中的酸涩咽下后,方才答道:夫人在正屋里对账本。

傅云饮点点头,便语气严厉地吩咐茼蒿道:去将正屋里伺候的下人都赶走,再与母亲通传一声,便说我有要紧的事儿要与她说。

说完,傅云饮便回过身,对莹雪说话时的语态尽显温柔宠溺:你跟着这两个丫鬟去耳房等一等,我与母亲说会儿话。

这些话必是与莹雪和她的孩子有关,傅云饮预料不了沈氏得知此事后的态度,便只能选择先把莹雪支开,等他说服了沈氏后,再去耳房将莹雪唤来便是。

莹雪乖顺地应了,便跟在茼蒿等人身后往耳房走去。

傅云饮则去正屋会见沈氏。

沈氏翻阅了一两个时辰的账本,本已觉得头晕目眩的很儿,谁知傅云饮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自己的院子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一会儿自己的儿子。

沈氏忽而又忆起了傅云萧,他与那黄锳鹂的婚事就定在了下月中旬,那狐媚子还未进门,傅云萧便一天三趟地往刘府去。

当真是被色迷了心窍。

沈氏极瞧不上黄锳鹂这般的做派,除了容色生的好些,会哄男人家的欢心,一点当正妻的气势都无,又遑论如何治下理家。

若不是那日她与云萧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了首尾,黄家在金陵一地又有几分地位,她如何会不甘不愿地应下这桩婚事?忆起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儿子,沈氏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

有了傅云萧的对比,沈氏愈发疼爱自己的大儿子傅云饮。

虽有个贱婢冯琴音横在云饮与自己之间,可到底云饮做事沉稳内敛,也不会为了个女子而丢了心魄,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心性。

沈氏便让茼蒿去斟了杯雨前龙井,待傅云饮进了正屋后,她便笑着说道:去哪里叨扰不好?你娘我累了一上午,偏偏还要来闹我。

语气里满是亲昵之意。

傅云饮也有些惊讶,母亲今日似乎心情甚佳,那他所求之事兴许便会更容易几分。

母亲既累了,不妨将这些家事交给旁人去做罢。

傅云饮面容平静无波,心里却翻起了一波波惊涛骇浪。

这也是傅云饮头一次在沈氏跟前谈论起镇国公府内的家事,沈氏也有些纳罕,这才察觉出今日傅云饮的异样之处来。

往日里自己这个大儿子多是不苟言笑,与人说话时总不拿正眼去瞧你,闲时也多出神,亦或是盯着自己腰间的那个香囊瞧。

说起那个香囊,绣工也未多好,不过几笔翠竹罢了?怎得云饮就这般爱不释手?而今日的傅云饮却精神极好,与自己说话时全身专注不说,眸光里还闪烁着些喜悦的意味。

沈氏将疑惑压下,只装作不知:有谁能帮我?你妹妹连她院里的事都不爱管,你那媳妇儿倒是有几分才干,可她一心往佛庵堂钻营,如何能想到为我分忧一事?傅云饮正等着沈氏这般话语,他道:既府里如今的人帮不上您的忙,不如我给您择一个如何?沈氏愈发来了兴致,只好奇大儿子在与自己打什么哑谜,便道:你且说来听听。

莹雪。

傅云饮直视着沈氏的眸子,目光坚定地说道。

沈氏许久未曾听到过莹雪这个名字,乍一听闻,略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她是那个差点要被抬为姨娘的丫鬟。

云饮还为了给她抬姨娘一事,受了国公爷一顿鞭子,想起这事,沈氏仍是心疼不已。

她不是与那小厮一同去了江南?沈氏问道。

儿子这次去江南将云婕寻回来时,在路上遭了匪乱,九死一生时恰巧被莹雪救了。

且她与墨书并未走到一块儿去,等儿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莹雪以及身怀六甲,一经询问,她便告诉儿子,这孩子是她在未离开镇国公府时怀上的。

傅云饮与沈氏说道。

沈氏素来精明干练,闻言便直截了当地反问道:你如何就知道那孩子一定是你的了?若是那莹雪厌倦了外头的清贫日子,又与旁的男人有私,恰巧遇上了你这个冤大头,将孩子硬套到你身上,你该如何?沈氏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美眸里盛着几分审视之意。

傅云饮早已料到母亲这一关不会如此好过,他便道:儿子岂是那等愚笨之人?莹雪一与我说了此事,我便立刻在江南那儿寻了几个积年的稳婆,让她们为莹雪瞧瞧肚子,一推算月份,便知她说的话有没有作假。

沈氏语气淡淡:稳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傅云饮只好道:她如今就候在耳房处,母亲可要瞧瞧那个孩儿?沈氏虽觉得莹雪定是在欺骗自己的儿子,可傅云饮膝下空虚的确是她的心病,且刘婉晴那儿一点好消息都未曾传来。

如今眼瞧着成婚已近一年,自己却连嫡孙的影子都没瞧见,与自己交好的那几个贵妇俱都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独独自己还每日与这些繁琐的账本打交道。

沈氏越想越意动,虽一点也不相信莹雪的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孩子也抱来了?傅云饮道:正与她母亲一同在耳房候着呢。

沈氏柳眉蹙起,道:如今日头渐冷,耳房那儿又没有地龙。

傅云饮听得沈氏如此说,心上悬着的那块大石落了下来,他也顾不上去让丫鬟通传,只自己急切地往耳房走去。

不过片刻的工夫,傅云饮便带着莹雪与阿得一起进了沈氏的正屋里。

沈氏一瞧见莹雪那素白姣美的脸蛋,和她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身段,心下只认定了她与黄锳鹂一般是那不安于室的狐媚子。

沈氏虽不喜莹雪,目光却一直牢牢地留恋于她怀中绣着金线的襁褓里。

见傅云饮迟迟没有将孩子抱到自己跟前来的意思,沈氏便忍不住说道:将孩子抱来我瞧瞧。

傅云饮便从莹雪手中将阿得抱了起来,而后则小心翼翼地将阿得捧于沈氏跟前。

沈氏连忙探出脖子去瞧襁褓中那张粉嫩的小脸,初见阿得的第一眼,沈氏怀揣着的戒心便尽皆消散了开来。

阿得闭着眼安详的睡容,与幼时的傅云饮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氏忍不住上手抱住了阿得,又吩咐茼蒿:去备些舒适些的布料来,这襁褓摸着有些扎手。

语气里尽是责怪之意。

莹雪立在正堂中央未曾说话,傅云饮却不虞地说道:母亲,这襁褓的布料是我早早备下的,如何会扎手?沈氏却只顾着端详怀里的小人儿,哪儿还顾得上与傅云饮说话?傅云饮瞧着自家母亲这般作态,便知她已是认下了阿得这个孙女,便由衷地笑道:这可是儿子的头一个女儿。

沈氏面色陡然一冷,听得女儿二字后,脸上的热切便褪去了不少,只是怀中的阿得生的太过可爱,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出来。

女儿就女儿罢,既能生头一个,便能再生第二个,总算是给云饮膝下添了些香火。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沈氏脸上变换的神色,只问道:母亲可要为她取个名字?沈氏爱怜地摸了摸阿得滑腻的脸庞,忽而忆起了自己刚生下傅云饮时的情形,连眉宇间的厉色都柔和了不少。

她对莹雪的态度也没方才那般冷漠,只听沈氏说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讲情面的人,你生育有功,虽身份低微了些,便破例让你做个姨娘罢,只是孩子却不能让你养在身边。

莹雪微惊,似是没想到沈氏会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她自然知道平妻之位不会如此容易地落在她头上,只是没想到沈氏会抢走自己的阿得。

她刚欲开口之时,却听得傅云饮与沈氏争辩的声音:母亲自己也受过骨肉分离的痛苦,如今为何要将这等痛苦强加给旁人?第55章 地位【一更】 平妻算什么?傅云饮只……沈氏听了这话后, 心内忽而忆起了从前迫不得已将傅云饮放在宫中由太后抚养,名为抚养,实为人质。

况且那太后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对云饮做了那样的事,将他吓得再不敢往女人身边凑。

如今好容易娶了妻,虽则嫡妻那儿没有什么消息,可到底给自己生下了这样冰雪可爱的孙女。

沈氏望着怀里襁褓中的女婴,目光逐渐变得柔和,隔了半晌说道:罢了, 就留在她身边养着吧。

傅云饮心头泛起的怒意与不忿这才消弭了不少, 便又与沈氏说道:母亲, 姨娘的位分……沈氏一顿,精明的目光染上几分锐利之意:难道她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还想做世子夫人不成?傅云饮却丝毫没有迟疑, 只继续说道:刘婉晴如今还未犯七出之条, 尚且当不得正妻之位,但儿子总要给我孩儿的生母一个看的过眼的位分才是。

沈氏险些被傅云饮这番话给气笑了,听他话里的意思, 如今给莹雪一个看得过眼的位分只是权宜之计, 等刘婉晴什么时候犯了七出之条, 再把正妻的位置让给莹雪做。

沈氏越想越气, 她虽对刘婉晴亲近老太太一事颇有些微词, 可到底刘婉晴也算是出身世家的端庄闺秀, 如何能让个奴婢抢去了正妻之位。

她便把怀中的女婴递到了茼蒿手上,说出口的话也有些讥讽之意:我还没死呢,你想做这些宠妾灭妻的蠢事,也得等我和你父亲百年之后再有这胆子吧。

沈氏素来爱用镇国公来压傅云饮, 本以为他会像从前一般沉默不语,谁知傅云饮却不甚在意地说道:父亲又去了西北,只怕是无暇插手儿子这些许小事,只要母亲点头即可。

沈氏愈发生气,只横眉冷目道:若我不点头呢?你待如何?难不成你还要换个母亲不成?傅云饮只道:儿子不敢,只是有一要事要单独与母亲说一说,若母亲听了,定会允了此事。

沈氏见傅云饮态度有所软和,心口梗着的这股怨气方才消散了些。

傅云饮回神与莹雪耳语了些体己话,并对沈氏身后抱着阿得的茼蒿说道:带雪姨娘去耳房歇息。

茼蒿连忙战战兢兢地应了。

莹雪在耳房内稍等了片刻,又逗弄了会儿阿得后,傅云饮便从正屋内匆匆而出。

他一迈进耳房,瞧见的便是莹雪怀中抱着阿得的温馨画面,那颗心不禁又柔软了几分。

母亲应下了此事,只是本朝抬平妻一事需要些在户部备上名份,还要让你委屈些时日。

傅云饮道。

莹雪听了自是惊讶不已,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傅云饮怎么就说服了沈氏?她倒不知傅云饮竟有几分诡辩之才?她便略点了点头,杏眸里很是有几分感动:爷为了这事如此辛劳,倒是我的不是了。

话音甫落,怀中的阿得便嚎啕大哭起来,傅云饮也顾不上再与莹雪说体己话,只蹙着剑眉问道:她怎么哭了?莹雪见傅云饮脸上一副天都要塌下来的样子,心中只觉甚为好笑,她转过身避过了傅云饮的目光,便撩开衣襟喂起了女儿。

傅云饮这才了然,原是他的女儿饿了。

只是他瞧着瞧着,便有些意动,他也旷的久了,如今竟像毛头小子般浑身燥热。

莹雪喂好阿得后,回身瞧见傅云饮满脸胀红,颇有些疑惑地说道: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这样红?难道是生病了不成?傅云饮连忙摆手,眼神飘忽不定:无妨,我为你和阿得择了个好院子,就在端方院的西边,毗邻假山石群,景致动人的很儿,你可要去瞧瞧?莹雪对住在何处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如今唯一的夙愿不过是阿得能好好地成长,以及她能有机会报仇罢了。

*刘婉晴自然也听说了傅云饮带着莹雪入府一事,来递信的那丫鬟说的不尽不实,只说莹雪怀里抱着个孩子,且世子爷带莹雪走了正门。

这两件事都让刘婉晴心烦不已,前些日子傅云饮自个儿去了江南一事,本就让她心神烦忧,只生怕傅云饮会与莹雪再度藕断丝连。

她从前也得了莹雪在江南有喜一事,她只以为那孩子必是墨书的,如今见傅云饮把莹雪和孩子带回了镇国公府。

这孩子不会是傅云饮的吧?刘婉晴推算了一番日子,这孩子的确可能是莹雪在未去江南前怀上的,不过这也只是些猜测罢了,莹雪到底嫁给了墨书,这孩子的来历便有些不清不楚。

只是世子爷却全然不般想,带着莹雪和这来历不清楚的孩子堂而皇之地进了府里,他的眼里究竟有没有她这个正妻?刘婉晴越想越委屈,又念及傅云饮与自己成婚近一年,还未与自己圆房过一次,她这个世子夫人当的属实是名不副实。

偏偏这样难堪的闺房之事,她又不愿意与旁人提起,老太太虽疼自己,却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是处子之身。

可莹雪竟连孩子都有了,这可是沈氏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子嗣,只是不知那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刘婉晴便急切地追问那丫鬟道:你可看清了那孩子的样貌,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那丫鬟只摇摇头,在心里腹诽道: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如何能看得出来?罢了,你退下吧。

刘婉晴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丫鬟见自己这般殷勤地递信,却一分赏银都未到手,离去时的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

刘婉晴靠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握着茶盏的手略有些颤抖,她不明白,莹雪不是与墨书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吗?为何会与世子爷又走到了一起去?难道自己又瞧错了眼,这莹雪爱的是荣华富贵,在江南过不惯那样清贫的日子,便寻了个机会又爬上了傅云饮的床?刘婉晴只敢如此猜测,她断断不敢往傅云饮强硬地将莹雪从墨书身边抢来一事上猜测。

若当真如此,她这个正妻的面上岂不是更加难堪?隔了五个月之久,自己的夫君却仍对远在江南且嫁给别的男子的奴婢念念不忘,更使了手段将她强要了过来。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刘婉晴的心里都极不好受,上一回她与莹雪的对峙已算是撕破了脸皮,且莹雪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对自己的恨意。

如今她又回了镇国公府,还有孩子傍身,若那孩子还是个男孩儿,再加上她的蓄意报复,自己可还有半点容身之地?傅云饮并不在意自己,他的眼里只有莹雪罢了。

马嬷嬷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端方院的正屋,她脸色黑沉,脚下的步子都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

刘婉晴好不容易将思绪从无边遐思中拉了回来,一抬眼便瞧见了脸色极为难看的马嬷嬷,她一时怒从心起,便没好气地说道:嬷嬷做什么吓人?走路一点声儿也没有。

马嬷嬷连忙告罪,只是一脸皱纹密布的老脸依旧黑沉至极。

连刘婉晴也察觉出了怪异,只问道:嬷嬷,您这是怎么了?外头出了什么事?马嬷嬷觑了眼刘婉晴焦急的脸色,踟蹰着要不要将哽在喉咙口的话语全盘托出。

她兀自犹豫,刘婉晴却不耐烦地骂道:做什么这般支支吾吾的?有什么事直接说便是了。

马嬷嬷这才说道:我听太太院里的松仁说,世子爷带莹雪和那女孩儿去了太太院子里。

刘婉晴听了这话,心下却忽而松了一口气,好歹莹雪生的只是女孩儿罢了,将来也不过是一副嫁妆打发了便是。

自是该去太太院里磕个头才是的,等她做了姨娘,还要到我跟前来奉茶磕头才是。

刘婉晴语气讥讽地说道。

马嬷嬷的脸色却丝毫未曾好转,她继续说道:我听松仁说,世子爷给莹雪求的是平妻之位。

刘婉晴手里的茶盏霎时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险些吓了马嬷嬷一跳。

隔了半晌,她才听得上首传来了刘婉晴压抑着怒意的低沉声音:太太可应下了?马嬷嬷叹道:太太起先是不愿意的,哪儿有让个奴婢出身的女子做平妻的道理?只是世子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太太点了头。

说完这话,马嬷嬷便有些不大敢去瞧刘婉晴的脸色的意思。

刘婉晴却也没有马嬷嬷想的这般崩溃,她从来不曾被自己的夫君疼爱过,也早已看明白了夫君对那莹雪的心爱之意。

没有得到过的东西,何来失望之感?她如今的悲愤和伤心皆来自与自己地位不保的担忧罢了。

平妻之位尚且不算些什么,便是有一天傅云饮让自己将正妻之位拱手相让给莹雪,她也不会太意外。

她可以没有丈夫的宠爱,也可以没有夫妻间的相处情意,可她必须要保住自己正妻的地位和尊严才是。

她绝不会让一个奴婢出身的女子爬到自己头上来,也绝不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地位不保。

幸而她聪慧,知晓镇国公府真正的掌权人是谁。

刘婉晴索性也不管不顾了起来,她让马嬷嬷去内屋里拿了些她亲手缝制的扶额与香囊,火急火燎地便往佛庵堂赶了过去。

马嬷嬷知晓自家主子颇受镇国公老太太的疼惜,那莹雪如今撺掇着世子爷要来了平妻之位,可却没有过了老太太这一关。

平妻之名是要写上镇国公的族谱的,老太太素来端方严肃,莹雪先前在江南又嫁了人,老太太如何会容许莹雪这般的狐媚子坏了镇国公的血脉?第56章 珍宝阁【二更】 只要莹雪喜悦,傅云……莹雪却全然不知刘婉晴去佛庵堂搬救兵了一事, 她只顾着好生陪伴自己的女儿。

她如今住在与端方院相隔不远的一处僻静院子里,庭院里摆着几株紫藤花架,瞧着别致又有意趣。

傅云饮拨了几个伶俐的小丫鬟并一大堆婆子仆妇们来院里伺候了莹雪, 又让东昉开了他的私库,搬了数不清的珍奇异宝进了莹雪的院子中。

傅云饮还让小厮们将自己的衣衫鞋袜、并一些上值时的用具也一并搬了过来,大有长长久久地住在莹雪院里的意思。

莹雪只是笑着问了句:爷想好这院子该叫什么名字了吗?傅云饮大笔一挥,便亲自写了珍宝阁这个三个大字。

旨在告知满府,珍宝阁内住着的莹雪与阿得是他的心上珍宝,皆不可随意对待的意思。

在莹雪搬入珍宝阁的第二日, 马嬷嬷便亲来唤了莹雪, 言语中只说:大奶奶要见见你。

傅云饮早早地去上了值, 莹雪正拿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逗弄阿得,闻言只淡淡一笑道:不是我不想去见大奶奶,实在是爷有吩咐, 这几日皆让我留在珍宝阁内, 不许往外头走去。

莹雪身旁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颐莲,一个叫睡荷, 她们也帮腔道:正是如此, 世子爷吩咐了, 雪姨娘只能待在珍宝阁内, 绝不能往外头去。

马嬷嬷脸上有些讪讪的, 她虽是刘婉晴身边最受器重的心腹嬷嬷, 却也越不过傅云饮的命令去,便只能灰溜溜地离去。

莹雪未曾为了此事烦忧,只要刘婉晴不主动招惹自己,自己也不想再和刘婉晴继续纠缠下去。

她做她的正妻, 自己做自己的平妻,各不叨扰便罢了。

颐莲却捧了碗牛乳羹,于莹雪道:姨娘可要喝些牛乳羹?莹雪摇摇头,只问道:小竹睡了?睡荷将牛乳羹放回了食盒中,口齿伶俐地回答道:小竹姑娘和那几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们说说笑笑了半日,闹得整个珍宝阁都能听见她们的说笑声,如今玩累了,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睡荷说完这话,便与颐莲面面相觑了一阵,两人都是由傅云饮一手安插进珍宝阁的丫鬟,最是忠心无比,既认定了莹雪,便不再会有异心。

莹雪也感念这两个丫鬟的用心伺候,便将自己发髻上的钗子取了下来,递于她们面前的案几上:劳你们用心照顾些小竹,这钗子便拿去带吧。

二人皆仓惶跪于地上,埋着头说不敢。

莹雪却道:我虽是个姨娘,实则与你们并无什么不同,在我身边伺候也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咱们权当姐妹般说话过活就是了,这两支钗子不很值钱,你们别嫌简薄。

无论莹雪这番话是客套话还是出自自己的真心,颐莲和睡荷二人听了都熨帖不已,她们自不会轻狂到真和莹雪以姐妹相称。

可主子愿意把自己当成平等的人看待,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颐莲与睡荷便接下了那钗子,眸中都有些喜悦。

瞧着你们如今年岁还小,等再大些我便替你们寻个好夫郎,再将卖身契还给你们,便不必再做低人一等的奴仆了。

莹雪索性继续说道。

她自己也是从奴婢堆里爬上来的人,最知晓奴婢心中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既是以后都由颐莲和睡荷服侍自己,那么自己便要实打实地收服她们才是。

不论奴婢还是主子,相处之道最重要的还是赤诚相待。

颐莲和睡荷听了莹雪这番话后果真感动不已,只跪地说道:姨娘如此大恩,奴婢们自会好好侍奉您和小小姐。

莹雪忙让这两个丫鬟起身,又与她们话了会儿子家常,这才抱着女儿进正屋午睡去了。

晚间之时,傅云饮风尘仆仆地来了珍宝阁,一打眼瞧见的便是莹雪抱着阿得在廊下乘凉的画面。

若换做一个月前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还能与莹雪再过上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

即是上天怜悯自己,他便要好好珍惜这一切才是,不论是给莹雪平妻的位分,还是给女儿优渥富贵的生活。

傅云饮进了正屋后,莹雪亲自为他褪下了披风,并捧了杯热茶递给了傅云饮,一拿一取之间,傅云饮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便悄悄握住了莹雪的纤手。

莹雪未曾抗拒,只眉眼弯弯地笑道:爷累了一天了,该用膳了。

正屋里伺候的丫鬟们捧着食盒鱼贯而入,不一会儿梨花木桌上便摆放了许多菜碟。

傅云饮顺着莹雪的手喝了口茶后,便让人去叫阿得抱了过来。

莹雪听得傅云饮嘴里的阿得后,方才抱怨道:爷还没想好名字吗?傅云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他已想了好几日女儿的大名,只是总觉得自己想出来的名字不甚好听。

他便道:母亲说镇国公府第三代的孩子便都以苏为名字,我便替阿得想了个傅苏瑶,你意下如何?莹雪自是没有意见,她品读了几遍,还觉得傅苏瑶这名字念起来有几分温柔似水的调调,极适合秘世家出身的大家闺秀。

你喜欢便好。

傅云饮由衷地笑道,他如今是越发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要瞧见莹雪欢喜的模样,他心里便如吃了蜜般甜蜜。

忆起从江南回京那时,莹雪日日悲伤哀怮的消瘦模样,傅云饮便觉得心内一阵绞痛。

两个用完膳后,傅云饮便与莹雪一块儿在廊下散步消食,两人对着珍宝阁内争奇斗艳的花花草草点评了一番。

两人又为了哪朵花儿更妍丽探讨了一番,夕阳斜落,将这二人映在廊下的背影拉长了几分,引得过路的小厮奴仆纷纷往二人携手的地方瞧去。

恰如一对神仙璧人。

夜间之时,傅苏瑶便被乳母抱去了厢房,傅云饮先沐了浴,便躺在床榻上出起了神。

他已旷了许久,已是不愿再忍下去。

莹雪净完身子,外头披了件薄纱,里头只穿了件艳红色的肚兜,傅云饮瞧见这一幕后,双眼都险些发了直。

守夜的颐莲与睡荷皆脸红心跳地候在外屋,听着里头的动静渐渐息止,便说道:可是歇息了?睡荷略老成些,只羞红了脸说道:只怕没那么快呢。

她话音甫落,里屋里又响起了一阵羞人的动静。

又过了一个时辰,颐莲与睡荷听惯了里头的动静,都有些昏昏欲睡时,傅云饮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进来伺候。

颐莲与睡荷的瞌睡虫立时便跑了大半,二人去耳房的炉火处端了一盆热水,本欲进去伺候傅云饮洗漱。

谁知傅云饮却披着外衣站在屏风前堵住了两个丫鬟的去路,眉宇间有些慵懒餍足的意味在:将水给我吧,你们自去安歇吧。

两个丫鬟不敢造次,便躬身应了下来。

只是却不敢回自己的屋里自去睡了,今日该是她们二人当值,便得小心谨慎的做差事才好。

两人便顶着寒风在屋外又站了一会儿,听着里头响起些微弱的动静后,脸上俱是一红。

平素倒瞧不出来世子爷是这样一个爱折腾人的人,也不知雪姨娘那般瘦弱的身躯能不能受得住?翌日一早,直至日上三竿时,莹雪都未曾苏醒。

颐莲颇有些担心,却不敢去吵醒莹雪,只得问睡荷道:小小姐已经醒了,我们可要去叫醒雪姨娘?睡荷守了一夜,便困倦的打了个哈欠,只道:姨娘昨晚应该是累坏了,咱们就不要去吵她了吧,反正姨娘也没地方要去。

正是这个道理,颐莲也放下了心,与睡荷一起去歇息了。

莹雪的确是累的够呛,她却是没想过傅云饮会这般爱折腾人,从前他并不会这般不知足,如今在那事上竟像着了魔一般。

她醒来之时,已接近用午膳的时候,批在她身上的锦被悄然滑轮,显露出她白皙滑腻的肌肤,以及上头密布的红痕。

莹雪懊恼地叹了口气,便让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伺候她起身。

下了床塌之后,双腿刚刚触碰到地面,竟有些支撑不住的意味,若不是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只怕莹雪要重重地跌在地上。

她只得在心中骂了几句傅云饮,都怪他将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连走路都艰难无比。

好不容易由丫鬟们扶着去了隔间洗漱。

外头便响起了马嬷嬷颐指气使的声音:老太太请雪姨娘往佛庵堂去一趟。

第57章 关老太太【一更】 你该给刘婉晴奉茶……莹雪方才由小丫鬟们侍奉着换上了衣衫, 闻言愣了一瞬以后,也不顾□□的不适,便硬撑着将马嬷嬷换进了里屋。

马嬷嬷仍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恭敬模样, 只是说话间眼角微微上扬,露出几分不尊敬来:雪姨娘,老太太正唤您过去呢。

莹雪应了下来,只道:劳嬷嬷为我传话了一通,我这就过去。

马嬷嬷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莹雪略休整了片刻,便由两个小丫鬟扶着往佛庵堂走去。

途径内花园, 莹雪有心想驻足观赏一阵风景, 可念及老太太那儿不好交差, 便只得快步往佛庵堂走去。

约莫一刻钟后,莹雪才由佛庵堂院外的婆子领着去了正屋。

如今老太太不爱在小佛堂内祈福烧香,闲暇时总与刘婉晴并关嬷嬷等人在正堂内说话玩笑。

莹雪知晓今日老太太唤自己来佛庵堂必是一场鸿门宴, 她若不小心应对, 只怕会吃不少亏。

莹雪边跟在那婆子身后往通往正屋的回廊上走去,边想起了前几日傅云饮与自己说的话。

他说:母亲如今虽应下了平妻一事,却不知会不会再想了些法子来磋磨你, 到时你只需使个装晕的法子便是了。

莹雪听了也觉得极有道理, 她无法与沈氏和老太太硬碰硬, 若是她们存心难为自己, 自己装晕便是了。

莹雪便怀揣着这般想法迈进了佛庵堂的正屋内。

老太太关氏正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目光精明且锐利, 只将莹雪全身上下都瞧了个仔细,瞥见她走路姿势的怪异时,脸上的郁色更浓厚了几分。

莹雪盈盈下拜,冲着上首的关老太太跪地行礼道:莹雪见过老太太。

关老太太只从鼻间冷哼出了一声, 并未让莹雪起身,而是与身旁立着的关嬷嬷说起了闲话。

今日院里的花儿生的极好,我瞧着欢喜的很儿。

关嬷嬷立时便笑道:大奶奶一早就亲自折了些花儿,并挑了只五彩琉璃瓶子装了,已奉在了您的床榻边上。

关老太太舒心的一笑,言语间尽是对刘婉晴的爱怜:婉晴到底是出身世家的好孩子,做事说话都端庄大方极了,不像那等以色侍人的低贱女子,除了那张脸生的还行外,还有什么可骄矜的?关嬷嬷也附和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极是,做奴婢的就该有奴婢的样儿才是,整日撺掇着世子爷要这要那的,也不怕自己受用不起?莹雪乖顺地跪于地上,脊背跪的挺直,并未因关老太太和关嬷嬷的酸言讥讽而露出一分的难堪之意。

