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一直关注着林四郎, 不知道王珩做了什么, 也不知道围观群众从中推测出了什么。
她只知道林四郎的话在旁人听来会产生怎样的误会。
她不想被误会,再被林四郎猥琐的目光打量,心中不快, 话便说重了:只是看到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 大感不适,顺手铲掉罢了。
我不过跟路边的小娘子说了几句话, 女郎就仿佛与我有仇似的让人吓唬我, 还将我比作牛粪。
林四郎笑着说,就算是看不惯,也不至于这么对我罢, 女郎的气性未免太大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加重语气,放缓语速,再配上暧昧的表情, 显然是故意让人想入非非。
是啊, 人家不过调戏一个小娘子,也没做出过分的举动, 你一个不相干的人为什么这么生气?莫不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司马妍猜测围观群众会这么想, 然她不可能解释吓唬他是阿左自作主张, 与她没干系。
就算解释了估计也没人信,所以不管她说什么,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能让人觉得他俩在打情骂俏, 司马妍无比郁闷。
林四郎没等到司马妍回话,问:女郎怎么不说话,难道心虚了?司马妍:我心虚什么?林四郎:你说心虚什么?司马妍不想跟他纠缠让人看笑话,冷哼道:郎君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郎君这样的货色,我还真瞧不上。
说完起身就走。
饶是面对美人,林四郎都有点生气了:你说什么?你给我回来。
他走向司马妍,想拉住她。
王珩扫了阿左一眼,于是又一支筷子飞出去,擦过林四郎另半边脸,他脸上又出现一道痕迹。
林四郎顿住:……他刚擦完,又来?林四郎怒了,拿手中的帕子再一次狠狠擦脸,指着阿左道:荆州城还没人敢那么冒犯我,难听的话就不说了,女郎最好自觉点,把这个贱奴交出来!司马妍:我不。
阿左不是她的人,本不该她说话,但她恼恨刚才被他调戏,且看不惯他嚣张,就忍不住呛声。
林四郎冷着脸道:你必须把他交出来!话音刚落,他身边的仆役们就露出狰狞之色,走向阿左,似乎想直接抓人。
司马妍隔壁几桌人怕他们打起来殃及池鱼,都离开位置。
场地空出来,林四郎的仆役就不用顾及人,直接踢翻桌椅,然后——啊——他们都被阿左一个手刀打得跪在地上,捂脖子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林四郎脸黑了。
这时,他听到有人淡淡道:阿左是我的护卫长,自幼跟随我,怕是不能割爱给郎君了。
林四郎循声望去,看到司马妍对面坐着一个貌若神祇的白裳郎君,貌若神祇的白裳郎君正盯着他,也不知盯了多久。
这人是谁?跟这女郎是什么关系?林四郎: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违抗小爷我,还让他打伤……他张嘴就骂,骂到一半就被阿左捂住嘴,阿左五指紧收,林四郎觉得他脸上的骨头要被捏碎了。
王珩面上不见一丝怒气,甚至还好脾气道:我姓王,名唤王珩。
此话一出,酒肆内所有人都震惊了。
王珩?那个出身琅琊王氏的王珩?那个名冠天下的王珩?他怎么会在这?林四郎自然听说过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挣扎,林氏虽说在荆州是数一数二的大族,但地位权势比之琅琊王氏差远了。
所以王珩肯定不会在乎他的身份,怎么教训他都是可以的。
王珩怕是从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罢,所以现在这副温和得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
绵里藏针就是他这样的。
再一想他不仅骂了王珩,还调戏了不知跟王珩是什么关系的女郎,就更怕了。
这怕中还有怨,王珩怎么不早点站出来,若是早点站出来,他就不会调戏那女郎,就不会再一次被筷子袭击,就不会被阿左捏脸捏得生无可恋了。
疼,太疼了。
林四郎真恨不得脸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又是一惊,站在王珩的角度,可不就想要这样的效果么?所以很有可能,从他调戏女郎起,王珩就记恨上他了,等着找机会收拾他呢。
果然他就骂了王珩,给王珩一个正大光明收拾他的机会。
王珩会做什么?林四郎目露惊恐。
这时林二郎匆匆赶来,第一眼就看到林四郎被人捂住嘴,脸涨得紫红,像是要窒息了。
他什么都没问,也没让阿左放人,面带歉意对王珩和司马妍说:家弟顽劣,冲撞了二位,林某向二位道歉,还请二位宽宏大量,不要跟他计较。
