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走到桌前, 她问:这是我么?王珩点了点头,拿起面塑娃娃,递给她。
司马妍接过, 仔细看了看, 心道他不愧出身琅琊王氏,艺术造诣着实高, 她笑眯眯道:好看, 小娘子的手艺举世无双啊。
王珩:能保佑我找到如意郎君么?……司马妍默了默,说,今晚好好许愿, 心诚则灵。
用过晚膳,两人便带绿绮和阿右乘上牛车去城东的大市。
今夜没有宵禁,满城被灯笼点亮,红彤彤一片, 酒肆, 当铺,作坊都开着, 小贩在街边摆摊, 吆喝声不绝于耳。
牛车停在街口附近的一家酒肆门口, 司马妍等人刚下牛车,就有小二走过来。
司马妍道:牛车就寄放在这罢。
好嘞。
小二应了一声,上来牵牛。
这时,一个女童跑来, 将手里的野花挂在牛角上。
这是一种习俗,叫为牛庆生。
传说牛郎织女被西王母用天河分开后,老牛为了让他们相见,就让牛郎把它的皮刨下来,驾去见织女,为了纪念老牛,便有此习俗。
女童挂上花,想说几句吉利话,结果一抬头,看见王珩,就移不开眼。
阿姐的夫君真好看呀。
女童喃喃道。
司马妍:……好心直口快的小娘子。
王珩转头看司马妍,似笑非笑道:看来不用许愿就找到了。
司马妍:……他怎么能那么正经地说那么不正经的话?他似乎越来越不正经了。
司马妍觉得这样的趋势不太好,严肃道:不要乱说。
王珩浅淡的笑意收了,颇为受伤地看着司马妍。
司马妍瞬间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他又不是古板儒生,是冠绝天下的风流名士,所以把他随口的一句玩笑当作不正经,去指责他是不对的,名士大多都是性情中人,如果是脾性烈的被这样指责,是会愤而甩袖离去的,他却没有生她的气。
司马妍更愧疚了,他那么包容她,她却总是伤害他,以前他就问过她是不是讨厌他,看来她的话在他心里还是挺有分量的,不能再乱说话了。
司马妍赶紧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珩:你的意思是,等会许愿没用?司马妍:……也不是,只要心诚,天仙娘娘一定会祝愿你,让你梦想成真的。
王珩:那就好。
阿右:……公主,你真的明白你在说什么么?司马妍看王珩情绪似乎好转了,松了口气,道:走罢。
大市里,小娘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成群结队行走在街上,偶有微风拂过,街边的垂柳被吹得枝条乱颤,小娘子们身上香缨的气味混在一起,整条街香气扑鼻。
杂耍伶人在街边玩长桥、跳丸、扛鼎以及五案等等,还有高鼻深目的胡人在施幻术。
只见那人吞刀吐火,云雾杳冥,司马妍惊奇地瞪大眼。
走走停停,颇费了些时间到达河岸。
岸上,一些小娘子聚在一起放河灯,河面烛光点点,还有一些当庭布筵,对银河跪拜,闭眼默祷,乞求智慧、精湛女工技艺和如意郎君。
阿右将布袋放在地上,里面装着做好的河灯,司马妍一盏盏拿出来放。
有画舫在河面上行驶,透过绮窗可以看到美姬被宾客围在中间翩翩起舞,半透明的单丝罗下,雪肌若隐若现,看得人血脉贲张。
嬉闹声中,司马妍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她好奇望去,是曾经调戏过她的林四郎。
他就在画舫里,搂着个美姬喝酒。
旁边的人暧昧地看着他们,嘴里不知道在嚷嚷什么。
司马妍对这人毫无兴趣,正要收回视线,这时,林四郎饮了一口酒,对美人风流一笑,亲上去。
美姬张开嘴,酒渡到她嘴里。
司马妍瞪大眼。
咽、咽下去了。
不仅咽下去了,两人还唇舌交缠,吻得难解难分。
画舫爆发出喝彩声,有人念唱起了淫词艳曲,岸边的小娘子听到了,羞得脸红耳热。
这场面给司马妍造成了颇大冲击,太劲爆了。
司马妍捂着胸口,转身背对画舫,想要缓缓,发现王珩皱着眉头看她。
他觉得她太大惊小怪了么?哎,她确实没见识,以前出来玩没关注过画舫,原来里面这么刺激。
司马妍道:你不用陪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罢。
说起来他应该更喜欢或者习惯跟那些郎君在一块罢,结果因为她,只能在河边无聊地放河灯。
