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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2025-03-22 06:38:06

一个月后, 下葬仪式开始, 全建康城的达官显贵一批批来灵堂,为宣元帝吊唁。

王珩到灵堂,一眼就看到跪在最前头的司马妍。

她瘦了许多, 身形单薄, 背脊挺得笔直。

谢广与王珩一起,两人跪拜完, 该走了, 谢广发现王珩专注地看着什么,顺着王珩的视线望过去。

王珩在看司马妍?谢广咳了一声。

王珩移开视线,起身出灵堂。

我听人说, 你前些日子出游,身边带着个戴着幂篱的女郎,看着不像是姬妾,倒像是个大家闺秀, 我还纳闷什么样的人竟把你勾了去, 今日算是看明白了……谢广摇着折扇,眼带促狭, 莫非那个女郎就是公主?他本来只是顺口一说, 开个玩笑, 却听王珩道:你猜得不错。

谢广摇折扇的手一顿,半晌没说话。

王珩竟带公主出游?他没听错罢。

你说真的?自然。

谢广观察王珩的表情,确定王珩没跟他开玩笑,肃起面容:难道你想娶她?看这架势, 谢广觉得很有可能。

谢广其实早就察觉到王珩对司马妍的特别,说来王珩十来岁任太子舍人,定然在宫中与公主有颇多接触,懵懂躁动的年纪,对公主有好感很正常,但仅此而已。

因为王珩这人在情感上太淡,他甚至觉得用好感这个词来形容,都夸张了。

不想王珩竟会带公主出游,联想到他曾经还带公主逛飞花楼,那就不只是有好感,毕竟王珩从没这么亲近一个女人过,对那些爱慕他,甚至向他表明心迹的女人,从来是一副冷淡得不能再冷淡的态度,仿佛多说一句话都嫌麻烦,更别提带在身边。

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一旦有了欲望,会相当执着,所以有娶公主的想法是必然的。

可是,王珩应该很明白,他祖父谢延一定会反对,而王族长这些年在朝堂上,一直在避谢氏的锋芒,所以定然不会选择与谢氏为敌,也会反对。

王珩会违逆王族长么?我会娶她。

王珩道。

说这话时,灵堂有人唱起挽歌,哀哀戚戚,仿佛在挽留棺柩里早已逝去的灵魂。

两个月前,王珩请求宣元帝把司马妍许配给他。

宣元帝道:好,朕一直就只属意你,奈何知晓不可能,就未提过,现在你提出来,朕很高兴,也知晓你既然提了,就一定能扫清障碍,朕便把阿妍交与你了。

谢广将折扇一收。

王珩这人不太会正面回答什么,一旦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宣元帝下葬五天后,举行登基大典,司马链即位,杨皇后升为太后,被正式迎出来临朝称制。

朝廷新格局渐渐稳定。

荆州城在宗绍的治理下,也渐渐恢复秩序,豫州那边,本来已经联合起来,决定给萧翊致命一击的的坞主们,在得到宣元帝驾崩的消息后,立刻搁置计划,按兵不动,看宗绍缓过劲来,都庆幸没动手。

奇怪的是,形势一片大好,宗绍却解除了跟萧翊的联姻,理由是宗明姝身体有恙,需要休养,就不耽误萧翊了。

朝臣虽不明所以,但都喜闻乐见。

转眼就过了四个月。

次年二月末,冰雪消融,草长莺飞。

司马妍悲痛的心情渐渐平复,不再天天闷在屋里,为宣元帝抄经祈福,去栖安宫看望司马链,两人在庭院说话,没说几句,宗明锡走过来。

司马链臭着张脸。

不是叫你回避么?过来做什么?他跟母后提过不要宗明锡随侍,母后说会跟朝臣商议,隔了几日,无奈地对他说,朝臣不同意。

司马链虽说升级成皇帝,但年龄尚小,很多事不能决定,也不想刚继位就为着这点事闹腾,显得无理取闹,像个昏君,只能作罢。

每次看到宗明锡,都臭着张脸,指望他自己卸任,没想到宗明锡脸皮厚极了,无论怎么摆臭脸,都笑脸相迎。

本来他让宗明锡呆在屋里别出来,谁知道宗明锡竟然不听命令。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气死他了!怪不得姑姑讨厌他!宗明锡无辜道:臣只是想去草坪上坐坐,无意打扰,皇上不允许么?几个月前,皇上见过司马妍,突然就对他有强烈的敌意,肯定是公主跟皇上说了什么。