关嬷嬷脸上有些不忿,她与老太太这般一唱一和的用意不过是要给这莹雪一记下马威罢了,谁成想她竟如此沉得住气,倒衬得自己和老太太像那些市井门户里爱嚼舌根的小妇一般。

关老太太也兀自在椅子上生起了闷气,她自恃身份,不愿撕破了脸皮责骂莹雪勾引自己的长孙,便只得用与关嬷嬷说话的方式旁敲侧击。

可她却没想到莹雪这般沉得住气,那张素白的小脸上尚且没有一分窘意,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一般。

关老太太自讨了个没趣,见莹雪也跪了许久,便道:起来吧。

莹雪双腿本就酸麻,如今只能踉跄着站起了身,关老太太并未赐座,她便只能站着回话:多谢老太太。

关老太太抿了口茶,锐利的眼神落在了莹雪身上:你给云饮诞下子息却是好事,我也让人去珍宝阁里将孩子抱了过来,如今乳娘正抱着孩子在厢房喂奶喝呢。

关老太太轻飘飘一句话却让立在下首的莹雪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她虽然明白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却也害怕关老太太这般雷厉风行的做派。

不与自己说一声,便把阿得抱到了佛庵堂里,这是用孩子要挟自己的意思吗?莹雪攥紧了拳头,心内虽则愤懑不已,嘴上却说道:多谢老太太垂怜。

关老太太见莹雪软硬不吃,一时便有些惊讶,喝了口茶后方才与身旁的关嬷嬷说道:去端方院里把婉晴唤来。

关嬷嬷知晓老太太的用意,便应声离去。

屋内便只剩下莹雪与关老太太及她身后的几个丫鬟,一时气氛便冷了下来,莹雪心里惦念着阿得,便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关老太太自恃身份,也绝不会主动和她瞧不上眼的女子说话,倒是立在关老太太身后的丫鬟们察觉到了这等尴尬的气愤,俱大气也不敢喘。

你既已进了我们镇国公府的门,从前身份低些,与别的男子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在,这些事便都罢了,只是礼法不可废,你既已抬了姨娘,便要给婉晴这个正妻奉茶磕头才是,也好让你名正言顺地待在云饮身边伺候。

关老太太一副的模样,言谈间并无半点与莹雪商量的意思在。

莹雪这才了然,原来这场鸿门宴的用意是要让自己给刘婉晴磕头奉茶。

的确,自己既已抬了姨娘,就该在正妻跟头奉茶磕头一番,只是傅云饮却为自己免了这等繁文缛节。

用意只是不想自己在刘婉晴跟前落了下风,便是将来抬了平妻,也总是低了刘婉晴一头。

莹雪本并不在意这等奉茶下跪的小事,她做奴婢的时候下跪的次数还少吗?只是傅云饮既如此说了,她便也不想自去刘婉晴跟前找罪受。

关老太太今日的这番逼宫却着实是惹恼了莹雪,阿得是她的心上珍宝,也是她最无法被触碰的逆鳞。

既用阿得来胁迫自己,那自己偏偏就不要让她们如意。

莹雪想定了主意,便对着关老太太显露出个动人的笑容出来:老太太既吩咐了,莹雪自然不敢推拒。

关老太太心内有些讶异,昨日刘婉晴来与自己告状时,说这莹雪骄驯跋扈,并不把她这个正妻放在眼里。

可如今看来,这莹雪性子沉稳大方,若不是心机深不可测,便是当真性子怯弱不争。

关老太太对莹雪的态度好转了一些,在等刘婉晴来佛庵堂的这些时候,便让几个丫鬟去厢房把阿得抱了过来。

虽只是个庶女,可到底是她头一个重孙,人老了最乐意看到的事情不就是儿孙满堂吗?那几个丫鬟并乳母将在襁褓中安睡的阿得抱了过来,关老太太本还在拿乔,不愿亲手抱起阿得。

可她一瞥见阿得那张白嫩的如粉团子般的时,那颗心就软成了一滩汪洋。

这孩子与云饮小时候实在是生的太像了些。

关老太太便从乳母手里接过了阿得,那张精明且老气横秋的面容上显露出几分真挚的喜意,她瞧着小小粉粉的阿得,由衷地叹道:也亏了你生的齐整,才生出这样粉团儿似的孩子出来。

莹雪自然也瞧得出老太太眼里的真挚喜意,那颗提起的心这才落了地,她自谦道:皆是世子爷的功劳。

这话倒也不错,云饮这孩子小时候便生的那样齐整可爱,性子也活泼黏人,若不是后来……关老太太一时喜的忘了形,竟不知不觉多说了几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后,她连忙闭上了嘴。

莹雪并未多想,只当是傅云饮长大后性情大变的缘故。

关老太太又逗弄了一会儿阿得,那双精明的眼里只剩下了欢愉之色。

约莫一刻钟后,关嬷嬷才带着刘婉晴并一大群丫鬟婆子进了佛庵堂的正屋内。

因吵嚷声太过,关老太太怀里的阿得被这等声音惊醒了过来,一时便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关老太太又气又心疼,头一次对关嬷嬷摆起了冷脸:带这么多丫鬟婆子来做什么?没得吓坏了孩子。

关嬷嬷心中纳罕,方才自己离去时老太太还是一副面色不善的冷硬模样,怎么如今竟如此愉悦地抱着小小姐?因这等变故,关嬷嬷便不敢小瞧了莹雪去,她虽是奴婢出身,可却极沉得住气,非但世子爷对她爱若珍宝,如今还有子嗣傍身,自己还是不要随意得罪了她去。

关嬷嬷便脸上讪讪地打发走了刘婉晴身后的一大群丫鬟婆子,独独留下了马嬷嬷和冬至在一旁伺候她。

虽则方才关老太太的话并不是直接对着刘婉晴说的,可话里的敲打意味却明显的很儿,她很是有些惶惶不安,老太太这是怎么了?难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不成?自己带了这样多的奴仆和丫鬟,也不过是想让她们瞧着莹雪与自己奉茶下跪罢了。

这些丫鬟仆妇们极爱说三道四,自己便是要借她们之口在府上好好打压一番莹雪的气焰。

这样的用意老太太如何会不懂?她为何要赶走自己带来的丫鬟仆妇?刘婉晴犹自想不通时,关老太太也发起了怒,见那两个奶娘哄不好苦恼的阿得,她便蹙了眉骂道:都是吃白饭的?连个孩子都哄不好?两位奶娘皆是一脸苦楚,只向莹雪站立的方向投去求饶的眼神。

莹雪这才出声道:还请老太太恕罪,阿得出生至今,皆是由我……自己喂她,这般苦恼许是她饿了的缘故,烦请老太太许我喂一喂阿得。

阿得的哭声渐渐微弱,一张小脸也哭的胀红了起来,关老太太已是担忧至极,哪儿还顾得上奉茶下跪一事,只听她道:虽则于理不合,可孩子饿了是大,你去屏风后喂她吧。

莹雪立时便上前去从奶娘手里抱起了阿得,由丫鬟们引着往屏风后走去。

第58章 和离【二更】 你若愿意,我今日便写……关老太太一心记挂着屏风后哭闹不止的阿得, 连带着对刘婉晴的热切也减弱了许多。

刘婉晴坐于老太太的左下首,面上虽不动如山,心中却委屈的很。

昨日她来寻老太太抱怨傅云饮对莹雪的偏疼时, 老太太言谈间还尽是对莹雪的奚落与讥讽,怎得如今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刘婉晴心下愈发惴惴不安,老太太可是她在这镇国公府里最大的靠山,若她失了这靠山,该如何自处?刘婉晴便掩下心内的不安,主动与老太太说道:老太太您的眼光要比婉晴好上许多, 过会儿可否请您瞧瞧我给晴姑姑缝制的佛幡样式, 我只怕做的不好……刘婉晴骤然提起早逝的女儿, 关老太太眉梢间的喜意便立刻消散了大半,只叹了口气道:难为你还记得她。

被戳中了这等伤心事,老太太便也不再把目光望向后头的屏风, 而是与关嬷嬷说道:过几日便是晴儿的忌日了, 你仔细打点着,可别让那起子下人懈怠了去。

关嬷嬷应是。

刘婉晴达成了目的,便也止住了话头, 任由老太太独自沉浸在思念亡女的忧愁之中。

她如今也摸清楚了老太太对自己格外疼惜的原因, 不过是自己时常会让她想起那个早亡的女儿罢了。

老太太常年伴着青灯古佛, 孤独寂寥的久了, 自己只要时不时地让她想起亡女, 自己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便会屹立不倒。

至于老太太会不会伤心一事便不在刘婉晴的思虑之内。

正屋内便只剩下了阿得渐渐微弱的哭声。

莹雪好不容易将怀里的女儿哄睡了后, 才让奶娘抱走了阿得,自己则理了理衣襟,绕过屏风往老太太跟前走去。

老太太瞧见她后,便下意识地问道:阿得睡了?莹雪忙道:她已睡了, 阿得她不懂事,倒让老太太您烦心了。

关老太太只是轻笑了一声,道:老婆子还不至于昏聩到和一个婴儿较真。

说罢,又将手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莹雪:你生育有功,这镯子便赏给你玩吧。

长者赐不可辞,莹雪未曾推拒,接下那份量极重的金镯子后,便对着关老太太磕了个头。

她本以为关老太太是那等尖酸刻薄、极难相与之人,如今瞧来却并不是这样,刘婉晴既能得了老太太的欢心,自己如何就不行了?瞧着老太太对阿得那爱不释手的模样,可知自己的胜算比刘婉晴更大几分。

而下首的刘婉晴瞧见了莹雪手臂上泛着金光的镯子,心里已是酸涩难当,她却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便有意提醒关老太太道:妹妹这如莲藕般白嫩细腻的手臂,与老太太您的嫁妆镯子极堪配呢。

莹雪微微惊讶,她瞧出了这镯子的贵重,却不知这是老太太的陪嫁,一时便有些受宠若惊。

关老太太随口说了句:我老了,带这样的镯子不好看,倒不如给她带着玩吧。

说罢,她才留意到了刘婉晴话里的妹妹,这才对莹雪说道:既婉晴也来了,你便行了妾室之礼,与她奉茶一番吧。

刘婉晴心满意足地朝着莹雪投去个倨傲自傲的眼神,她再受傅云饮疼爱又如何?生下了傅云饮的头一个孩子又如何?宗法人伦压着,她便一辈子只能磕头与自己行礼问安。

莹雪未曾挪动身子,关老太太便让关嬷嬷斟了杯茶来,只道:我瞧着你今日身子不甚爽利,磕头就免了,跪着奉杯茶便算是我们傅家门里的人了。

关老太太并无任何难为莹雪的意思,以她来说,这般的安排已是贴心至极,她既是要做姨娘的人,给主母奉茶也是情理之中,早日过了明路还是好事一桩。

关嬷嬷将茶碗递到了莹雪跟前,莹雪便顺势接过了那茶碗,上前了几步后,与刘婉晴仅有四五寸之隔。

刘婉晴正等着莹雪的屈膝下跪,那时她再有意拿乔一番,让她多跪些时候,也好挫挫她的锐气。

可预料之中的莹雪下跪场景并未出现,刘婉晴眼睁睁地瞧着莹雪往前挪动了一寸,然后竟不知怎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一般软倒在地上。

她手上的茶碗自然也应声倒地,四溅的茶水甚至染湿了自己衣裙的下摆。

莹雪两眼一翻晕在了地上,坐在上首的关老太太也吓了一条,只道:这是怎么了?又指着后头的丫鬟说道:还不快扶起来?许是母子连心的缘故,后头屏风处被奶娘抱着的阿得也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般哭声让关老太太的心里愈发焦躁了几分,她忙让关嬷嬷去瞧莹雪状况:你快去瞧瞧她怎么了。

关嬷嬷一瞧见莹雪脸上的惨白之色,忙道:老太太,可要传大夫?传。

关老太太说完这话后,便亲自去屏风后头将阿得抱在了怀里,逗弄了一番后,阿得的哭声才渐渐息止。

莹雪既晕了,这妾室之礼自然也行不下去了,关老太太索性大手一挥说道:罢了,改日再奉茶吧。

刘婉晴怎么愿意错过这样的机会,她料定了莹雪定是想装晕蒙混过去,想戳破她的意图,可关老太太一心逗弄怀中的阿得,如何还顾得上她?刘婉晴几欲张口,皆被关老太太身旁的关嬷嬷悄悄制止。

她紧咬下唇,淬了毒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莹雪身上。

*因着莹雪忽然晕倒的缘故,阿得无人照料,便由关老太太照顾了阿得一个下午。

佛庵堂内便充斥着老太太的欢声笑语。

傅云饮回府后,便按例去了沈氏的院子以及佛庵堂问安。

却被东昉告知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好在大夫已瞧过了莹雪,说她并无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休息一下便是。

傅云饮有心要给莹雪母女体面,如今让她们做姨娘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平妻才是他要给莹雪抬的位分。

老太太平日里皆不管事,若没有人在一旁撺掇着说三道四,她如何会将莹雪和阿得叫到她的院子里去,又强压着要莹雪行什么妾室之礼?傅云饮不消细想,便知这是刘婉晴耍的手段,他心里暗恨,只巴不得能早日与刘婉晴和离,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傅云饮一路上皆是心事沉沉,过往的小厮仆人都瞧出了他的面色不善。

他去了佛庵堂后,一打眼瞧见的便是关老太太抱着阿得的欢愉模样。

他心上的那块儿大石落了地,瞧见祖母脸上满是笑影,便也说不出将阿得接回珍宝阁的话语。

傅云饮与关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倒是他临走时,关老太太一脸不舍地与他说道:阿得与她生母待惯了,夜里若是要喝奶,老婆子也没什么法子,你便将她抱回去吧。

傅云饮瞧着关老太太落寞且不舍的模样,心里很是有些不好受,只道:祖母,我定要让莹雪日日带着阿得来瞧您。

关老太太心中的伤怀立时便消散了大半,眉梢间都染上了些喜意:好了,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可要冻着阿得了。

傅云饮这才抱着女儿出了佛庵堂。

回了珍宝阁后,他见莹雪仍在床榻上熟睡,便知她定是在佛庵堂受了什么委屈。

接下了外袍后,便火急火燎地往端方院里走去。

此时刘婉晴方才用过了午膳,如今正靠在临窗大炕旁为那个早逝的晴姑姑缝制祈福的佛幡,心里仍为了白日里莹雪矫揉造作的作派不忿。

且她冷眼瞧着,关老太太似乎对莹雪生下的那个女孩儿格外喜爱。

刘婉晴放下了佛幡,望着华丽又空荡荡的屋子,心里泛起了一阵哀伤之意。

若她也能生下个一儿半女,便不必日日夜夜地独守空闺了。

她望向窗外庭院中那棵逐渐凋零的杏树,两行清泪便不由得从眼眶内滴落下来。

她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傅云饮这般不喜自己这个正妻?刘婉晴正在神伤之际,忽而听得外头廊间传来丫鬟惊讶的声音:世子爷,您怎么来了?话音甫落,刘婉晴便十分震惊地炕上起了身,眸子里满是惊喜之意。

傅云饮怎么会来自己的正屋?难道是……傅云饮一脸黑沉地迈步进了正屋,撩开厚重的帘子后,也不去管屋子内有没有丫鬟在伺候,指着刘婉晴便骂道:你若愿意,我今日便写了和离书放你自由,再附上黄金万两、房屋田舍无数。

你若不愿意,便给我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别再有下一次。

第59章 委屈【一更】 你当初若狠下心了结了……刘婉晴被傅云饮这般气势汹汹的话语吓懵在了原地, 好半晌不知该如何纾解心内如排山倒海般涌来的哀伤之意。

她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傅云饮这话里的含义,便一脸受伤地说道:爷既如此宠妾灭妻,又何必将我娶进门来?她堪堪止住的泪水又顷刻滚落下来, 这般肆意流泪的模样,再没有往日那副端庄大方的世子夫人模样。

傅云饮却连正眼也不去瞧她,只讥讽一笑道:若没有莹雪,我如何会娶你?你当真以为你在背地里使的那些阴毒手段,我一概不知?阴毒手段?刘婉晴怔然抬头,恰好瞧见了傅云饮眼里的鄙夷嫌恶之意, 她掩不去心底的痛意, 只得流着泪泣道:爷心里就是这么看我的?傅云饮冷哼一声, 只道:爷懒怠与你多言,你只消安心待在这端方院便是了,若还想对莹雪使什么阴毒手段, 便是被御史参上十本, 我也要休了你这个正妻。

说完这番警告之语后,傅云饮便拂袖离去,不再给刘婉晴任何辩解的机会。

刘婉晴逐渐软倒在地, 耳中一直回荡着傅云饮那番伤人至极的话语, 她连张嘴将外头的丫鬟唤进屋里来的力气都无。

只得察觉到自己清晰可见的心跳声, 以及指尖越来越凉的温度。

*傅云饮回了珍宝阁后, 莹雪已然转醒。

屋内也摆好了晚膳, 莹雪正抱着阿得坐在团凳上说笑玩乐。

傅云饮一进屋, 莹雪便瞧见了他脸上仍未散去的怒容,她便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在宫里受了气?傅云饮这才伸手抱过了莹雪怀里的女儿,掩去眉眼里的冷意,笑着说道:没什么事儿, 倒是你,今日怎么突然晕倒了?说罢,又吩咐立在后头的颐莲与睡荷道:若是老太太再派人来请,就说你们夫人身子不适便是了。

夫人二字一出,非但莹雪的眸光里染上了几分惊讶,身后立着的那些丫鬟们皆偷偷面面相觑了一阵。

莹雪如今的位分不过是姨奶奶罢了,可世子爷口中称的却是夫人?何为夫人?除了正妻外,唯有与正妻平起平坐的平妻可称为夫人。

颐莲与睡荷等人心中又是一阵惊骇,早知晓世子爷如此疼宠雪姨娘,可如今看来,这般疼宠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再多上几分。

雪姨娘也当真是好福气。

用完晚膳后,莹雪替阿得喂了一次奶,便让奶娘抱着阿得去厢房歇息。

傅云饮惦念着白日里莹雪受的委屈,又自忖昨个儿夜里过了火儿,便只乖乖地搂着她睡到了天亮。

夜深之时,他环住了莹雪不盈一握的细腰,闻着她颈间馨香的气息,心里也是一阵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想,若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那该有多好。

*自那日傅云饮去了端方院与刘婉晴放了一次狠话之话,刘婉晴便消停了一段时日,每日除了去老太太院里请安问好了一番外,便整日待在端方院内闭门不出。

直傅云萧与黄锳鹂大婚之日,刘婉晴才被沈氏唤去了前段帮忙料理家事。

沈氏一瞧见消瘦了许多的刘婉晴,便忍不住问道:你可是身子不适?如何瞧着这样瘦弱?刘婉晴只摇摇头,勉强笑道:儿媳为了晴姑姑斋戒祈福,这才清减了些,母亲不必担心。

提到自己那个早逝的小姑子,沈氏也意兴阑珊地止住了话头,只说道:这几日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便替我管一管宴请宾客之事。

刘婉晴未曾推拒,应了下来后,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意。

回了端方院后,还是马嬷嬷在一旁为她出谋划策:老奴知晓奶奶您冷了心,可如今是要宴请宾客的大事,你得拿出万分的小心来应对才是。

刘婉晴仍是伤怀不已,再没有往日留存的那股意气在:我做的好又如何,做的不好又如何?难道他还会在意吗?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傅云饮,可见刘婉晴上一回是当真被伤透了心。

马嬷嬷只在心内叹了口气,说道:奶奶是正妻,何必整日窝在咱们院子不往外头出去,倒让那贱蹄子如此猖狂。

刘婉晴仍是神色郁郁,半晌也没有回话。

马嬷嬷暗道不妙,见刘婉晴再没了往日维持正妻之位的体面,心下已是担忧至极,便思忖着要不要回刘府去请了黄氏来。

她便使了个腿脚颇快的小厮去刘府递了信,因着黄锳鹂与傅云萧的婚事在即,黄氏也忙的脚不沾地。

只是骤一听闻女儿的窘迫境遇,她便也只能将手边的事儿放在了一旁,往镇国公府里赶了过来。

刘府如今的境遇与起先要上好了许多,刘泰正也不知如何便投了左相的青眼,如今瞧着官位还能再往前进一进。

黄氏便也有了些底气,她先是往沈氏那儿去说笑了一阵,见沈氏有些疲累的模样,便奉上了许多珍奇的药材。

沈氏脸色略好转了些,只道:亲家太太既来了,便去端方院瞧瞧婉晴吧,明日她便要与我一同料理一番宴客之事,到底还是个孩子,有亲家太太帮衬着,婉晴也好上手些。

这番话虽听着客套无比,黄氏心中却升起了一阵熨帖之意,只听她笑道:还是夫人您疼宠婉晴,我这便去瞧瞧她。

沈氏忙让茼蒿与山嬷嬷将黄氏送出自己的院子。

回身以后,黄氏脸上的笑意便立时退散了下去,她已有许久未曾来镇国公府瞧一瞧,却不知婉晴已落得那样狼狈的局面。

那孩子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心左性,竟当真把情爱之事瞧得这般重要?黄氏气势汹汹地去了端方院内,刘婉晴彼时正靠在美人榻上翻看书籍,微风拂过她乌黑的发丝,将她眉宇间的郁色也吹散了几分。

自那日被傅云饮戳破了自己心底的美好绮梦后,她如今是越发提不起兴致去争去抢,去像乌眼鸡似的祈求傅云饮的施舍。

他既从未爱过自己,那自己也不该再对他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总归他如今还未下狠手休了自己,自己便索性待在这一寸院子里闭门不出,也不去碍了傅云饮和莹雪眼才是。

只是话虽如此说,刘婉晴到底意难平,她自认自己并不是那等阴毒黑心之人,从未想害过谁的性命。

在背地里使得那些手段并不会伤及莹雪的性命,傅云饮何以如此厌恶自己?碰都不肯碰自己一下便罢了,连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

思及此,刘婉晴不免自嘲一笑,是了,自己这是又想岔了,她从前并未针对过莹雪,可傅云饮从与自己成婚的第一日起便没有碰过自己。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他是为了莹雪才迎娶的自己,自己从头至尾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出身奴婢又如何,出身高贵又何妨,遇上这样的情爱纠葛,自己便如可怜虫便被莹雪死死压在身上,再无喘息的机会。

刘婉晴兀自神伤,眼角处还泛起了些潋滟着的泪光。

黄氏迈步进端方院正屋时,瞧见的便是躺在美人榻上黯然神伤的刘婉晴,以及她明显消瘦了不少的身形。

那张乏善可陈的脸上显露几分心如死灰的哀切出来。

黄氏瞧了气不打一处来,便将内屋里侍候的丫鬟们皆赶了出去,嘴上说道: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刘婉晴这才察觉了黄氏的突然来访,她赶忙收起自己脸上的怏怏不乐,从美人榻上起身,道:母亲怎么来了?黄氏板着脸坐在了临窗大炕上,道:我若再不来,说不准你会被磋磨成什么样呢?话虽冷硬,可里头却满是关怀之意。

刘婉晴听了眼内一酸,一股热切的泪意便欲滚落下来。

你和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黄氏问道。

刘婉晴忍着心内的酸涩,朝着黄氏挤出个勉强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他纳了个姨娘罢了。

黄氏柳眉一挑,讥笑着开口道:那姨娘可是被你放去了江南的莹雪?刘婉晴沉默不语,只别开脸不让黄氏瞧见自己脸上的伤怀。

上一回我就与你说了,何必这样心软?横竖派个人在去江南的路上将那个莹雪了结了便是,你该心肠硬的时候不硬,该软的时候又不软,当真让我无从说起。

黄氏苦口婆心地说道。

刘婉晴听了这话后,却仍岿然不动,她忽而忆起了世子爷前些时日责备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狠毒二字。

母亲说的很是,自己大可以使了手段去害了莹雪的性命,可自己却没做这样狠毒的事,若当真做了,她如何还能给世子爷诞下女儿,来威胁自己的地位?都是自己太过心慈手软的缘故。

黄氏上前将刘婉晴从美人榻中拉了起来,摩挲着她的手,问道:你老实与母亲说,世子爷到底有没有和你圆房过?刘婉晴忍住了自己心内的难堪之意,对着黄氏摇了摇头。

许是黄氏身上的馨香让刘婉晴想起了幼时承欢膝下的无忧岁月,又许是黄氏温柔和蔼的语调让刘婉晴卸下了心防。

她便不顾体面规矩,环住了黄氏的腰,在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凄厉刺耳,化作一团火将黄氏的心烧得疼痛不已。

娘,我不想再继续做这名不副实的世子夫人了,他眼里心里根本没有我的半点地位,他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

第60章 莹雪的家人【二更】 墨书想,他必须……黄氏听了这番话后, 自是揪心不已,瞧着刘婉晴那张愁容满面的脸蛋,心里的不忿与恨意一起涌了上来。

她便道:你好歹是他傅云饮八抬大轿、名门正娶进门的正妻, 如何就自暴自弃到了这个地步?刘婉晴只是泣声不答,莹雪没从江南回来以前,她与傅云饮的关系的确在慢慢好转,虽则未曾圆房,可傅云饮也愿意偶尔来她屋子里用些晚膳。

所以她小心地周旋在沈氏和关老太太之间,并花了不少的心思讨好关老太太,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如今瞧来竟是黄粱一梦。

黄氏自然也瞧出了女儿眼里的心如死灰, 她足足愣了半晌后方才说道:既是他不仁,我们便也只能不义了。

便是他再不喜你这个正妻又如何?你若没犯了七出之条,他难道还能贸贸然将你休了不成?黄氏眸光坚定的说道。

刘婉晴略有些不解, 只茫然无措地望向黄氏。

若你能诞下个孩子, 又孝敬公婆长辈,姑爷便是再宠爱那个贱婢又如何?刘婉晴满是迟疑:母亲,可世子爷从不来我的屋里过夜……她如何能怀上孩子?黄氏的美眸中流转了几分鄙夷般的笑意, 她轻轻拍了拍刘婉晴的手, 说道:为娘自有法子。

*莹雪则每日只窝在珍宝阁内与阿得和小竹说笑作伴。

如今颐莲与睡荷二人与莹雪渐渐熟络了起来, 主仆情谊也更深厚了几分。

莹雪便与二人说道:爷虽抬举我, 可我自知自己身份地位以及见识、才学方面都逊色的很儿, 我不想落了爷的颜面, 你们去替我搜罗些世家大族的人际消息来,届时我必重重有赏。

颐莲听后略有些不解,不过念及莹雪将来要被世子爷抬为平妻,了解些世家大族的人际往来便很有必要。

她便脆生生地应道:夫人放心, 我这就去外头打听。

如今还是叫我姨娘吧,没的让旁人听去了,以为我是个轻狂的性子。

颐莲和睡荷俱都捂嘴一笑。

莹雪见状则莞尔一笑,起身从妆奁里拿出了些碎银,递于颐莲道:拿着吧,在外打听消息少不得要使些银子。

莹雪向来出手大方,颐莲也没什么好推拒的,接过银子后便往外头走去。

阿得此时已喝足了奶水呼呼大睡了过去,小竹安安静静地坐在团凳上,把玩着手里的竹蜻蜓。

莹雪瞧见那在日头映衬下泛起黑亮光泽的竹蜻蜓,脸上的笑意便戛然而止。

阿得的出生让她忘却了埋在骨子里的仇恨,仅仅靠颐莲去外头探听些世家大族的消息,她何时才能知晓二皇子的姻亲关系?莹雪便把满载冀望的目光放在了睡荷之上,睡荷性子沉稳大方,说出口话可作十分真。

