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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2025-03-22 06:38:06

司马妍去了飞花楼, 叫了乐蓉, 乐菱,接着就是美人环绕,软语温言, 喝着酒, 她心中的郁闷散了大半。

转眼入了夜,她想晚上歇在飞花楼, 打发人回宫告诉阿兄。

乐蓉, 乐菱已经出去,她一个人喝酒,一壶又一壶, 渐渐便头昏眼花。

迷蒙间,好像有人推开门。

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道颀长身影。

——王珩。

司马妍心中疑惑,这么晚, 他来做什么?他没有开口, 就坐在她对面,静静看着她。

飞花楼建在淮河边上, 花船一艘艘驶过, 张灯结彩, 鼓乐喧天,宾客姬妾的笑语声阵阵传来。

司马妍等了会,他还是不说话,便问:你怎么来了?烛火打在王珩的脸上, 如黑翎般的睫羽微敛,眼下被投射出一片阴影。

你就那么喜欢他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夜里,他的嗓音显得幽幽凉凉。

司马妍眨了眨眼,他知道多少?她开始想自己为追求萧翊都做了什么,但喝了太多酒,脑子有点转不动,呆呆地看他。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着她的回答。

回答他的是一个长长的酒嗝。

王珩皱了皱眉。

司马妍稍稍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深觉丢脸地转过头。

王珩只是问:你喝了多少?司马妍的回答跟所有醉酒的人一样:没多少。

王珩也无意追究,拿掉她手上的酒壶。

别喝了。

为什么?我要喝!司马妍抓回来,很不高兴地说,还抱着酒壶,生怕他抢走。

王珩没有再动手,沉默了半晌,说:就算难过,也不要伤害自己,好么?司马妍依然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总觉得他的神情好哀伤。

他说什么来着,不要伤害自己。

她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司马妍突然明白过来,他以为她因情受伤,借酒消愁?她是很愁没错,但大半原因不在萧翊身上。

两天前她得知萧翊要娶宗五娘,就一直处于一个很迷茫的状态。

——小时候一直想嫁给将军,嫁不了。

——一直追求的人,娶了别人。

反转太大,司马妍一时接受不过来。

好不容易接受了,司马妍就迷茫了。

她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

其实她知道,无非就是找个士族出身的驸马,相夫教子,平平稳稳地过下半辈子。

但司马妍有点恐惧这样的生活,所以突然就生出了做道姑的想法,这样就可以一辈子自由自在,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里去哪里,但转瞬想到阿兄面临的压力,就放弃了。

今晚来飞花楼喝酒,其实是想最后放肆一场,明天就重新积极面对生活。

可看到王珩的表情,觉得还是算了,她不喜欢别人为她伤心,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我没有伤害自己,喝酒是为了开心,不是伤害自己。

司马妍道。

这样么?王珩语气平淡,阿妍还喝么?司马妍托腮看了王珩一会,他到底有没有伤心?算了,不喝了。

司马妍盯着王珩,他有开心点么?好像没什么反应。

哎,他这人就是很难看出情绪。

这时,王珩问:阿妍想出游么?什么?出游。

暗夜里,他的声音轻缓,格外惑人,去哪里都可以。

去哪里都可以?就是说不用呆在建康,不用嫁人?司马妍望着王珩,片刻后,点了点头。

王珩终于笑了,一抹月光透过窗柩照在他脸上,像给玉瓷渡上了最华美的光彩。

从飞花楼出来,王珩回了家宅。

书房里,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在练字,他是琅琊王氏的族长,见王珩来了,搁下笔,两个人跪坐在案几边上。

