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客栈, 已过亥时,一轮饱满的圆月悬挂在上空,银盘玉鉴, 光辉清冷。
时间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她们早已入眠,今夜这么一折腾,甘棠着实累了。
她在洗漱后便爬上了自己的地铺,看着窗外的圆月, 睡意渐浓, 昏昏沉沉将欲入眠。
外头燕沉潇不知道正和他的人在说些什么,影子透过门上的缝隙影影绰绰打在墙壁上。
殿下, 君后这些日子行动隐秘, 常常有信件来往。
可知道同他通信的人是谁?属下不知,君后十分谨慎,我们的人并没有机会接触, 但是在君后看完信后,太女便被唤了过去, 据说十分恼怒, 砸坏了许多东西。
燕沉潇听罢, 眉头微拢,我知道了。
梁晔离那儿可有什么消息?女人压低了声音,梁大人曾到阁中打听过殿下的下落,出来后传话殿下是否需要援助, 若有需要,她会派人来接殿下。
燕沉潇眼眸深了几分, 告诉她, 本殿下不久便抵达, 不用派人来,叫她自行准备好自己的事。
他这话说得冷漠,女人低头应下,闪身离开。
燕沉潇回到屋中,方一进去便发现甘棠已经睡着了,许是为了避免尴尬,即使天气很热,她这几日睡觉时仍是整个人都窝在薄薄的被褥中,只露出半个黑色的颅顶,黑色的头发铺了半边枕头。
沉寂的夜里,除了燕沉潇轻微的脚步声,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燕沉潇看了她一眼,随即自己也上了床。
一直在门内守着的人见他躺下,从房梁上翻越下来,落在地上把桌上的蜡烛吹灭,最后又悄无声息跃上房梁。
燕沉潇没有睡意,他闭着眼思索方才下属跟他报告的事情。
梁晔离,白羽,燕绘尧……这三个人的关系,当真如表面上这么简单吗?梁晔离,真的愿意助他?因为白羽曾经背叛了她?可她为何又联系白羽?一个人的真心,当真这么多年都不会变吗?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口有些沉重。
脑海里浮现一个人的面容,脸色苍白却嘴角含笑,满眼慈祥地看着他,摸着他的后脑温柔笑道,你母皇贵为天子,日理万机,自然不能日日夜夜都待在父君身边。
可她却待在了别的男人身边。
燕沉潇垂在身侧的手默默收紧了些,眉宇间多了些躁意,脑海里浮过今夜他被淹没在人群中的景象,那么熟悉,像极了幼时他同母皇出宫游玩的景象,即使是口口声声说爱他父君的母皇,最后还是抵挡不住容颜的诱惑。
最后自己被虏,父君强撑多日,最终也如烟云消散一去不复回了。
燕沉潇耳畔微动。
这支木簪唤作团圆,殿下觉得如何?殿下就陪我出去吧。
往日中秋,我同娘和爹也会出门,我爹看着虽凶,实际上最疼我,我想要什么他都给我买。
当然,我爹想要什么,我娘都给他买。
话语仿佛重新在他耳边响起,燕沉潇出现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开始回放甘棠挤开人群,强硬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走的画面,触感真实中带着虚幻,让他如处云雾之中。
周围很安静,只有甘棠清浅的呼吸声。
甘棠。
黑暗中,他叫了她一声。
甘棠睡得不深,一听到他的声音便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却发现燕沉潇不知为何在床上坐起了身,一双黑眸正盯着她,令她有些毛骨悚然。
……甘棠有些莫名和迟疑,殿下……怎么了。
难道她打呼噜了?不应该啊。
燕沉潇垂着眼眸看她,月光透过他纤浓的眼睫上在眼睑下方打出一小片阴影,他轻声说道,我睡不着。
甘棠:……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她挠了挠头,那,那怎么办?她不会讲故事也不会唱歌,不会哄人睡觉啊。
燕沉潇看起来很安静,他目光平静,反问道,你今夜为何要把我拉出去。
?甘棠微微愣住,不知道他在说着什么,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却语塞了。
我,她有些苦恼,我总不能任由殿下被人家挤着吧。
她不知道大半夜燕沉潇怎么会问她这种奇怪的问题,毕竟她确实回答不上来,只是奇怪的感觉,感觉他在那一瞬间有些害怕和迷茫?但这让她怎么说出来!一个好像没什么意义的答案,可燕沉潇听完心中却轻松了许多,他注视着甘棠因为困和奇怪而带了些迷茫的脸色,微微一笑,嗯。
?……甘棠纠结了一小下,问道,殿下,那你现在能睡着了吗?要是没问题她便睡了,着实困倦。
燕沉潇红润的唇角微微勾着,头却轻轻摇了摇,睡不着。
他看着甘棠因为困而泛起水雾的眼眸,在月光下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无意识歪了一下脑袋,你想听故事吗?甘棠:……她想睡觉。
燕沉潇没等她回答,突然朝着门口的方向说道,都出去。
还没等甘棠反应过来,就感觉房子内黑压压地突然跳下来三四个人,默不作声打开门出去了。
甘棠知道这屋里有人,但没想过这么多,不过毕竟是长乐皇子……女男二人同屋而眠有损清誉,有他的属下在就算了,可现在都走了又是怎么回事。
她用手指着门口的方向,迟疑道,殿下……不如,还是把他们叫回来吧。