说来好笑,若是世子爷当真抬我做了平妻,我可要去宫里给太后娘娘磕头?许是我胆子太怯弱了些,上一回爷带着我宫里,我连头都不敢抬呢。

听得莹雪如此说,睡荷便善解人意地劝慰道:姨娘不必担心,便是要进宫去磕头,也总有世子爷护着您呢,宫里虽只有三位主子,可除了慈宁宫那一位,其余两位皆不是难相与的人。

听着睡荷话里的意思,她应当深谙宫里的人事往来。

莹雪便笑着问道:三位主子?却是哪儿三位。

睡荷也不藏私,与莹雪说起了宫里之事:这头一位自是陛下,当今圣上并不是太后的亲子,乃是养子,二人情谊怪异的很儿,起先是太后垂帘听政,只是后来不知因为何事还政给了陛下,如今面上儿还维持着母慈子孝的体面,内里却不知道了。

莹雪暗暗心惊,从睡荷的谈吐间可以窥见得知她绝不是个见识浅薄的丫鬟,倒像是出身世家的贵族小姐,傅云饮将她安插在自己身边,定是有他的用意。

莹雪不愿显露出自己的意图来,只轻轻拍打着阿得,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道:那这第二位主子便是皇后娘娘了?睡荷却摇摇头:非也,先皇后去世的早,并未留下个一儿半女,后来先皇后的胞妹入了宫,也在生产之时难产血崩去了,只留下个大皇子这点血脉,圣上待大皇子也淡漠的很儿,倒对林贵妃所生的三皇子青眼有加。

莹雪闻歌弦知雅意,便道:所以这第二位主子便是林贵妃了?睡荷不置可否:林贵妃是太后娘娘的内侄女,和陛下又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却做不了假,时至今日,依旧宠冠后宫。

我上一回去宫里,瞧着林贵妃那飞扬跋扈的模样,便察觉出她极不喜欢咱们太太,这里头难道有什么隐情?莹雪随口问道。

睡荷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既已对着雪姨娘说了如此多的话,便是再多说些也无妨:咱们太太年轻时也称得上第一美人,陛下头一次见了太太,一双眼睛都险些看直了,只是太太虽出生没落宗室,却也不愿去宫里做个妾妃,便回绝了陛下的情意,只是这笔债到底被林贵妃暗暗记在心里。

原来如此。

莹雪了然地点了点头,便顺势疑惑地问道:大皇子是先皇后的胞妹所出,三皇子是林贵妃所出,那二皇子呢?二皇子的生母不过是个宫女,只是颜色生的好些,后来也不知怎么没了。

如此看来,二皇子倒比大皇子还不如了。

莹雪感叹道。

睡荷却笑着为莹雪斟了杯茶,道:姨娘您有所不知,二皇子殿下诗书礼仪皆不俗,先头又在江南平息了一桩匪难,颇得陛下赏识,前段时日陛下还将勇亲王的嫡女赐给了他做正妻,瞧着颇有与三皇子殿下分庭抗礼的意思在。

莹雪握在手里茶碗应声倒地,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她如何会不知道?二皇子平息江南匪难的这点功绩就是靠自己亲人的惨死铸就的,他们的亡魂在地底下无声的哭泣,想问一问这世道究竟有无公平可言?她就知道陛下对二皇子的禁足并不会持续太久,不过一两个月的工夫,便赐下了身份尊贵的贵女给他做正妻,大有奖赏的意味在。

莹雪压抑了许久的恨意如潮般涌了上来,她不想在睡荷跟前露了怯,便抱起怀中的女儿与小竹,说道:我有些累了,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午睡吧。

睡荷被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可眼见着莹雪没有要人服侍的意思,便也不敢造次,只得退下。

莹雪哄睡了阿得,便轻柔地在小竹耳边唱起了江南小调。

那是墨书最喜欢哼的一首歌,母亲、姐姐为了哄小竹入睡,也跟着墨书学了起来。

她已许久没有唱过这首小调了。

只因每唱起一次,心中都会忆起亲人的音容笑貌。

她知道自己去向二皇子报仇不过是蚍蜉撼树罢了,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她要好好想想法子,想想有没有法子能让那位二皇子在阴沟里翻一次船。

*王氏与方大被安置在密室已三个月有余。

墨书与丝竹被关在了他们隔壁的密室里,偶尔门口会有几个送饭的黑衣人进来,打开相邻密室间的暗门,让他们一家人能好好说说话。

只是独独不见了莹雨。

王氏抹了抹眼泪,与方大哭道:老头子,雨姐儿究竟去哪了?方大也愁苦着一张脸,虽则关押着他们的人未曾虐待过他们,一应吃穿之事都不是凡品,可这密室潮湿阴暗,方大的腿疾便又严重了几分。

咱们雪姐儿吉人自有天相,必不会有恙,说不准便被哪个儿好心人救了。

方大只得如此安慰王氏道。

王氏却仍是止不住心内的担忧,除了莹雨,还有莹雪和小竹,他们躲在那床榻后面的隔断里,可会有恙?到底是谁把我们关在了这里,既从土匪的手里救下了我们的性命,为何又不肯放我们自由?王氏说道。

方大摇摇头,他也十分担心自己的两个女儿,可这密室被看管的滴水不漏,他是半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相邻密室里的墨书与丝竹也到了情绪的临界点。

二人相约着要暗暗记下黑衣人来送餐的规律,能不能使些法子打晕了那个黑衣人,他们再偷偷跑出去。

只是那黑衣人从不靠近墨书与丝竹,他们实在找不到下手的地位。

墨书心中对莹雪和小竹的担忧已是到了极点,他便与丝竹说道:这些人把我们关押了这么久,好吃好喝的供着,必是有利可图。

既如此,不如明日我装病,你找机会弄晕了那黑衣人才是。

第61章 莹雨【一更】 多谢二皇子殿下救下了……丝竹听后沉思了一会儿, 虽觉得墨书的法子漏洞百出,那些黑衣人一看就不是手上没功夫的人,只是若再在这密室里耗下去, 他都快连话也不会说了。

更何况姐姐和妹妹都生死未卜,他如何能安心窝在这一方密室之中?丝竹与墨书便一齐等待了片刻,到了晚膳时分,黑衣人来送晚膳时,墨书就抱着肚子在地上直打滚。

换了往常那黑衣人是绝对不会施舍任何眼神墨书和丝竹二人的,只是殿下身边的那个莹雨似乎和这被关押着的一家人沾亲带故。

如今殿下极为抬举那个莹雨, 自己少不得要给这一家人些面子。

那黑衣人便极稀罕地开口询问丝竹道:他怎么了?指的便是在地上直打滚的墨书。

丝竹也装作十分惊惧的样子, 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抓着那黑衣人的衣袖,哭求道:这位大哥,您行行好, 救救我妹夫吧, 他身子骨本来就弱,如今日日见不得太阳,怕是就要不行了。

那黑衣人也有些着急, 殿下早就吩咐过他们这一批看管之人, 一定要保证这家人的性命安全。

这才过了多久, 怎得就有人性命垂危了?那黑衣人上前了几步, 刚想伸出手探一探蜷缩在地上的墨书的鼻息时, 站在他后方的丝竹便用手刀往他肩颈处劈去。

那黑衣人虽一身好武艺, 可防备不及,竟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墨书与丝竹翻遍了那黑衣人的全身,愣是没寻到密室的钥匙,丝竹有些慌乱, 若没有钥匙,他的爹娘该怎么办?方大得知了丝竹与墨书敲晕了那黑衣人后,则立刻说道:快别管我们了,你们先逃出去,不拘是报官还是先去寻你姐姐妹妹,都好。

丝竹仍是迟疑,半晌都不肯挪动步子,还是墨书拍了拍他的肩,低沉的声音回响在密室之中:时间不多,若其他的黑衣人发现了,我们就出不去了。

方大也道:放心,他们既之前没有动手杀我们,如今也不会贸贸然地要了我们的性命,快出去寻你姐姐和妹妹。

丝竹这才忍痛离去,和墨书一起走出密室后,便被外头刺眼的阳光照的浑身不适。

等丝竹适应了这等光亮之后,他就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书房样式的屋宅之中,密室的出口处摆放着一张书架。

墨书瞧了瞧书房内的陈设,且不论墙上的名家画作是不是真迹,单说书桌上摆放着的墨砚,便不是寻常之物,他在心内暗暗思忖,这书房主人的身份必定非富即贵。

只是这贵人既将他们救了下来,又为何要将他们关在这密室之中?墨书怀揣着这等疑惑,与丝竹一起推开了眼前的书房大门,二人再次被外头旺盛的日光刺痛了双目。

待二人适应这刺眼的日光后,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深不见底的回廊之上,且回廊之外到处是苍翠挺秀的竹柏,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趣在。

眼瞧着这条回廊上并无他人经过,墨书便与丝竹一起朝着回廊往外走去。

方走了一段路,眼前便传来了一阵阵女子的说笑之声。

这声音出现的太过突兀,墨书与丝竹甚至来不及躲藏。

下一瞬,一群身穿差不多衣衫的年轻女子便与墨书和丝竹二人迎头撞上。

墨书只能收起脸上的惊骇之色,只是他身上的粗布衣衫与这等雕栏玉栋府宅格格不入,幸而他气质上乘且容貌不俗,如今虽有些落魄,却仍是露出几分清雅从容的气度来。

丝竹不会妆模作样,便只能木讷地垂下了头,倒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那几个女子多瞧了他们几眼,各自捧着些食盒往前头去了。

墨书目送着她们走远,这才舒出一口郁气,又与丝竹小心地往前头走去。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弄清楚他们在哪位贵人的府上才是。

还有莹雪和莹雨,皆生的如此貌美,会不会已被那贵人圈为了自己的玩物?墨书越想越心惊,走路的步伐便不由地加快了几分,他与丝竹走到了回廊的低端,便瞧见了垂花门前的宽大屏风。

屏风上绣的是百鸟朝凤的纹样。

二人正欲绕过屏风之时,方才离去的那几个年轻女子已带着几个小厮式样的男子折返了回来。

这两个男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为何会闯进了我们端王府,你们快将他们拿下吧。

那几个年轻女子有些颐指气使地说道。

墨书暗暗心惊,他仔细地在脑海中搜罗了一番,这才忆起端王就是二皇子一事。

二皇子为何要将他们这一家人关押起来?丝竹已满脸戒备地准备使些拳脚功夫对付那些小厮,他便听得身旁的墨书说道:姑娘稍安勿躁,这里头有些误会在。

墨书这幅临危不乱且丝毫不惧的样子果真让那几个女子起了些疑惑,她们便问道:有什么误会?墨书朝着她们做了个揖:还请几位姑娘替我谢过端王救命之恩。

即是提到了二皇子殿下,那几个年轻女子也不敢随意处置了墨书去,便只能让人去给二皇子李致送了信。

彼时的李致正坐在凉亭之中品茶作诗,陪伴他左右的则是墨书与丝竹正在苦苦寻找的莹雨。

莹雨如今一身锦衣华服,那张素白的脸蛋也被胭脂水粉细致地妆点过,显露出几分白皙透亮的柔美来。

莹雨的身后还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只轻声与莹雨说道:姑娘,外头有人给殿下递了信。

莹雨这才收起了自己潋滟着忧愁的眸光,起身走到李致身旁,说道:殿下,外头有人递信。

话音甫落,她便察觉到自己手臂处传来了一阵令她头晕目眩的大力,下一瞬,她便已被李致圈在了怀中。

李致生的俊美阴柔,笑起来时那双桃花眼里仿佛盛着能溺死人的温柔一般。

莹雨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双靥处忍不住羞红了起来:殿下,这儿还有人。

上一回你让我寻的家人,已有些消息了。

李致望着莹雨那双潋滟着水波的眸子,如此说道。

他从江南那场匪乱中救下王氏等一家人时,第一眼便瞧见了在火光中发丝凌乱的莹雨,她虽一身素衣,且脸蛋上尽是些乌黑青紫,可这双眼睛却如熠熠生辉的星辰一般绚烂夺目。

直叫他移不开眼。

他从幕僚那儿得知了傅云饮投诚了李雍一事,便欲使些手段将傅云饮纳于自己的麾下。

听闻那傅云饮极疼爱一位妾室,而这位妾室就是莹雨的嫡亲妹妹。

若能借裙带关系、且不费任何力气就让傅云饮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效力,自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他如此疼宠莹雨的原因。

可若是莹雨不顶用,便只能用关在密室里的那几个人的性命来威胁傅云饮了。

李致摩挲着莹雨的柔荑,轻声说道:你那个妹妹重又回了镇国公府。

莹雨脸上满是不敢置信之色:怎么会?过几日是镇国公府二公子成婚的日子,我带你去见你妹妹,可好?李致俯在莹雨耳边,声音宠溺如情人间的呢喃密语。

莹雨感动不已,环住了李致的脖子便低声哭泣了起来:多谢殿下,不仅从那些土匪手里救下了我的性命,还愿意为我去探寻家人的踪影,这等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李致却不为所动,只是伸出手解开了莹雨的衣带,嘴角一勾道:你知道该如何报答的。

莹雨愈发羞赧,到后来已是连一句完整的话儿也再说不出来了。

另一面与年轻女子对峙的墨书自然等不来二皇子,那几个年轻女子皆是李致曾经宠幸过的女子,做事很是有几分泼辣干练在。

她们便去寻了李致的心腹管家,请他来定夺。

那管家赶到后院之后,瞧见墨书和丝竹二人后,立刻沉声责备那几个年轻女子道:姑娘们快回去吧,这两位公子是殿下的座上宾,只是不慎在咱们端王府迷了路而已。

那几个年轻女子这才讪讪地离去。

那管家又将几个驻足观赏的小厮和仆妇皆赶走,这才冷着脸与墨书说道:既使了法子逃出来了,便跟我走吧。

墨书这才暂时地压下了心中的疑惑,跟在那管家身后走去。

那管家并未再将墨书和丝竹送回那不见天日的密室之中,而是带他们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厢房内。

并嘱咐了好几个伶俐的小厮伺候他们,只道:殿下一会儿便会来见你们。

墨书和丝竹听到殿下二字后,便面面相觑了一阵,二人心内皆生起了一阵惊讶之意。

趁着那管家未曾离开之时,墨书便问道:我的其余家人还关在密室之中……那管家笑道:放心吧,一会儿我就把他们送过来。

果不其然,一个时辰后,方大和王氏便在几个黑衣人的护送下来了厢房与墨书和丝竹团聚。

丝竹见爹娘无恙,心中高高悬起的那颗心这才落了下来,他只道:如今便只差姐姐妹妹还有小竹了。

墨书却在思忖着二皇子将他们一家子关押了如此之久的用意。

莹雪、莹雨和小竹是否也在端王府内?王氏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但愿雨姐儿、雪姐儿和小竹不要有事。

方大也叹气连连:本以为江南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咱们一家人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那样穷凶极恶的土匪呢?那场匪乱,应当是人祸。

一道清冷淳厚的男子嗓音从厢房外响了起来。

第62章 谎言【二更】 傅云饮一直在想,她爱……王氏、方大等人皆应声朝着男子说话的声音望去, 只见那男子一身月白色的金丝锦袍,一袭黑发在微风摇曳下缓缓拂动,行动间的步调儒雅且高贵。

王氏缩了缩身子, 战战兢兢地问道:您是?李致对着这一大家子温和一笑,眼神里还有几分餍足的慵懒:二皇子李致。

王氏被吓得腿一软,幸好身后的丝竹搀扶住了她。

二皇子殿下,您为何要将我们关在密室里如此之久?方大问道。

李致慵懒的眼神里霎时染上了几分担忧:因为你们是江南匪乱仅剩不多的几个活口。

这番话里满怀深意,墨书听了后沉思了片刻,这才问道:殿下的意思是……?二皇子叹了口气, 只道:那日我领了亲兵去七泽镇剿灭匪人, 恰好遇上了你们, 这才将你们救了下来,回京以后我本打算好好安置你们,可我却无意发现了江南匪乱的怪异之处, 因担心会被那幕后之手察觉道你们的存在, 这才不得已将你们安置在了密室之中。

这番解释也称得上合情合理,连丝竹这样脑袋简单的人听了也察觉出了里头的隐情。

二皇子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一力策划了江南的匪乱,并想杀他们一家人灭口, 二皇子这才不得已地将他们藏在了密室之中。

墨书便说道:既如此, 我便替爹娘哥哥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 只是……他有些迟疑地说道:殿下可曾见过我姐姐和我妻子?丝竹也附和道:是了, 姐姐笑起来有颗小虎牙, 身量大约比我矮一个头。

她的妻子是个怀胎七月的孕妇, 生的极为貌美。

李致知晓他们二人口中的姐姐和妻子分别是指莹雨和莹雪,便故意摇了摇头,语气中颇有些遗憾:并未,不过我已经派人去寻了, 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氏和方大听了心内自是极不好受,可二皇子殿下已为了自己这一家人出力颇多,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致见状则指着立在他身后的管家,说道:你们既已从密室里出来了,往后便住在这厢房里吧,若有什么缺的,便去寻他就是了。

那管家也和颜悦色地与王氏一行人说道:不拘想要什么,只提一嘴便是了。

那管家又指派了一个小厮专门替王氏等人递信,又道:府上处处是小路歪径,不大好走,老夫人和老先生若有事,便使了这个小子来寻我便是了。

王氏和方大心内十分感激,说话间便要对着二皇子和管家下拜跪谢。

谁知李致却大手一挥,道:不必多礼,我本是皇子,爱护百姓乃是天经地义之时,待我寻来了你们另外两个亲人,再放你们一家归去便是了。

丝竹听了也是感怀不已,便道:谢过殿下,我们定会好好待在这厢房里去,不给您惹麻烦。

李致扫了丝竹一眼,眸子里掠过一分满意。

这么识趣自然是最好的,能不撕破脸皮便把这些人安顿好必是最好的。

况且莹雨这把剑自己已擦的崭新锃亮了,也该是出鞘的时候了。

李致走后,王氏、方大并丝竹皆对二皇子的仁善赞不绝口,只称:是我们这一家人遇上了心善的贵人。

独独墨书一人沉思不语,他总觉得有些蹊跷,二皇子既是为了保护他们这一家人,随意择个偏僻的庄子安置了就是,为何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密室里?这不像保护,倒更像是关押。

*镇国公府二少爷的婚事办的极为盛大,虽则镇国公仍戍守在西北,却让亲卫送了好些贵重的贺礼来。

傅云饮也为了胞弟的婚事忙的脚不沾地,每日只有夜间之时方才得以回珍宝阁休憩一二。

阿得如今已学会了吐泡泡,总是揪着傅云饮的头发胡言乱语,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

傅云饮倒是不怕疼,只与女儿一同咿咿呀呀说了个不停。

莹雪瞧了忍不住失笑出声,道:爷怎得这般宠她?这几日我可被她揪下了不少头发。

傅云饮瞧着自己怀里的粉团子,越瞧却越爱不释手,只是被揪下点头发又算得了什么?他恨不得将满京城最好的珠宝钗环都捧到女儿跟前来。

她力气小,我一点儿也不疼。

傅云饮随口说道。

用过午膳后,莹雪与傅云饮携手立在廊下乘凉消食,忽而瞧见了紫藤花架上蹲着一只小鸟,莹雪便道:定是报喜鸟来了。

最近有什么喜事?傅云饮疑惑地问道。

莹雪故作娇憨地笑道:府里马上就要添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了,如何不是喜事?傅云饮听后,那双璨若曜石的眸子却瞬间黯淡了下来:这一生,我都欠你一次明媒正娶的盛大婚事。

将来若是抬平妻,也不过是在府里摆几桌酒席,请些相熟的宾客来吃酒罢了,是断不能红妆十里,中门大开的。

莹雪却摇了摇头,斜靠在傅云饮的肩头,说道:爷待我已是极好了。

傅云饮却兀自伤怀,地位与身份之间的天堑,让心爱的女人无法与自己生同衾死同穴,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正妻,他心里如何会不遗憾?爷,我听说京里不单单是我们一家办婚事,近日要办婚事的人家可多了?莹雪笑着说道。

傅云饮低头瞧了一眼莹雪,恰巧与她泛着光亮的杏眸相撞,瞥见里头的愉悦与自得,他心中的疑惑便一扫而空。

是了,除了我们家,还有安平侯家嫁女,广平侯家娶妻,二皇子殿下迎娶勇亲王嫡女,都赶在一个月里了。

傅云饮说道。

莹雪一怔,旋即便将自己的头从傅云饮肩膀上抽离,只听她语气沉重地说道:二皇子殿下要成婚了?他不是被陛下禁足了吗?傅云饮有些不敢去看莹雪的眼睛,他只能仓惶地解释道:只禁足了一个月罢了,虽是天家父子,可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陛下不会严惩二皇子的。

那勇亲王是何身份?我怎得从没听过。

莹雪疑惑地问道。

傅云饮耐心地解释道: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虽明面上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其实很有几分才干,也对陛下忠心不二,故很受陛下信任。

这样的亲事对二皇子来说无遗是如虎添翼,傅云饮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莹雪自然也能明白。

说罢,他便不住地拿眼睛去瞧莹雪的脸色,只生怕她又忆起了前头那一桩惨绝人寰的匪乱。

莹雪的确因傅云饮的这番话黯然神伤了起来,只是短暂的哀伤之后,便听得她说道:爷放心,如今我已有了阿得,再不会冲动地去白白送了性命。

傅云饮略微讶异,却没想到才隔了三个月,莹雪便不再沉浸在报仇的执念之中。

这自然是一件极好的美事,莹雪既已淡忘了仇恨,他们便可安生地过日子了。

只要我们过得好,便是对你家人最好的慰藉。

傅云饮握住莹雪的手,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后,忍不住心内的嗤笑之意,那张素白的脸上却是一阵哀切:是了,他们在九泉下得知了我如今的日子,必会高兴的很儿。

说罢,莹雪便倚靠在傅云饮的怀中低声啜泣了起来,哭声中满是伤心之意。

傅云饮只得拍了拍莹雪的脊背,他虽听着莹雪的哭声后心疼不已,可心中也升起了些安定之意。

这些日子莹雪虽日日夜夜地陪在自己身旁,且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可自己到底是瞧过她为了亲人之死疯魔癫狂的模样的。

莹雪如今的样子倒给了自己几分山雨欲来的紧张之感。

自己必是不会眼睁睁地瞧着莹雪去白白送了性命,故每日提心吊胆地生怕莹雪会做出些送了命的蠢事来。

如今莹雪愿意主动与自己剖白心迹自是最好的,自己也不必再着人紧盯着她了。

从今往后,我们便好好度日,好好抚育阿得长大成人。

傅云饮如此说道。

而莹雪也擦了擦眼泪,朝着傅云饮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真挚的作不出一分假来:好。

后来的几十年里,傅云饮总在想一个问题。

那日黄昏的廊下,莹雪那样真情实意地与自己说,从今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在那一瞬间,她心里升起的是她终于让自己对她放下了戒心,不会再派人盯着她的喜悦还是与自己一般祈祷着他们能岁岁月月如梁上燕般长相见?第63章 大婚【二合一】 情到深处难自抑。

……傅云萧大婚之日, 傅云饮本想带着莹雪一起往前院去迎接宾客。

莹雪却推辞道:我如今只是个小妾罢了,如何能去贵客跟前抛头露面?若是累及了爷的名声可怎么好?傅云饮听了心内自是极不好受,他只道:我不在意这些虚名。

莹雪却拉小竹出来做了幌子:小竹的眼疾如今有些好转的迹象, 二公子大婚那日我便带她去回春堂瞧瞧大夫。

傅云饮将莹雪揽入怀中,沉声说道:这样也好,那一日咱们府上必是吵嚷至极,你出去避避也好。

傅云饮话虽如此说,却让好几个暗卫并一大群仆妇小厮伴着莹雪一齐出门,又将阿得亲自抱到了佛庵堂里。

料理好了一切后, 傅云饮方才放心地去了前院。

送走傅云饮后, 莹雪便与颐莲笑着相谈道:那回春堂的大夫医术当真如此灵验?颐莲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回春堂隔壁就是一家茶馆, 里头坐镇的说书先生乃是鸿儒大师,听闻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且不争名利、不爱入官场, 所出口的话皆能引得不少文人雅客争相推崇,这回春馆就是得了他一句褒将,方才名声大噪。

睡荷暗暗称奇:可别是虚有其名。

大隐隐于市, 这些鸿儒大师说不定就是位当世奇才。

莹雪随口说道。

这话题太过晦涩难懂, 主仆三人便没有继续深谈下去。

临到出门那一日, 莹雪抱起小竹上了翠帷马车后, 她方才止不住地发起颤来。

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次出门的机会, 她必须要一举达成目的才好。

只是却不知何种手段才能打动那鸿儒大师?好不容易到了回春馆后, 莹雪刚要下马车,便瞧见了身侧颐莲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么了?颐莲从身后拿出了一顶幕篱,说道:姨娘还是戴上吧。

莹雪这才想起了京里的规矩,大户人家的小妾出门时皆不能以真容示人, 只是她在江南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如今竟是有些不适应了。

她乖顺地带上了幕篱,这才携着小竹下了马车。

回春馆的大夫瞥了一眼莹雪身上精美华丽的衣料,又见她身后跟着一大群仆妇小厮,料想她必是哪户人家的正头娘子。

那大夫当下便笑着奉承道:这位夫人,可是要配些什么药?莹雪将小竹领到了那大夫跟前,说话声音清丽软糯:劳烦大夫瞧一瞧她的眼疾。

说罢,又让颐莲拿了一锭银子出来。

那大夫眉开眼笑地接过了那银子,这才蹲下身子仔细地诊治起了小竹涣散的双眼。

半晌后,他方才说道:这眼疾年数太久了些,只怕不大好治。

莹雪知晓这些民间大夫看诊时只爱透了三四分的底,听了这话后,心内不免升起些冀望之意:劳烦大夫想些法子,若能治好她的眼疾,我必重重有赏。

说着,便将自己手臂上的金镯子褪了下来。

这镯子虽不如老太太赏下来那只镯子份量重,却也是上乘的好货色。

那大夫瞧了愈发兴奋,咬着牙说道:老夫从古书上瞧过一个法子,用艾草、九鹿、百合一起熏眼睛,兴许能治眼疾。

莹雪听了后便说道:既有法子,便试试吧。

若能治好小竹的眼疾,她也能对九泉之下的墨书有些交代了。

思及墨书和自己惨死的家人,莹雪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伤怀之意。

颐莲陪着小竹与里间熏眼睛,莹雪则靠在门口瞧着外头街道上人声鼎沸的烟火气息。

城西处忽而传来一阵阵敲锣打鼓的声响,再是领头的一座大红凤鸾花轿,之后是一抬抬铺着喜字的紫颤木箱子。

红妆十里,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莹雪却在心内叹息了一声,忆起墨书那时握住她的手,说道:我定会好好做活,将来还你一场盛大的婚事。

却是再没有机会了。

莹雪忍不住黯然神伤了起来,可她身侧的睡荷却以为莹雪是为了自己不能出席傅云萧的婚事而哀伤。

睡荷便安慰道:姨娘不必忧愁,待下月里抬了平妻,您便可名正言顺地出去会客了。

莹雪一怔,随即明白睡荷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她干脆将错就错地说道:多谢你了。

睡荷受宠若惊,正欲说些玩笑话岔开莹雪的忧思时,却有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儿从回春馆外冲了进来。

莹雪被唬了一跳,倒是她身后的睡荷和仆妇们先护住了她,一脸戒备地呵斥那女孩儿道:冒冒失失的做什么?莹雪却摆了摆手,见那女孩儿撇着嘴似是要落下泪来的委屈样子,便蹲下身子与她说道:小妹妹,你来回春馆做什么?那小女孩儿虽委屈至极,却仍是脆生生地答道:我给…爹爹……买药。