王珩:……阿右对王珩深表同情,明明郎主不想让公主看到如此淫靡的场面,却被误以为嫌弃陪她无聊,还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叫郎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说不定公主还误会郎主跟人交游的场面就是这样的,郎主真是太难了。
王珩静默片刻,无奈道:阿妍,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司马妍心里咯噔一下,她又说错话了?我没这个意思,不是要你去画舫,我只是觉得你跟我一起放河灯太无聊,不是很多人宴请你么?参加宴会比跟我在一块有意思罢。
她看到画舫上一起玩乐的郎君们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一直有人邀请王珩,但王珩都拒绝了,她觉得这是他的私事,没关注,现在想来,或许有她这个拖油瓶的缘故。
王珩却问:阿妍不想跟我一起?司马妍大惊,她更没有这个意思:不是,我不是不想跟你一起,我的意思是你跟别人在一起,或许比跟我在一起更有意思。
王珩看着司马妍,幽幽道:我觉得跟阿妍在一起比较有意思。
司马妍霎时噤声了,她知道王珩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可能就是被人宴请多了,觉得没意思太闹腾,想出来安安静静地放河灯,就像吃惯山珍海味,喝点白粥都觉得清淡爽口,但这话说得,确实暧昧,她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移开视线,飘忽了一阵。
王珩注意到司马妍的变化,心情大好,拿起一个河灯,柔声问:许愿罢,阿妍可有愿要许?许愿?对,她都忘了。
司马妍点燃一盏河灯,放到河面上,然后跪地,准备许愿,却看到王珩也跟着她跪地。
司马妍吓了一跳:你你你……来真的?王珩:不可以么?司马妍:……可以,一起罢。
等他们许完愿,阿右道:裴二娘子与林傅在那边。
司马妍顺着阿右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好几个小娘子手执五彩丝缕,穿七孔针,一个蓝裳小娘子率先穿过,围在她身边的小娘子们立刻喊道:阿曦得巧了。
其他比赛穿针的小娘子放下手中的五彩丝缕,纷纷称赞。
蓝裳小娘子羞涩地回应几句,然后期盼地看着林傅。
林傅微笑道:阿曦真厉害。
一个红裳小娘子打趣道:林二郎真有福气,能娶到阿曦这样手巧的夫人。
其他人附和:就是,就是。
林傅没说话,任她们打趣,他本来要去找宗明姝,却遇上裴二娘,不得不寒暄几句,结果裴二娘的朋友们起哄说要他看她们比赛穿针。
林傅想着要不了多少时间,就答应了……不过宗明姝说她在塔楼等他,他看向塔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
宗明姝就在站在塔楼最顶层,手扶栏杆看着这边。
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看了多久?林傅思绪有些乱,没听小娘子们说话,直到裴二娘叫他。
阿傅?嗯?林傅回过神。
裴二娘红着脸道:你要去放河灯么?林傅歉然道:林某还有些事,等会再陪阿曦放河灯可好?裴二娘愣了一下,道:好。
林傅便走了。
裴二娘看向塔楼,适才林傅看到这个地方,脸色就变了,他看到了什么?宗明姝已经背过身,下塔楼。
裴二娘脸色阴沉下来,那背影……好像是宗明姝,她不是被宗绍关起来了么,怎么会在这?荆州城里,不喜欢宗明姝的小娘子有很多,其中之最就是裴二娘,只要两人出现在同一片地方,就会起冲突,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死对头。
裴二娘讨厌宗明姝,就是因为林傅。
林傅是她表兄,她自小就喜欢他,以两家的交情,毫无意外她会嫁给林傅,偏偏宗明姝对林傅纠缠不休,差点被宗明姝截了胡,好在最后她和林傅还是定了亲。
宗明姝出现在那里,是想做什么,林傅要去见她?裴二娘低声吩咐身边侍女阿宛:跟上去。
然后音量恢复正常,阿宛,你去买几盏河灯。
哎呦,现在就做准备啊。
朋友打趣她。
等会林傅来了,我们可要赶紧走,免得打扰她们。
裴二娘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司马妍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到裴二娘的侍女远远跟着林傅,立刻道:阿右,你去拦住她。