这找你来,是为了萧翊迎娶宗绍五女之事。

他问,你有什么想法?他的意思是,既然萧翊和宗绍结盟,怎么解决。

王珩说:散布萧翊弑杀萧铭萧钦的消息,宣扬其残忍暴虐,安忍无亲。

再以问卜,念鬼借喻其有不臣之心,一则令民众惶惶,使之威望大损,二则令坞主们惧于他,最后采用合纵之法,寻机引两方缠斗。

族长点了点头,他想的也是这般。

宗绍在荆州一手遮天,萧翊与宗绍的联合,必然让豫州的坞主们不安,只要利用好他们在得知消息后,生出的不安与敌意,便能让他们联合起来打萧翊。

到时候肯定两败俱伤,他就坐收渔利,让王简之带江州兵北上,吞并战败的坞堡。

又讨论了些具体对策,便结束话题,族长泡了茶,不一会就有袅袅白雾升起,族长倒了一杯推给王珩。

君山银针,试试。

水面上,飘着翎毛般的单片,底色金黄,芽头茁壮,像一根根银针,大小匀整,清香高爽。

王珩拿着,呷了口茶。

他没特别喜欢,抿了一口放下。

族长摇了摇头,他从没见王珩对什么有特别的兴趣。

事情说完,他心情颇好,将棋盘拿出来。

手谈几局罢。

屋内寂静,只剩下棋子落在棋枰的声音。

信手而下,不在乎输赢,族长边落子,边与王珩闲聊。

阿珩,为何不呆在你四叔那?族长问。

王珩的四叔王简之虽有才能,但生性太傲,瞧不起武将,跟武将不睦。

这次亥水之战,若不是有王珩从旁协助,恐怕他都难以调度底下的兵将,也就不会有偌大的功劳,继而当上江州刺史。

王氏拥有江州,族长很开心,但马上就开始担忧,王简之瞧不起武将,又没有前进的目标,不知道会不会变本加厉,跟部将闹得更僵。

虽说朝廷不会因此降他的职位,但总归是给人攻击他的把柄,王氏好不容易得到了江州,不容有失。

因此族长就想让王珩在江州呆上几年,攒够资历就接任江州刺史,不想战争一结束,他就跑回建康。

族长都不知道王珩是怎么想的。

王珩的回答很有名士风范,他淡淡道:唯心而已。

通俗点来讲就是,我想去哪里去哪里。

族长严肃道:此事关乎重大,不能容你随性。

孙辈里,王珩的气度风采最佳,有名士之风,不止如此,还年少聪颖,有为政之才。

这极为难得,过了近百年,王氏族里大多都是酒肉之徒,再无大晋开国先期能人辈出的境况。

族长欣赏他,也想要纵容他,名士嘛,都是爱自由的,然而江州太重要,族长不能让他离开。

王珩倒也没反驳,从善如流道:好,我会去江州,但在这之前,伯翁能否准许我游历数月?没问题。

族长说,只要他会去就好。

翌日,司马妍骑在马上,仍没反应过来。

她今早醒来后回宫,发现宫侍把她的东西收拾好,就好像她要出远门一般。

她云里雾里问过宫侍,得知了个她都不知道的消息。

她什么时候说要出游了?奇怪的是,这事连阿兄都知道,在阿兄的引导下,她才隐约记起,她似乎、好像、应该答应了某人什么。

可她醉了啊,说话能算数么?当然这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王珩,两个人,出游?这太不合礼数了,她当场就拒绝。

然而,很诡异的,阿兄竟软磨硬泡,非要她答应,还说皇帝一言九鼎,她身为皇帝的妹妹,也应当言而有信,不然皇家的威信何在?她拗不过他,就这么被赶出来了。

一出来,就见王珩笑意盈盈地等着她。

跟串通好似的。

阿妍想去哪里?殿宇之下,他骑着匹黑色骏马,白衣束冠,腰间的束带挂着玉佩,在薄薄日光的笼罩下更为润泽,他的容色也如这块玉一般,俊逸无暇。

司马妍思考片刻道:荆州罢。

她不想呆在建康,更不想嫁人,出去玩多好,醉话她也认了。

王珩点头,扬鞭一甩,马蹄起落:走罢。

碧蓝如洗的天空下,一对人马纵马奔驰在朱雀大街。

高大槐树下有百姓休憩打盹,大市人流不息,酒招旗在风中飘扬。

行到朱雀桥,船只密集穿梭,途径乌衣巷,听见士族子弟们在纵情高歌。

过朱雀桥,有小儿在长干里嬉戏,男孩女孩都梳着垂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最后,建康城被甩在身后,渐渐消失。

