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甘棠站在上面, 脑袋探向幽深黝黑的大洞,下颌微紧。
她看不清里面的什么样,也没有听到燕沉潇的任何动静, 他真的还在里面吗?燕沉潇摇了摇昏沉的脑袋,是梦吗?她回来了?她又回来做什么?落日渐渐沉到山间,只剩下一片彩色的云霞还在山头飘荡,天色不久就会暗下。
甘棠等不及了,她捡起阮玉丢在树下的绳子, 分段打了结, 随后绑在树上,自己拉着绳慢慢降落到了洞中, 夕阳在她雪白的侧脸打上了金光, 像是鳞片一般熠熠生辉,随即又沉入了黢黑的深洞中。
殿下?她一边下去一边呼唤燕沉潇,燕沉潇微弱地呜咽几声, 实际上却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甘棠看到他了。
黑乎乎的一团身影,靠坐在土墙上, 脑袋微微垂着, 没有半点动静, 不知道是死是活。
她的眼睫抖了抖,随即朝他凑近,摸了摸他冰凉凉的脸颊,低声道, 殿下?醒醒。
若是燕沉潇能再多一点清醒,他就会发现, 甘棠的声音有些微微的紧绷。
可他没发现, 他难受死了, 发现甘棠来了,眼睛疲惫地掀开一条缝隙,呜咽道,妻、妻主……你怎么样了?甘棠唇角微抿,低声道,没事了,我带殿下出去,我们出去。
她把燕沉潇抱起来,把绳子小心又仔细地绑在他身上,一边绑一边说道,殿下醒醒好不好,我们很快就出去了。
燕沉潇好像不会思考了,只怔怔地看着她,他满身伤痕,眼睛也熬得通红,只胡乱又虚弱地应几句。
甘棠看着他的模样,鼻尖忽而就有点泛酸,贴了贴他滚烫的额头,没事的,我带殿下出去。
不会有事的。
这绳子不好爬,她不能一边爬一边带着他,只能先绕过燕沉潇自己爬了上去,随后才开始拉绳子。
燕沉潇不重,甘棠的身体经过系统的一番修复,什么病痛都没有了,很快就把他带了上来。
直到现在,甘棠才看清燕沉潇的模样有多糟糕,说成一个血人也不为过,她把那条沾染了燕沉潇血迹的绳子解开,同时也感觉燕沉潇越发虚弱了,眼睫颤了颤,她手中的动作不停,只一边说道,殿下,别睡,醒醒!燕沉潇没什么反应,软软地躺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甘棠把他背到了脊背上,殿下,别睡,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这个字眼似乎刺激到了燕沉潇,他贴在甘棠脖颈上的脸颊动了动,似乎很开心 ,但又发不出声音,无声道,……好……甘棠背着他的手紧了些,继续往树林外走去。
许是他们今日的惨状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甘棠碰上了燕沉潇的人和甘府来寻他们的人,声势浩大,就连江无情也来了,面容着急,看见他们的样子吓了一跳,眼泪都出来了,棠棠,棠棠!怎么样了?!甘棠摇了摇头,爹,我没事,可带了药来,殿下受伤了。
江无情何止带了药,他连大夫都带了过来,所有伤药一应俱全,生怕出什么意外。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甘棠脸色微沉,把燕沉潇放进了甘府带来的马车,大夫也一同进去为他治伤。
马车不大,大夫要为燕沉潇治伤已是有些施展不开,甘棠本想出去,谁知燕沉潇就算晕了过去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衣摆,半点不放松,甘棠也就留了下来,顺便为大夫打下手。
她现在在鸦云那儿待了这么久,这方面也算是得心应手。
大夫剪开燕沉潇的衣服之后甘棠才知道他的伤有多重,遍体鳞伤,尤其是脖颈上的那条伤痕,长长的直直蔓延到了锁骨,凝结着块状的血,十分骇人。
她点上了火烛,看着大夫给燕沉潇撒上麻沸散,撒上金疮药……细白的粉末落在鲜红的血肉中,甘棠只是看着便觉得刺痛到了骨子里。
燕沉潇似乎被疼醒了过来,脑袋上挂着汗珠,细细地呜咽着,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
他在呢喃着什么,甘棠听不清,只能柔声安慰,殿下忍着点,很快就好了。
燕沉潇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每次睁眼,入目的都是晃动的人影和摇荡的烛光,空气闷燥,他满脑子也都是迷乱的,无法思考,只怔怔地觉得,时间怎么会这么漫长?会不会他其实已经死了。
不然他怎么看到甘棠一脸紧张?甘棠拿着金疮药撒在他脸颊细小的伤口上,看见他微微睁开的眼,里头黑黢黢的,映着晃荡的烛光,像是波澜起伏的波浪,十分惶恐不安,她摸了摸他的眼角,柔声道,没事了,殿下我们正回家呢。
燕沉潇感受到了真实的触感,一直抓着她衣摆的指尖动了动,终于安定了些。
一行人直到戍时才回到甘府,甘棠把燕沉潇抱下马车,径直往屋子里赶去。
在马车时没有水,许多伤口没有得到好好清理,此刻回了屋便唤人端来清水,干净地进来,满是血污地出去,足足三轮才折腾完毕。
