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他怎么配?

2025-03-22 06:37:24

先帝驾崩, 举国哀悼,民间婚嫁庆典节日等三月不行,新帝持服二十七日, 待国丧完毕方能进行登基大典,祭拜天地和宗庙,昭告天下。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燕腹蕊就算即位,非但没有放松下来, 还更加忙碌了。

除了操办先帝的丧礼之事, 还要防备着二皇女的阴谋诡计,安抚那些先前支持她的, 见她上位便急着分利的贵族, 压制时刻会反扑的寒门。

这样还不够,民间有人打着前皇太女无辜的旗号,意图以传正统之风来打击她。

四面八方, 都是密不透风的阴谋和攻击,燕腹蕊日夜忙碌, 根本顾不上休息。

她有意把反她的人, 包括那些贪婪过头的贵族, 也包括威胁性极大、不愿意服从她的寒门,还包括隐藏着的燕绘尧党,通通消灭。

可这显然不行,唯一能让她做的, 只有最后两个。

她找上了燕沉潇。

她多少懂一些他和甘棠的事,此刻有求于他, 尽管心中多有不屑, 还装作从前真挚的模样, 言语恳切,请皇兄助我一力。

燕沉潇沉默着,半晌唤她一声,阿蕊。

他还是这样叫她,这让燕腹蕊阴翳了几分,隐藏在眼睑下,没有透露出来。

她感激燕沉潇,他不知道帮了她多少忙,分明只是一个男子,聪明才智半分不比女人差,她能够真正相信他,因为他永远登不了帝位。

但与此同时,她又恨燕沉潇,准确来说,是一种夹杂着嫉妒的恨,还带着一种不安。

先前她并不担心燕沉潇的事,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皇兄冷情冷心,根本不会有喜欢的女郎,只会一心一意地辅佐她登上帝位。

可如今她疑心起来,因为燕沉潇心有所属,他是否会帮着那个叫甘棠的女人,她不得而知。

她再次说道,请皇兄助我一臂之力。

燕沉潇知道她的意思,她要他帮忙打压寒门一派,尤其是甘家……可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燕沉潇并没有动摇,他的面色平静,母皇尚未安息,其他事等把丧礼办完再说吧。

燕腹蕊咬牙,皇兄,我等的起,别人可等不起!她不能上,她若是在这个时候动手,就会被冠上一个不孝,一个残害手足的恶劣名声,大失民心。

可她若是不早点动手,便会错失机会,给对方可乘之机。

……燕沉潇微垂眸,阿蕊,你变了。

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亲昵地拉着他的手,说要保护他的小女孩,早已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他这些年过得很疯狂,在阴谋与人心之中周旋,无数次在死亡边缘徘徊,唯独相信的也只有她和叔父沉君钰,可如今也要失望了吗?她竟然让他去打压他心爱的人。

分明他自己至今都不敢再触碰啊。

燕腹蕊脸色微沉,皇兄……皇兄不愿便算了。

她对他信任的大厦再次出现一道裂缝,不可修复,岌岌可危。

燕沉潇闭了闭眼,这段时间你尽心准备母皇的事,关于民间的事,我会派人处理好。

燕腹蕊笑起来,多谢皇兄。

燕沉潇看着她身上的孝服,只觉得苍白得刺眼。

他只是休息一会,喝了几口水,没过多久便回到乾清殿守灵,凤纹帐幔和白绫围幔层层叠叠,梓宫摆放于宫殿的正中央,前方摆放着一个铺着极品黄缎绣凤褥子的黄花梨木宝塌,宝塌前摆放黄花梨木供桌,其上设置香鼎灶台和银质花瓶,还有香几、银纹烛灯等等。

周围皆是僧人的诵经声,唯独燕沉潇很安静,目光虚虚地落在地板上,耳边忽然响起当初生辰宴后母皇对他说的话,母皇瞧你与她有缘。

有缘……他之于甘棠,恐怕是个孽缘。

燕沉潇感觉周围阴冷得很,无端来的风,裹挟着刀子般的凌厉,刮在他身上,爱他的,以及他所爱、所信任的,都被这阴风一点点刮走了,只剩下他自己,孤立着,僵持着,目光固执地落在远方,企图去追寻她们,却怎么也追寻不上。

——国丧之事进行了许久,好在燕生微生前便建造好了陵墓,就在西陵内,燕□□等三位帝王均埋葬在此地,距离京城一百二十七公里远。

入殓后,所有贵族人员归家斋戒,而文武百官一律留在宫中斋戒,待梓宫停放二十七日后,才能安葬。

燕沉潇和甘棠偶尔会遇见,在这样的情况下,双方都很安静,互不打扰。

燕沉潇的身形可见地消瘦了许多,状态也不是很好,每日沉默着,不说什么话,也没人同他说话。

孟冬月廿十一日,宜安葬、祭祀、破屋,余事不取。

先帝的梓宫被抬出东华门,皇室官府倾巢出动,前方六十四位引幡人,高举万民旗帜,紧接着是卤薄仪仗队、士兵、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队伍绵延不绝,车轿如长龙相接,从京城到西陵,诵经声和吹奏声不绝于耳。

