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一天后来的事情怎么样, 燕沉潇已经不想回忆了,毕竟在那之后,他们一起好好钻研了那本折子。
总之……他还挺快乐的。
唯一不快乐的是, 甘棠的假期结束了。
她要回到朝中继续上值,早出晚归,看起来很是忙碌。
灵陵的事情有了结果,梁国的谈判经过长久一段时间的拉扯,最终平定下来, 双方仍是以灵陵为界, 互不干扰,各自相安。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了。
燕沉潇闲在家中没事, 只偶尔去万音阁看看, 参加一些难以推脱的宴会之类。
今天要去的正是国公府主君举办的赏荷宴。
换了一身同甘棠配套的天青色竹枝锦衣,他坐上了前往国公府的马车。
国公府家主唤作李玉,祖上是开国的功臣, 而李玉本人又对燕成言登基一事做出了不少努力,因此很得器重。
这个赏荷宴, 除了已经成婚的男子, 尚未婚配的男子也跟着家中长辈来了不少。
原因很简单, 李国公的二女儿年至十八,早已到了娶夫生子的年纪,此番也算是个相亲会。
燕沉潇本来不想去,可转念一想, 这宴席上有几个他讨厌的郎君,甚至还曾嘲笑过他嫁了个废人, 虽然当时燕沉潇就报了仇, 可现在想想, 还是咽不下那口气。
他的妻主顶儿好,比世上所有人都好!不像有些人,明面上取笑他,实际上自己却连一个如意妻主都找不到!不过最好的已经是他的了,他们嫁不出也很正常,毕竟人也不如何好。
现如今,燕沉潇打算像一枝春老板卫樱说的那样,去秀恩爱,气死他们。
他把事情同甘棠说了,甘棠好笑又无奈,殿下何必理会他们?燕沉潇靠坐在她怀里,他们那样说妻主,我气不过。
眼里闪过一丝暗色,他冷哼一声,我要让他们看看,妻主对我有多好,嫉妒死他们。
甘棠忍不住笑了一下,好,那散值后我去接殿下。
燕沉潇转阴为晴,好,谢谢妻主~距离妻主散值还有两个多时辰,燕沉潇忍不住在心里计算。
没多久,他们到了国公府,果然是莺莺燕燕,热闹得很。
燕沉潇一离开甘棠,便又成了那个冷清疏离的长皇子,神情永远淡淡,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引起他的波澜。
与之相对的是,他的气色看起来非常好,朱唇皓齿,眉眼黑白分明,容光焕发,像是被春雨滋润过后含着露的桃花,十分引人注意。
此次宴席设在国公府府里的荷花池旁,说是池,这池其实大得有些过分,几乎相当于一个小湖了。
此时此刻,这湖长了三分之二的荷,碧叶田田,挤挤挨挨地相互连接,荷花从绿叶中钻出,娉婷袅娜地立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晃动,传递满池荷香。
池边有几艘小舟,供感兴趣的郎君们上去近距离欣赏。
红木桌椅被整齐地排列在凉亭之下,摆了精致的瓜果、香茶,还有用以清凉的冰块。
才入席坐下,燕沉潇便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赵家的小公子赵方如,周家的二公子周懿……竟然都来了啊。
见到他来了,他们的面色难掩惊讶,又显然十分不乐意的样子,却还是行礼道,参见殿下。
燕沉潇抬眼瞥了一眼两人,手中端着的青瓷茶杯盖轻轻碰了下杯子,漫不经心道,赵郎君、周郎君不必多礼。
两人退下,国公府主君看着燕沉潇,笑道,许久未见殿下,殿下精气神好得很,看来驸马待殿下不薄。
这话在燕沉潇耳里听着很是舒服,他微微一笑,自然,驸马待我是极好的。
视线落在了赵方如和周懿两人身上,意味不明,但又好像在说,老男人。
周懿:……赵方如:……尽管心中多有愤懑,明面之下,他们还是微微低下了头。
燕沉潇继续道,驸马从头到尾都只有本宫一人。
每日同自家妻主的三夫四侍明争暗斗的众人:……驸马每日对本宫嘘寒问暖,事事都是关心的。
不仅没有嘘寒问暖,被漠视甚至还要被责骂的众人们:……驸马日日都回家同本宫用饭,也从不在外面过夜。
知道妻主在外流连逍遥但是劝都劝不住的众人:……席上一时有些沉默,不止是周懿和赵方如,许多人眼里的笑都慢慢淡了下去。
本来也只是假笑,现在连假笑也维持不住了。
燕沉潇微微一笑,诸位的妻主想必对诸位也很是关心吧。
众人:……国公府主君面色含笑,驸马与殿下伉俪情深,真是让人羡慕。
有人强笑道,殿下与驸马这般恩爱,想必不久甘府便能添一位小千金了。