待一切处理好,甘棠便把把燕沉潇塞进了被窝里,自己送大夫出去,也顺便去见江无情和甘凌。
他们一直在外头等着,也是十分着急。
同江无情一般,甘凌一见到甘棠满身血污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甘棠抿了抿嘴,解释道,娘,我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
系统早就把她的伤口治好了,她只能这么说。
甘凌微微放松下来,眉眼却还是很冰冷,怒道,张欣,竟然下这样的死手……江无情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棠棠先去休息吧,这些事明日再说。
甘凌看向他,甘棠也看向他,顶着他严厉的目光,许久点点头,……好,爹和娘也是。
她回屋去了,殊不知身后江无情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甘凌压着他的肩膀坐下,有情,你怎么想的?江无情敛着眉,方才下人同我说,寻棠棠时,她见到了阮玉的尸身……甘凌眼睛一跳,阮玉?是。
江无情叹了口气,下颌紧绷,我记得,今日就是他约棠棠出去的。
可谁知约出去后竟遭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江无情十分怀疑他,因为倘若阮玉的邀约没有泄露,甘棠怎么会被埋伏追杀……可若是他泄露的,他怎么也会没了性命?他命人把他的尸身送回了阮家,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阮家人……大概也是痛不欲生的。
甘凌也沉默了,脸埋在阴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甘棠对阮玉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回到屋子,唤人送来水,把自己满身血污洗了去,换好衣服后便去看燕沉潇。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甘棠的目光渐渐凝固在他缠着细布的脖颈上,在暖黄色的烛光下,她能看见那儿微微突起的青色血脉,从下颌线蜿蜒而下,与那道伤痕咫尺相近……若是再近一点,他现在可能就不是躺在这儿了。
她看了半晌,最终收回目光,自己去了偏房休息。
今天确实很疲惫,身上的伤好了,痛楚却没有完全散去,她躺在床榻上时,忍不住掀开了袖子,举着右手细细端详。
真奇怪,这只手总是多灾多难。
那把剑劈砍下来的痛楚仿佛还残余在她脑海之中,她想起的时候,手骨也跟着隐隐作痛。
可现在这只手轻盈有力,白皙有光泽,什么伤痕都没有。
系统……到底为什么又出现了。
而且,它怎么知道她受了伤……甘棠想不通,大脑逐渐昏沉,疲惫和困倦一点点侵占领地,她在昏黄色的烛光中陷入了睡眠。
梦中并不是十分美好,似乎把白日的一切再现了,甚至更为残酷,她梦到燕沉潇死去了,自己的手也彻底断了,整个深林,一片腥风血雨,尸体像山一样堆积,在电闪雷鸣、暴雨忽至时轰然倒塌,泥水混着血水冲下山林,把京城淹了个遍……甘棠睁开了眼,身心俱疲。
梦中那种惶恐和心痛还没有散去,她怔怔地看着床顶,许久沉沉呼出一口气,掀开被子去找燕沉潇。
但愿一切安好。
翌日,清晨,鸟雀啼鸣,燕沉潇痛醒了过来。
光线很明亮,他能清楚地看见眼前的一切,十分熟悉,被子是熟悉的,桌子是熟悉的,守在一旁的下人也是熟悉的。
燕沉潇眨了眨眼,终于反应了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甘府。
他动了动,守着他的下人便立即看向了他,激动道,少主君,您醒了!燕沉潇看向他,声音很沙哑,……妻、妻主呢?女郎方才来看过少主君,才出的门。
甘棠来过了,可他竟然一无所知,燕沉潇抿了抿嘴,嗯。
他身上痛得很,尤其是脖颈处,做不了什么,甚至下不了床,想去找甘棠也是有心无力,只好闷闷地躺着。
所幸甘棠听闻他醒了的消息又过来了,面色不是很好,看见他的时候才放缓了些,问道,殿下觉得怎么样了?燕沉潇偷偷挪着自己的手去牵她,抿着唇撒娇,……好痛啊。
甘棠微顿,眉眼温和,殿下好好休息,伤养好了就不痛了。
燕沉潇眨了眨眼,问道,妻主怎么样了?我没事。
她的眉头微敛,系统来了。
她看向燕沉潇,说道,阮玉……那个时候正在背着我离开,系统来了,修复了我的伤,我便回来找殿下了。
……燕沉潇听闻,眉眼忽而弯下来,妻主真好。
若不是回去救他,他现在便真的去了地狱吧。
甘棠微微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只是道,殿下回来就好。
燕沉潇盯着她看了半晌,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许久轻声问道,妻主,阮玉呢?甘棠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起阮玉,顿了顿,如实告知,……他被杀害了。
