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了, 伴随着纷杂的脚步声和打斗声,越演愈烈。
从窗户的细小缝隙中看去,可以看见守卫在屋前的士兵被冲击挤压, 与流民混合在一起,一塌糊涂。
鲜血从躯体中迸溅出来,花一般落在洁白的积雪上,甘棠收回了视线,拍了拍寻梦, 去吧。
寻梦背负着燕沉潇出发了, 余下随行的两人跟着她离开。
甘棠默默看着这一幕,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后。
她走到桌前, 把酒水四处撒尽, 又拿了桌上的一秉烛台,点燃,丢进床铺, 静静看着火苗从一簇变成一丛,明黄色的火焰在空中摇摆。
拾一端着炭盆把未燃尽的炭火丢到床铺、墙角……一缕缕白烟从角落升起, 随后无影无踪。
事发突然, 外头守卫的士兵都去镇压冲进来的流民, 甘棠打开门走了出去,迎面是凛冽的寒气,直直冲击过来,让微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那寒气绕过她冲进屋内, 把屋内剩余的温暖吹散,而借了风的火势也更大了。
拾一同甘棠出去, 加入麻乱的战局, 两人混在里面, 被推搡、挤压,混淆视听,直到火势大盛,熊熊燃烧之时方怒喊一声着火了!众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去,只见浓烟不断从屋内冒出,团团升空四溢,周围的几个屋子也纷纷遭殃,火势猛烈,熯天炽地,木梁倒地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深红色的火焰在黑色的木梁间跳动,落下的雪花在滚烫的浓烟之中化成水汽,空气变得灼热、沉闷、逼仄……地上白色的积雪化成水蔓延开来,裸露出黑色的土地。
啪啦——一声,一根燃着火的木梁倒塌下来,众人仿佛挨了一棒子,终于清醒过来,有人哄闹着往外涌去,有人想要救火却无能为力,只能顺着庞大的人流朝外逃离,叫骂声和落荒而逃的奔跑声完完全全取代了先前的打斗声。
甘棠和拾一也被拥挤着去到了外头,还未来得及分散,张月赶马回来了,带着大部分的士兵,流民散了大半,剩下的转瞬被镇压。
张月一听说这屋子发生了意外便赶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寻找甘棠的身影,待看见人,她沉着脸命人把甘棠和拾一擒住,派人把火势扑灭。
士兵提着结冰的水桶前去灭火,甘棠则被带离,随着张月去到了别的屋子,张月冷冷一笑,小甘大人,别来无恙啊。
陛下派小甘大人来,是来修渠的,可不是来放火的。
甘棠身上被绑了绳子,闻言淡淡一笑,将军说笑了,我怎么会在自己的屋子放火?她满身潦草,就连白净的脸颊上都带着了烟灰,可是身子站得笔直,红唇弯弯笑着,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我还是很惜命的。
张月阴毒的眼神在她身上盯了半晌,这可说不准,若是本将军没有回来,小甘大人现在只怕已经不知去了哪儿。
甘棠又是微微一笑,可惜没有如果。
我还希望将军早些回来呢。
她顿了顿,外头这么混乱,屋内又着了火,我怎么也冲不出去,倘若将军不及时回来,我现在恐怕已经葬身火海了。
有士兵跑了过来,附在张月耳边说了什么,甘棠明显感觉到张月的眼神变化了,她面不改色,只是垂了垂眸,说道,可惜如今我的哑巴侍女不知所踪,将军可否替我寻寻她?她微微一笑,有些惋惜的模样,这侍女在我身边待了很久,很重要,麻烦将军了。
那个小士兵来告诉张月的就是这件事情,即甘棠身边的那个哑巴侍女不见了踪影,张月本有心质问甘棠她的去向,没想到她却先说出了口。
然而这不能判定她是不是故意的,张月冷冷一笑,本将军会为小甘大人找出来的,小甘大人不必忧心。
多谢将军。
两人没有再说些什么,甘棠被关进了另一间屋子,守备更加严密,房前屋后都有士兵站岗。
周围安静下来,只剩下甘棠一人,她在桌边坐下来,自顾自倒了一杯水,许久面色终于放松下来,疲惫地撑着额头休息。
但愿一切安好。
这边,寻梦已经带着燕沉潇离开丹阳府,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向雍陵赶去。
以防万一,这马车里还备了许多迷药,防止燕沉潇中途醒过来发生意外。
一切都变得安静,她们渐渐远离了丹阳府的混乱,马蹄踢踏在洁白的积雪上,踏出一个个深深的印子,车轮碾压道路,留下两道又细又深的车辙,不久又被细雪覆盖,无影无踪。
一切都在燕沉潇无知无觉的时候发生,而他还在沉昏的意识中挣扎,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和改变。
火势扑灭后,拾一被带到了甘棠的屋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两具被烧得一片漆黑的尸体。
张月面色不佳。
