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 我的妻主呢?他的视线在寻梦和另外一人身上扫了扫,像是针尖上的锋芒,又好像淬了雪一般, 刺进两人的后背,让血液都跟着凝固起来。
寻梦微怔,不知为什么喉头竟有些梗塞,没有径直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道, 殿下, 我们正在青陵西境永昌城。
接下来他们还要东去,找到燕成言, 转交信物。
燕沉潇的身影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许久轻声问道,……她呢?寻梦偏过头继续赶车,驸马还留在灵陵丹阳府, 尚未离开。
寻梦感到身后人的气息灰败了,像是碳火燃尽余下的灰烬。
还留在丹阳府……这一句话落燕沉潇耳中, 沉重无比, 堵住了他的喉咙, 让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红唇颤了颤,头脑好像也随着昏沉起来,崩溃了一般, 尖锐叫道,回去!寻梦抓着缰绳的手一紧, 殿下, 距离找到贤王不足半月。
她顿了顿, 莫要浪费驸马的心血啊。
燕沉潇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他何尝不知道甘棠的努力?可她一人留在灵陵,兵凶战危,险境重重,他怎么可能安心离开。
其实早该的明白的,在甘棠妥协的时候,在她给他倒酒的时候,在他说头晕的时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他竟然没有发觉出来。
燕沉潇忽而有点想哭,鼻尖酸涩,像是泡在酿了十年的老醋,问寻梦,又似乎在问自己,那她出事了怎么办?寻梦手微紧,殿下放心,驸马不会出事的。
你怎么知道?!他死死盯着她,你能保证?!他不愿她出事,可只要一离开她,脑海里便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象她遭遇不测的模样。
只是想想,便觉得天崩地裂,无法呼吸。
寻梦……他眨了眨眼,有些哽咽,我们回去。
寻梦没有看他,劝道,殿下请冷静。
燕沉潇难受得很,冷静不下去,他不想浪费了她的努力,可是他又不放心留她一人在灵陵。
似乎想到了一个好方法,他急匆匆说道,你把我留在这儿,你们继续去找贤王。
寻梦早就知道燕沉潇会这么说,低着声音说道,离开前驸马交代寻梦,一定要照顾好殿下,寻梦不能让殿下回去。
燕沉潇死死盯着她,你是听她的话,还是听我的话?寻梦不吭声了,她是该听燕沉潇的话,可眼下又不能听。
燕沉潇其实还不太清醒,大概是药效还没过,他晃了晃脑袋,嘴唇颤抖,有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晶莹剔透,冷意像是透进了骨子里,他痛苦地眨了眨眼,尖声叫道,停下!马还在踢踏着四蹄行进,寻梦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却没拉下。
燕沉潇崩溃,我让你停下!!!他走出几步,有些凌乱和踉跄,似乎想直直跳下去,衣摆晃动的那瞬间,寻梦和其他一人同时一惊,一个赶忙勒紧了手中的缰绳,一个扯住燕沉潇。
急速的停止让马扬起前蹄,雪花如浪随之纷涌而起,枣红色的马匹脖颈被拉扯而向后扬,半空中传荡起尖锐的马鸣声,寻梦急道,殿下!燕沉潇没管她,情急之下,寻梦劈晕了他。
燕沉潇软软地倒了下来,寻梦把缰绳递给另一人,把燕沉潇放回了马车中,惊魂未定。
此事着实超出了她的预料,因为燕沉潇向来冷静,方才那昏头昏脑不顾后果的疯狂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
此刻已经是傍晚了,日头明晃晃地挂在西边,却不热,好像也被冰封住了。
马匹经过方才那一撕扯,差点打滑摔下,此刻顿在原地踏步,任凭怎么使唤都不向前进,仿佛不会跑了。
没有办法,寻梦只好把下车牵着马去寻夜宿的地方。
周围很冷,入夜后雪又开始下,燕沉潇再次醒了过来,却怔怔地没有动,只是睁着眼睛发呆,眼眶中还有些湿润,灵魂却像是被夜风吹走了。
寻梦带着些干粮给他,殿下,吃些东西吧。
燕沉潇没有动,寻梦放在了他身旁,随即出去了。
燕沉潇方才做梦了,这个梦太真实,几乎让他觉得是甘棠托给他的。
梦里的他还跪坐在她身侧,抱着她,委屈地倾诉她为什么丢下自己,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走。
甘棠安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听完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话语温柔,这儿这么危险,我当然不想让殿下留在这儿。
殿下就当帮帮我好么?她微微一笑,姣好的眉眼浸在光里,我同殿下保证,我绝不会出事。
她叹了一声,真诚道,倘若殿下愿意,我便圆满了。
燕沉潇说不出话。
他醒了过来,却好像还在梦中,许久抹了抹还有些湿润的眼角,站起身朝外走去。
寻梦看见他出来,很是紧张,殿下。
燕沉潇目光落在寂凉的雪夜,漆黑的眼眸映着清白纯洁的积雪,明明暗暗,像是揉碎了星子,他看了半晌,直到冷意侵袭身体,他缓缓开口,明日……明日早些出发。
话落,他又回了马车,寻梦听完他那句话,微愣,许久松了一口气。
好在,好在没有再吵着回去。
另一边,大半个月过去,燕成言的局势貌似不太好,由赵付澄带领的、从京城来的军队在青陵守卫,把燕成言行进的路线堵住,双方交战,燕成言首战告捷,余下皆败。
