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打开的声音传入屋内, 斜射而来的阳光把空中的微尘照得发亮,梁求英挑着眉看向三人,这是发生了什么?林斐看了一眼面色平淡的甘棠, 冷冷道,这甘女郎未免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梁求英看向甘棠,笑容温和,甘女郎这是做了什么啊?竟然惹得本王的林将军这么生气。
甘棠也看向梁求英,微微一笑, 王女早安, 甘某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
……两人各执一词,梁求英看向地上的人, 眼神探究, 这是昨日的舞伶?此话一出,她就发现三人的表情都微微变了一下,林斐面色更冷了, 而甘棠的模样却有些耐人寻味,想了想, 她脚尖点了点, 既然两位都不愿意说发生了什么, 就让这舞伶来说吧。
她瞥了一眼燕沉潇,给本王如实道来。
燕沉潇眼里露出一些惶恐,奴、奴不知将军和女郎在商谈要事,误入这屋子……被女郎留下来了……他说着, 头更低了,梁求英眉眼一挑, 大致猜测出了事情末尾。
她这个将军向来严肃, 这几日为了套取消息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偏偏这位甘女郎还在同她们打太极,还带着舞伶来,自是怒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原来如此。
看向林斐,她说道,将军何必发怒?不过是小事。
嘴上这么说,她却看向了甘棠,眼底微凉,甘女郎在安阳城呆久了,是不是忘记了自己还是大燕人?是大燕人,却还留在她们这儿,她是个俘虏。
甘棠面色平淡,自然没忘。
若是忘了,早就把她想要的给她了,何必这么拖延。
梁求英微微一笑,没忘就好,甘女郎还是要清楚自己的身份。
话锋一转,她凉凉道, 毕竟本王可不是非你不可的。
……甘棠定定看向梁求英,两人对视,许久梁求英又变脸似的轻笑一声,当然了,倘若甘女郎听话,本王不会亏待甘女郎的。
她忽而看了一眼燕沉潇,笑问甘棠,昨日可还尽兴?若是女郎听话,本王可以让女郎天天更加尽兴。
……甘棠眉眼低垂,许久同样轻笑一声,将军放心,甘某自有分寸。
她瞥了一眼燕沉潇,冷淡道,出去吧,我同王女和林将军有要事商谈,不要进来。
燕沉潇头微低,是。
他退了出去,出门便看见满脸紧张和担心的的拾一,脸都被吓白了,低声道,她没事。
拾一微愣,稍稍放下心来,好。
她还在门口守着,燕沉潇却是回到了甘棠休息的屋子,关好门后,把紧紧攥在手中的纸张拿了出来,这纸张在紧急之中被他□□藏进袖中,上面的墨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燕沉潇展开来细细看了许久,又自己沾了墨,在一张布帛上重新描出来,随后才把那纸张丢入炭盆中,化为一片灰烬。
而这边,书房内,甘棠和梁求英等人还在商议要事,甘棠把方才对张欣下一步设兵的猜测告诉了梁求英,描了另一份图纸,甚至把山如何高路如何远都说了出来。
梁求英听罢,眉头轻蹙,甘女郎如何保证张欣会这般行事?甘棠执笔微微一笑,甘某从未说过保证二字,只是猜测,王女信也可,不信也可。
但大抵是信的吧。
林斐面色微冷,若有胡言,定要你不得好死。
甘棠看她一眼,将军这般威胁,甘某哪儿还敢胡言?梁求英和善一笑,本王相信甘女郎。
嘴上是这么说,谁知她心里怎么想?甘棠扯了扯嘴角,王女和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派兵去灵陵灵玉城西北界的玉和村查探,那儿是进入灵玉城的必经之路。
当然,这只是过去,至于张欣现如今会不会另辟蹊跷,甘某不知。
话到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梁求英站起身,好,多谢甘女郎相告,本王即日派人去探查。
倘若是真的,那么便可以将计就计,来个瓮中捉鳖。
甘棠微微一笑,好,将军慢走。
