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看到公主对他摆出一副追求架势的时候, 立刻又戒备起来。
所以在知道萧翊教授公主箭术之后, 上朝的时候试探着问了一句:听说你最近在教授公主箭术。
萧翊表情瞬间变得小心翼翼:正是。
进展如何?萧翊道:萧某没有经验,唯恐教不好,本已拒绝, 只是皇上盛情邀请, 无法推脱,才接下这任务, 但心中实在惴惴, 诸位若有更合适的教习,可以向皇上举荐。
他们就笑道:廷尉大人这样箭术精湛的人都教不会,还有谁能教会,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心中道,罢了,既然萧翊是明白人,他们就不掺和了, 只有公主一头热, 就不要逼得太紧,也没用, 对这种怀春少女越逼就越抗拒, 首要还是得把驸马定下来, 定下来公主就折腾不动了,于是又跑去催促皇上。
之后又听说萧翊在射堂一直对公主很冷淡,也很守规矩,都是公主在缠着萧翊, 便安心了,更觉萧翊识相。
然而事实证明所有人都看错了,萧翊的识相,是懂得审时度势的识相,那小心翼翼,胆小怕事的模样是做来蒙骗他们,降低他们防备的,他本质善谋果决,权衡完利弊,敢于冒着得罪朝廷的风险,果断回兴湖。
所以朝臣们都极后悔,他们怎么那么蠢,被萧翊乖顺的模样骗了,怎么不多注意萧翊,不把萧翊看牢点?这时,他们不知道萧翊还做了什么,故而只是后悔没把萧翊看牢,等知道萧翊做了什么,就悔恨怎么没把萧翊杀了。
半月后,萧翊递来奏折,称自己能力不足,且部曲诸事繁多,请求朝廷准许他辞官。
同时又一则消息传来——萧翊将迎娶宗绍的五女儿宗明姝。
朝臣全都面如土色。
他们都明白,萧翊和宗绍结盟了。
如此一来,宗绍的势力就相当可怕——长江中上游与中游的势力就掌握在宗绍手中。
位于下游的建康便相当危险被动。
宗绍对朝廷是什么态度,大家都不清楚。
大多数朝臣认为宗绍有逆反之意,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兵向建康。
持此观点的人列举了宗绍多项蔑视朝廷的举动,如不听调度,插手朝廷的人事安排,擅杀降将等。
事一列举,就更加不得了,朝会上大家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好像宗绍马上就要攻打进来。
接下来就是互相推诿,谁都不想接下把萧翊放跑的责任,争得面红耳赤。
吵吵嚷嚷中,宣元帝非常镇定。
因为最怕皇位旁落的不是他,而是一众士族。
一直以来,士族们即使手握重权,都没想篡位,是因为他们都明白,如果上位后不能灭了其他所有强族,集权中央,那么霸占了皇位也无意义。
想要国家安宁,就只能学习司马氏……鉴于司马氏过得并不怎么样,这当主还不如臣,就算了罢。
现在萧翊投靠了宗绍,大家意识到,能灭了其他所有强族的一族出现了。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们会前所未有地团结。
宣元帝有了比他还怕死的一众大臣,就安心了。
除此之外,宣元帝的另一层保障是,就算宗绍当了皇帝,他也不一定会死——他完全可以自请降为郡王,把皇位让给宗绍。
反正怎样都死不了,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甚至他私心里都想直接把皇位让给宗绍。
因为他只想每日吃吃喝喝,这个皇帝做得他心力交瘁。
但他还是有理智的,毕竟做亡国之君太愧对列祖列宗,他怕他死了以后,在九泉之下被祖宗骂死。
所以有了以上心路历程,宣元帝很淡定,他唯一担忧的是——萧翊要娶宗明姝,阿妍怎么办?宫人说,司马妍得知消息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
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异常,该吃吃,该睡睡,准时准点。
宣元帝搞不懂她这是想开了还是没想开,就没有去打扰她。
两天后,司马妍终于把自己从屋里放出来,宣元帝得到消息,命人叫她过来,聊了几句,看她神色如常,说话也流利,没有疯癫的迹象,便让她回去。
中途,司马妍想了想,决定出宫散散心,怕宣元帝担心,派人跟他说一声。
司马妍离开后,宣元帝把王珩叫过来,满脸忧愁,比白天开朝会商讨国家大事还要郑重道:萧翊要娶宗明姝这事你知道罢,朕实话与你说,阿妍喜欢萧翊,想嫁给萧翊,如今看来肯定是不可能了,知道萧翊要娶别人,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刚刚才出来。
朕就把她叫来,看模样倒是正常,但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她就是这样,再难过都很少表现出来,你说朕该怎么办?宣元帝一遇到问题就爱找王珩,王珩总能给他找到解决之法,他原以为这回也是,然而久久没听见王珩的答话。
宣元帝便叹了口气,也是,王珩没经历过儿女情长,怎么会知道如何去处理少女情伤。
这时,有宫侍进来跟宣元帝说公主出宫了。
上回司马妍出宫是因为生气,那么这回——她一定是想不开了。
宣元帝确信了自己的判断,重重叹了口气,叫人好生看着她,以防发生意外。
等人走了,宣元帝愈发忧愁:阿妍肯定是怕我担忧,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伤心的不得了。