阿右:是。
接着,司马妍对王珩说:我们……王珩接话:去塔楼。
司马妍满意点头,真有默契。
宗明姝是跟着宗夫人一块出来的,本来宗绍不同意,但宗明姝模样太憔悴,怕她闷出病,加上宗夫人求情,便同意了。
到达塔楼,宗明姝就将宗夫人和侍女们都药倒了。
她准备下塔楼等林傅,却看到林傅跟裴二娘在一起。
宗明姝很平静,不是不嫉妒愤怒,而是尽力压下这些情绪,让自己以一个比较好的状态面对林傅。
在塔底等了没多久,宗明姝就看见林傅,她转身走到一个幽僻角落,林傅跟上。
宗明姝站定后,林傅近距离看到她的面容,很是吃惊。
宗明姝瘦了很多,脸也很苍白,但情绪还算稳定,林傅本以为她会问他为什么会跟裴二娘在一起,甚至问他跟裴二娘的亲事——那天宗明姝被抓回府,林傅估计宗绍就告诉她了,先前应该不知道。
没想到宗明姝第一句话就是:你应当知道王珩与他阿妹近日常来府中拜访罢,我与他阿妹交好,她答应帮我们,你愿意跟我走么?林傅沉默了一会:她不过一介女流,能帮到什么?宗明姝:孙二夫人出身琅琊王氏,她已经跟孙二夫人说了,孙二夫人答应收留我们,父亲不可能去孙府搜人。
说完,宗明姝期待地看着林傅。
林傅没法再转移话题,无奈道:我若是走了,父亲母亲在族里的日子不会好过。
宗明姝:所以你……林傅:抱歉。
宗明姝茫然片刻,问: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过我么?这个问题,林傅自己都不清楚,他从小就知道命运从来不掌握在自己手里,所以父母族长希望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样的做法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喜不喜欢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接受。
但即使他那么顺从,命运都要捉弄他,他明白宗绍毁婚的后果,却只能承受,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天天去喝闷酒,堂弟以为他是为了宗明姝,其实不是,他是为了自己。
但也没必要纠正,若是那些话传到宗绍耳里,宗绍会很高兴,他知道宗绍不满族长在亥水之战时的摇摆,或许这样能减少一点宗绍对他和林氏的恶感,他的日子会好过一点。
所以听到这个问题,林傅几乎不用想,他很温柔地对宗明姝说:我自然喜欢你,现在也是。
宗明姝突然很激动:你骗人,你在敷衍我!你喜欢的是裴二娘!林傅怕她的叫声引来路人,上前安抚她:阿姝,我喜欢的是你。
宗明姝直接甩他一个巴掌:你闭嘴,我看到你这副假惺惺的样子就恶心,你都要娶她了还说喜欢我,一定是在骗我,为什么骗我?你要是早说不喜欢我,我就不缠你了,你好我也好,为什么总是要给我希望?如果他一直就冷淡以对,没有偶尔温言,没有定亲后的温柔体贴,她就不会非他不可。
宗明姝没有控制力道,用了很大的劲,林傅的脸被打偏了,好一会,他才转过头。
宗明姝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她竟然打了他!她那么喜欢他,竟然打了他!不,我也不想的,不知道为什么……宗明姝慌乱道。
还没说完,就听到两道异口同声的小心。
紧接着她就被人抱住,倒在地上,感到头晕目眩,清醒后,发现是林傅抱着她,他的肩上赫然插着一柄剑,背后是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
一击未中,黑衣男子抽出剑想要再刺。
司马妍见势不妙,大喊:阿右,拦住他。
阿右得了命令,拔剑冲上去,挡住了了黑衣人刺向宗明姝的致命一击。
黑衣人见莫名其妙多出一人,愣了一下,阿右立刻刺向他。
黑衣人反应过来,后退数步,两人缠斗起来,很快黑衣男子就力有不逮,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得手,便想逃走,然而始终找不到机会,想起适才草丛里传出的女声。
说话的女郎应该是护卫的主人。
黑衣人当机立断,往草丛方向甩出一根飞刺。
阿右大惊,转头喊道:有暗器,郎主小心。
黑衣人趁机逃走。
暗器不是射向王珩,而是射向司马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