莹雪见她生的瘦弱不堪,一时怜惜之心顿起,便说道:那你有没有带银子?那女孩儿只是摇摇头,伸出黑黝黝的小手,上头只有几个铜板而已。

莹雪见了便对回春馆内的大夫说道:给这孩子配些药吧,帐算在我身上。

那大夫自是欢天喜地的应了,配了好几包药后便递给了那女孩儿:你爹爹是肺痨,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这些药是治标不治本呐。

小女孩的眼里立时便落下了些滚烫的泪珠,倒让一旁的莹雪心里很是不好受了一番,她道:乖孩子,快回家去吧。

那小女孩这才擦了擦眼泪,对着莹雪轻声说道:谢谢姐姐。

这才吃力地拎起那一大包药材,往外头走去。

莹雪瞧着小女孩蹒跚的背影,想起了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阿得,阿得与这小女孩一比,便是从一出生就泾渭分明的两种不同人生。

阿得锦衣玉食,身旁有不少仆妇丫鬟环绕左右,而这小女孩却在总角年纪便担负起了照顾爹爹的重担。

恍若从前奴婢之身的姐姐与自己。

莹雪愈发惆怅,便对身后的仆妇说道:且跟上去瞧瞧吧,若是这女孩儿的爹爹当真有难处,便给些银子。

那仆妇应是,心里称赞莹雪的心善。

回春馆内,小竹依旧由颐莲陪伴着熏治眼睛,而莹雪却倚靠在门框处,眼神似有似无地掠向隔壁的茶馆。

一呼百应的鸿儒先生为何会窝在这一方小茶馆之中?是太过淡泊名利还是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莹雪只盼着他当真有几分当世大儒的侠义仁心在,也好能搅动一番京城里的池水。

莹雪略等了片刻,等茶馆内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人时,方才让小厮去茶馆内请鸿儒先生一叙。

没多久,小厮便垂头丧气地从茶馆内走了出来,与莹雪说道:那鸿儒先生不肯见,只说男女授受不亲。

莹雪的心一寒,却并无旁的法子。

一旁的睡荷瞧见了莹雪脸上的忧愁,便说道:姨娘要寻那鸿儒先生做什么?莹雪道:我虽没读过什么书,却对那些满腹经纶的当世大能极为敬佩,便想着由你们陪着与鸿儒大师讲经论道一番。

睡荷听了这话后却有些疑惑,雪姨娘平素虽是个文雅宁静的性子,于诗书上却无任何造诣,好端端地要去寻那鸿儒大师做什么?莹雪也知晓自己这等理由有些蹩脚生硬,她便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有些羞赧地与睡荷说道:我是奴婢出身,做爷的平妻本就是高攀了,若有了鸿儒大师的美言,兴许旁人还会高看我几眼。

这个理由却合情合理,睡荷听了也是一阵慨叹,道:姨娘有所不知,这些当世大儒皆不太爱搭理女子,认为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对寻常人家的妾室愈发不尊重,您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了,省得被人奚落后当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莹雪面上羞窘地应了,心里却对睡荷的身份又有了些新的猜测,这哪儿像一个丫鬟能说出来的话语与见识?便说她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小姐,莹雪也会相信。

多谢你开解我,不然我可要犯了邪心左性了。

莹雪扭捏着说道。

她到底有些失望地瞥了相邻的茶馆,心里泛起些忧愁之色。

她是知道复仇一事没那么容易,可她日日夜夜地被囿于内宅之中,好容易能出府一次,又遇上了鸿儒大师这样绝好的机会,她如何甘心放弃?恰在这时,方才那灰头土脸地小女孩重又回了回春馆,手里拿着些新鲜的荠菜,说道:爹爹要给姐姐吃。

莹雪心中一暖,便亲自上前去接过了这些荠菜,说道:替我谢谢你爹爹的好意。

那女孩儿右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上头的字莹雪堪堪能认出个大概来,名叫《儒林诗集》。

莹雪笑问道:这诗集也是送我的吗?那女孩儿显然是犯了难,歪着头瞧着莹雪,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莹雪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姐姐逗你玩儿呢,快回去吧。

那小女孩儿边笑着边露出了几颗小虎牙,与莹雪挥手告别后,便兴冲冲地跑去了隔壁的茶馆。

茶馆内的小厮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驱赶着小女孩,反倒一脸熟络地说道:英儿,又来给鸿儒先生送诗集啊?英儿听了这话后却甜甜一笑,便将诗集递给了坐于高位之上的耄耋老人。

那老人便是德高望重的鸿儒大师。

他蹲下身子揽住了英儿,慈祥地抓了一把糖给她:谢谢英儿,快回去吧。

英儿这才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莹雪将这等变故瞧瞧记在心里,便与睡荷说道:你和颐莲在这儿照顾小竹,我去送英儿回家。

睡荷一愣,疑惑的话语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只能瞧见莹雪离去的背影。

英儿往外走了没几步,便发现了跟在她身后的莹雪,她喜得站在了原地,冲着莹雪笑道:姐姐。

莹雪忙走了上去,说道:姐姐送英儿回家,好不好?英儿对莹雪没有半点防备之意,便兴高采烈地牵住了莹雪的手,一起回了自己的茅草屋里。

而英儿家隔壁也是一户破旧不堪的茅草屋,只是庭院里摆放着几株价值不菲的兰花。

莹雪便笑问英儿道:这可是鸿儒先生的家?英儿点点头,有些疑惑地看向莹雪,好似不知道莹雪为什么会这般聪明一样。

莹雪但笑不答,指了指英儿家的茅草屋,说道:姐姐想进去瞧一瞧,可以吗?英儿脸上有些难堪之色,可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带着莹雪进了茅草屋内。

屋内并没有几样看得过眼的陈设,连摆放在门口的木桌也残破不堪,更别提不远处榻上那消瘦的如人干一般的中年男人。

莹雪瞧了极不好受,便对身后的仆妇说道:去买些米粮来,再去把桌上的药方煎了。

差使完仆妇,莹雪又吩咐那些小厮道:去把庭院里那些柴火砍了。

将身后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后,莹雪才抱着英儿走到了那中年男人的面前。

那男人面如土色,消瘦过度的脸上只能瞧见那双高高凸起的眼睛,且眼睛里好像蒙着一层阴翳一般,瞧着十分吓人。

那男子的嘴唇仍在上下抖动,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一般。

莹雪说道:您有什么话便慢慢说吧。

那中年男子这才踉踉跄跄地挤出了几个字:谢…谢……照顾……英子。

莹雪瞧着自己怀里瘦弱的英儿,也泛起了恻隐之心,便对那中年男子说道:有件事,我想求一求你,若你能替我做到,我便把英儿带走,保她一世安稳。

说罢,莹雪心里也很不好受,虽则眼前的男人瞧着是寿元不多了的模样,自己这般挟恩相迫着实有些不仁义。

可她也没有旁的法子,英儿父女与鸿儒先生是邻居,瞧着关系可和睦的很儿,若英儿的爹爹愿意为自己说上一句公道话。

兴许鸿儒先生便会被打动,二皇子也无法这般安稳地迎娶贵女为妻。

许是愧疚在怀,莹雪便对着那男人发起了誓:不管此事成与不成,我皆会好好照顾英儿,若我有违此誓,便叫我天打雷劈,亲人惨死,活的猪狗不如。

那男人听后许久未曾作答,就在莹雪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却听见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好……*莹雪回到镇国公府时已时值黄昏,来吃酒的宾客们大多也已入席。

她从角门处进了镇国公府,还不忘吩咐那几个小厮日日在英儿家守着,若是英儿的爹不行了,她要派个人去主持丧事才好。

回了珍宝阁后,莹雪的脸上便满是愁容之色,但愿鸿儒先生当真是个心怀大义之人,如此,他才能为江南那些惨死在土匪刀下的百姓抱一抱冤屈。

莹雪让丫鬟们服侍小竹入睡后,自个儿便去净室内洗净了身躯,收拾了一阵后便上了床榻沉沉睡去。

阿得在老太太的院子里,自己无须担心,今日傅云饮应该也是会迎客至深夜,自己早早睡下也无妨。

莹雪睡得正酣甜之时,坐于席上的莹雨却有些坐立不安。

今日二皇子殿下亲自带她来了镇国公府上吃席,本意是想安排自己和莹雪见面,可不知道为何,傅云饮竟没让莹雪露面。

莹雨心中便对傅云饮有些不满,可见这镇国公世子不过是把妹妹当成了玩物一般罢了,怎得连这般重要的婚事都不许她露面。

家人未见踪影,妹妹又过的这般辛苦,莹雨心里当真是伤心极了,竟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桃花酿。

今日莹雨作了个公子哥儿打扮,那张柔美的脸上愈发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英气,李致不免多瞧了她几眼,见她几杯酒下肚,便有些双颊酡红,便无奈地笑了声。

少喝一些,这酒有些醉人。

李致清醇如山间甘泉一般的嗓音飘入了莹雨的耳畔,她只觉心中那股晕眩之感又浓厚了几分,忍不住趴在李致肩头吐气如兰道:殿下别笑话我,我心里苦闷,忍不住想多喝一些。

温香软玉混杂着些桃花酿的清甜气息入鼻,连李致这般冷硬淡然的人不免也有几分意动,只是场合不对,他也只得收起了这般心思。

将来还会有机会的。

李致无形中拉开了与莹雨的距离,淡漠地说道。

莹雨自然知晓李致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一回虽没碰上妹妹,可还有下一回的机会。

只是她到底意难平,妹妹多么伶俐的人,怎么那傅云饮这般不懂珍惜?竟如此不给她做脸?莹雨越想越郁闷,傅云饮陪着傅云萧来她们这一桌敬酒时,便忍不住瞪了好几眼傅云饮。

傅云饮不想让莹雪到前头来见客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因二皇子会出席一事罢了,又加上莹雪本就不大爱这些喧闹场合,且她如今的身份未是平妻,少不得要被那刘婉晴压上一头。

倒不如带着小竹去外头散散心。

只是……他不明白二皇子身旁那清俊的公子为何总瞪着自己?仿佛与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可自己并不认识他。

傅云饮正在思虑之际,已有同僚来向他敬酒,便只能将这些思虑抛之脑后。

李致自然也瞧出了莹雨的异样,今日虽则未让她们两姐妹见面,可他却一点也不心急,来日有的是机会。

况且他手里的棋子并不只有莹雨这一枚,只是若能用女人间的情谊来解决的事情便最好,省得他大费周章地去收服傅云饮。

他这人最怕麻烦。

婚宴到了尾声之时,傅云萧已被醉的连路都走不稳当了,傅云饮尚且留有几分清明,便由他将宾客们送出府去。

傅云萧醉醺醺地回了自己的新房内,推开屋门,便瞧见了美的如天上仙般的黄锳鹂。

鹂儿。

傅云萧情动十分,便朝着黄锳鹂的方向扑去。

黄锳鹂却闪身躲过,闻到傅云萧身上冲鼻的酒味后,方才说道:萧郎,你怎得喝了这么多?傅云萧陷在了床榻上,好半晌才忍着晕眩之意从床榻上起身,瞥见烛火下美的如神妃仙子般的黄锳鹂后,便猴急地说道:快让我疼疼你。

黄锳鹂扭捏了一番,本欲半推半就间就从了傅云萧的意,只是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后,胃里就滚过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之意。

萧郎,我又有了。

黄锳鹂只得忍着恶心之意,对着傅云萧说道。

傅云萧愣了好几瞬,这才后知后觉地说道:前头那个孩子不是没了吗?上一回你来寻我,把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

黄锳鹂如此说道。

傅云萧喜的立刻从床榻上起身,忙让下人端来了醒酒汤,灌了一碗下肚后,方才对黄锳鹂说道:你且等等,我去净房洗洗身子。

屋外的丫鬟们一听说傅云萧要去净室,忙惊慌失措地说道:二爷恕罪,咱们净室里未曾有热水备下。

傅云萧虽则还有些头晕目眩,却也忍不住动怒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连水也不备下,都是不想活了?那几个丫鬟只能哭哭啼啼地解释道:二爷恕罪,大奶奶说前头婚宴事多,将咱们院里的大部分人手都借了过去,如今我们才敢刚回来呢,如何来得及烧水?既是扯到了刘婉晴,傅云萧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难听,本想将就着睡了,又怕自己身上的酒味会熏坏了自己的娇妻。

他便说道:既如此,我便去端方院的净室洗,你们去禀告大嫂一声。

说着还不忘讥讽刘婉晴道:反正大哥从不去她院里。

那些丫鬟们只好去了。

傅云萧由两个小厮搀扶去了相邻的端方院里,里头的净室里果真有足量的热水背着。

他挥退了那些小厮,踉踉跄跄地爬进了浴桶里,热水入体,他只觉自己的头脑愈发昏胀。

本想草草了事一番,谁知自己脑海中的晕眩之意愈发浓厚了几分,傅云萧下意识便觉得有些不妙,可五脏六腑之间已升起了些热切之意。

仿佛有千万只小蚂蚁在他身上攀爬一般,痒得他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泄愤。

傅云萧方想出声将外头的小厮唤进来服侍,却瞧见自己摆放衣物的屏风后走出个影影绰绰的美人。

他的双眸被热腾腾的雾气遮盖住了大半的视线,只能听见美人落进水桶里的声音。

下一瞬,一条白皙的玉臂便攀上了傅云萧的手臂,再是一股甘甜的馨香沁入他的鼻间。

净室内一时便传出了些莺声燕语的动静。

第64章 外室 莹雪,我听说傅云饮在外头养了……傅云萧再次醒来之时, 便发现自己仍躺在浴桶之中,只是浴桶内的热水早已冷却,他身上的酒气经了一夜的浸泡后也去了大半。

傅云萧忍着额头上传来的酸痛之意, 神思不免有些恍惚,方才自己是做个梦吗?还是个如此香艳的春./梦。

傅云萧待在浴桶中回味了一阵梦里那销魂噬骨的滋味,这才颤颤巍巍地从浴桶里走了出来。

他双腿浮肿没有气力,好容易从浴桶中出来了后,便立刻招呼外头的小厮道:进来伺候。

只是喊了几声,却无一人应答, 他只当是这些小厮瞧着自己酒醉, 便趁机偷奸耍滑去了。

傅云饮推开净室的大门, 发现头顶上的日头已有些蒙蒙亮的模样,他心内诧异,自己这一觉竟睡了如此之久?回了自己的院子后, 黄锳鹂早焦急地立在正屋廊下来回蹒跚。

傅云萧心下有愧, 便快步迎了上去,只道:鹂儿,昨日我竟不小心在净室睡了过去, 倒惹得你担心了。

黄锳鹂却是担心了整整一夜, 可她刚嫁来这国公府, 尚未在这盘根错节的国公府中扶值半点自己的人脉, 也不想大张旗鼓地去将傅云萧找回正屋里。

左不过是他喝多了, 在净室里睡过去了罢了。

黄锳鹂便对着傅云萧莞尔一笑, 话音里极尽婉转柔顺:我已让人备好了姜汤,夫君便喝下一碗吧,省得着凉了。

傅云萧心中熨帖,忍不住抚上了黄锳鹂白皙滑腻的柔荑, 道:能娶到鹂儿这样的贤妻,当真是我的福气。

说罢,便一口气喝下了丫鬟奉上来的姜汤,与黄锳鹂一起往沈氏的院里走去。

沈氏不喜黄锳鹂,却也从安插在儿子院里的丫鬟口中得知了黄锳鹂有孕的消息。

她虽不喜这个二儿媳,却也不想伤了她肚子里的金孙,便只得忍着厌烦免了黄锳鹂的跪礼,又褪下了玉镯递给她:既是有喜了,就好好在院里养着吧。

黄锳鹂心中暗惊,她不过是昨日在婚房与傅云萧说了一嘴罢了,可今日沈氏就知道了自己有喜一事,可见她们的院子里有多少沈氏的人手。

她从那一日蓄意勾引傅云萧时就已设想过沈氏这个婆母不好相与,可为了家中母亲的地位以及妹妹的前程,她不得不这么做。

况且她也有信心,以她的聪慧才干,必能在这内宅之中站稳脚跟。

黄锳鹂摩挲着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姣美的脸蛋上浮现了几分自得之意。

*莹雪一觉睡到了天亮,睡醒之时便发现傅云饮正和衣躺在自己身侧,身上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酒味。

她推了一下傅云饮,才道:爷。

唤了半晌,傅云饮却丝毫未动。

莹雪索性便从床榻上走了下去,记挂着要去老太太的院子里将阿得抱回来。

方走到佛庵堂附近,便听见了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莹雪忙让廊下立着的关嬷嬷为她通传一声,自从阿得得了老太太的欢心以后,关嬷嬷对莹雪的态度便好转了许多。

虽不至于与对刘婉晴一般热络,可到底不似之前那般颐指气使。

雪姨娘来了,老太太正与小小姐在一块玩呢。

关嬷嬷道。

莹雪但笑不语,只望着关嬷嬷的背影往正屋里走去。

又等了片刻,关嬷嬷才笑着出来迎了莹雪:雪姨娘快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尊敬。

莹雪心下泛起了一阵疑惑之意,便跟着关嬷嬷的身后往正屋里走去。

关老太太正靠在紫颤木太师椅上逗弄阿得,瞧见莹雪后,便笑着说道:你来了。

莹雪结结实实地给关老太太磕了个头,只道:见过老太太。

关嬷嬷指了指下首的椅子,说道:坐着吧。

莹雪也不推辞,便往那团凳上一座,眼神总忍不住往老太太怀里的阿得身上瞥去。

你放心,今日我是必会让你将阿得领回去的。

关老太太笑着说道。

莹雪脸上一臊,却也说不出任何辩解之话来。

关老太太见她羞窘,便道:你也不必不好意思,老婆子我最讨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你是阿得的生母,怕别人抢走阿得也是应该的。

说罢,关老太太便有些恋恋不舍地望向怀中的小人儿,算起来她已有许久未曾如此开怀过了,活泼可爱的阿得总让她忆起小时候的晴儿。

只是她虽日日夜夜想见到阿得,却也不愿做分离母女的残忍之事。

莹雪自然也瞧出了老太太话里的不舍,她便道:若老太太不嫌弃,每日晨时,我便带着阿得来佛庵堂陪陪您,可好?关老太太舒心的一笑,立时便应了下来:这倒是不错。

莹雪又与关老太太说笑了一阵,这才抱着阿得回了珍宝阁中。

傅云饮仍在床榻上呼呼大睡,东昉立在外头的廊下一脸焦急。

莹雪便将他传唤了过来,问道:可是有什么急事?东昉脸色极为难看,只道:夫人还是将世子爷唤醒吧,宫里出大事了。

莹雪听闻是宫里出事,只连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太后病了,慈宁宫那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林贵妃嚷嚷着有人投毒,陛下正唤了御林卫彻查此事呢。

莹雪心中一跳,意识到此刻非同小可,便立时进了内室去将床榻上的傅云饮摇醒。

傅云饮睁开朦胧的睡眼,心中因贸然被人唤醒而生了不少烦躁之意,可瞥见莹雪清丽的容貌后,那点烦躁又变成了喜悦。

他环住了莹雪的腰,只拉扯着要将她往床榻上带去。

爷,宫里出事了,您要进宫一趟。

莹雪如是说道。

傅云饮被莹雪的这句话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立时便从床榻上起身,由莹雪服侍着换了身干净衣物后,便火急火燎地往外头走去。

傅云饮既往宫里去了,莹雪也能寻个空去瞧瞧英儿和她父亲。

只是阿得……莹雪叹了口气,又抱起阿得往佛庵堂走去。

关老太太见莹雪再次造访,心中也有些疑惑,只听莹雪面有窘色地说道:老太太,我要去回春馆一趟,阿得无人照料……关老太太正觉得满屋孤寂之时,忽而听得此话,便先问了一句:去回春馆做什么?难道是你身子何处不适?莹雪只摇摇头:我有个妹妹名叫小竹,她自幼便有些眼疾在,那回春馆的大夫替她想了个熏眼睛的良方。

关老太太却蹙起了眉:让云饮去宫里请个御医来便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莹雪却道:怎好如此劳烦世子爷,回春馆那大夫的熏眼睛法子也极好,我那妹妹眼疾已好转了些。

关老太太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十分受用莹雪的柔顺知趣,便叹道:既如此,我便替你照顾阿得,你带着你那妹妹去回春馆吧。

莹雪这才放心离去。

这一回她去英儿家时恰巧在庭院里遇上了白发苍苍的鸿儒大师。

莹雪瞧了他一眼,和顺的与鸿儒大师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往英儿家屋内走去。

谁知鸿儒大师却出声叫住了她:这位夫人可是有些话要与老朽说?莹雪并未回头,只道:大师何出此言?不必叫我大师,老夫只不过比世上诸人痴长些年岁罢了。

莹雪道:大师可知江南匪乱?鸿儒大师并不答话,只反问道:知道又如何?大师可知其中隐情。

不知,也不愿知,幕后之人只手撑天,且有兵权姻亲在侧,老朽虽自称要为天下人寻个仁义道理,可却不愿为了这些已死的人白白赔上自己的性命。

鸿儒先生说完这话后,便欲拂袖离去。

莹雪的筹谋落了空,心里泛起一阵阵失望之意,她一时气愤难当,便对着鸿儒先生的背影说道:原是我看走了眼,鸿儒先生竟是这等沽名钓誉之人。

说罢,便走进了英儿家中。

英儿的父亲越发虚弱,影影约约地瞧见了莹雪的身影后,便说道:我……已……说了。

莹雪见他青筋凸起,好不容易才挤出那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心里也是酸涩不已。

虽则鸿儒先生不愿替那些枉死在土匪刀柄下的人伸冤,可英儿父亲已是完成了与自己的约定,自己总不能让他抱憾九泉。

莹雪便与英儿父亲说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英儿,等她长大成人了,便再替她寻个和善的夫婿嫁了。

话音甫落,英儿父亲的眼角便滑下了些泪珠,他嗫喏着嘴巴,却早已耗尽了大半气力,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最后对英儿的方向比了个无声的嘴型,再下一瞬,他身子便软倒在了污黑的床榻之上,止住了所有的气息。

英儿趴在父亲的身躯上哭得撕心裂肺,莹雪瞧了愈发觉得心酸不已,便让身后跟着的仆妇们料理一番英儿父亲的后事。

英儿父亲死的无声无息,丧事自然也一切从简。

莹雪细细问了一番英儿,得知她们父女相依为命了许多年,再没有旁的亲眷之时,方才带着英儿回了镇国公府内。

英儿与小竹年纪差不多,且一个性子内敛安静,一个双眼有疾,相处起来倒有些别样的和谐之处。

直至夜色渐深之时,傅云饮才一脸疲惫地回了珍宝阁。

莹雪已从佛庵堂内接回了阿得,傅云饮方才迈步进屋之时,便瞧见她抱着阿得在临窗大炕上玩起了虎头鞋。

阿得此时正是对新鲜事物极好奇的时候,小手捏着那虎头鞋玩的不亦乐乎。

这等温馨的画面驱散了傅云饮一整日的辛劳,在宫里勾心斗角了一日,也虚以为蛇了一日,他已是累到了极点,好在这珍宝阁内方有一处温馨的港湾能解他忧愁。

傅云饮上前去抱起了阿得,又与莹雪说道:待父亲从西北回来,开了宗祠,在族谱上添了你和阿得的名字,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平妻了。

莹雪微微讶异,因傅云饮那双璨若黑石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她也不好再显露出那副忧愁的样子,便只得笑道:爷今日还抽空去了户部?我替陛下去户部审问些小事,恰巧问了户部尚书平妻一事,你的籍贯我便记成了江南七泽镇,乃是货真价实的良民出身。

莹雪心中倒真有些感怀,没想到傅云饮做事如此雷厉风行,自己当真要被抬成平妻了。

若是做了平妻,她便有许多机会外出去那些世家豪族中做客游玩,兴许也能探听些与二皇子有关的消息。

白日鸿儒先生的话语仍萦绕在她耳畔,她却是太天真了些,无凭无据,鸿儒先生凭什么要相信自己的话,去做得罪二皇子的危险之事?报仇一事,还得靠自己才是。

傅云饮见莹雪心事重重的模样,便问道:白日都做了些什么?怎得瞧着这样无精打采?莹雪这才勉强笑道:我带着小竹去回春馆诊治眼睛,路上遇到了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儿,我一时于心不忍,便将她留在了珍宝阁与小竹作伴。

傅云饮无奈地笑了一声道:你总是这般心善。

莹雪不再多言,只与傅云饮说起了些风马牛不相及的杂事。

*黄锳鹂如今遇了喜,便不能再贴身伺候傅云萧,她便想着要不要从四个贴身丫鬟里提拔个貌美老实些的做通房。

她虽不是全心全意的爱恋着傅云萧,却也是真心实意地想与他白头偕老,到底是不愿如此仓促地与旁的女人一同分享他。

再加上傅云萧这几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她便索性搁下了此事,只与傅云萧闹起了小脾气。

新婚燕尔之时,傅云萧待黄锳鹂极有耐心,又是作揖道歉、又是奉上了不少珠宝首饰,好容易将黄锳鹂哄开心了,却听她拿乔道:我有孕在身,身边伺候的丫鬟也都是粗笨之人,伺候不好夫君,夫君这几日便宿在外书房吧。

傅云萧略有些失望,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兼那日在端方院的净室之中做了那样销魂噬骨的梦境。

他愈发心痒难耐,躺在外书房的软塌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隔了好几日,他愈发分不清那日自己是做了一场春梦,亦或是有哪个貌美的丫鬟来服侍了自己?他越想越心痒难耐,便避着守夜的婆子仆妇,绕着小路往端方院走去。

大哥应当在珍宝阁内,大嫂独守空闺,也该早早安歇了才是。

自己便悄悄去那净室里瞧一眼,说不准还会遇上那日那位美人。

傅云萧便火急火燎地往净室里走去,好在一路上未曾遇到相熟之人,他推开了净室内,借着屋外的朦胧月光,将净室内的景象纳于眼底。

只是这净室并不宽敞,他略往前走了几步,便将净室内的每个角落都瞧过了一遍。

却是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只得失望地折返,既遇不上那个美人,便知那日自己不过是做了个美梦罢了。

梦里的美人热情似火,当真令他欲罢不能。

傅云萧只是略回忆了一番,便觉得自己的心间被一团谷欠火点燃了起来,令他有些呼吸急促。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端方院多加停留,便只得推开了净室的屋内。

庭院中月明星稀,傅云萧瞧见走廊末端有位身着白色长裙的美人正朝自己盈盈走来。

待走近之后,刘婉晴那张平淡中带着三分妩媚之态的面容才缓缓显露于傅云萧眼看。

许是傅云萧谷欠火浸身,失了大半神智的缘故,又许是刘婉晴今日认真妆点了一番,倒将往素那张平凡的容貌衬得清丽夺目。

又兴许是因为今日的月色着实朦胧惑人,总之,刘婉晴聘聘婷婷般的婀娜身姿未曾让傅云萧移开眼来。

好半晌,他才迟疑出声道:嫂嫂……刘婉晴却伸出了自己纤细的手臂,轻柔地将傅云萧带进了净室之内。

女子身上淡然的馨香飘入傅云萧的鼻间,只让他愈发有了几分意动,再加上刘婉晴的手轻轻触碰自己时那股酥麻的感觉,令他全身上下的血液皆在疯狂叫嚣。

刘婉晴得意地瞧着傅云萧为自己失神的模样,也不枉她苦心筹谋如此久。

她莞尔一笑,一颦一笑皆是些惑人的媚态:你是来寻我的吗?傅云萧忍不住咽了下喉咙,正欲说些话来缓解自己的焦热之意时。

刘婉晴却欺身上前,轻柔地环住了傅云萧的腰身,只道:那一日也是在这里,你让我好生欢喜了一回,你还记得吗?温香软玉在怀,傅云萧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翌日一早,莹雪在去往佛庵堂的曲径小路上偶遇了刘婉晴,却见她面色红润,整个人不似前几日那般萎靡不振。