他这人脾气糟糕,谁要是给他摆臭脸,背后说他,是要报复的,但做这事的是公主和皇上 ,忍住了。

刚刚听人通报公主来了,皇上竟然叮嘱他好好呆在屋里别出来,好像他的存在污了人眼,这口气就下不去,忍不住出来膈应一下皇上和公主。

宗明锡是宗绍的儿子,司马链也不好说重话,扭过头:随便你。

于是宗明锡躺在草坪上,看司马妍跟司马链在亭中叙话,闲得无聊,在心里算司马妍的年龄。

说起来……她也年满十八了罢,却还未有驸马。

十二岁先帝过世,司马妍为先帝守孝三年,过了及笄便离京两年,不是没人提过她的婚事,却被宣元帝压下来,直到她回京,大臣们本以为终于可以解决掉她的婚事,然而没几个月,宣元帝过世,她就为宣元帝守孝到现在。

——真是有理有据地蹉跎至今。

公主现在整日穿孝服,那些蠢蠢欲动的大臣们都不敢提给公主选驸马。

难道她又要守孝三年?宗明锡的视线在司马妍脸上扫了一圈,挺好看一美人,就是太凶悍,他是肯定不会要的,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嫁给王珩。

想到王珩,宗明锡郁卒了,愈发看司马妍不顺眼。

这时,杨太后过来。

还有五日便是皇上生辰,我已命人操办宫宴,先给公主提个醒,有个准备。

司马妍不想见人,道:我还在孝期,便不去了。

司马链失望,姑姑都不来,他也没心情参加生辰宴,道:不然就别办了。

杨太后严肃道:请帖都发出去了,场地也布置妥当,怎能说停就停?皇上若是不想办,合该最开始就拒绝,而不是在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之后,才说别办了,治国理政切忌想一出是一出。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司马链霎时就蔫了。

是。

杨太后接着柔声道:母后没有责怪阿链的意思,只是想阿链成为一个仁厚之君,不免严厉了些,阿链千万不要怨怪母后。

司马妍冷眼瞧着,打一棒子给颗枣,杨太后好手段。

杨太后又道:说起来,公主也该婚配了罢。

司马妍:我想为阿兄守孝三年。

杨太后笑了笑:依照礼制,公主不必守三年,我明白公主的心意,但婚姻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想必先帝不愿意看到公主被耽搁三年,难寻好儿郎。

司马妍:长兄如父,守制三年不为过。

杨太后没有再劝。

五日后,因为生辰宴,宫里又热闹起来,处处张灯结彩,庆贺声遥遥传来。

司马妍在殿里跟小宫女玩花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司马妍疑惑抬头,透过窗牖,看到绿绮被侍卫挟持,脖子上架着一把剑。

绿绮的怒喝声传到屋里。

死太监,你到底想干什么?叫他放开我!死太监李喜并未理睬她,高声道:公主,出来罢。

司马妍甩掉手里的花绳,起身出屋,见到李喜,问:你想做什么?李喜:太后娘娘希望您与宗常侍成就一段好姻缘,请您去与他相会。

相会?就是私会。

司马妍的心凉下来,在栖安宫看到宗明锡,她就知道太后的目的,但她没想到杨太后竟会这样逼她,她若被人撞破跟宗明锡私会,从而嫁给他,定会被全天下人耻笑。

在孝期干出这种事,更让人不齿。

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司马妍:若我不答应呢?李喜指着绿绮,冷声道:不答应便杀了她。

绿绮怎么也没想到,李喜竟然会拿她威胁司马妍做这种事,大喊:公主别管我。

李喜对侍卫说:塞住她的嘴。

绿绮嘴里立刻就被塞了条帕子,绿绮不能说话,只能拼命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声,不断挣扎。