不用。
燕沉潇笑了一下,盯着她,你会对我出手吗?他说的是出手……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甘棠:?谁愿意啊,反正她不愿意。
她回答的声音有些古怪,甘棠不敢冒犯殿下。
燕沉潇似乎笑了一下,那你在担心什么?甘棠:……可也不用这么放心吧。
她毕竟是一个女人啊!难道在他眼里,她都算不上是个女人了吗?就让他这么没有堤防心。
她闷闷地应声,哦,我不担心。
燕沉潇笑得温柔,眼里荡开层层波澜,尽管这在甘棠看来这更加古怪了。
她不知道沐浴在微薄月光下的自己在旁人眼里也是这样的。
真挚美好,闪着微光的黑色眼眸被水淘洗似的澄澈,容不下污垢,叫人一眼便望到心底。
甘棠慢吞吞道,殿下真的要同我讲故事?她真怕自己听到一半就睡着了。
燕沉潇应了一声,调整坐姿,视线渐渐从甘棠身上转移,落到面前的桌子上,又好像一片虚无。
他开口道,几十年前吧。
有个年轻郎君甩开了家仆,独自在一个庭院处玩耍,却不幸打坏了那庭院主人极其心爱的一盆花的花苗。
庭院主人原谅了他,说是不用理会。
这个郎君却心中懊恼,决定要偿还庭院主人,将这残破的花苗带了回去,自己栽种。
这花是有名的花匠栽培出来的,花匠已经去世,没有人知道这盆花是怎么养出来的。
年轻的郎君养了好几年,小心翼翼呵护着,最后只剩下一棵花。
他带着这盆花送还给那庭院主人,缺发现庭院主人已经忘记了这盆花。
见到他带来的花,很震惊,同那郎君询问这花是如何养出来的。
两人相处时日渐多,暗生情愫,最后这个年轻郎君为了同庭院主人成亲,与家族分裂。
庭院主人承诺会一辈子爱他,最后却像是忘记了那盆花一样,渐渐遗忘冷落他,最后在他离开人世之后,才觉悟并为此痛苦。
一个简单的故事,概括了他父君和母皇在一起的半生。
只是现实要更加美好,也要残酷一些。
美好在与家族决裂之前,庭院主人身份暴露,原来她本就是年轻郎君要嫁过去的女郎。
残酷的是郎君因为女人的错郁郁而终,而他死后,庭院主人嘴上说着痛苦,却迎了一个又一个新人。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燕沉潇笑了一下,看向甘棠,你觉得庭院主人怎么样?甘棠顿了一下,只说道,人心易变,世事难料。
燕沉潇看着她笑了一下,我再同你说另一个故事吧。
甘棠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安,这些故事是他编造出来的还是在追念故人?燕沉潇语气轻松,一对年轻女郎和郎君,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且早早便订了娃娃亲。
可到了成亲的年纪,那郎君却背叛了他的未婚妻,转而嫁给了另一个女郎,还生下了一个女孩。
那女郎十分愤怒,却敌不过那郎君的妻主,还牵连了家人,最后无奈搬家,在远地生活。
他看着甘棠,你猜,这个郎君的妻主是谁?……甘棠内心莫名紧张,……我猜不出来。
燕沉潇笑了一下,是前一个故事的庭院主人。
甘棠:……她啊了一声,没想到这两个故事还有联动。
燕沉潇接着说道,可后来那女郎又联系了那郎君。
他看着甘棠,眉头皱着,似乎真的不解,你说,她还想着那个背叛了她,害了她全家的郎君吗?不仅背叛了她,甚至还害了她的家人,甘棠代入了一下自己,不能接受,她皱着眉头说道,我若是这个女郎,定然恨死了这郎君,哪里还愿意联系。
燕沉潇发散思维,若是她还帮了那郎君的女儿呢?!甘棠大惊,什么绝世大好人?!那女儿又不是她的孩子……没有报仇就算了,还要去帮他女儿……她的孩子……燕沉潇忽然停住,一双眼看着甘棠,半晌轻笑一声,你说的对。
甘棠:?她迟疑道,故事讲完了?完了。
……哦 甘棠话语迟钝,那,殿下能睡着了吗?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中了燕沉潇哪个笑点,他忽然笑起来,弯着眼睛,止都止不住。
还是睡不着,我们下棋如何?甘棠:……她顿住,斟酌着话语,试图拒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现在……太晚了吧。
燕沉潇就那么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温柔恬淡的,像是花香缠绕在花瓣上,甘棠于是放弃了挣扎,好吧,我陪殿下下棋。
她就要起身,燕沉潇却阻止了她,罢了,休息吧,河通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甘棠:?她狐疑地看着他,真的不用了?燕沉潇微笑,真的。
甘棠一喜,将要躺下,又想到了什么,指了指门口,试探道,殿下,要不让他们回来?嗯燕沉潇应下一声,甘棠便躺下了,她是真的困,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屋内传来轻微的声响,是那几个人回来了,燕沉潇闭着眼,脑海里思索着什么。
燕绘尧是梁晔离的孩子?……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假的,但从现在开始,他会让这变成真的。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