提醒似的,她缓声说道,关于这些事情还请王女保密,甘某不愿让大燕人知道,想留个好名声,也免得牵连家人。
……梁求英似乎有些诧异,半晌大声笑起来,好!自然不会泄露,甘女郎可放心,待我们攻占大燕,甘女郎便是大功臣,不会对甘女郎的家人做什么。
本来她心中还对甘棠留有许多警惕和怀疑,这句话却是消去了许多。
一个叛徒,竟然在背叛国家的同时请求敌国不要把她背叛的消息泄露出来,就因为想要留个好名声。
太可笑了。
她笑够便同林斐出了门,继续要商量什么甘棠不再知道。
眼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她终于放松了面容,拾一探头进来了,声音很担心,女郎?甘棠喝了口冷掉的茶,没事。
拾一松了口气,转眼又听到甘棠问道,他呢??拾一微微一愣,甘棠这才想起来自己甚至还没有给燕沉潇起个名字,补充道,我昨日带回来的人。
……拾一心情复杂,拾一不太懂,不过应当是回了屋。
好。
甘棠站起身,眉眼清冷,日后若是有人来,你便提醒我一声,但莫要太明显。
拾一面色严肃了些,是,拾一知道。
甘棠点了点头,随后也走了出去,方向正是燕沉潇所去的地方。
此时已经是午后了,微弱的太阳挂在西边,路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化,冰融融地冒着寒气。
殷红的梅花挂了满枝桠,乌黑的树干上撑着洁白的雪,风吹过便抖落一阵,花瓣接连落下,铺在雪上,又被枝干上落下来的雪埋掉,只露出半点猩红。
甘棠的视线从这些夹着梅花的雪堆慢慢扫过,眼眸微暗。
燕沉潇正在房里头等她,甫一见到甘棠便扑了上来,把她冰凉的掌心拢在自己温热的手掌里,低声问道,妻主怎么样?甘棠眉头微蹙,还好。
我已经说出来了,梁求英应当是会信的。
毕竟是真的消息,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倘若她真的设兵等待张欣,那么便也可以让贤王的人去埋伏,来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可笑张欣,所作计谋全是为人做嫁衣。
闻言,燕沉潇眉眼微弯,在甘棠嘴角上亲了一口,妻主真厉害。
甘棠忍不住笑了一下,又问道,殿下打算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倘若还没有想好,她倒是有个法子。
燕沉潇纤长乌黑的眼睫扑了扑,这就不让妻主担心了。
他红润润的唇角翘起来,小声道,妻主不知道吧,长梦也来了,正乔装打扮当作这儿扫雪的小厮。
我打算埋在雪里,到时候就让长梦拿了,藏在运送剩饭菜的车里运出去。
……甘棠有些惊讶,唇角微抿,眼里含着笑,真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燕沉潇有些高兴,被冷意刺激得微红的眼角细细向上挑,饱含一池春色,用一种撒娇的声线,我们心有灵犀。
甘棠轻轻一笑,说道,好了,现在便写吧,晚了再藏进去。
她坐到了桌边,提笔在燕沉潇备好的绢布上写字。
尽管右手已经恢复,甘棠还是习惯了左手写字,燕沉潇坐在对面看着她写,目光不知不觉从绢布上转移到甘棠执笔的手指上,苍白纤细的骨节,按压着墨色笔杆的指尖凝了一点血色,微微的红,好像桃花绽放在指尖。
目光再往上移,是皓月般的手腕,细细的一圈,好像一只手便可以拢过来,皮肤薄得能看清底下的血管和青筋,纤柔却并不虚弱。
他看得入迷,脑海里却又是想起了另一只手,想起劈砍而下的凶器,痛苦的画面在眼前重现,方才还喜悦明亮的心情顿时拢上一层灰蒙蒙的薄雾。
甘棠写完了,抬眼时便撞上他眼里还没来得收回的悔恨,微微一愣,还没想清楚,手已经自动伸出去在他发上摸了摸。
燕沉潇也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蹭了蹭她的手心,眉眼弯弯,妻主真好。
甘棠收回手,问道,在想什么?燕沉潇还是眉眼弯弯的模样,唇却微微抿了起来,有些丧气和无奈,想和妻主赶紧回到大燕。