终于在半月后,安葬事毕,除特定人员和诵经的僧人,文武百官、皇族等皆回朝。

甘棠和甘凌一块待着,经历半个月的奔波、斋戒,她们面上都不可免多了些疲惫。

甘棠接了些水递给甘凌,娘,喝些水休息会儿吧。

甘凌接过水,目光微沉,叹道,要回京了。

这似乎是一件喜事,实则不然,待登基大典完毕,燕腹蕊便会集中精力来对付她们,她这些日子也并非没有感觉到,关于她们这方人待遇,比其他人差了不少,可在先帝殉葬期间,她们心知肚明,那些抱怨的话绝对不能发之于口。

入了夜,队伍在途中设置的芦殿停休,风声簌簌,寒凉的冬气把人激起了些鸡皮疙瘩,到了半夜,天空中竟是下起了细雪,无声无息铺了天地薄薄的一层,又软又凉。

甘棠没睡着。

外头有宫人和士兵在巡逻,暖黄色的灯火很亮,透过窗棂投进来,把地板和墙壁照得反光,水一般流动,明澄澄的。

透过窗棂的缝隙,甘棠看到了空中飘扬的晶点光芒。

原来是下雪了啊,怪不得今夜凉了许多。

她没出去,只是安静地坐在屋子里头,可没多久,竟有宫人走了过来,手中抱着被褥,看见还醒着的她,明显一愣,说道,大人,今夜冷了许多,奴给大人送被褥。

甘棠点点头,那宫人于是将被褥铺放在床榻之上,福了福身子便离开了。

甘棠走过去,把一方被褥抱过去给甘凌盖上了,自己也回到床榻之上躺了下来。

一夜无梦,等到凌晨天方亮时,她们便启程了。

同行的王大人同甘凌处得还不错,她跑来与甘凌坐同一马车的,方一进去,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温暖,打了个哆嗦,稀奇道,你这儿暖和许多。

甘凌把暖炉递给她,暖暖手吧。

王眉更稀奇了,甘凌这儿竟然有暖炉。

她把手放在暖炉上,眼睛舒服得眯起,脊背靠着车壁,没一会便昏昏欲睡了,歪着脑袋,快要流出口水来。

等到马车一个晃荡,她忽而惊醒过来,察觉自己的失态,抹了抹自己的嘴角,抱歉道,唉,竟是睡着了。

无碍,可再休息会。

王眉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昨夜落了雪,冷得狠,我睡至半夜醒过来便再没睡着了,今天便困倦许多,没想到你倒精神得很。

甘凌一思量,没有透露自己的情况,说道,非也,方才已经休息过了,不然怕也同你这般昏昏欲睡。

王大人点点头,原是这样。

甘凌向来善于察言观色,方才听她说那些话,就知道她昨夜是没有人送被褥的,明白了什么,却轻松不起来。

这一路上奇怪的地方不少了。

燕腹蕊有意打压寒门,表现在各个方面,各个人,唯独甘家,受到的影响不大,成为有些异于别人的存在。

她大概是想挑拨离间,甘凌对此警惕得很,还教甘棠小心,甘棠也不笨,自然懂得其中关键,本因为国丧就朴素的模样更多了些简陋潦草,戏演得比她还足。

结果就是她们得到的照顾更多了,甘凌赶紧让甘棠恢复正常。

路上,甘棠一边对照脑内舆图,一边计算路程,王眉对她的精确计算惊讶得很,压着嗓音叹道,当真是虎母无犬女,小甘大人厉害得很。

甘凌心中很得意,面上还谦虚道,哪里,她自幼爱这些。

甘棠看她娘得意的模样,面上神色淡淡,心中却忍不住笑。

回京的日程要比来时快许多,趁着天还未完全冷,雪还不大,她们赶着路,只用了十天便回到了京城。

没有什么节日庆典,也没有婚庆嫁娶之事,京城安静了许多,薄薄的雪把黑色的砖瓦覆盖,红梅含了苞,欲开未开。

回宫行礼后,文武百官皇室贵族等皆可归家,休两日后再上朝。

终于回家,周围没有监视偷听的人,两人都放松了许多,回去洗漱之后便休息了。

阿蛮仔细地给甘棠燃了炭火,送上热姜茶,姐姐快暖暖身子。

甘棠接过姜茶喝了一口,我娘那儿呢?家主那儿已经送过去了。

嗯。

她没一会便去睡觉了,拾一无声无息地收拾着这些日子她出去时带的行囊,后知后觉要去给她添被子,方一进去,却发现阿蛮已经拿着被子盖在甘棠身上了,动作轻柔得很,同平时臭着脸的模样有很大区别。

她眼睛一眯,终于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她看的话本也不少了,眼下这个情况,基本可以确定阿蛮心悦于女郎了。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阿蛮注定不会有结果的。