根据江无情说得,死的地方距离她转身离开的地方不远……可能就在她走了之后。
甘棠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不是很好。
燕沉潇听罢,眼里冷意一现而过。
甘棠那时候在昏迷中不知道,可燕沉潇却是清清楚楚。
阮玉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早知道甘棠会陷入困境之中,他是故意的……燕沉潇不敢想,倘若没有系统,倘若甘棠没有回身找他,恐怕,恐怕她现在也只剩下一具尸身了。
张欣和燕腹蕊……当真是一个又一个圈套,一个又一个陷阱……甘棠问他,殿下可知道,昨日阮玉是如何救我出去的?知道。
燕沉潇看着她,目光依赖,如实说道,阮玉……他拿着绳索来救妻主的……他偏过视线,有些不自在,抿唇道,是他害了妻主……妻主别想着他了。
甘棠:……她有些愣怔,许久无奈道,语气温和,我没有想着他,我说过的,我同他没有什么关系。
燕沉潇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眉眼弯了起来,说道,这些事妻主先别担心,潇潇会查清楚的。
甘棠微微一顿,殿下先好好养伤吧。
她叹了口气,不要再出事了。
燕沉潇捏了捏她的手,撒娇,不会了。
甘棠陪了他一会便走了,燕沉潇也到了换药的时间,解开缠在脖颈上的细布时,他叫人拿了铜镜过来,自己对着铜镜看见那道丑陋的伤痕,微怔。
怎么……怎么这么难看……他看不下去了,叫人把铜镜撤走,下人给他上药,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很安静,但又凉凉的,弄得他心里也跟着发毛。
他上完药之后燕沉潇便把他赶了出去,怔怔地看着雕花的床顶,许久叫道,寻梦。
长梦和梦泽在昨日同他出去的时候负伤了,唯独一直守在甘府的寻梦平安无事,听到他的声音现出了身影,殿下,属下在。
燕沉潇眨了眨眼,你去查查,阮家……阮玉去过的地方,如果跟燕腹蕊的人接触过,告诉我。
是。
这边,皇宫,得知甘棠没死,而燕沉潇重伤的消息的燕腹蕊心情不太好,或者应该说非常不好。
本来以为已经是天衣无缝,谁知还是出了差错……那甘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她不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吗?怎么还能回去救她皇兄?她向来警惕,也没有完全信任张欣,因此燕沉潇和甘棠遇险时才有了阮玉的出现。
他料到了燕沉潇会和甘棠一同去见阮玉,料到了他们难逃生天,料到了燕沉潇会把生的机会留给甘棠,料到阮玉带着重伤的甘棠离开……可她没想到,这个在她眼里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还是失败了。
其实一切都失败了。
燕沉潇再也不会信任她,他会不留余力地报复她。
燕腹蕊面色有些发白。
她叫来张欣质问,为什么她的刺杀失败了。
张欣站在下首,笑容还是那样的和善,眼里却一片冰冷。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燕腹蕊摆了一道,本来是把她当枪使,现在却反了过来。
而现在,竟然还想把所有错处推到她身上。
前三轮的人是她安排的,但她确实不打算下死手,所以燕沉潇和甘棠逃了出去。
阮玉是燕腹蕊安排的,安排得太好了!连她都惊叹的程度。
可是诡异而又有些好笑的是,燕腹蕊的安排还是失败了。
张欣满意了,她低着头,恭敬道,陛下,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燕腹蕊怒目而视,许久冷冷道,爱卿说说,现在要怎么办吧。
张欣头更低了,依臣之见,为今之计,最关键是要安抚好殿下的情绪。
她现如今自身难保,恨不得燕沉潇转移注意力和燕腹蕊斗起来,怎么可能想得到好计谋呢?这个陛下,是以为她对她做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吗?这是什么计?燕腹蕊怒上心头,爱卿平日装满了阴谋诡计的脑袋,如今便空了吗?!张欣微微惶恐的样子,陛下息怒,给臣些时日,定给陛下满意的答复。
燕腹蕊扯了扯嘴角,你最好是。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我说清楚了咩?就是张欣本来想坑燕腹蕊,结果燕腹蕊安排了阮玉反坑了,她想借着张欣的手杀了阮玉和棠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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