……一行人慢悠悠走了一个半月,时值仲夏,空气燥热。

地面被晒得龟裂,结成黄色土块,田间土狗懒洋洋趴在草棚下,不断吐舌,散身体里的热气。

道上行人不多,人人脸上晒得发红,汗湿了葛衣。

本来司马妍是骑马的,到了后来也受不了了,躲在马车里避暑。

突然,不远处传来叫喝声,行人瞧见,纷涌过去,面带喜色。

司马妍掀开布帘看过去。

原来有人拿了自家种的瓜来卖。

凉棚下,西瓜堆成堆。

卖瓜翁乐呵呵地切着西瓜。

那瓜表皮翠绿,纹路清晰,一刀下去,露出里面红色的瓜瓤。

空气里飘着解暑的清甜。

司马妍看了眼马匹上的护卫。

他们都着玄色衣裳,长袖高靴,看着威武,但身处这样炎热的天气,非常受罪。

她叫停队伍,把护卫长阿左叫过来,让他带几个人跟她去凉棚。

凉棚的百姓注意到不远处停下的几十人,都惊疑不定,这些人各个高大威武,腰别佩剑,站在那黑压压一片,一举一动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见他们来了,百姓颇为畏惧地躲开。

卖瓜翁见到他们,忐忑地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郎君有何……他问的是阿左。

他观阿左生得英武,气势也不凡,便以为他是这群人的郎主。

然阿左连眼风都没给他,只垂首看着女郎,像是等待她的指示。

卖瓜翁张着嘴,声音断了。

他才发现阿左一直是落后女郎几步的,神态也恭敬。

这女郎才是主。

竟然认错了主次,卖瓜翁非常害怕。

这群人皆配了剑,女郎要是生气了,会不会让他们砍了自己?毕竟他们这种上等人,生杀惯是随意。

司马妍看到卖瓜翁的脸色,知道他被吓到了,便和善开口:阿翁,我们是来买瓜的。

卖瓜翁观女郎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松了口气。

女郎要多少?司马妍估量了数量,要去一半。

回来后还没见王珩出来,走向一辆马车,掀开布帘,看到王珩斜倚在软垫上,脸上盖着一册书,似乎是睡着了。

司马妍思索着该不该叫醒他,王珩突然动了动,书册从脸上滑下来。

刚醒过来,他脸上还带着倦容,黑发有些散乱地铺在软榻上,衣襟微敞,司马妍都能看见他精致的锁骨。

司马妍脑子里蹦出四个字。

活色生香。

怎么了?他问。

吃西瓜么?……这时,阿左端着个盘子过来,上面是切好的西瓜块。

司马妍接过,王珩也出来了,两人朝阴凉处走去。

结果看到了不得的一幕。

凉棚那边的百姓同样一脸惊异。

只见一片空地上,护卫们拿起剑,唰地劈下去。

手起刀落,干脆利落。

西瓜瞬间裂成两半。

断面齐整。

削铁如泥的利剑染了西瓜的血色。

护卫犹未停止,又是一阵唰唰唰,速度之快,如劲风如雷电,化作虚影,让人捕捉不到,未及反应,他已收了剑,神色淡淡,深藏功与名。

下一瞬,西瓜发出细微的一声,片片碎裂。

一个瓜,切好了。

司马妍目瞪口呆。

她第一次见有人用剑劈瓜,又低头看盘里的块状西瓜。

切得……非常均匀。

他们的剑术可以说是炉火纯青了。

司马妍深感佩服,对王珩说:你的护卫真厉害。

王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司马妍继续观赏那边的表演,有点疑惑,卖瓜翁没刀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剑,看向瓜棚,发现刀是有,就是挺脏。

司马妍:……原来是嫌弃卖瓜翁的刀。

欣赏完表演,再回头,发现盘里的西瓜——变形了。

被人用勺子雕成了花。

雕花的人用勺子将一朵精致的花托起,递到她面前:吃罢。

司马妍:……主人也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