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冲萧翊招手。
萧翊看到她就愣了, 没想到会在朱雀桥见到她。
等萧翊驱马过来, 司马妍抬了抬手。
她是来送行的。
萧翊低下头,看到一只白皙的手拿着个食盒,因几个月的习射, 她的手指腹有了薄茧。
萧翊突然就想起他和她在射堂的那些日子, 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喜好习惯。
昨日我看廷尉大人似乎挺喜欢, 就又去买了, 廷尉大人拿着罢。
司马妍道。
萧翊沉默了会,伸手接过。
司马妍朝他一笑。
湖面起了风,风牵起她的衣摆, 迎来舞去,仿佛想要撩动什么。
清晨的薄光干净朦胧,拢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不太真切。
萧行禹看了看司马妍, 又看了看萧翊。
他没有想到, 公主竟会对郎主如此情深似海,想方设法接近郎主, 可惜公主的心思注定白费, 士族们怎么可能同意郎主当驸马呢?士族只想郎主去死, 腾出家主之位,掌控兴湖部曲,还好郎主走了,借查案回去, 必然让朝廷震怒,郎主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萧行禹看着司马妍的目光不由得怜悯。
司马妍可不知道萧翊这一走,就要走到兴湖,天真地以为萧翊出城是为了办案,半个月就回来,因此她抬起头道:廷尉大人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哦,我等廷尉大人回来。
她指了指食盒,昨日他虽然没回答,但在司马妍心里,不回答等于默认。
萧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片刻后,微微点了下头。
?萧翊这么一点头,把萧行禹给整迷惑了。
郎主为什么点头?他真的会回来?真回来就完蛋了,朝廷必然会治他擅离职守的罪,到时候部曲没了,官没了,人都会没了。
这么可怕的后果,郎主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回来作甚?难不成……郎主也喜欢上公主,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不,郎主不是这样的人。
郎主从来都是理智冷静的。
所以萧行禹又仔细品了品他们的对话,发现他蠢了,郎主点头就代表要回来么?公主又没问郎主回不回来,只叫郎主记得约定,会等着郎主,那么郎主点头的意思,就是记得,但是回不回来,就另说了。
哎,希望公主早点清醒罢,毕竟等到海枯石烂,都等不到郎主,一片真情,终究是错付了。
得到萧翊肯定的答案,司马妍安下心,笑道:那么,我就等廷尉大人回来。
萧行禹同情地看司马妍。
萧翊没再回话,拍马奔向朱雀桥,萧行禹等人跟上。
湖面上的薄雾分散又重新覆盖,人马消失在雾中,再也看不见。
好像从未出现过。
司马妍把人送走,正准备离开,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呦,公主来这送情郎呢,我看他都不太想搭理你。
她回头,看见宗明锡倚靠在一颗槐树上,恶劣地冲她讽笑。
两刻钟前,宗明锡到酒肆喝酒,倚在栏杆上看风景,竟看到司马妍站在朱雀桥门口,似乎在等人。
正好奇她在等谁,没多久就看到萧翊,而后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依依惜别的恩爱戏码。
宗明锡深觉辣眼睛,想起这段时间走哪都被投以异样的目光,怒了,都是司马妍害的,若不是她多管闲事,他就不会因为不甘心再去找萧翊的麻烦,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所以宗明锡忍不住下来刺司马妍一句。
司马妍没有任何感觉,看都不看他,绕过他走了。
你站住。
宗明锡对这种不屑一顾的态度非常敏感,当即大叫道。
没想到司马妍竟然真站住了,不仅站住了,还转身走向他。
你想要如何?她站在他面前,很和气地问。
……宗明锡懵了。
绕是他挑衅经验丰富,都没见过她这样的。
这般好声好气,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但立刻,他就转过弯,司马妍不仅刻意压低音量跟他说话,还挑了个能隐藏她身形的角度面对他。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人觉得跟另一个人说话,被人发现很丢脸,所以想趁人不注意赶紧把话说完走人的意思。