原来是这样。
甘棠又捏了捏他的脸颊,触手却不是熟悉的滑嫩,而是略怪的触感,那面具还没除下。
她撤回手,眸光柔和,快了。
甘棠自觉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可出门才发现天色已经微微暗了,屋子周围都点上了蜡烛,映得地上的雪又白又红,梁国的人正在屋檐下穿行,黑色的身影重重叠叠。
拾一正好过来了,女郎,郎君,请去用饭吧。
甘棠点点头,好,待会我们自会过去。
她等了一会,同燕沉潇出发去往厅堂。
厅堂已经备好酒菜,甘棠也没顾忌周围梁国的人,径直把燕沉潇拉在身旁坐下。
燕沉潇似乎很喜欢在这些梁国人面前演戏,当下慌了眼神,欲拒还迎,不,谢女郎抬爱,只是这于礼不合……甘棠静静地看着他,眉眼含笑,待他说完,径直伸手揽过他细瘦的腰,漫不经心道,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只管坐着吃便好。
她瞥了一眼周围面色怪异的梁国人,你们可是有意见?那几个侍人摇摇头,不敢,女郎和郎君自便。
甘棠又看向燕沉潇,他们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难不成不愿意同我用饭?怎么会?燕沉潇脸都红了,嗓音细若蚊蝇,愿意的……女郎对奴这般好,奴无以为报……甘棠忍不住了,眼里荡开笑意,不需要你报答,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
燕沉潇望着她点了点头,小声道,奴会一辈子跟在女郎身边的。
好了。
甘棠怕自己演不下去了,说道,用饭吧。
好。
两人用饭,周围除了拾一,还有一众梁国的侍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在他们郡主面前面色清冷,少言寡语的甘女郎在这舞伶的陪同下眉眼含笑地用饭。
梁国侍人只觉得甘棠瞎了眼,拾一再次心情复杂。
等到晚饭结束,甘棠先回了屋,燕沉潇喝了些酒,眉骨都是红的,看起来像是醉了。
梁国侍人扶着他回屋走去,可走在小道上时,燕沉潇却忽而挣开了他们,欢快道,我要给女郎带礼物~他径直往雪里扑,侍人连忙要扶,他又甩开他们的手,不满道,别过来!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们,话里的醉意却不容忽视,……你们是、是不是想抢我的礼物,再自己送给女郎?侍人垂着头,郎君,你喝醉了。
燕沉潇再次甩开他们,嘟囔道,才没有啊……他径直扑在树根下,抖落一片细雪,落到发上,脖颈上,惊叫道,好冷……那些侍人却没有再理会,只站在小道上看他,面色冷漠。
燕沉潇跪坐在那梅花树下,两手捏着细雪,嘴上不停道,我要给女郎送礼物……谁、谁都别想抢走……话语绵软,带着醉醺醺的酒意,可无人看到的是,他眼里一片清明。
那绢布一直藏在他衣袖里,可出了屋子,外头几乎全是梁国的人,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藏绢布,难上加难,他只好采取这种办法。
借着黑暗,那绢布被他藏进了树根下,被雪深深覆盖着。
在梁国侍人按耐不住要强行把他带走时,燕沉潇忽而回身,他捧着一团莹白的雪,指骨被冻得通红,却回头看着侍人们笑,昳丽的眉眼被烛火映着,十分动人,话语期待,好看吗?其实他不用捧着雪,毕竟醉鬼的行为总是令人无法理解,可燕沉潇埋着埋着,便真的想给甘棠带个礼物。
——他捧起了最冷的一捧雪。
梁国侍人沉默,许久道,天冷,还请公子起身。
燕沉潇起了身,自己看着这团雪,越看越难受,不好看啊。
一边走一边捏,一边问身旁的梁国侍人,这样呢?他始终没有得到回答。
甘棠在屋子里,她才洗漱完毕,没一会便听见人来的动静。
门被打开,燕沉潇走了进来,衣摆重重叠叠,如同被波浪推开的莲叶,纤细的手指捧着一捧雪,眉眼艳丽,笑意盈盈地问她,妻主,好看吗?作者有话说: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