司马妍没有犹豫多久,说:我答应你。

绿绮瞪大眼,挣扎得更厉害。

司马妍道:你别乱动,不然那剑会伤到你。

一面说,一面走向绿绮。

在绿绮面前站定,司马妍朝她笑了笑,想要稳定她的情绪。

怎么能不管呢?绿绮可是陪她长大的人啊。

陪她打果爬树,陪她玩乐解闷,陪她走遍水长山高。

嘴里的帕子被司马妍扯掉,绿绮立刻道:公主,不要管我,你怎么能答应他这个呢,让我死罢。

说完,要往剑上撞。

司马妍尖声道:你别动!绿绮被司马妍的反应吓到了,看司马妍竟然在发抖,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会,司马妍缓过来,说:我没关系的,嫁给谁都一样,但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就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你才是最重要的。

司马妍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坚定。

绿绮愣愣地看着她。

公主竟然说,她是依靠。

公主才是依靠啊。

她被送来做侍婢的时候,公主还小,性子未定,颇为闹腾,她少不得跟在公主屁股后头提心吊胆。

后来公主爬树不小心掉下来,手肘蹭破了皮,先皇认为她没尽心看顾公主,训斥了她一顿,公主就去跟先皇认错,维护她,并且从此再也不爬树。

绿绮泪如雨下,公主这么好,她却害了公主。

司马妍给她擦眼泪:别哭了,不应该高兴么,我要嫁人了。

绿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公主,都是我害了你。

司马妍:与你无关,没有你,她也会找别的办法逼我。

绿绮做不到司马妍那么冷静,现实的残酷让她更怀念从前。

若皇上还在,她怎么敢这样欺负你?绿绮到现在都接受不了宣元帝的离世,怎么去了趟荆州,就什么都变了呢?司马妍:可是阿兄他不在了,我们得自己保护自己。

公主,该走了。

李喜提醒。

绿绮哭声一顿,实在忍不住,甩了李喜两个大白眼。

司马妍笑道:这样才对。

哭是无用的,对敌人软弱就是在羞辱自己,司马妍更喜欢绿绮生龙活虎地瞪人。

李喜:……司马妍跟上李喜:走罢。

李喜在前方领路,司马妍发现他的脚步声很轻,宫里的宦侍和侍女无论做什么,动静都小,地板上只回荡自己的脚步声,司马妍觉得有些瘆人,放轻脚步。

穿过夹道,两旁是厚墙,气风灯挂在墙上,在夜里散出星星点点的微茫,照得人的身体明暗不一,李喜的脸也被照得半明半暗,阴沉诡异。

司马妍更觉瘆得慌,不再看他,逼仄狭长的夹道走完,到华林园,豁然开朗。

宫宴就设在华林园,司马妍隐约听到夫人们的议论声和女郎们的笑闹声,风把脂粉味和香囊里的花香吹来,浓郁得化不开。

司马妍被熏得直皱眉。

走到一凉亭,李喜停步。

公主,到了。

有个人背对他们靠在凉亭柱子上,看不清模样,但估摸着就是宗明锡,司马妍没兴趣细看,对李喜说:李公公回去复命罢。

李喜对着凉亭叫道:宗常侍,公主到了。

阴影处的人走向他们。

李喜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结巴道:宗、宗常侍呢?他看到了谁?司马妍听到李喜的话,疑惑地看向凉亭。

看清楚那人模样的同时,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阿妍,别来无恙。

司马妍的目光定住。

五个月后,她再次见到王珩。

一袭白裳,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凉亭下挂着八角宫灯,照得他的轮廓明晰,依然是淡眉静目,就站在不远处看她。

上次她回京,她和他也是这样重逢。

风微微鼓起他的衣袍,衣袂飘然。

熟悉的样子。

没由来的,司马妍有点想哭。

那团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的香气被风吹散了。

只有浅淡的檀香。

司马妍也牵起一个笑容:别来无恙啊。

就像久别的友人,再次相见,千千万万的话,到嘴里就只剩这寥寥一语。

不管经历了什么,处境再糟糕,只要你还在,心情就会变得美好。

李喜没见到宗明锡,脸色阴沉得像是要滴出墨汁。

以前太后终日呆在佛堂念经,性情还算平和。

自从插手前朝事务,并重掌六宫,整个人就变得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赏赐大方,生气的时候,相当残暴,曾有个随侍的宫女在太后看奏折的时候,打了个喷嚏,便被割去双耳。

没有太后的命令,无人敢请太医救治,那宫女因为感染,整夜高烧不退,第二日就死了,被丢到乱葬岗。

太后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必须办成,可见重视,若是没办成,他的下场会比那宫女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