敏感自卑的宗明锡以为司马妍在嫌弃他,实则司马妍听闻这人性情阴晴不定,怕他闹事,才想躲着人赶紧把他安抚下来。
当然她的想法宗明锡并不知道,此刻宗明锡满脑子都是从小到大经历的,旁人嫌弃他的画面,更怒了,冷哼道:不如何,就是不解公主为何这样犯贱,巴着个武夫不放。
时下士人是极度瞧不起武人的,觉得武人粗鲁,像未开化的蛮夷,宗明锡他爹宗绍就常年被人讥讽武夫。
宗氏跟其他世家大族发展的途径不一样,靠战功兴盛,渐渐控制住荆州,本来势力就够让人忌惮的了,族长宗绍还嚣张至极,给人一种他随时要溯江攻打建康的压迫感,建康士族们对他又恐惧又讨厌,还不能拿他怎么办,只能骂他过嘴瘾。
宗绍连名字都不配拥有,建康的士族子弟提起宗绍就是——那个武夫。
他们嘲笑宗明锡的时候,总是称宗明锡为那个武夫的儿子,在宗明锡记忆里,武夫二字一直跟蔑视和讽笑捆绑在一起。
粘上这两字,就会被所有人鄙弃,所以宗明锡觉得,武夫是对一个人最恶毒的辱骂。
司马妍哪想她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却被他骂了,还骂得这么难听,也生气了,当即沉下脸,鄙夷道:我也不解你为何会被一个武夫吓得屁滚尿流。
宗明锡脑中瞬间浮现出那天发生的一幕幕,还有发生那事之后,存在在各处的,如芒在背的,若有若无的嘲讽视线,以及源源不断的,散落在建康城各个地方的议论。
司马妍这话算是捅到了马蜂窝,宗明锡的脸色发青,柔美的面容开始狰狞。
还有——司马妍这辈子没被人这样骂过,气性上来,不管不顾接着道,还好采衣没跟你,跟了谢广,你连谢广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这话一出,宗明锡出离愤怒了——因为内心完全相信司马妍的话。
士族们瞧不起他就算,连卑微的美姬都瞧不起他,宗明锡的男性尊严受到了严重打击,他的脸由青转黑。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宗明锡手紧紧握着,手背青筋暴起,昭示他正处于暴怒的边缘。
司马妍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吓得不敢说话刺激他了,心里特别后悔,讽刺他作甚,把他惹急了,谁知道他会干出什么。
宗明锡欺近司马妍,双眸阴森骇人,直勾勾盯着她。
司马妍害怕了,本能想跑,但立刻冷静下来。
她要是跑了,他抓她怎么办?还好槐树能挡住她的身形,街边的人看不到这边的情况,不然被人发现,说不定第二天整个建康城都在议论宁昭长公主与宗明锡当街勾勾搭搭,她别想要名声了。
更重要的是,阿兄跟她说过,宗绍想让宗明锡娶她,这要是传到宗绍耳里,说不定会以此为由逼迫阿兄,把她嫁给宗明锡。
她打死都不要嫁给宗明锡,司马妍肠子都悔青了,嘴快一时爽,后果却不是她能承受的。
司马妍立刻道:等一等,你冷静一下。
宗明锡哪里会听她的,整个人快贴到司马妍身上。
司马妍被他身形笼罩,突然发现他的身材并不像她想象得那般瘦弱,相反他的身材甚至可以说得上健壮。
他低头,阴阴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怎么?公主也有怕的时候?说话带出的气流扫过她侧脸和脖颈处的肌肤,犹如蛇信子在舔舐,司马妍体会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觉。
司马妍立刻道:我错了,我瞎说,你英明神武,人见人爱。
宗明锡冷笑:公主真是能屈能伸。
司马妍:我真的错了,我赔罪,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宗明锡打断她的话:公主怕什么?怕我娶你?司马妍只觉眼前一黑:你、你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宗明锡狞笑着,一把抓住司马妍的手,一字一句地说,自然是想娶你。
说完他就拽司马妍,司马妍大惊,一边掰他的手一边后退,不能被他拽出去,被人发现,自己可能真要嫁给他了。
宗明锡加重力道,司马妍不由得被拉出几步,眼看整个人就要暴露,心想完了,仿佛看到悲惨的命运向她招手。
这时一道黑影闪过,宗明锡没把司马妍拽走,自己倒是被人拽走。
司马妍骤然失了桎梏,想站稳,然而因为惊吓过度,腿一软,马上就要跌倒,被一人扶住。
司马妍嗅到一股檀香,而后听到一道清浅淡漠的声音:宗兄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