好巧不巧,说话的人正好是赵方如的爹,据说曾经还想同甘府联姻,可惜别说燕沉潇在前,就连甘府自己也是不大乐意的。
眼下这话并没有表面上的乐呵,可从他嘴里吐出来,便多了几分阴阳怪气的感觉。
燕沉潇又是轻笑一声,折扇在面前扇了扇,多谢赵主君的好意。
只是驸马说本宫年纪尚小,不愿让本宫赴险。
生子本就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折扇停下来,半掩在下颌处,他弯了弯眼眸,说道,可本宫这个年纪,怎么还算小呢?寻常男子甚至还有二八年华便生了子的。
抬眼看向赵方如,似笑非笑,赵郎君同本宫年纪相仿,还大本宫一岁,赵郎君认为呢?人家十六岁便生了子,可他的儿子赵方如,年至双十还未寻得个妻主。
赵方如牵强一笑。
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
可恨这个长皇子,仗着身份便这般欺辱他!未免有些太过分了!他满心气愤,不久就同人泛舟去了,燕沉潇舒心得很,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各家主君聊天。
好久,好无聊,想回家,想和妻主在一起。
可她还有两个时辰才散值。
太阳还未散,却忽然有细雨下来了,斜斜地落到亭下,国公府主君连忙唤人送伞,三三两两换到了屋子里头避雨。
到了这个时候,已婚的男子和未婚的男子基本分开了,现如今燕沉潇待着的,便是已婚男子的屋子,多数是那些未婚男子的长辈。
许是儿子离开少了顾忌,又或是方才燕沉潇的话戳到了他们的心窝子,一行人的话题逐渐偏离,最后落了生子上面。
一位主君叹气道,我还不到十八便诞下了麟儿,也算是功德一件,前几年同妻主也算是浓情蜜意,可如今……不提也罢。
他似乎是真的伤心了,眼角有些微微的湿润,当初怀着孩子时,她待我是真的好。
燕沉潇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另一位主君忍不住说道,谁不是呢?这时间过去,我也不是当初那模样了,人老珠黄,也怪不得妻主不喜欢。
话到这里,忽然有人接话道,听说生了孩子会变丑。
我在生了我家玉儿之后,身上便多了许多斑纹,涂了多少药膏也消不掉。
又有人接话道,这么说,好像还真是。
我生了我家梦儿之后,身形丰满了不少。
燕沉潇看着身形臃肿,脸方如田,眼睛几乎被挤成一条缝的他,沉默不语。
我生了我家小宝以后,腰酸背痛,很是难受了一段时间。
他顿了顿,似乎难以启齿,说来伤心,在那以后,妻主也甚少进我屋子里了。
这话什么意思,在座的人都知道。
……燕沉潇眼睫忍不住抖了抖。
又有人哀伤道,你们这算什么,我生了孩子以后,头发落了不少。
甚至还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小贱蹄子耻笑。
燕沉潇侧眸看了过去,他的头发……确实不怎么多,脑袋也十分光亮。
这话题开始热火朝天起来,甚至有往常不对付的两人开始互倒苦水,十分哀切的模样。
生了孩子以后,我腰粗了,皱纹多了,人也没以前活泼了。
妻主她也再也没有抱过我了。
生孩子以后,我臀部大了不少,穿衣服都不好看了。
生孩子以后,我老得更快了。
生了孩子以后,妻主不爱我了。
不爱我了。
燕沉潇:……这四个字像是个重锤,重重击在他身上,彻骨地痛,他捏着折扇的手指紧了紧,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上来。
生孩子以后……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吗?会变老变胖,有斑纹,掉头发……会失去妻主的爱。
他们还在发牢骚,燕沉潇却已经走了神。
妻主真的会嫌弃吗?嫌弃了怎么办?不爱他了怎么办?捏着折扇的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忽然,啪嗒一声,那折扇竟是硬生生被他掰断了。
粗糙锋利的断面划过掌心,又刺又疼,燕沉潇却好像感觉不到,只缓缓收拢了掌心,感受到温热的液体渐渐流动出来。
这个动静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他们总算停下了话,看向燕沉潇,殿下怎么了?燕沉潇面色微白,黑黢黢的眼眸无神地朝他们看过去。