如今她还未被抬成平妻,莹雪便恪守礼节地与刘婉晴问安道:莹雪见过大奶奶。

刘婉晴却没拿正眼去瞧莹雪,只快步往佛庵堂里走去。

关老太太待刘婉晴虽则还有几分疼惜,却不似从前那般热络,反而对怀抱着阿得的莹雪愈发热切。

刘婉晴瞧了却也不气馁,她昨日与傅云萧温存了大半夜,又将那些东西都留在了自己体内。

说不准过段时日便会怀上孩子了,倒时还有谁能撼动她世子夫人的正妻之位?况且,那黄锳鹂自恃貌美又如何?自己只不过略耍些手段,那傅云萧还不是为了自己神魂颠倒?刘婉晴愈发自得,也不去管其他的事,只思忖着夜里与傅云萧私会时,要精心画上何种化妆?说到这里,她不免忆起了这几日为自己画妆的丫鬟彩鸳,这是黄氏特地为自己寻来的巧手妆娘,那勾勒眉眼的功力可厉害的很儿,硬是让自己美艳动人了好几分。

刘婉晴与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奉上些她亲手做的针线后,便起身离去。

莹雪则抱着阿得在佛庵堂内说笑了一个上午,因着老太太爱吃素斋,生怕莹雪吃不惯而影响了给阿得喂奶,老太太便让莹雪回珍宝阁用膳。

莹雪方回了珍宝阁,颐莲与睡荷等人正欲服侍她用膳之时,却听得外头响起了些陌生婆子的吵嚷声。

莹雪未曾说话,颐莲却蹙起了柳眉:是哪个奴才这般没规矩,大白日的吵嚷什么?颐莲斜了她一眼,道:你这暴碳性子也该收敛几分才是,惊扰了姨娘用膳,小心爷回来数落你一顿。

颐莲这才讪讪地住了嘴。

睡荷便自个儿去外头廊下瞧了瞧庭院里的热闹,走近一问方知是二奶奶黄锳鹂带着丫鬟婆子来拜访雪姨娘。

只是姨娘用膳时不喜外人叨扰,所以她们院里的婆子便替姨娘拦了一拦。

这下可好,倒惹的二奶奶身边的婆子动了怒,吵吵嚷嚷着说要找太太做主。

睡荷叹了口气,若没有二奶奶的示意,那婆子焉敢这般大胆?只是她们家姨娘与那二奶奶尚无任何交集,这二奶奶何必如此?睡荷快步走回了内室,三言两语便与莹雪说了黄锳鹂拜访一事。

哦,原是她来拜访我。

莹雪忽而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便道:她如今有了身子,不好让她在日头上久站,快请进来吧。

她旧时在刘府里与这位黄表小姐也没有任何的交集,黄锳鹂这般贸然地造访,意欲为何?莹雪不惹事却也不怕事,且她如今有傅云饮的疼爱做底气,自不会显露出从前的胆怯出来。

思及此,莹雪自己也有些怔愣,从何时开始,提到傅云饮时自己已抱着几分倚靠参天大树的安稳之感?黄锳鹂便由着一众丫鬟仆妇簇拥着进了珍宝阁,她瞧见坐在椅子上清丽温婉的莹雪后,便笑着开口道:莹雪妹妹,好久未见了。

语气是熟人般的亲昵之态。

莹雪一愣,随即便说道:见过二奶奶。

话虽如此说,可莹雪一是未曾从椅子上起身与黄锳鹂让位,二是未曾屈膝下拜以示敬意。

黄锳鹂暗自不爽,便见莹雪身后那面容清秀的丫鬟说道:姨娘,世子爷说您胃不好,不可再用这些生冷的东西。

说着便把莹雪跟前的牛乳羹移了出去。

黄锳鹂心中冷笑,听傅云萧说世子爷极为宠爱莹雪这个妾室,不仅从不踏足端方院,一应衣食起行皆搬去了珍宝阁。

若不是刘家如今在朝堂上重又得了陛下欢心,只怕刘婉晴这个正妻之位也要不保。

自己那貌若无盐的表姐能嫁给世子爷也是撞了大运。

黄锳鹂有心与莹雪交好,寒暄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屏退了自己的奴仆。

便听她叹着气说道:妹妹,我也是不忍瞧你被蒙在鼓里,你可要当心些,我听夫君说,大哥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听说可貌美的很儿。

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第65章 流言【一更】 他傅云饮有没有外室,……莹雪听了这话后, 才若有所思地望向了黄锳鹂,心里霎时明白了她贸然造访的用意,原是要与自己卖个好的意思。

只是自己的确不知晓傅云饮在外头蓄养了外室一事。

她打从一开始便没做过傅云饮只独宠自己一人的打算, 只要那外室不会阻了自己的平妻之路,她也不想扰了傅云饮的雅兴。

男人见一个爱一个也是常态。

这黄锳鹂也当真是奇怪,傅云饮蓄养外室一事不去告知她的世子夫人表姐,反而来告诉自己这个姨娘。

由此可知,这对妯娌并表姐妹间的关系并不融洽。

莹雪心内千回百转,便对黄锳鹂莞尔一笑道:爷既爱那位妹妹, 可见咱们府里又要添上位新人了。

话里一分嫉恨都无。

黄锳鹂本以为莹雪是在拿腔作势, 可抬眼一瞧果真见她脸色如常, 连半点羞恼之色都无,她不禁在心内啧啧称奇。

这莹雪究竟是城府太深还是早就知晓了世子爷在外头蓄养了外室一事?若是前者,那自己这般卖好倒真是有些收获。

她嫁进来尚且不足一个月, 沈氏也总有放权的那一日, 到时便是她与刘婉晴兵戈相见的时候,她可要尽可能地拉拢自己人才是。

妹妹果真贤良,若是换了旁人, 只怕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

黄锳鹂笑着说道。

话里尽是挑拨之意。

莹雪见她面容娇柔, 身段也十分婀娜, 一颦一笑间皆流露着几分媚态, 且说的话也不怀好意, 心下略有些不喜, 便道:莹雪断不敢再让二奶奶为了这些小事操心,二奶奶这般金尊玉贵的人,还为了爷外头的事悬心,若是让爷知晓了, 指不定要责骂几句莹雪不识大体了。

言语中尽是对黄锳鹂多管闲事的不忿。

黄锳鹂自然也听出了莹雪话里的言外之意,当下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只勉强笑道:大哥这般疼宠妹妹你,又如何会多加责怪?莹雪那张姣美的脸上只挂着几分淡淡的笑容,也并不搭理黄锳鹂的话语。

黄锳鹂便再也维持不了面上的体统,冷着脸愤然地团凳上起身。

边离去时,她不禁在心里唾骂了几句莹雪的不知好歹,等那外室进了门,看她还怎么猖狂。

黄锳鹂走后,颐莲与睡荷才进了里屋服侍。

颐莲性子直爽些,便道:二奶奶怎么气冲冲地走了?莹雪随口答道:她是来挑拨我和大奶奶的关系来了,比起大奶奶那喜怒都写在脸上的性子,我倒更讨厌这般七巧玲珑的人。

睡荷只笑了声道:姨娘可要再用些午膳?被二奶奶一搅和,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虽则莹雪没有接黄锳鹂的话茬,可她方才说的那些外室之语到底让她平静无波的心池里泛起了些微弱的涟漪。

傅云饮夜夜都宿在珍宝阁中,除了白日不见人影外,其余时候都未曾有什么异样。

莹雪忽而忆起前几日傅云饮与自己说起平妻之事时的温柔缱绻,心里忽而泛起了几分失望之意。

罢了,反正自己也不过是为了阿得和那点虚无缥缈的报仇机会才委身于他,他在外蓄养几个外室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莹雪一概当做不知,但到底是因为这事损了些胃口,便对睡荷说道:我吃不下了,你们去分食了吧。

睡了会儿午觉后,莹雪便去厢房里瞧了瞧英儿和小竹,见她们二人亲昵有加,便陪着她们玩了会儿双陆。

晚间之时,傅云饮方才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珍宝阁,莹雪依旧如往常一般为他解下了衣袍,又笑着说道:爷今日瞧着疲累的很儿,难道是太后那儿又不好了?傅云饮叹了口气:太后的病已好转了不少,陛下也放下了心。

莹雪微微纳罕:那您这是怎么了?傅云饮叹道:外头忽而传起了些风言风语,说江南匪乱一事是有人一手操控的,朝中上野都传起了此事与二皇子脱不了关系一说。

莹雪听后怔在了原地,只万分不解地瞧着傅云饮。

怎么会这样?那日鸿儒先生明明拒绝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流出来?难道是鸿儒先生转了性?莹雪握着外袍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不敢置信地问道:是哪个英雄豪杰为此壮举?傅云饮答:不知,流言传来传去,竟不知源头为何。

莹雪这才松了口气,鸿儒先生此举不仅明哲保身,又为江南那些惨死的百姓伸了冤屈,当真大义。

傅云饮自然也瞧见了莹雪脸上的喜悦之色,他便说道:那二皇子城府极深,况且陛下早知他做了这等残虐之事,却也只是禁足一番罢了,如今这流言虽有些恼人,却也伤不了他什么。

莹雪恍若被人从头至尾浇下了一盆冷水,可她也知晓傅云饮所说之话未曾作伪,便听她缓缓开口道:让这世间多一人知晓他的真面目,也是件好事。

可傅云饮却说道:二皇子不是这般坐以待毙之人,流言一传出来,他便想了法子祸水东引,明里暗里将此事安在了大皇子身上。

莹雪一愣:这如何能祸水东引,大皇子与江南并无什么联系。

傅云饮蹙起了剑眉,脸上的忧愁之色愈发浓厚:这可是我最烦心的地方,那二皇子在刑部放了话,说寻到了江南匪乱的幸存者,且伴有证词。

莹雪听后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那张素白的脸上满是狰狞的恨意:这世间当真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傅云饮生怕她气得背过身去,便安抚道:你也别急,大皇子正想法子弄清楚二皇子寻来的证人的底细,若只是乔装伪造成江南百姓,大皇子自有法子戳破了他。

莹雪却仍是气得落下了泪:为了那九天宫阙上的高位,这般残虐无道,手足相争,当真值得吗?这问题傅云饮却答不上来,他簇拥大皇子固然是因从前被大皇子所救的缘故,可更多的原因是还是瞧出了大皇子韬光养晦之下的才能,也为了保住镇国公府百年的昌盛荣耀。

他也是为了利益和权势才甘愿做了大皇子的爪牙,没有资格去置喙旁人。

莹雪见傅云饮脸色不佳,便索性拭了拭泪,不再多言。

*自那日莹雨知晓了李致要迎娶勇亲王家的嫡女做端王妃之后,便很是有些怏怏不乐。

她出身卑贱,本不该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二皇子待自己这般特殊,总让自己生了几分绮梦。

莹雨忽而忆起了那日自己在午夜时分被李致传唤去了外书房。

李致双颊微醺,将一副美人画像展开给自己瞧了瞧。

这是我娘。

李致望着画像的眸里尽是眷恋之意。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日她觉得寻常光风霁月的李致格外的脆弱不堪。

许是那日月色太过惑人,也许是自己被李致身上的酒味迷了心智,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抱了上去。

她环住了李致的腰,耳畔听着李致扑通作响的心跳声,轻声说道:殿下可是想母亲了?李致埋首在莹雨的肩窝,闻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味,心里的忧愁与思念也在那一刻得到了慰藉。

他说道:母妃有没有想我?声音里带着些委屈之意。

莹雨心一软,便轻拍了拍李致的脊背,说道:娘娘必是思念极了殿下您。

得了这句肯定的答复后,李致忽而如小儿般携着莹雨走到了那画像前,指着画上的女子说道:母妃生的美吗?大有向莹雨炫耀自己的母妃之意。

莹雨便顺着李致的意,由衷地赞美道:娘娘瞧着如天上的仙子般高贵淡雅,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李致听了这话后,望向画像的眸子里被氤氲起的泪雾遮盖了大部分的视线,似有滚烫的泪珠从他眼眶内滑落。

母妃在他心里是出身高贵的神妃仙子,可在父皇、在其他嫔妃的眼里却是最低贱的宫婢出身。

母妃的美丽与善良在低贱的出身面前不值一提。

母妃病重了那么些年,父皇从未来瞧过她一眼,哪怕是让太监来问一句安这样的小事,也从未有过。

母妃可曾后悔过那一日在梅林遇上了醉酒的父皇?母妃必是不会后悔的。

李致还记得母妃溘然长逝前,拉着自己的手说:母妃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在梅林遇上了你父皇,不然怎么会生下你这样好的孩儿。

十几年的岁月过去了,那日母妃的泪珠落在自己手上的灼痛感,他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致兀自沉浸在对母妃的思念之中,莹雨也未曾出声打扰他,只是静静立在他身侧陪伴着他。

经了这一夜后,莹雨明显察觉到了李致待自己的不同,吃食赏赐比起从前精细了不少不说,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都换了一批眼熟的面孔。

其中有一位叶嬷嬷是跟了殿下几十年的积年心腹,如今被李致安排着服侍莹雨。

莹雨自然是受宠若惊,只道:殿下这般抬举我,叫我如何受用得起?那叶嬷嬷却一脸慈祥地笑道:姑娘不必担心,待王妃进了门,殿下便会将您抬为姨娘,由着嬷嬷我为您调理一番身子,定能一举得男。

一举得男?莹雨听了后不免臊红了双颊,可她心里也生起了些惶惶不安,王妃即将嫁入端王府,她如何能先王妃一步生下孩子?那叶嬷嬷也瞧出了莹雨的不安,便道:不必担心,王妃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性子,况且殿下自会护着你。

第66章 莹雪吃醋【二更】 爷在外头有了旁的……莹雨听了这话以后, 心内却愈发惴惴不安,端王府即将迎来那位身份尊贵的女主人,而自己则要小心翼翼地在她手下讨个活路。

自己虽爱恋殿下,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当真会成了屈于人下的妾室。

可若不是殿下将自己从那些穷凶极恶的土匪刀下救了起来,自己如何还有命在?况且自己还要靠着殿下去为自己将失散的亲人寻来,除了做妾,还能以什么由头留在殿下身边呢?莹雨垂下眸子,乖顺地应道:嬷嬷,我知道了。

叶嬷嬷也夸赞了几句莹雨的识大体, 更是说道:殿下吩咐了, 再过两日便带您去镇国公府上瞧一瞧。

莹雨闻言猛地抬起头, 眸子里皆是闪烁的光亮。

*莹雪发觉这几日傅云饮皆有些反常。

天刚蒙蒙亮时便出门,虽未夜不归宿,总也要到子时方才回府。

莹雪微微惊讶, 那外室当真如此勾住了傅云饮的心魄?她说不上来自己心内的感受, 说是失望又太言过其实了些,说全然无所感觉又太刻意了些。

她想,自己应当是有些在意傅云饮的, 毕竟这个男人关系着自己的荣辱地位。

以这几日世子爷的表现来看, 他应当是对那外室上了心, 连平妻之事也不大爱提了。

莹雪觉得心寒的同时更是升起了一股诡异的痛快之感, 她对傅云饮也无多少真情, 既他见一个爱一个, 往后自己也不必再对他负有愧疚之意了。

莹雪正犹豫着要不要使些法子去将那外室的底细弄清楚之时,傅云饮却在晚膳时分回了珍宝阁。

他脸上再无前几日的忧愁之色,反而挂着笑一把抱住了莹雪,语气里尽是愉悦之意:今日晚膳想吃些什么?莹雪语气平淡:左不过是那几样清淡的菜色罢了。

傅云饮知晓缘故, 莹雪亲自给阿得喂奶,日常饮食中皆不可多放盐,便吃的格外清淡。

以外自己来珍宝阁用晚膳时,莹雪皆会特地为自己备几道酸辣重口的菜色,今日却不见了踪影。

傅云饮不免有些失望,又想到自己这段时日一直在为大皇子之事奔走忙碌,早出晚归的也没个定时,也怪不得莹雪。

更何况,今日他还有件大好事要与莹雪说。

傅云饮吃了几筷子清炒百合,只觉得无甚滋味,便索性搁下了筷子,与莹雪说道:明日二皇子要来咱们府上,还带了个人来见你。

傅云饮正欲将二皇子来自己府上的隐情告诉莹雪时,却见她重重地将筷子搁在了桌上。

爷不是大皇子的人吗?如何会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与二皇子这种人搅和在一起?莹雪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骂,让傅云饮怔在了原地。

他自然对大皇子忠心无二,可二皇子那日与自己说他寻到了莹雪的姐姐,他虽则不懂莹雨为何会被二皇子所救,可念及莹雪日日夜夜的思念自己的亲人,安排她们姐妹见一面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与大皇子是危难之时携手与共的情谊,殿下他绝不会因为二皇子的登门造访而对自己起了疑心。

莹雪却兀自冷笑了一声,只不明白傅云饮此举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明知道自己只恨不得与二皇子同归于尽,却要这般愉悦地引自己与仇人见面。

爷到底是瞧上了旁的妹妹,如今连我的心意也越发不管不顾了,索性不如将外头的妹妹迎进府里来,我再带着阿得退避三舍,省得爷活活气死我就是了。

莹雪说完这话,便起身走去了内室,不给傅云饮申辩的机会。

傅云饮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才听明白了莹雪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

外头养的妹妹?自己何时蓄养过外室了?傅云饮猛地拍了拍脑袋,见莹雪闹起了别扭,可话里话外都是在意自己的意思,便快步走进了内室,欲向莹雪解释一番。

莹雪倚靠在美人榻上,别过脸并不去瞧傅云饮。

傅云饮立在她身侧又是作揖又是陪笑的,却仍是没能浇灭莹雪的怒火。

你误会我了,我的脑里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如何会放得下旁的女子?傅云饮急切地说道。

莹雪却不信他这番辩解,只冷笑一声道:花言巧语。

傅云饮见识过莹雪各种各样的神情,或喜悦或悲伤或欢愉,可这样鼓着腮帮子、又不肯拿正眼来瞧自己的鲜活神情他却是头一回见。

傅云饮不免又多了几分耐心,只说道:我也不知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只是那女子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旁的事我也不能与你多说。

莹雪半信半疑地瞥了傅云饮一眼,终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傅云饮便又道:那二皇子来咱们府上拜访也是事出有因,你且听我解释一番。

莹雪却不愿听,只说:凭他有什么原因,我绝不与这等卑鄙小人见面。

傅云饮没了辙,只好直截了当地说道:哪怕是能见到你的姐姐?莹雪霎时便从美人榻上起了身,伸手攥住了傅云饮的衣摆,说道:你可是在诳我?傅云饮无奈地回握住了莹雪的柔荑,语重心长地说道:难道我在你眼里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若不是二皇子提了此事,我如何会与你提起此事?你每夜都睡的不安稳,总做了噩梦哭醒来,难道我不知道?这话却是说在了莹雪心坎上,如今日子虽平淡安稳,可她未曾有一日忘却父母亲人以及墨书的悲惨遭遇。

如今姐姐也许还活着的消息果真让莹雪阴霾的心底浮现出几分光亮来。

她便噙着泪道:我自是要见一见姐姐的。

傅云饮见她伤神,便也不想再提这沉重的话题,只让颐莲与睡荷二人将阿得抱来。

如今阿得正是好动的时候,一瞧见莹雪,她便咿咿呀呀地笑了起来。

莹雪这才敛起了自己脸上的忧愁之色,专心逗弄起了女儿。

*翌日一早,莹雪早早地起身妆点过后,便抱起阿得往佛庵堂行去。

恰巧遇上了同去佛庵堂请安的刘婉晴。

几日未见,刘婉晴倒与往常要更光彩夺目些,身段愈发婀娜动人不说,连眉梢里都染上了几分媚态。

莹雪因挂念着与姐姐相见一事,便只躬身与刘婉晴行了个礼。

好在刘婉晴也没有刁难她。

莹雪将阿得安置在了佛庵堂后,便急急匆匆地告辞离去。

一个时辰后,傅云饮方才唤了东昉去珍宝阁将莹雪请去正堂。

走至正堂前的廊下,莹雪未曾进屋去见那二皇子,而是问东昉道:二皇子可带了女眷?东昉挠了挠头,说道:并未,只带了个清俊的小厮。

莹雪紧锁柳眉,说道:既如此,你便去通传世子爷一声,只说我在隔壁耳房候着。

东昉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进了正屋。

莹雪在耳房内略等了片刻,便瞧见一个清俊的小厮缓缓走进了耳房,待那小厮露出那张素白的脸蛋时,莹雪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好在廊下伺候的丫鬟与小厮早已被她提前遣退,莹雪索性也不遮掩自己的伤怀之意,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莹雨,便哭道:姐姐,你果真还活着。

莹雨jpmjdj也泪眼涟涟,她今日虽做了小厮打扮,却也能瞧出她面色红润且略长胖了些,应当是没受过什么苦的缘故。

姐姐,就你一个人吗?爹娘他们呢?莹雪抽抽搭搭地问道。

莹雨哽咽着说道:那时土匪数量众多,墨书便提议我们分头逃跑,能活下一个最好,我便往西边跑去了,就在被土匪围追堵截的时候,殿下救了我。

提到殿下二字之时,莹雨的脸色免不了浮现几分情动之色。

那一日李致坐于骏马之上,提剑将那几个穷凶极恶的土匪砍死,高贵威武的仿若天上仙。

莹雪心口一窒,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异物堵住了一般,瞧着莹雨提到二皇子时这般温柔缱绻的眼神,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姐姐知晓二皇子为了功绩安排土匪杀了那么多江南百姓的真相吗?姐姐定是不知道的,否则她如何会对仇人流露出那样富有情意的神色?莹雪这般难看的脸色,落在莹雨眼里便是她担心父母亲人以及墨书的缘故,她便说道:你放心,殿下已经费了不少人力去寻爹娘墨书他们了,不久便会有消息的。

莹雨话里满是对二皇子的信赖之意,这般话语更是让莹雪如鲠在喉。

她半晌说不出话来,便听得莹雨又叹道:妹妹,快与姐姐说说,是世子爷将你救出来的吗?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怎么样了?世子爷待你好不好?莹雪的心因这番话而蓦地一软,姐姐是被二皇子蒙在了鼓里罢了,她依旧是那个疼爱第67章 威胁【二合一】 我只能对不起莹雪了……莹雪便答道:姐姐不必担心, 世子爷待我极好,阿得如今也生的十分可爱,只是如今在老太太的院里, 不好去强要过来。

莹雨这才放下了心,只道:那姐姐呢?如今在二皇子的身边过的如何?他……待你怎么样?莹雪心中一阵窘迫,她不知姐姐与那二皇子之间的情意如何,生怕自己说错了话,会让姐妹间生了些嫌隙。

一提到二皇子,莹雨便由内而外散发出些情浓的缱绻之意, 她道:殿下待我极好。

莹雪的话皆噎在了喉咙口, 她思忖着要不要将江南一事的真相告诉莹雨, 正在踟蹰之际,却听得莹雨说道:这一回我来寻你,是想让你劝劝世子爷。

劝劝世子爷?莹雪心中纳罕, 道:劝他做什么?莹雨叹道:自然是为了江南匪乱一事。

话音甫落, 莹雪便忍不住从团凳上站起了身,脸上尽是焦急之色:姐姐知晓了?莹雨略有些疑惑,只道:自是知晓了, 二皇子已与我说了, 这事很有可能是大皇子在背后一手策划而来, 为了一己虚名, 残害了这样多的百姓, 当真是丧尽天良。

莹雪听了却兀自沉默了下来, 她见莹雨说这话时满是气愤之意,便知道她对二皇子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自己说的话她必是听不进去的。

莹雪将心中的愤怒压了下去,只说道:姐姐, 这事兴许并不与大皇子有关,他白白残害了那么多江南百姓,于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莹雨却苦口婆心地说道:妹妹,难道你忘了傅云饮在江南一事?殿下说世子是大皇子的心腹,怎会莫名其妙地来江南?定是大皇子在背后安排的,你可要好好劝劝世子才好,不要再让他这般助纣为虐了。

莹雪听着姐姐这番漏洞百出的话语,又瞥见姐姐脸上坚定的神色,心内愈发焦灼不安,道:姐姐,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大皇子远在京城,又怎么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儿?莹雨却听不进去,只当莹雪不懂朝中局势,便劝道:姐姐如何会骗你?这些都是殿下私下里与我说的,断不会有错。

莹雪便不欲多说,只愣在那团凳上,眼里尽是颓丧之意。

见到姐姐的确是件好事,可莹雪却没想到姐姐已被那二皇子迷惑了这副样子,竟有些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该怎么办才好?莹雨喝了两口茶,渐渐地也察觉到了耳房内气氛的紧张,她不解地望向莹雪,道:妹妹,你怎得瞧着这般不悦?莹雪勉强挤出个笑容,只道:我惦念着爹娘和墨书,盼着他们也能如姐姐一般被好心人所救下。

莹雨长吁一声:是了,殿下与我说了,他派去搜寻爹娘的人已递了信回来,只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只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有回音。

莹雪愈发无奈,姐姐三句话不理二皇子的模样当真像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说道:姐姐就这般喜爱二皇子?莹雨被莹雪突然提高的声调吓了一跳,随即便略有些委屈地说道:妹妹可是不高兴了?这样怯生生的目光让莹雪忆起了未遭遇那惨绝人寰之事的姐姐,终还是心一软,她心口堵着的质问之语便再也说不出口。

好半晌,莹雪才勉强为自己辩解道:姐姐,我只是怕你受他欺骗罢了。

闻的此话,莹雨蹙起的柳眉方才舒展开来,她上前去握住了莹雪的手,道:姐姐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样貌与你比起来也只是一般罢了,殿下何必骗我?又能骗走什么东西?莹雪听了却不悦地驳斥道:姐姐何必这般妄自菲薄?姐姐心地善良不说,且差事又做的极为精细,除了出身比那些贵女们略差一些,哪点儿比不过她们了,在妹妹心里,是二皇子配不上姐姐呢。

这话却是出自莹雪的真心实意,在莹雪心里那二皇子不过是个藐视人命的卑鄙小人罢了,如何能配得上善良大方的姐姐?莹雨笑着说道:我只不过会做些针线活儿还有些登不上台面的粗活罢了,如何能和那些贵女们相提并论,况且我出身卑贱……出身卑贱又如何?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的□□凡胎,都该被人好好尊重一回。

莹雪打断她的话道。

耳房外头忽而响起一阵脚步声,再是男子含着笑意的清冷声音响起。

这话说的不错,人没有出身卑贱一说。

却是李致携着他身后的傅云饮一同进了耳房内。

李致只瞥了莹雪一眼,心中暗暗惊讶于她的美貌,却也只是多瞧了一眼,余下的视线都放在了莹雨之上:你是良民,如何就出身卑贱了?声音极尽温柔缱绻,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其中一般。

莹雨果然羞红了双颊,只小声地说道:殿下怎么来了?莹雪看着李致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就生气,又看傅云饮一脸的心事重重,这才与莹雨说道:姐姐,我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莹雨担忧妹妹,只问道:怎得突然就身子不适了?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拉着莹雪的手问道:怎么了?莹雪瞧瞧摇摇头,只用眼神示意傅云饮自己无碍。

李致已将利害关系都与傅云饮说了一通,见他面有郁色,便知他已在考量该如何取舍大皇子与莹雪家人之分,便心满意足地带着莹雨走出了耳房。

莹雨今日穿的鞋子十分不合脚,走路的速度便慢上了许多,李致只好略走几步就停下来等一等她。

他回身瞧着莹雨缓慢的走路姿势,他并不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可对上莹雨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戒。

他想,自己应当是有些在意莹雨的,不然自己早将莹雨的家人推出去做人证了。

以大皇子的狠辣和底下私藏的兵马来说,只怕第二日,莹雨的家人们便会身首异处。

自己不想让莹雨伤心,便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只要傅云饮愿意倒戈相向,就用不着让莹雨的家人出来作证了。