越想越夸张,听闻女子受了情伤容易害上相思病,严重的甚至会自刎,阿妍会不会也……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
还真说不准,这段时间,阿妍算是全身心扑在萧翊身上。
人对人的感情就是,花得功夫越多,接触得时间越长,用情就越深,即使开始没多喜欢,到现在肯定已经情根深种了。
宣元帝心想,早知当初就不该支持阿妍。
或许罢。
宣元帝还后悔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就悚然一惊。
那、那该怎么办?王珩说的话,宣元帝都深信不疑,哆嗦着问。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宣元帝目光一亮:王常侍快说。
王珩顿了下,道:自然是以情克情。
宣元帝不太明白。
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公主喜欢上别人,就不会喜欢他。
宣元帝很茫然:可是这个别人去哪里找?王珩看着宣元帝,说:皇上看我如何?……那一瞬,时间仿佛停滞,又仿佛飞速流转。
往事走马观花地在脑中闪过,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白光将宣元帝混沌的大脑劈开。
种种复杂的情绪——惊讶,兴奋,不解,惆怅,最后融成一句饱含沧桑的话。
王常侍莫要与我开玩笑了。
初初听到这话时,宣元帝是惊讶且兴奋的。
大晋年轻士族子弟中,王珩的相貌与风华最为出众。
宣元帝非常赏慕他。
怎么能不赏慕呢,光站在那里,就觉其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可司马妍的身份说起来尴尬,她是嫡长公主,按身份地位,全大晋没人能越得过她去,似乎可以任挑驸马,却限制良多。
不仅萧翊不能娶她,王谢这样的顶级门阀也不能娶她进门。
不管王珩想不想娶,谢氏,甚至王氏族里都不会答应。
这就是平衡,你不能嫁到我家,别家也不能娶你。
所以司马妍只能在次一等的士族里挑选驸马。
有了这样的认知,即使司马妍和王珩是青梅竹马,宣元帝也从来没想过他们会像很多青梅竹马一般,在成年后结为夫妻。
而现在,宣元帝的认知打破了。
这一刻,他最惊异的不是王珩能不能娶,而是王珩竟然想娶。
没有过任何征兆啊,王珩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的?宣元帝打量站在他面前的王珩。
王珩也看着他,平静的样子,相当淡定。
宣元帝就怀疑自己的听错了,是他想的那个意思?这时王珩又问:皇上可信我?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认真,宣元帝感觉到他的郑重,虽觉问题很莫名,但也不自觉严肃,想了想,点了下头。
王珩从前是宣元帝的太子舍人,京中权贵子弟里,宣元帝最信任,最看重的就是他。
不提他个人,为着中枢势力平衡,宣元帝也得看重他,因他背后是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牵制的是谢氏,宣元帝不能让谢延独掌中枢。
王珩面上浮起了淡淡笑意,宣元帝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温柔缱绻的笑。
我心悦她已久。
他道。
说这话的时候,宣元帝都能看到他眼眸里的柔色。
皇上可否将她许与我?他的音色如流水如清风,入耳都是享受。
这番告白与请求,不疾不徐,却又如静水流深,暗里不知涌动着多少的劲流。
宣元帝听到这话,内心是极其震撼的。
他与王珩认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王珩在意什么,今天王珩却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告诉他,他心悦阿妍。
宣元帝想起了很多事情,关于王珩和司马妍的。
好多年前的,都是些零碎日常。
王珩在树荫下看书,司马妍跟宫女踢毽子,荡秋千,玩双陆;王珩偶尔来兴致作画,司马妍在旁边看,等画完,就卖力夸赞;王珩带了叔父在外云游时作的與图,司马妍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一边跟他讨论。
这些细节回想起来太美好,或许王珩就是在无数这样的细节中,喜欢上阿妍的罢,宣元帝想。
所以他可能真的心悦她已久。
到了这时,宣元帝的内心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或者说,这句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突然觉得,如果王珩喜欢阿妍,那点困难算什么?他相信,以王珩的能力,必然能处理好。
或许王珩当初出京辅佐他四叔就是为了此刻。
京中哪有比王珩更好的,王珩若是娶了阿妍,他就不用愁了。
宣元帝知道自己不该擅自做决定。
但这几个月里,宣元帝看来看去,就没看见一个满意的,京中符合条件的人不是太风流就是太草包。
宣元帝不想把阿妍交给他们任何一人。
如果是王珩。
如果是他……宣元帝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