国公府主君见他这个模样,心头一跳,殿下可是身体不适?燕沉潇喉口微微滚动了一下,是,本宫先行离开了。
话落,他径直站起身离开,任凭国公府主君在后头怎么叫唤都不理会。
甘府的车一直在外头候着,长梦跟在他身边,燕沉潇上了马车,又同外头的长梦说道,去告诉妻主,散值后不用来国公府接我了。
长梦上车的动作一顿,是。
燕沉潇上了车,却还是无神的,掌心越发灼热了,血淋淋的,又刺又辣,触感清晰,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的搏动。
也不知过去多久,巧合的一瞬间,那车帘子被风挑开,燕沉潇一眼便看到了一个孕夫,分明肚子已经那样大了,他还坐在门前的小木凳子上洗衣服,神情看起来十分难受。
燕沉潇的视线不自觉跟了上去,只见身后的门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女子站了出来,眼神厌恶地钉在那个孕夫身上,骂骂咧咧道,洗个衣服洗了这么久!孕夫回头对着她勉强笑了笑,还说了什么,具体燕沉潇听不见了,只是模样很讨好。
他忽而有些心凉。
这厢,接到长梦消息的甘棠微微一愣,随即说道,好,我知道了。
长梦看着她,欲言又止,甘棠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长梦道,……驸马若是可以,早些回去看看殿下吧,殿下今日不大对劲。
甘棠眉心一蹙,立时问道:他怎么了?!驸马今日去国公府,脸色发白,似乎身体不适,率先回府了,只唤长梦来告诉驸马,不用再去接他。
甘棠下颌微紧,这样,你先等等,我即时去告假,再同你一起回府。
话落她径直往宫里头去,脚步十分急促。
听闻甘棠的来意,长官何萍之连忙说道,既是如此,小甘大人便赶紧回去吧。
甘棠微点头,谢大人体谅。
话落,她径直离开,坐上了甘府的车,一路急行回府,还遣了长梦去把大夫请过来。
燕沉潇发生了什么?莫不是突然生了病?今天是下了小雨的,难道是受了寒?这边,燕沉潇才到家中,便闷在了屋子里,他盯着桌上的青瓷花瓶看了许久,却没有神采。
外头忽而传来什么动静,是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还有甘棠的声音,同样是十分着急的样子。
妻主回来了?可还有将近一个时辰才散值呢,莫不是他听错了?事实证明他没有听错,因为下一秒那门便被打开了,甘棠的身影也随之撞进燕沉潇的眼帘。
甘棠看见燕沉潇,正坐在桌边完好无损的模样,顿时松了一口气,撑着门喘气,……殿下没事吧?我没有事。
燕沉潇站了起来,指尖微缩,妻主……怎么回来了?甘棠提步朝他走过去,长梦说殿下看起来不大好,我担心殿下有事,便提前回来了。
她说着,伸手把掌心贴在他微凉的额头上,细细感应,半晌叹道,还好还好。
燕沉潇唇角微抿,妻主,我真的没事。
甘棠拉着他坐下,温润的眼睛看着他,柔声问道,那殿下今儿怎么啦?捏了捏他的脸,她说道,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模样。
她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云一般柔和,燕沉潇忽然就撑不住了,那股子难过好像被放大了近十倍,在他的心肺里翻涌,刀一般,把五脏六腑割得生疼。
他忍不住伸手揪住她的衣角,黑眸深处藏着惶惶,仰头问道,妻主……倘若……倘若我变老了、变丑了、没有头发了,妻主会嫌弃我吗?嗓音微微酸涩,他继续问道,……还会爱我吗?甘棠微讶,不知道他怎么会问起这个,但眉眼更加温柔了,安慰道,当然不会嫌弃殿下了。
殿下什么样我都喜欢。
燕沉潇眼眸湿润,真的吗?甘棠点头,在他额上亲了一口,真的。
燕沉潇手指缩紧,那如果妻主不爱我了,还会爱我吗?……甘棠没有听懂这句话,但还是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不会不爱殿下。
我永远喜欢殿下。
燕沉潇唇微抿,忽而就有点想哭,他看向甘棠,眼睫颤抖,妻主……若、若是我不生孩子了,妻主会怪我吗?甘棠微怔,殿下怎么了?对于这件事,他向来比她热衷多了,怎么今日这么反常?燕沉潇偏过头,嗓音微颤,我……他说不出话。
甘棠伸手捧住他的脸,轻柔地转了回来,非常认真地看着燕沉潇,说道,不管殿下是老了、丑了、没有头发了,我都爱殿下。
殿下不想生孩子也没有关系,我和殿下一起好好过日子就好了。