傅云饮只消在刑部说一句,他去江南时得了一封大皇子的手信,信上让他不要管江南的匪乱即可。

这封信上的字自然与大皇子的字迹十分相像,人证物证俱在,他必能将江南匪乱一事栽赃到大皇子身上。

如今便只等着傅云饮点头了。

*傅云饮的确是头疼不已,方才二皇子威胁十足的话语仍时不时地回响在他耳畔。

若是世子愿意出面指证大皇子,莹雪与莹雨的家人便能幸免于难,若是世子不愿意,那便是活生生地将她们姐妹二人的亲人推往死路了。

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一边是待自己情谊深厚的大皇子,另一边是自己的此生挚爱莹雪。

不论自己做了什么选择,都会痛苦不已。

傅云饮心乱如麻,连带着莹雪与他说话也未曾听见。

爷,姐姐似是爱极了那二皇子,连半句劝解之话都听不进去。

爷——莹雪不满地掐了一把傅云饮腰间的肉,只道:爷怎么不听我说话?傅云饮这才回过神来,只握住了莹雪作乱的手,说道:我要出去一趟,去端阳侯府瞧瞧三妹妹。

莹雪纳罕:好端端的去瞧三小姐做什么?三妹妹嫁给贺云洛以后,只在归宁那日回了一趟娘家,我也不知她过的如何,自是要去瞧瞧的。

傅云饮如此说道。

莹雪听了也觉得傅云饮说的话十分有理,便道:你去吧,我也该去佛庵堂将阿得抱回来了。

傅云饮这才逃也似地离开了珍宝阁,莹雪心中虽觉得他有些奇怪,却也未曾深想,只惦念着该如何让姐姐迷途知返才好。

傅云饮去禀告了沈氏一声,沈氏也十分挂念傅云婕,便让傅云饮捎些药膳以及补品送去,还关照道:你妹妹性子倔,你好好劝劝她,既已嫁给了云洛,就好好与他过日子才是。

傅云饮一一应了,便骑着马往端阳侯赶去。

今日恰好也是贺云洛休沐的日子,傅云饮也是端阳侯府的老熟人,无需小厮们带路,便急冲冲地往外书房走去。

外书房正坐着个小厮在台阶下打盹,听到一阵脚步声后方才惊醒,抬头见是傅云饮,只道:奴才见过世子爷。

傅云饮满面愁容:你家主子呢?那小厮脸上略有些羞窘之色,只见他指了指通往内院的垂花门,道:在世子夫人那儿呢。

你去通传一声,便说我寻他们夫妻俩有事儿。

傅云饮道。

那小厮这才马不停蹄地去了。

略等了片刻,贺云洛才与傅云婕从垂花门处相携而来,贺云洛俊朗、傅云婕貌美,远远瞧来竟是像对神仙璧人一般。

傅云饮一时便将烦恼抛之脑后,揶揄着傅云婕道:许久未见妹妹,如今妹妹竟瞧着容光焕发了许多。

傅云婕羞红了双颊,抬眼见贺云洛也正在取笑自己,便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你笑什么?贺云洛这才作揖道:娘子切勿动气,为夫如何敢取笑于你?傅云婕又气又羞,转身作势要走,贺云洛连忙拉住了她的手臂,说道:长兄好容易才来瞧你一回?还赌什么气。

傅云婕立时就变温顺了不少,陪着傅云饮说了会儿话后,方才带着那半箱子药材离去。

傅云婕一走,傅云饮脸上的愁色皆浮现了出来,他与贺云洛倾诉了一番,二人皆厌恶极了二皇子的狠辣,却又被捏住了七寸,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面是殿下,一面是莹雪的家人,我当真头疼的很。

傅云饮如此说道。

贺云洛知晓莹雪在傅云饮心中的地位,便道:二皇子此举定是冲着挑拨你与殿下的关系而来,不如你直接与殿下说了吧,总要让殿下知晓此事才好。

贺云洛将话说的委婉了不少,内里的含义却是告诉傅云饮,便是对不起莹雪也不能做陷殿下于不义之事。

殿下韬光养晦了这些年,私底下结交了多少大臣?花了多少力气?断不可为了这等小事而折损了这些暗处的关系人脉才是。

贺云洛如此说道。

傅云饮沉思了许久,想到这些年殿下在官场上举步维艰的日子,如今夺嫡一事尚不明朗,殿下若出事了,少不得要让私底下结交的那些大臣进言求情。

从此殿下便再不能韬光养晦、坐山观虎斗了。

隔了许久,傅云饮才说道:大义为先,我只好对不住她了。

*二皇子在端王府候了许久,却未曾等来傅云饮的投诚,他只纳闷,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那人并没有将莹雪当一回事?以他幕僚搜集的情报来看,这傅云饮与大皇子的关系也称不上是患难与共,不过是利益驱使罢了。

自己比大皇子更有手段、更有前途,若那傅云饮是个眼神清明之徒,必能及时弃暗投明。

二皇子又等了几日,直至刑部来人催促,话里话外都是询问自己何时将那些证人送去刑部的意思。

二皇子这才明白,那傅云饮是选择站在了大皇子那一边。

倒是个做大事的心狠性子。

既如此,自己也不能再被情情爱爱绊住了脚,为了莹雨而想着放她的家人一条生路了。

李致便吩咐身边之人,牢牢地看管住莹雨,不许她出自己的院子,又带着刑部诸人往关着王氏、方大等人的厢房里走去。

王氏与方大本正在厢房里午休安寝,忽而门被人打开,李致缓缓走入厢房之内。

丝竹与墨书率先问道:殿下,可有什么事?李致只笑了一声,眼神阴鸷地说道:我已寻到了莹雨、莹雪二人。

王氏与方大也围了上来,只连声追问道:殿下,她们两姐妹如今在何处?李致只道:她们在何处,能不能好好活着,全看待会儿你们的表现了。

*莹雪于第三日方从傅云饮那儿知晓了家人的消息。

傅云饮不敢正视着莹雪的眼睛,只道:二皇子推出来的证人恰好是你的家人,你的家人许是受了他的胁迫,便说江南匪乱是由大皇子一力主使的。

莹雪手中握着的茶盏霎时便滑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莹雪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一张脸也因此而胀的通红,傅云饮忙上前去替她顺气,嘴里只安慰道:你且莫急,听我慢慢说来。

莹雪好容易吐出了横在心口的郁气,可心中的担忧却在疯狂滋长,她只得追问道:然后呢?二皇子意欲栽赃大皇子,大皇子早有准备,将陛下搬了出来,陛下为大皇子做主,说江南事发的那几日大皇子皆在金銮殿外罚跪,断不会有空闲去指使江南匪乱。

傅云饮颇有些心虚地说道。

莹雪听了这话,便忍不住落下泪来,既是陛下出面为大皇子作了人证,那自己的亲人便犯下了欺君之罪,这可如何是好?爷,然后呢?莹雪颤抖着语调问道。

傅云饮叹道:他们犯下了欺君之罪,如今正关在天牢之内,陛下亲口提了句,秋后问斩。

话音甫落,莹雪便受不了这等打击,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傅云饮连忙上前环抱住了她,又高声冲着外头喊道:去请太医来。

太医赶到后,便在傅云饮的连声催促下替莹雪诊治了一番,只见他捏着自己发白的胡须,说道:这位夫人是气急攻心,才一时晕了过去,不必用药,只是……只是什么?傅云饮如今又愧又急,连世子爷的尊荣体统也不顾了,只拉着那太医的袖子问道。

那太医道:夫人已怀了身孕,且胎像不稳,应当要好生将养着,若再受些刺激,只怕会伤了腹中的胎儿。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心内又是喜悦又是惊骇,更有一股悔意萦绕其中。

他自是后悔不迭,险些伤了莹雪和他们的孩子,可大义为先,他不得不弃车保帅。

若是让莹雪知晓了是自己给大皇子递的信儿,才让大皇子做足了准备去请了陛下来为他作证,她会不会怨恨自己?二皇子棋差一招,并未算到陛下会出面为大皇子做主,这般筹谋便落了空。

傅云饮送走了太医后,便坐在床沿边瞧着莹雪惨白的面容出起神来。

为了莹雪,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总要想个办法保住莹雪家人的性命才是。

*二皇子弄巧成拙,受了好一顿申斥。

他砸碎了外书房内所有的陈设摆件,余光瞥见挂在墙上的母妃画像,终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郁那个蠢货就算了,凭什么连李雍都能得父皇的青眼?李致泣着泪说道。

他自出生起便没体会过父子之间的温馨情谊,父皇每每瞧见自己,都如同瞧见了什么腌臜东西一般尽是嫌恶。

每每逢年过节之时,自己才能夹在别的皇子之间,遥遥地见上父皇一面。

他既这般不喜自己,何必要将自己生下来?李致愈发思念自己的母妃,赤足踩在碎片之上都无所察觉。

母妃,儿臣好思念你。

李致跪在了画面前,神情彷徨地说道。

待发泄完心中的苦涩与哀伤后,李致才对着母妃的画像笑着说道:母妃,您放心,父皇越疼爱谁,我便越要谁死,我总要坐到那宝座上,将您奉为皇太后才是。

几日的闭门不出,莹雨也察觉到了异常,总有几个眼神的仆妇守在自己院外,且殿下也不见人影。

她便追问叶嬷嬷道:殿下可有来瞧过我?那叶嬷嬷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姨娘少生些事吧,外头可不太平着呢。

莹雨见周围伺候的下人都变了脸色,心内愈发害怕,只得将手上的镯子褪给了那叶嬷嬷,道:劳烦嬷嬷点拨我一句。

那叶嬷嬷但笑不语,并未将镯子接下,只道:殿下最喜爱的就是姨娘的知情知趣,如今殿下心情不佳,姨娘就该待在屋子里闭门不出,少给殿下惹事才好。

莹雨心内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她何时给陛下惹过什么事了?可叶嬷嬷言辞冷酷,她也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莹雨便只得坐在床沿边兀自落泪,期盼着二皇子能早日来瞧一瞧她。

*莹雪醒来后,第一眼便瞧见了躺在她身边的傅云饮,他也是疲累极了的模样,手上还拿着把团扇,似是在为自己扇风的模样。

昏迷前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莹雪立时便唤醒了傅云饮,祈求道:爷,你有没有法子救救我的家人?傅云饮想起太医的嘱咐,便连忙直起身子为莹雪顺气,道:你别心急,我已去求过殿下了,他说必能保下你家人的性命,只是要受些活罪。

莹雪惶惶不安的心这才略放下了写,只是自己的家人都是心地善良之人,若不是二皇子威逼利诱,他们如何会有胆子去陷害大皇子?便是死罪免了,活罪又是什么限度?爹娘都有旧疾,年岁又大了,如何受得起那些酷刑?你莫心急,殿下既答应了我免下你家人死罪一事,便不会食言。

傅云饮劝慰莹雪道。

莹雪听了却还是怏怏不乐:爹娘年岁大了,怎受得了那些刑罚?傅云饮只得叹道:君无戏言,陛下已定下了秋后处斩,殿下为显仁德为你的家人求情一番,最多也只得免了死罪罢了,大约是要流放几千里的活罪。

流放几千里?便是莹雪这类从未听过朝堂一事的内宅女子也晓得,流放的一路上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能留的半条命已是祖上积德。

莹雪脸上的泪流淌得愈发汹涌,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傅云饮瞧了愈发难受,只道:你放心,我必会打点好一切,必不会让他们吃什么苦头。

都是那二皇子,他诓骗姐姐还不够,还要如此折辱我的家人。

莹雪泣道。

她声音凄厉悲伤,语调里的哀切再也遮掩不住。

傅云饮生怕她再哀伤下去会祸及肚子里的孩子,便只得说道:方才太医来替你看诊了,说你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且胎像不稳,断不可再这般伤心了。

莹雪听后却一愣,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心中又是一阵哀伤:爷,求求您,看在我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儿,让我去天牢里瞧瞧他们吧,只一眼便够了。

第68章 落胎【一更】 孩子掉了,是我的报应……傅云饮欺身上前为莹雪拭了拭泪, 只道:那天牢乃是阴寒之地,你身子又不大好,如何能受得了这般苦楚?莹雪却避开了傅云饮伸过来的手, 只泣着泪道:爷若不答应,我便只能去击鼓鸣冤了。

这话却把傅云饮吓了个够呛,瞧着莹雪悲伤到极致的素白脸庞,他愈发觉得头痛不已:击鼓鸣冤做什么?难道陛下会不知晓二皇子做的手脚?不过是不想让皇家内倾轧争斗之事露于人前罢了。

莹雪泪流不止,整个人都如在寒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娇花一般惹人怜惜: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王法可言吗?傅云饮摇摇头,只道:王法也是陛下定下的律法。

莹雪止住了泪水, 扬着一双哀切的模样望着傅云饮道:爷当真不愿意帮我吗?颇有些心如死灰的模样。

傅云饮越发无奈, 只得寻了个折中的法子道:你别急, 也别因此伤了身子,我去替你往天牢里走一遭,你意下如何?莹雪这才来了些盼头, 只急切地攥住了傅云饮的胳膊, 说道:此话可当真?我自然是不会骗你的,我与刑部尚书有些交情,送些吃食衣物进去应当不是问题。

傅云饮道。

莹雪便急急匆匆地从床榻上翻身而下, 便将自己放在针线筐下的鞋子及长衫都一并拿了出来, 递给了傅云饮:这是我这段时间给爹娘和……墨书做的鞋子, 劳烦爷替我送去。

说到墨书二字时, 莹雪的脸上略有些不自然, 她瞧瞧瞥了一眼傅云饮的面色, 见他没有任何异样的神色,才说道:还有些干粮吃食,也要一并送去。

傅云饮一一应下,见莹雪的脸色好转了不少, 便引着她重又坐在了床榻之上。

你安心养胎,我定会为他们打点好一切,便是当真要定下流放的活罪,我也会打点好沿途的一切。

傅云饮语气温柔地说道。

莹雪这才压下了心中的焦躁之意,长吁了一声后便说道:多谢爷出手相助。

傅云饮却笑着捏了把她的脸颊,说道: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莹雪便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躺在床榻上担忧着远在天牢内的爹娘亲人。

*翌日午时,傅云饮在天牢前遇上了二皇子李致。

李致笑着打量了傅云饮一番,只说道:许久未见镇国公世子,瞧着倒是容光焕发的很儿。

傅云饮只勉强应道:殿下说笑了。

二人都走了刑部尚书的关系,去天牢里看望王氏一行人,李致也猜到了傅云饮的意图,他便笑道:听闻世子极宠爱那小妾,更有将那小妾抬为平妻之意,如今看来传言竟是未曾作伪。

内宅之事,不值当让殿下这般操心。

傅云饮冷淡地说道。

李致的话头被生硬地堵了回来,他却也未曾生气,只笑了一声。

二人在天牢入口处分道扬镳,一人往关押王氏与方大的方向走去,一人往关押丝竹和墨书的方向走去。

王氏与方大虽未曾受过什么酷刑,可这几日耳畔一直回荡着别的犯人被严刑拷打的声响,他们已是吓得丢了半条魂。

且天牢里潮湿阴暗,方大腿骨上的旧疾因此复发,整个人脸色煞白地靠在墙壁边,浑身皆无多少气力的模样。

王氏只在一旁担忧地望着方大,可他们已摇身一变成了重刑犯,别说是请大夫来诊治,连寻个草药敷一敷都是异想天开之事。

是以傅云饮的突然现身,直让王氏惊喜地叫出了声。

世子爷——王氏小跑着到了铁栏之前,老泪纵横地说道:世子爷,我听人说,莹雪在你府上,这可是真的?傅云饮心中也是一阵哀叹,莹雪这一家人的情谊也当真是深厚真挚,王氏都已陷入了天牢之中,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惦念着莹雪。

他一时感怀,便轻声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只是又有了孩子,故不能亲自来天牢里瞧你们。

王氏与方大皆吐出了一口郁气,相对而泣道:总算雪姐儿没什么大事。

傅云饮连忙把自己带来的衣衫与吃食都递给了身旁的狱卒,那狱卒郑重地接过后,便开了天牢的锁,将东西扔到了王氏跟前儿。

傅云饮道:这些衣衫和鞋子都是莹雪为你们做的。

说罢,他又塞了一锭银子在那狱卒手上。

烦请小哥多照顾些,你家人的田籍一事我自会一力应承下来。

傅云饮彬彬有礼地与那狱卒说道。

那狱卒颇有些受宠若惊,便朝着傅云饮拱手道:多谢世子爷垂怜,您放心,我必会照顾好这两个犯人。

傅云饮又道:我能否进去与他们说些体己话?那狱卒略有些迟疑,只是想到傅云饮给他的诸多好处,便说道:世子爷请便。

说着,就把关押王氏与方大的牢门打了开来,自己则背过身去,当做没瞧见一般。

傅云饮不顾天牢里的脏乱,走进去扶起了半趴在地上的王氏,说道:您放心,陛下至多只会定下流放几千里的活罪,我会为您打点好沿途的一切。

王氏老泪纵横地攀住了傅云饮的胳膊,说道:还请世子爷多照顾照顾雪姐儿,那孩子听闻此事必伤心的不得了,还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呢,您回去后便告诉她,我和他父亲、哥哥一切都好,叫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傅云饮听了这话也心酸不已,只握住了王氏的手说道:您放心,我定会保全她便是了,您与伯父也不要就此一蹶不振,来日方长,总有再回京城的时候。

王氏愈发哀伤,想到这些日子她和方大受的磋磨,忍不住便哭了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问世子爷您。

傅云饮只道:您问便是了。

您可知道雨姐儿在何处?是不是被那二皇子囚禁起来了?王氏急切地追问道。

傅云饮生怕王氏等人会为了莹雨的安危而愈发忧愁,便只得说道:她如今一切都好,您不必担心。

这话虽是含糊其辞,可王氏总也放下了心。

傅云饮与王氏和方大说了会儿话后,便离开了天牢。

*傅云饮回府以后,便与莹雪说了王氏等人的状况。

莹雪听了也是泣泪不止,想到家人受的这等磋磨,心中对二皇子的恨意愈发汹涌。

可想起姐姐还在二皇子的身边,莹雪心内又是一阵哀伤。

姐姐信赖极了二皇子,该如何才能让她知晓二皇子的真面目呢?莹雪便只得寄希望于傅云饮,她道:爷可知晓姐姐近来的消息?二皇子栽赃大皇子一事不成,可会迁怒到姐姐身上去?傅云饮只摇摇头:端王府守备森严,我探听不了任何消息。

莹雪这才作罢,只是一会儿顾念着王氏等人,一会儿又为姐姐的安危操心,身子便愈发消瘦,虽则喝了不少保胎药,可仍是有些见红。

傅云饮心急如焚,只得去寻了太医院院首章太医来,那章太医本就是妇科圣手,一瞧莹雪气若游丝的模样,便道:孕妇这般劳神劳思,孩子应当是保不住了,为免伤了孕妇的身子,还是要尽早将孩子打下来才是。

傅云饮听后怔在了原地,拉住那章太医的衣袖道:当真无旁的法子了?那章太医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若拖得久了,只会让大人吃更多的苦楚罢了。

莹雪听了也是泪流不止,她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肚子,只得满怀愧意地与肚子里的孩子说道:都是娘对不住你。

傅云饮心痛难忍,又怕会真如章太医所说一般伤了母体,便只能忍痛让人熬了一碗落胎药来。

莹雪迟疑了片刻,便将那碗落胎药一饮而尽。

苦药入喉的滋味,让她想起了从前在刘府伺候时,表小姐贺云临死前的惨状。

隔了些时候,药效开始发作。

莹雪痛得满头大汗,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揉碎了一般,她痛得喘不上气来,身旁的傅云饮不停在一旁与她说话,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可血肉落地的痛感又如何能因几句话而得以缓解?莹雪痛得在床榻上直打滚,只能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如即将要溺弊的鱼儿一般。

傅云饮越瞧越心疼,眼眶内蓄起些热切的泪意。

这都是自己的罪孽,自己在大皇子和莹雪家人之间选择了大皇子。

让莹雪家人受了入天牢的这等磋磨,也让莹雪为此日日悬心,终于还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这都是他的报应罢了。

莹雪生生疼了大半个夜里,肚子里的痛感才渐渐消退,她如脱了力般倚靠在傅云饮的怀里,瞧着颐莲她们为自己收拾,只说道:爷……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傅云饮忍着酸涩之意,将莹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这个孩子。

莹雪脸色惨白,四肢皆使不上力来,只能躺在傅云饮的怀里沉沉睡去。

经了这事以后,珍宝阁上下皆是一片死气沉沉,颐莲与睡荷二人更是连丝笑影都无,整日只垂头丧脑的模样。

因着莹雪小月,无暇去照顾阿得,老太太便亲自来珍宝阁将阿得抱去了自己的佛庵堂。

傅云饮则因愧疚难当的缘故,便推辞了御前的差使,只专心在珍宝阁内陪伴莹雪。

宠爱程度更胜从前。

他定下了给莹雪抬平妻的日子,只消她休养好了身子,便要大摆筵席,将莹雪抬为平妻。

刘婉晴破天荒地应下了此事,一未哭二未闹,沈氏也无甚意见。

老太太如今将阿得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只恨不得摘星星送月亮于她,本就在念叨着阿得只是个庶出小姐,将来婚事上比不过那些嫡出小姐。

如今莹雪抬了平妻,阿得便也跟着水涨船高。

是以老太太便送了一套极为罕见的红玛瑙头面给莹雪,庆贺她抬平妻之喜。

镇国公府内皆是一阵喜气洋洋。

直到在抬平妻前一日,宴席上的名帖早已分发了出来,一应菜色也准备妥当。

镇国公傅善匀却在这时突然回了京城。

第69章 鞭打【二更】 她卑贱,出身低微,可……傅善匀听闻了傅云饮要抬平妻一事, 只横着眉坐于高位之上,冷声冷气地质问傅云饮道:你抬平妻这样的大事,怎得都不与我说一声?话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傅云饮反应平淡, 立于正堂中央,对着傅善匀行了个礼道:西北战事纷乱,这等小事不值当让父亲分心。

傅善匀冷哼了一声,大掌拍了拍手边的案几,呵斥傅云饮道:小事?平妻之名是要写在我傅家族谱之上的,从哪儿拉来些不三不四的奴婢便要抬为平妻, 还瞒着我这个做父亲的, 你岂不是要翻天了?傅云饮只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知晓傅善匀这般的怒火只因自己藐视了他为父的至高尊严,心内便是再不忿,为了顺利地抬莹雪为平妻, 便只得服软道:父亲有所不知, 莹雪为我诞下了个孩儿,乃是我们国公府三代唯一的血脉,儿子自是该给她个名分才是。

提到孩儿二字, 傅善匀紧紧拧起的眉毛略有些松动, 神色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 只听他道:开枝散叶确是好事, 只是那莹雪出身过分低了些, 你想抬举她, 给个姨娘之位已是她祖上冒青烟了。

傅善匀的话里满是对莹雪的蔑视之意。

傅云饮一忍再忍,到底忍不了父亲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这般的践踏,便听他辩驳道:父亲此言差矣,奴婢出身又如何?贵女出身又如何?难道这世道只能以出身来决定一个人的好坏优劣?莹雪虽出身卑微, 可她心地善良,且性子坚韧果敢,在儿子心中远远胜过旁的女子。

这番话,早在上一回自己与父亲争辩时,傅云饮便想脱口而出。

莹雪的确是出身卑贱,又曾玩弄过自己的情感,可自己偏偏就为了着了魔。

如今自己断不敢再去猜测莹雪的心里到底是更在乎墨书,还是更在乎自己,他只希望莹雪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罢了。

无妨淡薄,无妨虚情假意,只要她能日久天长地伴着自己就好。

傅善匀见傅云饮为了个女人顶撞自己,已是怒得从太师椅上立了起来,指着傅云饮破口大骂道:你上哪儿学了这些歪理?我好不容易才从马背上打下来了我们镇国公府的满门荣耀,让你从一出生便有了这些锦衣玉食的日子,你却是如何报答我的吗?竟敢为了个婢女出身的女子说出这等忤逆之语,可是要再尝尝家法?总是这样。

一旦自己有不服从父亲的苗头,父亲便会用家法、拳头来逼迫自己低头。

有时自己也会恍惚,自己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还是他养的一只小猫小狗?傅云饮越想越是心伤,幼时的惨痛回忆缓缓涌上了他的心头。

傅善匀愈发恼火,便欲将别在腰间的鞭子往傅云饮身上抽去。

他正要动手之际,傅云饮欺身上前,用手生生握住了自己的鞭尾,直视着自己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畏惧之意。

傅善匀动作一愣,与傅云饮这般近距离地大眼瞪着小眼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儿子已生的高大伟岸,且握着鞭子的力道丝毫不逊于自己。

短暂地愣了一瞬以后,傅善匀心中被冒犯和顶撞的怒意愈发猖獗,他到底久经沙场,手上的力道远比傅云饮要大上几分。

傅善匀便猛力地将鞭子从傅云饮手中抽了出来,他的力道又狠又急,鞭尾细碎的倒刺滑破了傅云饮的手。

他吃痛地蹙起了剑眉,知晓自己逃不过这一顿责罚,便只闷哼着不肯发出声来求饶。

傅善匀发了狠,往傅云饮身上抽了十几下鞭子,见他后背皆皮开肉绽了以后,心中的怒意方才寻到了发泄的由头,他这才停下了动作。

傅云饮因痛意而脸色煞白,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却挺直了脊背,未曾拿正眼去瞧傅善匀,只道:多谢父亲赐教。

说罢,也不去管傅善匀的脸色,只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正堂。

发泄了一通怒火后,傅善匀便颓然地坐回了太师椅上,望着傅云饮强忍疼痛的蹒跚背影,心里缓缓升起一阵悔意。

*东昉见了傅云饮这般狼狈的样子,当下便急得落下泪来,他连忙上前去搀扶傅云饮,又道:爷,您这是怎么了?瞧见傅云饮脊背上皮开肉绽的伤势后,又连声催促旁的小厮:还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太医。

那小厮这才慌慌张张地去了。

东昉见傅云饮脸上血色全无,便道:爷,我扶您去珍宝阁吧?傅云饮连忙说道:去外书房,别叫她担心。

东昉心内哀叹,爷当真是爱极了雪姨娘。

将傅云饮送去外书房后,东昉便又寻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替傅云饮淡淡地敷上一层后,方才去廊下等着太医来诊治。

那太医也曾多次替世子爷瞧过这般外伤,便也见怪不怪地说道:世子无大碍,只是这几日都要趴着入睡才是,那金疮药也要一日涂个三回。

东昉这才放下了心,亲自送了那太医出府。

涂好金疮药后,傅云饮便觉得后背处灼热的痛意减弱了些,他也没一开始那般疼痛难忍,便忍不住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而莹雪却已在珍宝阁内备下了一桌山珍海味,只等着傅云饮来用晚膳。

她算着时辰,傅云饮已去了好几个时辰,便是父子间有再多的体己话要说,也该散场了才是。

她便让颐莲与睡荷二人去打听打听消息。

自己则抱着阿得在屋内焦急地等候。

明日便是自己抬平妻的日子了,爹娘亲人们的活罪也该有个定数了,不论是如何流放,流放到何处,她成了平妻之后,总能多为了亲人们出些力才是。

若自己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姨娘,那些押送爹娘的衙役如何会将自己放在眼里?可若自己成了镇国公世子的平妻,他们总能给自己几分薄面。

只要爹娘和哥哥、墨书能少受些罪,让她做什么,她皆是愿意的。

莹雪先头掉了个胎儿,好容易才将身子骨养好了些,她想着还是要再怀上个孩儿,这平妻之位才能坐的更稳稳当当些才是。

半个时辰后,颐莲与睡荷方才急匆匆地赶回了珍宝阁,并与莹雪说道:夫人,世子宿在了外书房,东昉小哥说世子有些事儿要办,等忙完了自会来瞧夫人您。

莹雪一愣,心里颇有些不受用,从自己进了镇国公府的头一日开始,便极少有主动去请傅云饮来自己屋里的时候。

去请了后又被傅云饮拒绝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莹雪早已觉得傅云饮将她捧在手心是惯常之事,如今乍一吃了闭门羹,心里的酸涩之意便遮掩不住。