他本来在牛车上等四堂弟挑花,等了半天都不见四堂弟回来,他心想挑个花怎么要那么久,就派人去看情况。
结果仆役回来说四堂弟跟人起了争执,他立刻下牛车赶到酒肆,一进来就听到有人自称王珩,他就知道不管是谁的错,都得认错。
王珩没兴趣将事情闹大,再者林四郎已经受到惩罚,便道:无妨。
阿左放开林四郎。
林二郎松了口气,让林四郎再跟他道了次歉,就拉着人走了。
酒肆第一次那么安静,围观群众没人说话,他们都震惊又好奇地看着王珩,王珩完全无视这些目光,语气轻柔地问司马妍:还吃么?司马妍被这么多人看着,自然没心思再吃,她摇了摇头道:我想上去歇息。
这时突然听到啊啊两声。
司马妍的视线里出现几朵犹带露水的花,抬眼就看到刚刚被林四郎调戏的卖花小娘子站在她面前,举着花,似乎要给她。
司马妍愣了下,卖花少女见她没动作,又往前递了递,司马妍才伸手接过。
卖花少女又是啊啊两声,面带感激。
司马妍才确定,她是个哑女,或许她刚才脸色唰地白了,是因为林四郎拿这个调戏她。
上了楼,司马妍把花递给阿左:你才是帮她的人,这花应当给你。
说完她还给阿左一个赞赏的眼神,她以为阿左就是个听命行事,毫无个人意志的护卫,不想他竟有一颗行侠仗义之心。
……阿左默了片刻,说,帮她是郎主的意思,公主应该给郎主。
司马妍愣了下,没想到王珩会那么好心,这时候王珩上来了,司马妍笑眯眯把花递给王珩。
本来要给阿左,他说是你示意他帮那小娘子,这花你拿着才对。
王珩没接,若不是为司马妍,他不会理会这些,他不是个好心肠的人,不想她误会,然而若是实话实说,他好不容易积累的好感说不定就没了,所以还是接了。
回到屋子,正想把花抛给阿左处理掉,王珩突然发现,阿左寡言恭敬的模样,和精壮身材,很像萧翊。
于是王珩道:以后让阿右随侍我,你不要出现在阿妍视线里。
阿左:……他做错了什么?一夜无梦,第二天司马妍找王珩用早膳,闻见满室花香,还听见烧水的咕噜声,发现他在泡花茶,用的是卖花小娘子送的花,见她来了,王珩给她倒了一杯。
司马妍不由感慨,他真会生活。
喝完茶,早膳也送进来,饭毕,王珩道:我已命人赁了院子,等会就过去。
好。
这时有护卫进来,对王珩行过一礼,说:郎主,宗府的管事来请您去府上一趟。
昨日王珩在酒肆亮出身份,司马妍知道肯定有人请他上门拜访,不想第一个是宗绍。
阿妍可想与我一道去?王珩问。
司马妍点了点头,她对宗绍还挺好奇。
两刻钟后,两人到宗府。
宗绍亲自迎接他们。
他人到了中年,身材却依旧魁梧,肤色微黑,神采奕奕,披着件玄色鹤氅,大步流星走来。
没想阿珩竟来了我荆州城,有失远迎。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虎目含威,稍微胆小的见到都不由得气弱三分。
王珩道:出来游玩而已,不敢劳刺史大驾。
宗绍哈哈一笑:不用跟我客气。
看到一旁的司马妍,他顿了一下,这位是?这位是舍妹。
王珩答。
宗绍在司马妍脸上转了一圈,哦了一声,便没再注意她,跟王珩聊起美景及趣闻轶事。
司马妍在旁边听着,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让建康朝臣谈之色变的宗绍,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初看气势十足,以为他板正严肃,不好接近,然而几句话后,就发现他性格爽朗随和,有些像流浪天涯的侠客,不仅风趣幽默,而且天南地北什么都知道,面对王珩都能侃侃而谈,不落下乘。
司马妍难以将宗绍与那个气焰嚣张到,在奏书里理直气壮地替宗明锡求娶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夸了宗明锡几百字,以及斩杀了降将还敢向朝廷请赏,并且一不满朝廷的安排,就措辞激烈地责问朝廷的人,重合到一起。
可他的确就是那个人,不管再难以置信。
几人游府的时候,遇见了个穿着僧袍的人。
阿珩。
着僧袍的人竟认识王珩,仆役跟我说你在这的时候,我都以为他传错了,还真是你,你怎么来了?王珩:外出游玩,途径此地,应刺史之邀前来。
僧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注意到司马妍,扫了她一眼,走近宗绍,在宗绍耳边说了几句话。
宗绍脸色一变,对王珩道:忽有要事,怕是无法亲自招待了。
王珩:多谢刺史大人的盛情款待,既然刺史大人有要事,便不打扰了。
宗绍道:改日再招待,王常侍可要赏脸来啊。
王珩:刺史大人邀请,怎敢不来。
宗绍笑道:那便好。
接着吩咐仆役带他们从东侧门离开,自己朝着大门走去。
路上,司马妍隐隐听到惊叫声从大门那边传来。
——是个女郎的声音。
她聚精会神,努力去听,但声音很快就消失,接着她听到王珩对僧人说:叔父怎么在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