她找遍了整个屋子,甚至翻遍了丹阳府都没有找到那个哑巴侍女,只在甘棠被烧毁的屋子里找出了两具尸体,但是被烧得一片模糊,看不出是谁。
小甘大人过来看看,这两位之中是否有小甘大人的侍女。
甘棠面色沉重,目光落在两居漆黑的尸体上,闪了闪,……我的侍女……定然没有出事,希望张将军再帮我寻寻。
张月脸色微冷,嘲弄道,这丹阳府已经搜遍,没有再找到小甘大人的侍女。
甘棠抿了抿嘴,她缓缓蹲下身去,仔细看了看这两句漆黑的尸体,随后站起身,一言不发,许久才说道,……不必找了,多谢将军。
她这样的反应打消了张月的几分疑虑,眯了眯眼,说道,小甘大人不必伤心,不过是一个侍女罢了,本将军给小甘大人送来。
不必。
甘棠垂着眼,我自己可以。
张月不愿意,这怎么行,这件事让小甘大人受到了如此惊吓,本将军打算好好照顾小甘大人的,可不要再出什么意外。
甘棠面色平静,看了看张月,最终答应,也好,那便多谢张将军了。
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不过早也料到这样的结果,甘棠能接受,至少该离开的已经离开了。
信物、消息,还有燕沉潇。
这件事之后丹阳府表面上似乎安定了不少,只是深处还是暗流涌动。
甘棠每日被关押在屋中,无法与外界沟通,没有得到什么好消息,万幸也没有得到什么坏消息。
这边你争我抢,风起云涌,京城和雍陵也不逞多让。
一段时间过去,梁国和大燕的矛盾更深了,张欣彻底撕下了伪装,一方面怂恿燕腹蕊答应梁国的要求割地赔偿,一边暗中同梁国计划如何再在大燕更进一步。
燕腹蕊不愿答应梁国的要求,也不愿听张欣的话,可满朝文武竟没有几人在帮她 ,她把目光投向了寒门,却发现她们已经被曾经的自己迫害到了寥落的地步。
与此同时,贤王燕成言一路东行,大军直逼京城。
陛下!朝堂之上,张欣的声音响起,她的上首是面露疲态的燕腹蕊,陛下,贤王此行明显是造反啊陛下!贤王不忠不孝,欲意谋反!又一人附声道,臣恳请陛下派兵西行、镇压乱臣贼子!请陛下派兵镇压乱臣! 话语不约而同在大殿上响起,沉重有力,撞击在金柱上震荡着回音,燕腹蕊坐在凤椅上,耳边充斥着她们激愤的话,面色一片苍白阴沉。
张欣……燕成言,把她逼到了何种地步?!如今进退两难,一边是张欣,一边是燕成言,无论哪一边,都是豺狼虎豹。
请陛下诛杀逆贼!张欣又喊了一遍,目光恳切地望着燕腹蕊,燕腹蕊脑海一片空白,依爱卿之见,那梁国之事又要如何处理?攘外必先安内!张欣笑了笑,请陛下诛杀逆贼。
话落,又有人随声附和。
……燕腹蕊耳边嗡鸣,恍惚向下看去,只觉得说话的忠臣嘴脸丑恶,血腥之气从口中不断涌出。
已经吞了这么多人了,怎么还吃不饱?她摇了摇头,又忽而站起身,目光尖利地扫视着底下的官员,高声道,赵付澄听令!赵付澄展出列,臣在。
燕腹蕊看了看她,朕令你,带十万精兵西行,镇压乱党,活捉贤王!臣听令!陛下英明!燕沉潇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总之大脑一片昏沉,眼皮沉重地阖着,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睁开。
他偶尔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在喧闹的时候,他能听到纷乱的打斗声、听到寻梦和别人的低语声,听到马蹄踩踏在雪上的哒哒声,听到车轮碾压路面的沙沙声。
可他偏偏听不见甘棠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甘棠可能只是睡着了,还待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像过去一样,静静地沉睡着。
可这个梦未免也太久了,像是一辈子都过去了,像是他已经白了头。
也不知何时清醒过来的。
总之周围很寒冷,钻过他的皮肤深入他的骨髓,把他从睡梦中冷醒了。
还是熟悉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不是雕花的床顶,而是木色的马车车厢顶;背后不是柔软的被褥,而是冷硬的木板;身边不是熟悉的人,而是虚无的空气。
好久没说话了,嗓音很干哑,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缓慢地眨了眨眼。
寻梦和另外一人还在外头赶马车,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周围好像安静得过了头,唯独马车里头有些微弱的动静。
以为是照顾燕沉潇的人发出的动静,她没理会。
可动静越发明显了,她终于回过头,对上燕沉潇睁大的眼睛,带着些许迷茫和着急,在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随接着转了回来,空洞洞的。
一片沉寂之中,她听见他哑声问道,寻梦,我的妻主呢?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