只听她怏怏不乐地说道:既如此,你们便分食了这桌菜吧。

颐莲与睡荷面面相觑了一番,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莹雪,便只得将桌上的菜端了出去。

夜间之时,莹雪虽抱着阿得在炕上玩耍,眼神却总似有似无地望向外头的走廊,没瞧见那人的身影后,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睡荷瞧出了她的心思,便道:世子兴许是当真有什么急事绊住了脚,姨娘不妨再等一等?谁知莹雪却别过脸,嗫喏着说道:我又不是再等他,只是瞧着廊下那儿都是灰尘,略有些不自在罢了。

睡荷捂嘴一笑,却也不去戳破莹雪的口是心非,只道:既如此,我便去廊下扫一扫便是。

到了夜深之时,傅云饮仍是未曾现身,莹雪索性也赌了气,便自个儿回了床榻上歇息。

约莫到了快要熄灯的时候,二门外传来了婆子的通传声。

莹雪只气鼓鼓地与守夜的睡荷说道:别给他开门。

睡荷却笑:夫人勿恼,外头可还冷着呢,该让世子爷进来暖暖身子才是。

莹雪这才不说话了。

睡荷急忙去开了屋门,瞧见的却是刘婉晴以及她身后的丫鬟与仆妇。

睡荷皱起了柳眉,正欲行礼之时,却听得刘婉晴娇声笑道:去将你们姨娘请出来,我有话要与她说呢。

姨娘二字让睡荷备感不适,只是明日才是莹雪被抬为平妻的日子,大奶奶这般叫法也未曾有错。

睡荷沉声应了,便撩开帘子去了内室通禀给了莹雪。

莹雪得知刘婉晴造访后,面上浮现了几分疑惑之意。

深夜来访却是有些怪异。

她随意披了件外衫,素面朝天地挽了支金簪,便与睡荷说道:请大奶奶进来吧。

第70章 谎言【二合一】 你以为,傅云饮真的……刘婉晴如今一颦一笑间皆媚态毕显, 身段也显得比从前婀娜惑人了许多,她轻车熟路地迈步进了珍宝阁的正屋内。

觑着珍宝阁内价值不菲的摆件陈设,连靠在屏风旁的梅瓶都是傅云饮私库内压箱底的几件稀罕物, 她轻笑了声,道:妹妹的珍宝阁可比我这大奶奶的屋子还要再富丽堂皇几分。

莹雪起身,便要引着刘婉晴落座。

刘婉晴却寻了个团凳自个儿坐了下来,指着莹雪身后的丫鬟们,揶揄道:我有些体己话要与妹妹你说。

颐莲与睡荷皆一脸担忧地望向莹雪,生怕瘦弱得似一阵风般的她会被刘婉晴欺负了去。

刘婉晴敛起了笑意, 肃容与莹雪说道:怎么, 还怕我将你欺负去了不成?莹雪不知刘婉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只得让颐莲与睡荷一齐退了出去。

待珍宝阁只剩下刘婉晴与莹雪二人后,刘婉晴才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笑道:这便是妹妹的待客之道?连茶也不给姐姐我斟一杯?莹雪被刘婉晴这番拿腔作调的姐姐妹妹之论激得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又见她那双含着笑意的眸子里蓄着些欢愉之意, 心内便愈发不解。

若换做平日,莹雪尚且还能提起几分兴致去与刘婉晴打打哑谜。

可她今日着实是有些怏怏不乐,也没有兴致再与刘婉晴周旋拿下去, 她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奶奶有什么话, 不妨直说了吧。

刘婉晴这才提起那茶壶, 自个儿给自个儿斟了杯茶,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后, 方才说道:我听说, 妹妹的家人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去登州服十年役。

莹雪一怔,她被囿在这一处内宅里,唯一的消息来源便是傅云饮, 可今日傅云饮一反常态地未曾踏足珍宝阁,她如何能得知这些消息?莹雪心内讶异,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奶奶如何知晓的?刘婉晴娇俏一笑,眸子里的媚态让她平添了几分矫揉造作之意。

莹雪压下心中的淡淡不适,对着刘婉晴恭声说道:还请大奶奶告知于我。

我还是喜欢你这副谦卑恭顺的奴才样子。

刘婉晴笑道。

莹雪并不在意刘婉晴的这点奚落,她只立在一旁木着一张脸问道:莫非大奶奶是在诳我?刘婉晴嗤笑一声,说道:我诳你做什么?除了你家人流放到登州一事,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呢。

莹雪见她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顿觉鲠在喉,她直觉刘婉晴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来。

可刘婉晴却不管莹雪想不想听,直言道:陛下给你家人定罪的前两日,二皇子来了咱们府上,和世子爷密探了许久,第二日世子爷就去了端阳侯府,再过一日大皇子便早有准备地搬出了陛下这号救兵,将你的家人打入了天牢。

刘婉晴说完这话后,便好整以暇地望着莹雪,前几日她便从傅云萧口中探听出了这等消息,可她偏偏按兵不动,硬是要等到莹雪被抬为平妻的前一日才来告诉她。

美梦即将成真,当她发现傅云饮便是使她家人受了这些活罪的罪魁祸首,她还愿不愿意做这劳什子平妻?一想到莹雪获知真相时那痛彻心扉的模样,刘婉晴便觉得心内畅快的很儿。

她便笑着说道:端阳侯世子和咱们的世子爷皆是大皇子底下的人,这一点,妹妹应当是知晓的吧。

莹雪身形一颤,心口处忽而升起些慌乱之意,她仔细品味了一番刘婉晴话里的深意,这才明了了她的意思。

傅云饮早知二皇子会将自己的家人推出来作人证,也早知二皇子会强逼着自己的家人栽赃陷害大皇子。

不,他一定不只是知晓这事而已,二皇子贸然地前来镇国公府,又与傅云饮密探了如此之久,定是要他做个选择的意思。

兴许傅云饮是可以在事发之前救下自己的亲人,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莹雪说不清自己此刻心上弥漫着的是哀伤还是失落,她也明白刘婉晴愿意告诉自己这事儿,定是存了要看自己笑话的意思。

莹雪便勉强收起了心内的哀伤,说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大奶奶的话既说完了,便该回去了。

这番逐客令下的极为不客气,刘婉晴的脸色便也有些不大好看,她便不加掩饰地说道:难道你还以为我是在故意挑拨你们的关系不成?你家人在狱里受了那等非人的磋磨,如今又要流放到登州那苦寒之地去,全因傅云饮事先与大皇子告了密的缘故,他若当真想救你亲人,大可以与二皇子好生周旋一番,可他却没有这样做,还是将你的家人弃如敝履。

说罢,刘婉晴方才痛快地笑道:镇国公府上的每个人,都说傅云饮爱你,把你捧在手心里宠爱,可与他的地位和权势相比,这点爱倒显得讽刺至极。

莹雪已脸色大变,几乎快要维持不住正常的神色。

刘婉晴犹自不过瘾,便将压在心中许久的怨怼一齐发泄了出来,你的家人在牢里受着酷刑,傅云饮却在大皇子跟前表忠心,受着银钱赏赐。

从前我还恨你,恨你这般受傅云饮的宠爱,如今想来这点宠爱当真是不值钱的很儿,还要赔上你的家人和夫婿。

刘婉晴指着莹雪笑道:我倒觉得二皇子所言不差,说不准那江南匪乱便是大皇子与傅云饮一力办下的祸事,大皇子是为了栽赃二皇子,傅云饮自然是为了将你抢回他身边。

他不过是将你当成个玩物罢了,管你怀的是谁的孩子,管你有没有嫁人,他心里不知多窃喜你家人遭了劫,你这一辈子便只能缩在这珍宝阁里,伴在他身旁了。

说到最后,刘婉晴已是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刘婉晴说这些话时的动静过于响亮了些,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生怕莹雪会吃亏,便急冲冲地推门而入。

入目所及的便是情绪无比激动的刘婉晴,以及站在正堂中央微微发颤的莹雪。

刘婉晴也发泄够了,便对着莹雪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便带着那一大群仆妇丫鬟离开了珍宝阁。

颐莲与睡荷小心翼翼地往莹雪站着的地方走了几步,见她立着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只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

颐莲便道:夫人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要不要奴婢去禀告世子爷?提到傅云饮,莹雪好不容易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也不顾了。

她噙着泪走到了案几旁,将上头的茶壶重重地扔在地上,声调尖细又凄厉:不许去。

颐莲与睡荷皆被眼前这等景象唬了一跳,她们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便只得悻悻然地退出了正屋。

莹雪也不管地下是否有碎片,走到妆奁旁,便把她前些日子给傅云饮做的香囊扔进了香炉盒里。

是了,刘婉晴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江南匪乱的幕后指使是二皇子一事,是傅云饮告诉自己的,自己下意识地就相信了,并且对傅云饮的话深信不疑。

可到头来自己与亲人和墨书受了分离之苦,自己又被他傅云饮囿在了镇国公府内,替他生儿育女,再无异心。

如今想来,这场匪乱,伤的只有自己一家子罢了。

莹雪虽心内崩溃,且已因刘婉晴的话而疑起了傅云饮,可这些日子的日夜相伴,他对自己的悉心照料总没有作假。

她还存着一丝侥幸,想去亲自问一问傅云饮,问一问他是否早已知晓了自己的亲人在二皇子手上,也问一问他,是不是当真如刘婉晴所说一般,为了权势地位而推着自己的亲人进了那万劫不复之地。

莹雪好容易才止住了眼泪,随意披了件大氅后,便推开了珍宝阁的屋内。

外头候着的颐莲与睡荷正小声议论着莹雪的异样,二人都在思量着要不要去外书房通禀世子爷一声。

月色渐浓,莹雪皎白的脸蛋上挂着些未尽的泪痕,那双动人心魄的杏眸也肿得如桃儿一般,往素清丽软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彻骨的冷意:去外书房。

颐莲与睡荷不敢推辞,忙左右两边各搀着莹雪的手,绕过九曲十八拐的回廊,走到了外书房。

如今虽日渐严寒,东昉却仍恪尽职守地站在廊下吹冷风,他遥遥瞧见了一身狐皮大氅的莹雪后,便立刻迎了上去:夫人,如今可冷得很儿,您有什么事,让丫鬟通传一身便好了,何必自己走一趟呢?更何况明日就是抬平妻的日子了,若是受了冻,岂不是误了大事?莹雪再无往常待东昉的这般热络,她只语气冷硬地说道:我要见傅云饮。

东昉一愣,被莹雪口中的生疏弄的摸不着头脑,他还是头一次听莹雪直呼世子爷大名,听着着实怪异的很儿。

东昉听出了莹雪心情不虞,可因着傅云饮的吩咐,又不敢贸然地将莹雪放进书房里去,他便只得如此说道:夫人略等一等,我去向禀告一声。

莹雪点点头,东昉便着急忙慌地往外书房门口跑去。

里头正在歇息的傅云饮听见莹雪亲来了外书房寻自己后,惊得便立刻从软塌上翻身而下,险些便跌在了地上。

歇了一会儿力后,傅云饮才说道:你替我打发了吧,我如今背上疼的好,她一瞧便知我受了极重的伤。

东昉应是,心里又忍不住为傅云饮抱屈,国公爷动辄便下手这般狠,瞧着哪儿像是父子?倒像是仇人。

只盼着莹雪能多体谅体谅世子爷才是。

东昉便又跑到莹雪跟前,赔笑道:爷身子有些不适,已睡下了,夫人早些回去吧。

若换做往常便罢了,如今莹雪心里有了心结,便只当傅云饮是心中有愧,所以不敢见自己。

她便冷着脸说道:他什么时候见我,我什么时候走。

东昉见莹雪意志坚定,便也只得再为了她去通传一次。

傅云饮听得莹雪不肯离去,便也只得忍着脊背上的痛意,与东昉说道:既如此,你便引着她进来吧,别忘了去寻个汤婆子来,她可受不得冻。

东昉在心内叹气了一阵,便重又回了廊下,将莹雪领到了书房外。

莹雪朝他点了点头,吩咐颐莲与睡荷等在廊下,自己则推开了书房的门。

傅云饮正立在书房中央,除了面色有些惨白外,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莹雪盯了他半晌,直盯得傅云饮心里发毛时,她才开口道:爷可好些了?傅云饮只顾着强忍脊背上的伤痛,又将注意力放在如何才能不让莹雪瞧出自己受了伤这事上,便也没察觉出莹雪的怏怏不乐。

已好多了,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

莹雪端详着傅云饮惨白的脸蛋,忽而朝着他逼近了几步,直视着他黑沉的眸子,问道:我特地来外书房寻爷,是听说了一件事。

如今近的距离之下,傅云饮才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瞧见了莹雪略有些红肿的杏眸,他这才着急忙慌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哭过了?说着,便要用手抚上莹雪的双颊。

莹雪勘破他的意图后,便往后退了几步,避开他扬起的大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问爷,我的家人可是流放去了登州?傅云饮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摆动的幅度过于大了些,不甚牵动了后背上的伤痕,那双剑眉便也不由地皱了起来。

他这点细微的神色变化并未逃过莹雪的眼睛,她心里料定了傅云饮是有意瞒着自己这事,这也愈发表明了他心内有鬼。

莹雪说话时的语调便愈发冷硬:那日二皇子带着姐姐来见我,与陛下谈了一个多时辰,可是谈到了我的家人?话音甫落,傅云饮便猛地抬起头,茫然无措地望向了莹雪。

她是如何知晓这事的?莹雪讥笑出声,傅云饮这般错愕的眼神已是让她明白了一切。

只是她未曾亲耳听得傅云饮说出刘婉晴所说的那番话前,仍是抱着些期望。

二皇子与爷说了什么?傅云饮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句子来。

莹雪心内嗤笑,也索性不再追问,便道:爷去端阳侯府,便是与贺世子相商着该如何在大皇子和我亲人间取舍?这话却是将傅云饮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打破了,他不敢直视莹雪的眼神,只得垂着眸不发一言。

那日自己为了大皇子,放弃了将莹雪的家人救出二皇子府,心里也是经过了好一阵的纠结与挣扎。

他的确是做了这样的选择,若是莹雪要恨自己,也是应该的。

只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大皇子身后,只因殿下是他认定的明君罢了。

小情小爱皆可抛在脑后,唯独大义不可弃。

莹雪见傅云饮摆出了这副默不作声的沉默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耳畔忽而回想起了方才刘婉晴歇斯底里的声音。

你以为傅云饮是爱你吗?与他的权势和地位相比,你算得了什么?是了,她说的话一点也不假。

若傅云饮当真心爱于自己,明知道自己如此惦念和珍爱自己的亲人,如何会连提都不与自己提一下?他定是知晓的,他选择将这些事先告诉大皇子后,大皇子必会筹谋好一切,皇子间斗法,牺牲的只会是自己的亲人而已。

他傅云饮瞧过这么多阴谋诡计,如何会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与大皇子能带给他的权势与利益相比,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又算得了什么?自己如今心头涌起的失望和痛感,皆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的缘故。

是自己将傅云饮平日里的甜言蜜语当了真,是自己在这些锦衣玉食的日子里迷了心,是自己被珍宝阁内其乐融融的景象惑了眼。

事关权势和地位,自己又算的了什么?莹雪的身子不停地发颤,更有两行清泪从眼眶内滚落而下。

傅云饮见她如此伤怀,心内也如针扎般疼痛不已,他只得出声为自己辩解道:莹雪,当时二皇子用你家人的性命胁迫我,让我反咬大皇子一口,说江南匪乱是由他一力主使的,我如何能做出这样背主的事来?莹雪粲然一笑,声音里透着些彻骨的哀切:你不能做背主的事,却可以做欺骗我、伤害我家人的事,是吗?泪水模糊了自己的视线,莹雪说这话时,因太过激动的缘故,纤长的指甲已嵌进了自己手底心的软肉中。

我如今还想知道一件事。

莹雪任凭泪水在她脸上流淌,讥笑着与傅云饮说道:江南匪乱当真与大皇子没关系吗?傅云婕怎么就恰巧来了江南,你怎么也如此凑巧地来了七泽镇寻她?你们前脚刚到,后脚就闹起了匪乱。

莹雪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如今想着,是不是你与大皇子沆瀣一气,一力策划了江南匪乱,再把脏水泼给二皇子,逼得我家破人亡,夫妻分离。

莹雪说到尾处,已是快要泣不成声。

傅云饮怔在了原地,只目瞪口呆地望着莹雪,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莹雪的话飘入他的耳畔,一阵窒痛之意便漫上了他的心头,丝丝密密地包裹住了他的心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这种闷痛感甚至远远胜过自己白日里被父亲鞭打时的疼痛。

他早设想过,有朝一日若莹雪知晓了真相,定会伤心、怨恨自己一场。

可他却如何也没想到,莹雪竟会将自己想成这般阴毒不堪的人。

自己把心交给她的那日起,便弃了从前的倨傲自傲,只把姿态摆的低入尘埃,险些便要将心掏出来给她瞧瞧了。

可在她眼里,自己竟是如此不堪的小人。

傅云饮一时也被伤透了心,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更何况,即便他辩解了,莹雪又怎么会信他呢?莹雪见傅云饮仍是不为所动,连一句辩解之话都没有,愈发笃信自己的猜测。

想到自己这些险些就要被傅云饮明面上的宠溺给骗了过去,当真要与他在镇国公府过上些简单的日子。

如今想来,自己也是个蠢人。

莹雪擦了擦眼泪,只躬身与傅云饮说道:还请世子爷垂怜,放我去登州与家人团聚。

明日是抬平妻的日子,你……傅云饮几乎是脱口而出了这句话,为了这平妻一位,他几乎宴请了京中大半的公孙王爵。

不过是为了昭告天下,从此以后,莹雪便是自己堂堂正正的妻子了。

可她竟说要去登州?傅云饮一阵恼怒一阵哀伤,又不敢对莹雪说什么重话,只道:登州乃是苦寒之地,你身子又孱弱的很儿,如何能去得?莹雪冷笑一声,直视着傅云饮道:与世子爷何干?左不过我们一家人皆是贱命几条罢了,何必劳烦世子爷担心?说罢,她也不想再与傅云饮多纠缠些什么,便说道:我去心已决,且如今已与世子相看两厌,再留在镇国公府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还望爷早日允准了我才是。

说罢,便走出了外书房,只给傅云饮留下个清瘦萧瑟的背影。

莹雪的这番话分明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的意思,傅云饮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

相看两厌?只见他攥紧了拳头,心里漫起了一阵阵后怕之意。

明日抬平妻一事只怕是不行了,不行了就不行了吧,左不过是自己丢些面子罢了。

只要莹雪还陪着自己身边就好。

傅云饮立时便打开了书房的后窗,将候在暗处的暗卫皆唤了出来。

仔细地嘱咐一番后,才放他们离去。

方才莹雪离去时所说的话语已是诛心至极,他知晓莹雪如今是恨上了自己,可要他放手,他的确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她如今怨恨自己,不代表一辈子都会怨恨自己。

日久天长的,自己再好好安顿一番她的亲人,她总能放下这些事才是。

第71章 私情【二合一】 若娶了嫂嫂的人,是……打发走暗卫后, 傅云饮愈发辗转反侧,望着空旷孤寂的书房,却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想着, 莹雪如今正在气头上,一时又对自己怨恨无比,自是不愿再做自己的平妻。

可再过些时日,她知晓了自己绝不会放她离去一事,再想着阿得将来的身份也会因平妻而水涨船高,兴许她会回心转意。

翌日一早, 傅云饮趁着天刚蒙蒙亮时, 便让东昉和其余小厮去各家门前递信, 只说自己身体不佳,抬平妻一事推后些时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京里众人皆以为是傅云饮的内院里出了什么腌臜事儿, 一时半会儿地便都差人去打听了一番。

可这几日的镇国公却如铁桶般一点儿消息也未漏出来, 连每日外出采买的小厮见了人也是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答一句话。

外人只猜测镇国公府内应该是出了人命,说不准是那世子夫人不满世子抬平妻一事, 一时发了狠将那妾室毒杀了也未可知。

这等传闻愈演愈烈, 且镇国公府上下也无一人出头说半句话。

便连端王府上也听闻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他已将莹雨从厢房内放了出来, 并将王氏、方大一行人被大皇子和傅云饮陷害至流放的事也告诉了她。

莹雨听了自是泪流不止, 只说道:那傅云饮做了这样阴毒的事, 难道只是为了霸占我的妹妹?李致点头,握着莹雨的手叹道:我猜也是如此,如今镇国公府里一点消息也未曾传出来,说不准是你妹妹被傅云饮囚了起来。

莹雨听了愈发伤心, 脸上的泪也流的愈发汹涌,她只一脸祈求地望向李致,说道:我知晓,殿下派人沿途照料我的爹娘弟弟已是格外开恩了,再让您去将我妹妹救出来是强人所难,可我妹妹她……本有心爱的丈夫,她们夫妻是被那傅云饮硬生生地拆散了……李致心里忽而忆起了那日在天牢内瞧见的名为墨书的男子,他倚靠在满是脏污的墙壁上,虽身形狼狈,可那双眼却清澈透亮的很儿。

那时自己正与丝竹说话,话里满是对大皇子的怨怼,怨怼他如此狠心,将他们一家人关在了天牢里。

丝竹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待自己却是感激不已。

自己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愿意来这阴暗潮湿的天牢里瞧一瞧他们一家子,为的不过是拉拢他们罢了。

可只有那个叫墨书的男子识破了自己的心计手段,他嗤笑着望着自己,说道:难道这不是殿下最想看到的?您这一招,若是成了,便能给大皇子泼上污水,若是不成,死的也只是我们一家人罢了。

这番话将李致的意图□□裸地暴露于人前。

也是因为墨书的一番话,李致决定要出手帮一帮这一家子,起码要让他们全须全尾地流放去登州才好。

他素来赏识聪明的人,若聪明的人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最好的。

你放心,便是为了你,我也会将你妹妹救出镇国公府。

李致伸出手环住了莹雨不盈一握的细腰,俯身在她耳畔呢喃道。

莹雨听了自是感动不已,心中对李致的信赖愈发浓厚了几分。

*莹雪的确是被牢牢地看管在珍宝阁内,除了颐莲与睡荷二人每日能替她送些饭食外,她便只能整日抱着阿得无事可做。

睡荷知晓了莹雪与傅云饮之间的龃龉,有心想要劝一劝莹雪,可莹雪却总是冷着一张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她只坐在临窗大炕上,望着庭院里的那几株紫藤花架出神,除了偶尔用些膳食外,从不开口说一句话。

阿得被她放在了摇篮之中,因思念母亲而哭闹不止。

莹雪却狠着心不去瞧阿得,等她哭的实在狠了,便把睡荷叫进了里屋,让她将阿得送到佛庵堂去。

睡荷本想劝一劝莹雪,可见她连正眼也不往自己身上瞧,小小姐又哭得恼人,便也只能先将小小姐抱去了佛庵堂。

莹雪听着廊外渐渐微弱的阿得哭声,虽是心痛如绞,却仍是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阿得没了自己,也是货真价实的国公府小姐,且她有老太太的疼爱和庇护,将来必能得个好姻亲才是。

有没有自己,所差不多。

如今傅云饮将自己囚在珍宝阁内,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可却不让知晓外头的任何消息,也不让除了颐莲和睡荷以外的任何人与自己说话。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自己,放自己与家人团聚一事,绝不半点可能。

昨日知晓了傅云饮舍弃自己家人一事后,莹雪起初的确是有些恨上了他,可冷静过后,又觉得他这般做法并不奇怪。

他本就是大皇子手底下的人,为了大皇子鞠躬尽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只是这些日子耳鬓厮磨的相处,让自己以为他当真爱自己至深,当真会为了自己的喜怒哀乐而牵肠挂肚。

既是深爱一个人,如何会做让她伤心的事?如何会将她的家人这么轻易地弃如敝履?总……总要看在自己的面上儿,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才是。

而不是像傅云饮这般,当机立断地舍弃了自己的亲人。

莹雪越想越失落,忍不住还讥笑起了自己的愚蠢,男人嘴里的爱比地上的石子还不值钱,偏偏自己轻信了去。

与家人分别的这半年里,自己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莹雪靠在那炕上瞧了一整夜的月色,终在曙光渐至时,起了些困倦之意。

待她熟睡后,珍宝阁的屋内才被人缓缓推了开来。

来人一身墨绿色锦衣,鹤纹玉鞋踏在地砖之上,发出些微不可闻的声响。

傅云饮见莹雪歪斜在炕上,且脸色惨白的吓人,便欺身上前将她轻轻抱起。

将莹雪抱到床榻上后,他才顺势坐在床沿边上,眸光近乎贪婪地将莹雪的睡眼瞧了个仔细。

睡熟的莹雪也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那双柳眉仍深深地蹙起,瞧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傅云饮正想替她抚平蹙起的柳眉时,莹雪却忽而翻个身,嘴里还不停地嗫喏着些什么。

声音微若的叫人听不清楚。

傅云饮只得凑近到莹雪的嘴巴,她呼吸时吐露出来的热气飘入了他的耳畔,愈发让他心痒难耐。

起了那点歹念之后,傅云饮便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番,如今莹雪这般抗拒自己,自己竟还想着与她做那些事?他将她关在这珍宝阁内,并不是为了霸占她的身子,而是盼着她能早日回心转意罢了。

爹爹,娘……莹雪边嗫喏着,边有两行清泪倾注而下。

傅云饮听了后心里也很是不好受,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他如何会放弃莹雪的一家人?这事也只能怪那二皇子心思毒辣罢了,自己选了大皇子是为了千秋大业,可却深深地伤了莹雪的心,连带着自己也心如刀绞。

墨书……莹雪的这一声,却让傅云饮僵在了原地。

呼唤完墨书之后,莹雪也不知又做了什么噩梦,竟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傅云饮见她如此伤怀,不免自嘲一笑道:为着他,你才会这般伤心。

说罢,便觉得自己的两颊火辣辣的疼痛,就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一般。

他只觉得这珍宝阁内无比逼仄和令人窒息,立时便站直了身子,往外走了几步后,又退回来给莹雪掖好了被子,这才踏步离去。

待脚步声渐远后,本该正在熟睡的莹雪却忽而睁开了自己的杏眸,听到傅云饮离去后,她这才放下了心。

傅云饮将自己看管起来的这几日,每逢深夜,总会趁着自己熟睡的时候来偷偷瞧一瞧自己。

他虽刻意放轻了脚步,可富贵惯了的世子爷,服侍起人来难免会有些毛毛躁躁,也总会发出些细微的声响来。

莹雪素来是个醒觉之人,她醒来后便闻到了傅云饮身上熟悉的清香味。

她打定了主意要去登州陪伴自己的家人,也打定了主意要脱离傅云饮的桎梏,便故意念起了墨书的名字才刺激傅云饮。

傅云饮的反应也如她设想的一般,愤怒地起身就走。

如他这般的天之骄子,最容忍不了的便是身边之人存有异心,更何况自己心心念念的墨书还是他最瞧不起的小厮出身。

莹雪想,既然傅云饮不肯放走自己,那便互相折磨吧,谁也别想好过了去。

*这夜里,傅云饮落荒而逃,心里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气冲冲地往端方院走去。

他知道是刘婉晴多嘴多舌,将外头的消息告诉了莹雪,只是不知她是从哪儿知晓了自己那么多事,这才能画蛇添足地说给莹雪听。

傅云饮加快了脚下的速度,行动间不慎拉扯到了脊背上的伤痕,他这才停下休整了会儿,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内花园的假山后头。

这里便是自己与莹雪初次相见的时候,若没有那日的匆匆一瞥,自己今日又怎么会这么狼狈?头上月色渐微,傅云饮却仍是朝着假山的方向走去了几步。

一靠近假山,他便听见了一阵男欢女爱的激烈喘息声。

女人的声音娇媚入骨,且说的话也放浪形骸的很儿,仔细听来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之感。