赵付澄递送青陵战报,她已经砍下逆贼贤王的脑袋,准备回京城复命。
燕腹蕊凤颜大悦,设宴庆贺,谁知没高兴几天,她收到了密探的消息,而那个已经死去的青阳郡主实则是个假货!燕腹蕊勃然大怒,要质问梁国的恭亲王,谁知恭亲王也早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全都是冒牌货!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好,尤其是被耍的人还是一个帝王,在前阵子因为对方郡主身死的事情理亏难言,如今真相大白,怒气冲天、暴跳如雷,几乎要昏厥过去。
见她呼吸不上来,面色通红到青紫,两眼翻白,大嬷嬷高声急叫,陛下!陛下!御医!快传御医!御医屁滚尿流地滚进来了,径直给燕腹蕊扎了几针,还开了几副药,紧张得手一直在颤抖,药汁溅洒出来,落在燕腹蕊的衣服上、被褥上,被她一脚踹开,滚!她清醒过来了,明黄色的里衣沾着黑色的药渍,整个人卧在榻上,面色又红又白,身体还是气得发抖,许久怒声吼道,张欣!给朕把张欣押过来!到了现在,她基本懂了,张欣同梁国人绝对有牵连,先前只是怀疑,如今便是完完全全的肯定了。
真是、真是好一手借刀杀人!借着她的手除掉燕成言,又要借着梁国的手除掉自己!张欣不是被押过来的。
她是走进来的,胖乎乎的脸上噙着和善的微笑,闲庭信步,士兵恭恭敬敬地跟在她身后,头低着,为她掀开一道道珠帘,对待她的样子比对待燕腹蕊还要恭敬。
燕腹蕊死死盯着她。
张欣上前,陛下,微臣在。
她微微一笑,听闻陛下身体不适,可唤太医来看过了?燕腹蕊怒吼,张欣!你干了什么好事?!张欣面色微讶,发生了何事?陛下何出此言?你还在装?!燕腹蕊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你这个反贼!!!胆敢同梁国勾结,坏我大燕!她艰难地咆哮着,面色通红,怒发冲冠,像是一头被惹毛了的狮子。
张欣静静看着她,面上的笑容渐渐淡了,陛下,您病了。
逆贼!!!咳咳咳!燕腹蕊还在怒号,梗着脖子咳嗽,像是要死了,朕没病!张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陛下病情越发严重了。
她顿了一顿,又笑起来,带着些微弱的怜惜和嘲讽,既然陛下病了,那还是好好休养吧。
接下来的事情,臣会为陛下处理好的,恳请陛下以凤体为重,安心养病,莫要操劳。
燕腹蕊被她的话气得差点呕血,指着她朝外喊道,来人!来人!殿外的侍卫冲了进来,回陛下,属下在!燕腹蕊的手指了指这几个侍卫,又移向张欣,怒不可遏的样子,把她给朕拖出去!押入大牢!侍卫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一个人行动,燕腹蕊怒吼,快!张欣微微一笑,她随意地挥了挥手,这几个侍卫便起身离开了,燕腹蕊见状,目眦欲裂,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话都说不出来了,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吐出话语,大、大胆!张欣微微垂下头,眼睛埋没在阴影之中,可嘴巴还在动,像是要吞人,话语轻柔,陛下凤体欠安,好好养病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得太厉害,燕腹蕊再次感觉呼吸不上来,胸腹剧痛,面色苍白,分明是寒天,她却出了一身汗,身体痉挛,面部扭曲,模样看着极为可怖。
衣服上的药渍还在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燕腹蕊嗅到这股味,豁然顿悟,却更气了。
方才那太医,对她动了手脚!意识到了这一点,仿佛就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忽而感觉头脑昏沉,意识恍惚,视线渐渐模糊了,只留下张欣微微弓着背微笑的样子。
张欣眼看着燕腹蕊陷入昏沉,踏步走了出去,对着紫宸殿外守卫的侍卫冷声道,陛下积劳成疾,沉疴难起,给本官守好紫宸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守卫垂头,是!张欣大步离开。
她的斗争还没有结束。
燕绘尧倒了,燕成言倒了,燕腹蕊倒了,她谋划了大半生,总算盼来了今天,可事情还没有完成。
她的盟友,梁国,可不是那么友善的,想必看到现在这个局面,已经蠢蠢欲动了吧。
把自己即将到手的,辛辛苦苦夺来的江山划分给梁国?她还没有这么大度。
已经是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再来一个不信又如何?大燕472年,逆臣张欣勾结梁国,夺权,囚禁大燕女帝燕腹蕊,其后反约,次年1月,燕、梁两国于灵陵交战。
丹阳府早就大乱,本就所剩无几的百姓纷纷逃离,甘棠还被关在屋子里,张月铁了心不让她出去,那些士兵守在她的屋子,就算兵临城下。
梁国人进攻灵陵的那一天,张月领兵对抗,首战告捷。
第二次交战,惨败,梁国直接砍下了张月的头颅,攻占灵陵。
那时候张月的人终于走了,甘棠带着拾一离开,还未到达丹阳府城门,便被人擒住。
一位身披红色披风,手持利剑的男子笑眯眯地把剑横在她身前,笑容明艳,用一种怪异的大燕话朝她说道,驸马大人,别来无恙啊。
甘棠冷冷地看着他,半晌扯了扯嘴角,……青阳郡主,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