这边,懿德宫内,燕沉潇端坐在塌上,面前是一个红木石榴纹案几,上头摆放几盘点心和几杯热茶,而在他对面,一个衣着朴素的男子也同样端坐着。

长乐。

沉君钰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倒了杯热茶,这些日子辛苦了。

燕沉潇垂着眼,叔父……不必多礼。

他大概能明白沉君钰今天唤他来的目的,大概是想游说他去帮燕腹蕊。

沉君钰眼里多了些淡淡的哀伤,好孩子……你可怪叔父……?他忽然伸手握住燕沉潇的手,若不是叔父……长乐如今,想必已经嫁为人夫了……叔父这些日子,越想越觉得后悔了……你父君他曾托叔父好好照顾你……为你择个好妻主……可如今竟然拖到了现在。

燕沉潇唇角微抿,叔父不必自责,长乐本也……不愿嫁人。

沉君钰手一顿,这是哪儿的话。

他忽而叹了一口气,你同甘家女郎的事,叔父也听说过……若是长乐愿意,叔父便做主,叫你们结个善缘如何?燕沉潇:……他的心头忽而凉了些,话语微沉,叔父这是做什么……迫不及待想要用他去拉拢甘家了吗?他和燕腹蕊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很完美啊。

在他们眼里,他和甘棠,可以是爱人,可以是敌人,唯独不能是陌生人……所以每个人都来逼他啊。

眼睫眨了眨,他心头多了些酸涩,说道,母皇丧期未过……况且我同甘女郎,已经结束了。

叔父和陛下,都不要再说这件事了。

陛下这些日子思虑过重,叔父若是有空,便劝劝陛下,有些不便操心的事,早该放下来的。

是。

沉君钰也不着急,淡淡一笑,长乐说得对,叔父会劝劝你妹妹的。

话语轻轻的,他提醒道,长乐若是有看中的女郎,尽管跟叔父说,叔父给长乐做主。

……燕沉潇微顿,说道,知道了,多谢叔父。

没多久,他起身告别,回到了皇子府。

他这些日子消瘦了许多,脸色也一直很苍白,像是郁结于心,眉头始终放松不下来。

想到燕腹蕊和沉君钰的话,他心头压着一块石头,连呼吸都困难,许久招来万音阁的人,说道,你去查查,那些冒充燕绘尧在南方乱事的人都是些什么人。

属下应声,默无声息离开了皇子府,燕沉潇看了会雪,没多久便也休息了,然而只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不停地做梦。

梦里也是这样的雪日,不大,却纷纷扬扬的,地上的积雪把周围一切照得亮堂,眼前的场景似乎很热闹,四处都是红的,恭贺声不断响起。

燕沉潇有些迷茫,这是发生了什么?他忽而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片明媚的大红色,上头金线缠绕,华贵万分。

不远处一个女郎的声音响起——长乐殿下和甘女郎,真是天赐良缘啊。

他和甘棠?燕沉潇心跳忽而加快了些,怀着难以言说的期待,目光在四周搜寻着什么。

只是还没等到他找出什么,周围的场景忽然变了,他坐在床榻之上,一个人忽然出现,面容看不清,声音很温柔,殿下,我回来了。

燕沉潇瞬间便认出了这是甘棠的声音,心中又惊又喜,话语凝滞住,你——甘棠温柔地看着他,眼里盛着暖黄色的烛火,笑吟吟问道,殿下怎么了?不,没事,燕沉潇几乎恍惚了,声音颤抖,真的是你?甘棠皱眉,似乎有些不理解他的话,自然是我,怎么了?殿下不愿同我成亲?当然愿意!还没有确认,燕沉潇急声否认,目光直直地落在甘棠面上,我愿意的……只是你不怪我了?怎么会怪殿下?她把燕沉潇颊侧的碎发捋到耳后,眼神温柔,燕沉潇几乎要溺死在里面了,不敢置信道,真的吗?自然是真的。

多么真实坚定的话语,燕沉潇相信了,眼泪滑落,好。

他想伸手抱住她,周围的场景却在伸手的那一瞬间改变了。

热烈的红变成了刺目的白,积雪把甘棠的面容照得亮堂堂的,他没反应过来,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面前的甘棠却远离了,秀丽的面容变得清晰。

燕沉潇有些搞不懂眼前的情况,疑惑地唤她,甘棠?眼前的甘棠抬眼看向他,唇边含着笑,还是那么温柔,口中却说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你和凌云,才是天赐良缘啊。

燕沉潇一怔,身体僵硬,耳边的话语仍在继续, 殿下和凌女郎缘分深厚,情义感人肺腑。

这一句恍若魔咒,燕沉潇瞬间便反应过来了,红着眼哀求她,不,不,别说了别说了,甘棠,别说了好不好……甘棠好像没有听到,脑袋微微歪着,认真地看着他,祝殿下和凌女郎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燕沉潇面色惨白,梦境被这句话撕碎了,他睁开眼,目光惶惶,半晌泪水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嫁给她,他怎么配呢?他是连做梦都不配的。

作者有话说:燕?真孤独?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