男人的粗喘声却更好分辨些,张扬又肆意,还有些少年意气在,像极了自己的二弟傅云萧。

傅云饮忍不住蹙起了眉,因耳畔充斥着的声音太过不堪入目,他便轻轻咳了一声。

傅云饮发出的这点声响险些让里头的这对男女吓得魂飞魄散。

娇声、喘气声一并息止。

而后是一阵衣物布料的摩擦声传来。

傅云萧套上外衫后,便干笑着从假山后头走了出来,他瞧见了月色下立身挺直的傅云饮,心里只暗骂了一句倒霉,便笑着迎了上去。

大哥怎得这么晚了还不睡?傅云萧的话里尽是讨好之意。

傅云饮见他衣衫不整的样子,且脸颊上又有潮红之色,只道:你成婚不过两月罢了,如何就这般行事?傅云萧只敷衍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是想尝尝野味的缘故。

傅云饮只当他嘴里的野味指的是府上哪里的小丫鬟,便道:既毁了人家的清白,就该给她个名分才是,不拘是通房还是小妾,总不能这般肆意行事。

傅云萧郑重其事地应了,又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假山后头的动静,心里料想着刘婉晴必寻了条小路逃走了才是。

傅云饮敲打了傅云萧几句后,也有些意兴阑珊,便说道:快回自己院里去吧。

说着,自己便往端方院的方向走去。

如今这个时候,刘婉晴应当是睡熟了。

傅云饮虽心中有气,却也不想在端方院内大吵大闹,便走到了正屋门口,与正在打盹的冬至说道:去将大奶奶唤起来。

冬至正在昏昏欲睡之际,忽而听得一阵低沉的男声,她被吓得身子一颤,随后便瞧见了近在咫尺的傅云饮。

世子爷。

冬至面色惊惶地说道。

傅云饮不曾将一个丫鬟的异样放在眼里,便说道:去将你们大奶奶唤起来,我有事要与她说。

冬至却犯了难,正屋里哪里有大奶奶的影子?世子爷等闲从不踏足她们端方院,如何就挑了大奶奶和二少爷私会的时候来了。

若是被世子爷发现了,她这个给大奶奶放风的丫鬟还能保下命不成?冬至便惊慌失措地说道:世子爷,大奶奶……大奶奶她身子有些不……适。

这番话说的磕磕绊绊,连傅云饮也听出了里头的关窍,他便肃着脸与冬至说道:既是你们奶奶身子不适?你怎么还在廊下打盹?怎得也不进去伺候?冬至答不出话来,额上渗出了些冷汗,神情愈发的惊惶。

傅云饮便板下了脸,说道:是你们奶奶心虚,不敢见我吧?他指的自然是刘婉晴在莹雪跟前挑拨离间的事儿,如今闹得莹雪和自己离了心,她生怕自己会寻她问罪,便索性躲了起来。

可这话听在冬至的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她只当是大奶奶和二少爷的私情被世子爷发现了,如今兴师问罪来了。

大宅门里这等兄弟阋墙的阴私之事被自己这人微言轻的小丫鬟知晓了,为了保全世子爷和二少爷的名声,多半是要将自己活活打死才是。

冬至越想越害怕,便忍不住跪在地上哭求道:世子爷,求您饶奴婢一命,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鬼使神差间,为了活命的冬至便又说道:奴婢与莹雪曾有些交情在,还望世子爷看在莹雪的面子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她哭的声嘶力竭,且大有停不下来的态势。

傅云饮心内疑惑,自己平素可不是个动辄就爱打骂丫鬟下人的残暴性子,更没有将人随意打死的先例在,这冬至为何如此害怕?自己与刘婉晴之间的恩怨,如何会迁怒到她这个小丫鬟身上?傅云饮越想越不对劲,正要开口询问之际,却听得回廊的侧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世子爷大半夜的来我的院子,是为了磋磨我的丫鬟吗?却是刘婉晴披着一件外衫,那张乏善可陈的脸蛋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别致动人。

且她如今走路间有些弱柳扶风的媚态在,身段也比从前婀娜惑人的多了。

傅云饮惊讶于刘婉晴的这般变化,便开口问道:大半夜的,你如何不在房里?刘婉晴莞尔一笑,语气淡薄地说道:我去庭院里赏赏月。

既正主来了,傅云饮便也将冬至方才的异常表现抛之脑后,只上前与刘婉晴说道:我只问你,那日去珍宝阁与莹雪说了什么?刘婉晴未曾遮掩,脸上也无任何惧怕之色:自是说了她家人流放去了登州一事,还有爷去端阳侯府看望了三妹妹这事。

她这幅坦坦荡荡的样子倒让傅云饮有些词穷。

前几日的事儿当真是奇怪的很儿。

莹雪如何会知晓自己与二皇子密探的话语,如何会知道自己在她家人和大皇子之间做了选择?这些事,自己有意瞒着他,除了身边心腹之人,以及贺云洛和大皇子其余的幕僚,断不会有旁人知晓。

他查来查去,也只查到了刘婉晴突然造访珍宝阁一事。

可刘婉晴是个女眷,整日里又足不出户,如何会知晓那么多的消息?自己的心腹也断断不会被她收买了去。

傅云饮愈发摸不着头脑,只斜着眼瞪着刘婉晴:可是你告诉了她,大皇子和她家人一事?刘婉晴只疑惑不解地望向傅云饮,说道:爷在说什么?我怎得听不明白?一番对峙之后,傅云饮便也失去了再与刘婉晴多说的兴致。

除了刘婉晴,并无旁人踏足过珍宝阁。

所以这事只能是她说的。

若当真是刘婉晴告诉的莹雪,那自己便要好好检查一番自己的心腹了。

他索性不再与刘婉晴废话,只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往后都不许再出端方院一步,你身边的下人规矩都学的不大好,我便替你换一批吧。

说罢,便拂袖离去。

待傅云饮走远后,冬至才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去搀扶住了刘婉晴,道:大奶奶,世子爷怎会突然来我们端方院?刘婉晴方才虽装的一副无所畏惧的坦荡样子,可内里却已是强弩之末。

今夜,她为了寻求刺激,便与傅云萧相约在假山处私会,谁成想竟会撞上傅云饮。

幸而她从小路绕回了端方院,不然今夜还不知要怎么收场呢。

刘婉晴长吁了一口气,由冬至搀扶着进了正屋。

待喝下一碗热茶以后,她才说道:他是为了自己心上的那块肉才来寻我撒气,不是为了旁的事。

冬至心里也是一阵感叹,大奶奶胆子也太大了些,独守空闺的确是会倍感寂寞,可她也不该和二少爷有私。

若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这可怎么了得?刘婉晴见冬至在自己身侧瑟瑟发抖,便笑道:你怕什么?若有一日被发现了,被休弃的也该是我。

冬至只在心内腹诽道:你最多只是被休弃而已,可我这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却是死路一条了。

我只思忖着,和傅云萧行了那么久的事,怎得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怀不上孩子,我如何能将傅云饮骗到我房里来?刘婉晴神色忧烦地说道。

冬至听了也是一惊,她仔细品味了刘婉晴的这番话,便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奶奶您……不喜欢二少爷?冬至还以为刘婉晴是瞧上了二少爷,且大有要和他纠缠一辈子的意思在。

刘婉晴捧着茶盏轻笑出声:他正妻还怀着孩子呢,竟隔三差五的出来和我厮混,这样浪荡的男人,我如何瞧得上?若不是为了靠傅云萧生下个孩子,再暗戳戳地享受一番将黄锳鹂踩在脚下的痛快感受,她才不愿搭理傅云萧呢。

且傅云萧行事粗鲁,又是个银样镴枪头,若不是瞧中他的傅氏血脉,自己连瞧他一眼都觉得恶心呢。

思及此,刘婉晴便低下头望着自己空瘪瘪的肚子,叹道:只是这么久了,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冬至见刘婉晴这般清醒,心里期盼着她能早上怀上孩子,那就不必再和二少爷厮混了,她这条命也能保下来了。

奶奶您可要放宽心,上回关嬷嬷不是说了?越心急,这孩子兴许越不会来呢。

冬至在一旁为刘婉晴卖力地揉起了肩。

刘婉晴听了便笑着说道:行了,扶我去床榻上歇息吧,也累了一日了。

*傅云萧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如往常一般去了外书房歇息。

如今黄锳鹂的肚子越发大了,便欲让她的贴身丫鬟伺候自己。

那丫鬟美则美矣,可却娇羞的很儿,半点儿也放不开。

傅云萧不过略收用了两次,便对那丫鬟没了兴致,每回夜里,都只会回想起刘婉晴的泼辣情致。

大哥也真是不会惜福,这般尤物弃之不用,竟让他这个弟弟得了个大便宜。

傅云萧越想越心痒难耐,一时便又想起与刘婉晴耳鬓厮磨的那些回忆,他兴致颇丰,便走到书桌旁就着烛火写下了一个晴字。

这字方才写完,他便仍觉得兴致不减,又添上了一个婉字。

放下狼毫后,他才叹道:若娶了嫂嫂的人是我,该有多好。

话音未落,书房门却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

来人却是面色怒色的黄锳鹂。

第72章 伪君子【一更】 爷看重的也只有我这……黄锳鹂如今也堪堪显怀, 此刻踏着月色而来,那双含情带怯的美眸里尽是愠怒之意。

她怒气腾腾地望着傅云萧,言辞讥讽地说道:二爷是被何处的妹妹绊住了脚?怎得这样晚才回来?傅云萧也被黄锳鹂的突然造访给唬了一大跳, 眼见著书房外的小厮未曾阻拦她,只道:鹂儿说的什么话?我一直在外书房温书习字呢。

黄锳鹂险些要因傅云萧的厚颜无耻而笑出声来,她只上前几步,盯着傅云萧说道:二爷当我是傻子不成?我亲自下厨做了些糕点,来书房寻了您三回,却都被小厮拦着不许入内, 且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傅云萧不禁在心内唾骂了一番自己那愚笨的小厮, 随意编个理由搪塞走黄锳鹂不就好了?鹂儿, 在外书房温字总也有乏味的时候,我不过是去内花园散散心罢了。

傅云萧只得快步上前搀扶住了黄锳鹂,并深情款款地说道。

黄锳鹂却不吃他这套, 避开傅云萧的触碰后, 生硬地说道:二爷方才不是说一晚上都在外书房温书?怎得如今又去了内花园里?傅云萧热脸贴了冷屁股,那股少爷气性便也被激了起来,只是念及黄锳鹂肚子里的孩子, 便也只能忍着气道:莫非你是怀疑我?妾身不敢。

黄锳鹂别过脸去, 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傅云萧也沉下了脸, 只冲著书房外高声喊道:侍候二奶奶的人呢?便有两个小丫鬟垂着头走进了书房内, 却不敢抬头去承受傅云萧的怒火, 只颤颤巍巍的说道:奴婢见过二少爷。

傅云萧冷笑一声道:还不快将二奶奶扶回房里去, 若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唯你们是问。

话毕,黄锳鹂的脸色愈发难看,还未等那两个丫鬟上前来拉扯自己, 便指着傅云萧骂道:二爷好大的威风啊,即使知道了我怀了您的孩子,为何还要做出这打我脸的事来?傅云萧一忍再忍,终还是忍不住对黄锳鹂说道: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我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的。

黄锳鹂目含震惊地抬起头,似乎是被傅云萧突如其来的冷淡给吓到了。

此刻的傅云萧脸上没有一丝笑影,眸子里也满是厌恶之意,更别提他仅仅抿起的唇线,已是到了怒火蓬勃的边缘。

黄锳鹂心中燃起的那一阵火苗这才熄灭了下来,她的确是对傅云萧动了情,这才会因他的沾花惹草而如此动气。

情绪上了头,她便不顾之前在傅云萧面前苦心经营的贤惠大方模样,像市井泼妇一般不管不顾地来到书房质问他。

如今傅云萧的冷酷神色也算是让她的神智重又归了位,找出傅云萧这几日夜里去私会的贱人固然重要,可最要紧的还是要抓住傅云萧的心。

权衡之下,黄锳鹂也不想顾此失彼,便又恢复了那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只噙着泪与傅云萧说道:二爷当真是误会我了,如今夜深露重,您又是个容易患风寒的身子,我只怕您去内花园里散心会损了自己的身子,一时担忧之下,说出来的话并有些不大合体统,二爷可不要怪我才是。

边说着,黄锳鹂便拉进了与傅云萧的距离,书房内隐隐绰绰的烛火恰好能让她瞧清楚傅云萧身后的书案。

上面摆着几张宣纸,从她的角度,恰巧能看清上头的一个字。

晴。

下面还压着一张宣纸,黄锳鹂瞧不清上头的字。

她只将晴这字暗暗记在心间,待她明日寻个机会去向沈氏要了府里奴仆的花名册来,便能知道勾走傅云萧心的那个贱人是谁了。

傅云萧向来吃软不吃硬,闻言心内的愤怒便也压下去了不少,只上前去握住了黄锳鹂的柔荑,笑道:夫人还是要多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如今天色已晚,我便亲自送夫人回正屋里去吧。

黄锳鹂便笑着应了,两人郎情妾意地携手回了正屋内。

*莹雪睡到日上三竿时,才吩咐外头的颐莲与睡荷进里屋来伺候。

没过了多久,乳娘便抱着嚎啕大哭的阿德来了珍宝阁。

姨娘,小小姐可是想您了。

那乳娘一脸担忧的说道。

莹雪耳畔回响着阿得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也很是不好受,既是傅云饮对不起自己,何苦要搭上可怜的女儿?只是若自己心软了,傅云饮更会用阿得挟制自己,断断不会再让自己离开镇国公府了。

思来想去后,莹雪仍是狠下心说道:不必抱到我跟前来了,你们小心伺候着就是。

那两个乳娘见莹雪这般冷酷,便也只能叹着气重又回了佛庵堂。

颐莲与睡荷见莹雪如此冷情冷心,皆是一阵慨叹,又因这几日莹雪待她们二人也不假辞色,便也不敢深劝。

还是睡荷壮着胆子说了句:姨娘,小小姐骤离了生母,只怕老太太也哄不好她。

莹雪却恍若未闻,只顾着用跟前的早膳。

颐莲也是一阵无奈,从前瞧着这位雪姨娘可不是这样冷酷之人,她便是和世子也有些龃龉就算了,为何要迁怒到自己的骨肉身上?就在颐莲与睡荷二人都不抱希望之时,却听得莹雪清丽软糯的声音响起。

那乳娘应当还没走远,你们去将她唤回来吧。

怔愣了一秒后,颐莲便兴高采烈的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莹雪喝下一碗小米粥后,便斜瞥着睡荷道:你们都觉得我狠心是吗?睡荷忙道:姨娘误会了,我们如何会这般想您?莹雪粲然一笑:你们想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对阿得太狠心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对。

睡荷不敢再搭话。

好在未过多时,颐莲便和乳娘一起进了珍宝阁。

莹雪不再对阿得冷面相对,而是从团凳上起身,上前去将阿得抱了过来。

阿得一闻到莹雪身上独有的馨香味,便停下了哭声,近乎贪婪地蜷缩在莹雪的怀中。

莹雪低头瞧着阿得粉嫩白皙的脸蛋,见她被自己抱在怀中这样高兴,心口忽而泛起一阵酸涩之意。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再做不到前几日那般的冷心冷情。

都是娘不好,阿得乖。

莹雪轻柔地拍打阿得的脊背,语气温柔地说道。

颐莲与睡荷瞧了,都不禁松了口气,心里止不住地念叨着:姨娘既已肯亲近小小姐了,应当也愿意搭理世子爷了吧?可晚间之时,傅云饮来珍宝阁对莹雪嘘寒问暖了一番,她却只横着眉重复一句话。

世子爷愿意放我离去了吗?傅云饮一时无言,莹雪又不愿和他一起共用晚膳,也不愿与他待在同一屋檐下。

他只得说道:今日是你家人流放的日子,我想带你去城门口瞧瞧他们。

莹雪听了自是心痒难耐,只是与傅云饮四目相对了一番后,她便忍不住说道:爷可想通了?傅云饮避而不答,只说道:只有一炷香的会面时间,你若想通了,我便带你过去。

见傅云饮用自己的话来搪塞自己,莹雪心内又是一阵恼怒之意,说出口的话也刺耳无比:爷嘴里的想通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我晚上好好伺候你一番不成?像青楼妓子一般将爷伺候舒服了,您是否便会派人好好保护我的家人?傅云饮也被她的尖酸之语气的脸上浮起了几分愠怒之意: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莹雪反唇相讥道:您难道不是这样的人吗?桩桩件件的事,我哪一件冤了你?将我从江南掳来镇国公府,害我的家人到这等境地,这不都是爷自己做出来的事吗?傅云饮愈发说不上话来,他没有莹雪这般肆无忌惮,虽是在盛怒之下,却仍把控着说话的分寸,不愿过分伤了莹雪。

江南那事当真与我和大皇子殿下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只有这一句话。

况且我何时将你当成青楼小妓了?我如何待你的,你心里还不清楚吗?若我当真想要你,你以为你躲得掉吗?傅云饮说完这话,便又忽而止住了话头,心里渐渐升上了几分悔意。

爷在我跟前扮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每日夜里偷偷来珍宝阁瞧我的是不是你?哪一回您没有对我上下其手?若不是我熟睡着,指不定你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呢。

莹雪讥笑道。

思来想去,我也只有这具身子最吸引您了,爷也索性别在我面前扮什么正人君子了,您也不嫌累的慌?莹雪指着傅云饮说道。

傅云饮心内哑然,这几日自己趁莹雪熟睡时偷偷摸摸来瞧她一事,她竟知晓的清清楚楚。

他心里的隐秘情思被莹雪揭了开来,脸上愈发挂不住,只泱泱不乐的留下一句:一会儿我让人将你带去城门。

傅云饮灰溜溜地离去后,莹雪的心里才浮出了几分后悔之色。

用这些话讥讽傅云饮时,自己心里也极不好受,可她厌烦极了傅云饮那一副深爱自己的虚伪样子。

倒不如他露出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

若他当真能将自己当成玩物一般随意对待,自己也不必在这儿如此煎熬,只一心一意的恨他就是了。

从前她便是被傅云饮这副情深似海的模样给骗了,往后可断不能再重蹈覆辙。

但愿自己越尖酸刻薄,傅云饮也能早一日厌倦了自己,放自己去和亲人们团聚。

第73章 惑人 你去将世子爷请来吧。

……莹雪出了会儿神后, 珍宝阁外便走进来一个高大粗壮的奴仆,身上穿着的衣料也多是上乘的锦缎。

颐莲与睡荷候在廊下,瞧见那仆妇后, 便笑着问好道:管嬷嬷,问您老人家好。

这管嬷嬷是镇国府总管鲍二的媳妇儿,为人最是精明干练,也深得府里主子的信任。

她这一回就是被傅云饮托了信儿,要带着莹雪去城门口见一见她父母亲人。

莹雪听了后,便从炕上起身去廊下迎了管嬷嬷。

如今傅云饮离去后, 她便也没方才那般激动, 便言辞温和地询问那管嬷嬷:嬷嬷, 我可否带些吃食衣衫?管嬷嬷的态度也衬得上和善,只听她笑着说道:姨娘酌情带一些便是了,若是带的多了, 那些押送的官兵们便又会大张旗鼓的查验一番, 折腾的便是您的家人了。

莹雪虽有些落寞,却还是应了下来。

一个时辰后,莹雪被管嬷嬷从翠帷马车上扶了下来, 遥遥地望见城门口王氏、方大等人被官兵们簇拥在一处拐角处。

人潮纷乱间, 为首的方大一眼就瞧见了莹雪, 霎时便双眼一红。

莹雪便也着急忙慌地要往方大与王氏等人所在的拐角走去, 只是看管的士兵却横在了她前方, 问道:来者何人?莹雪被那士兵手中持着的银枪晃了眼, 正欲开口之际,却听得管嬷嬷抢先说道:这是镇国公府上的家眷。

那士兵这才换了副嘴脸,笑着指了指身后的王氏等人:夫人,犯人在此。

莹雪心内又羞愧又窃喜, 自己虽不愿再与傅云饮有什么瓜葛,却也只得受了傅云饮的荫庇,才得了看望自己亲人的机会……她便忍下了眼眶内的泪意,上前一步握着王氏的手说道:娘,您受苦了。

王氏也是泣不成声,虽手上戴着镣铐施展不了幅度过大的动作,她却仍是紧紧攥紧了莹雪的手,神色激动地说道:雪儿,你没事便好了。

方大也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瞧着女儿瘦削的面庞,心里也涌起了一阵阵伤怮之意:你且安生待在京城里便是了,将来总有再见的时候。

登州远在千里,便是沿途有人照料,王氏和方大皆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有个意外可怎么好?莹雪越想越止不住脸上的泪意,便又上前去握住了方大的手,哭道:爹爹可要顾好自己的身子。

说罢,莹雪便又回身与面无表情的管嬷嬷说道:劳烦嬷嬷与那些士兵说一声,多照顾些我的爹娘,她们年纪大了,一时有气喘吁吁跟不上的时候,还望他们能停下来歇息一二才是。

说着,莹雪便从自己的袖口里拿出了厚厚一摞的银票,递给了管嬷嬷。

那管嬷嬷却推辞着不肯受,与莹雪说道:姨娘客气了,世子爷早已吩咐过老奴了,该如何打点,老倪心里有数。

说罢,那管嬷嬷便自去与那些士兵们说话去了。

莹雪又与丝竹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发现这一列被押送的流放犯人之中没有墨书的影子。

她只与丝竹说道:哥哥,墨书呢?丝竹眼神略有些闪烁,只说道:他……他在天牢里被人掳走了。

王氏与方大皆是一副语焉不详的模样,便与莹雪说道:在天牢里发生了些事,墨书许是撞了高运了,你不必担心他。

莹雪愈发好奇,只疑惑不解地问道:撞了高运?在牢里如何能撞高运?王氏与方大等人愈发语焉不详,莹雪正要追问之时,后来拐角处的士兵们却已围了上来。

夫人,该上路了。

那为首的士兵一脸谄媚地与莹雪笑道。

莹雪往后退了几步,虽是心内担忧,却仍是将手中的银票塞到了那士兵手上,劳烦您路上多多照顾我的家人。

那士兵却推辞着不肯受,只说道:夫人客气了,咱们受过世子爷的恩惠,这点差事必会小心谨慎地办妥当了。

莹雪这才心下稍安,只是不免又因自己受了傅云饮福泽而又羞又愧。

自己既想离了他,又不得不靠着他的权势来保全自己的家人。

若自己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平民,这些士兵如何会待自己这般客气?莹雪望着王氏与方大离去的背影,瞧着那些士兵催促其余的犯人,而对王氏三人态度格外和蔼的样子,心内又是一阵慨叹。

她忽而觉得自己前些时日对傅云饮的不假辞色如此的荒唐。

要他将自己送去与家人一起流放一事也显得如此的可笑。

若没了他的身份震慑,自己如何能让自己的亲人全须全尾的活到登州。

这个世道,瞧的才不是什么非黑即白的对与错,而是权势与地位。

清醒过后,莹雪便在心内嗤笑自己,你一次次地想逃离傅云饮的身边,结果又为了不同的理由再次攀附于他的势力。

这一次,也不例外。

莹雪望着王氏等人的背影,眼中氤氲着的泪雾逐渐模糊了视线。

这一次回去,除了家人的安危外,她还要求一求傅云饮,让他替自己寻一寻墨书的消息才是。

自己也不必再故作清高了,亲人的安危远比自己的感受重要的多了。

*回了镇国公府后,莹雪便靠坐在临窗大炕上出了许久的神。

待到摆膳时分,傅云饮又一次悄悄地站在了珍宝阁的廊下,透过半开的窗缝瞧一瞧莹雪的模样。

这段时日,她皆是那一副心如死灰的冷硬模样,自己每每瞧了,皆会难受上好一阵工夫。

可若不瞧她一眼,又觉得心口处泛着又酸又涩的痛意。

折磨的他来珍宝阁也不是,不来也不是。

傅云饮在廊下站了片刻,便听得里头传来颐莲的声音。

姨娘可要尝尝这道乳鸽,听说味道好极了。

屋内没有任何声响响起。

傅云饮只在心里叹息,莹雪这段时日未曾好好用过膳,乳鸽这样的肉食她又不大爱吃,只怕又是沉默不答。

出于意料的是,莹雪却语气轻快地笑了一声:我记得,世子爷爱极了这道乳鸽。

颐莲与睡荷早已习惯了莹雪的冷脸,也习惯了她不愿提及傅云饮的模样,如今乍一听得莹雪口中冒出来的世子爷三个字,皆懵在了原地。

颐莲愣了许久,只一脸不解地望向睡荷。

而睡荷率先反应过来,只试探状地望向莹雪,笑道:姨娘既如此说了,不若让颐莲去将世子爷请来,让他尝一尝这道乳鸽?莹雪不置可否,并未出声应话,却也未曾开口否定。

颐莲回过味来,便急冲冲地跑出了正屋。

站在廊下听墙角的傅云饮也愣在了原地,巨大的欣喜砸得他有些找不着北,待他听见颐莲轻快的脚步声后,才僵着背过了身去。

颐莲本欲往外书房跑去,一走上回廊,却瞧见了傅云饮熟悉的背影。

颐莲欣喜地迎了上去,只说道:爷,您怎么会在这儿?傅云饮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便说道:来瞧瞧廊下有没有野虫,别蛰了阿得。

这等拙劣的借口连颐莲也骗不过去,她捂嘴一笑,也不拆穿傅云饮,只道:爷可用了晚膳?傅云饮低头瞧了眼自己的肚子,说道:未曾用过,如今正饿着呢。

颐莲笑道:那可赶巧了,姨娘屋里可摆着您爱吃的乳鸽呢。

颐莲递过来了台阶,傅云饮便也顺势踩了下来,他跟在颐莲的身后往珍宝阁的正屋里走去。

莹雪正坐在梨花木桌旁用晚膳,瞧见傅云饮后,便笑着说道:爷怎么来了?傅云饮被莹雪忽如其来的笑颜弄得很是不自在,耳根处也有些隐隐约约的潮./红,他坐在了桌子旁,笑着说道:来与你一起用晚膳。

莹雪轻笑了一声,夹起一块乳鸽肉放在了傅云饮面前的碗碟里。

傅云饮错愕地盯着自己碗碟里的鸽子肉,好半晌才说道:是了,这鸽子肉瞧着很不错。

说着,便大口地将那鸽子肉吞咽了下去。

边上伺候着的颐莲与睡荷二人皆是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觑着傅云饮这番滑稽的作态,心中皆是一阵感叹。

雪姨娘若露出几分笑颜给世子爷看,世子爷就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捧出来呢。

莹雪瞧见傅云饮这般狼吞虎咽的动作,只笑着说道:爷该吃的慢些,小心噎住了。

又亲自去案几上斟了杯茶给傅云饮,见他含笑喝光了茶后,方才拿了自己的贴身软帕给傅云饮擦嘴。

傅云饮越发羞红了脸,不明白莹雪为何在一天之内忽而变了脸色。

只是这样的变化却正中他下怀,他才不在意莹雪是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才对自己笑颜相向,只要她肯对自己展露几分笑颜,自己便打从心底里生出喜悦来。

今日去瞧你的家人,可有递些东西去?傅云饮笑着问道。

莹雪点了点头,并说道:送了,那些官差们待我极客气,待我家人们也格外优待的样子,我知晓这都是世子爷从中斡旋的缘故。

傅云饮见她面有感激之色,略有些诧异,只道:你不再怪我了?莹雪只举起酒杯,命颐莲为她盛满酒水,对着傅云饮道:从前是我因一时气性,做了些不懂事的事儿,还望世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一遭。

说罢,便将那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莹雪本就是不胜酒力,如今更是双靥如腾云偎霞般羞红了起来。

傅云饮瞧的有些意动。

颐莲与睡荷便识趣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