这本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也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因此她尊重他的选择。
她上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吻,现在殿下还觉得难过吗?……燕沉潇感受到她嘴唇轻柔的触感,眉眼微压,自责、愧疚、难过、委屈、不安的情绪混作一团,乌云盖顶一般,压得心脏沉沉的,眼角微酸,忍不住伸手揽住甘棠的脖颈,哑声道,妻主……等他出来,甘棠便看见了他通红的眼眶,微微一笑,殿下别难过了,看得我心疼。
燕沉潇还是瘪着嘴,但还是道,妻主别心疼……等安慰好燕沉潇,已是傍晚了,甘棠才要收住话,却忽而看见了燕沉潇一直拢在掌心的伤。
那儿一道鲜明的血痕,伤口边缘血液凝固,看起来十分骇人。
燕沉潇还没有发觉甘棠看见了他掌心的伤,刚想说话,便见甘棠变了脸色,心也跟着一跳,妻主……怎么了?甘棠目光紧紧落在燕沉潇拢着的掌心上,殿下的手怎么了?燕沉潇忍不住缩了缩,没有事。
甘棠面色微冷,不行,殿下打开给我看看。
……本就难过的燕沉潇打开了手,可怜兮兮地哀求她,我不小心弄伤的,妻主别生气好不好?下次不会再这样了,妻主别生气……甘棠面色不大好,殿下这般不爱惜自己,让我也难过得很。
燕沉潇心头一跳,红着眼抱住她,我错了,妻主别难过……声音带了一些哭腔,我不小心才弄到的,妻主别生气……甘棠拉出他的手细细端详,唇角压着,我给殿下拿药来。
她站起身要走,燕沉潇也忍不住跟着站起身,又被甘棠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我拿就好,殿下不用过来,坐在那便好。
燕沉潇咬着唇,缓缓坐下身去,目光还是紧紧跟随着她。
甘棠拿药回来了,坐在燕沉潇身旁,执起他的手,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几口气,又抬眼问道,殿下疼不疼?燕沉潇含泪摇摇头,随即又点头,疼,好疼。
妻主别生气好不好?她要是生气了,他就要疼死过去了,不只是手疼,心也疼。
甘棠定定看他几眼,好,不生气,但殿下日后若是再这样,我便真的生气了。
燕沉潇摇摇头,不会再这样了,以后会小心的,都会小心的。
见他诚惶诚恐的模样,甘棠心头一软,柔声道,好了,我给殿下上药,上药以后就不疼了。
话落,她擦着药膏轻轻抹到他掌心的伤口里去,厚厚的一层,生怕不起效果,末了还吹吹气,殿下这几日,这只手不要碰水。
燕沉潇乖乖点头,好,都听妻主的,不碰水。
好巧不巧,他伤的是右手,动作都不方便起来,甘棠索性喂了饭给他吃,甚至还帮他洗澡。
燕沉潇被她贴心又温柔地对待,心头却越来越酸。
他是不是太自私了?他知道,她很喜欢小孩子的,如果有自己的小孩子,她一定会很开心。
可他真的很怕,她若是不爱他了,那么他的整个人生,好像都灰败起来,被痛苦与疯狂击毁,直至崩塌。
她是他的全部。
甘棠不明白燕沉潇白日遭遇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画面,又听到了什么话。
她本来想问问他,可是燕沉潇抗拒又不安,只哭着缠她,妻主……你疼疼我……疼疼我好不好……没有办法,她只好安慰他,等他稳定下来。
燕沉潇黏她黏得很,人都失神了还是缠着她不放开,眼眶通红,泪水涟涟,滚珠似的滑落,又像是荷叶上的露珠。
乌黑的眼睫湿答答的,黏黏地沾在一起。
那张水润绯红的唇张着,却说不出话,只控制不住地泄出几声呜咽。
像是被卷入汹涌的波涛中,在海浪的顶端颠簸,他伸长了细白修长的脖颈,脑袋极力向后仰,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呜呜!怎么办啊!我还是想给妻主生孩子!作者有话说:更啦更啦,今天在外面有事耽搁了,对不起宝贝们潇潇是怕棠棠不爱他所以不想生孩子,又怕棠棠难过所以决定生孩子感谢在2022-07-30 19:15:26~2022-07-31 23:4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菠萝包子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