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二人, 王珩道:公公在找宗兄?我一直在此处, 没见着宗兄。
李喜不死心,去凉亭找人,没找着。
王珩问:公公找他所为何事?我若是看见他, 便转告给他。
李喜沉着脸道:不是什么要紧事, 打扰了。
说完转身离开。
司马妍心情复杂地看着王珩,他会出现在这, 是巧合么?王珩笑道:阿妍可要与我去凉亭赏月?司马妍:不了。
我有些累, 先回了。
她走后,宗明锡从草丛出来,揶揄道:公主这就走了, 真绝情。
王珩问:手还好么?宗明锡脸一僵,气走了。
这事还得从四个月前说起,四个月前,宗明锡刚任上散骑常侍, 就被王珩堵在飞花楼。
他还左拥右抱快活呢, 王珩就带人闯进来。
被人打扰兴致,宗明锡心情很糟糕。
王珩十分和善地说:太后若是给宗兄下达关于公主的指示, 还请宗兄不要答应, 或是转告我。
宗明锡本来正生气, 听了大为纳罕,王珩找他竟然是为了司马妍,他们什么关系?想起在朱雀桥,他跟司马妍争执, 王珩及时赶来英雄救美,宗明锡琢磨,莫非王珩喜欢司马妍?那他肯定不能答应,当日他丢了那么大人,要报仇。
于是宗明锡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话音刚落,就有一把飞刀穿过他的手缝,扎进桌子。
宗明锡吓得脸都白了,要是偏一点点,自己的手就要废掉。
他今天没带护卫,没人保护他,识时务者为俊杰,宗明锡道:好,我答应你。
王珩笑道:不夺人所好,宗兄实乃君子也,我记下宗兄的恩情,适才多有得罪,还请宗常侍勿怪,改日我便将赔礼送上。
宗明锡心道,我虽没兴致娶司马妍,但就冲你今日吓唬我,我不娶也要调戏她,看你能奈我何,气不死你。
但是后来王珩亲自登门道歉,还送了大批古董珍品还有各异美姬,他就消气了,决定不对司马妍怎么样。
当然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能对司马妍怎么样,因为公主要守孝,根本不出宫,见不着面,就算见着,也是在栖安宫,皇上防备着他,公主一来,就急着支开他。
那头李喜心惊胆战地向李太后复命。
奴才适才已将公主带到凉亭,谁知王珩在那,宗常侍不知去向。
杨太后的脸色骤然阴沉:王珩在那?他去那做什么?李喜垂首:奴才不知。
杨太后盯着李喜,不知道想起什么,呼吸渐重。
李喜听到她的喘气声,只觉毛骨悚然。
杨太后突然说:是你去通风报信的罢。
李喜万万没想到太后竟会怀疑他,这对他有什么好处?正要辩解,杨太后移开视线:你下去罢。
李喜心里咯噔一下,忙表忠心:太后娘娘,奴才真没通风报信,奴才伺候您这么多年,您还不信我么?李喜本来还指望杨太后念点旧情,却不知道哪句触到她的逆鳞,突然喝道:叫你下去。
虽然他和杨太后远离人群,但这样大的声量,还是传到贵妇贵女们的耳里,所有人都惊讶地望过来。
李喜不得不退下来,往栖安宫走。
他有直觉。
——宫里人在生死的关键时候都很敏锐。
太后不会要他了,他的下场会比前几天那个被割去双耳的宫女更惨。
那个宫女从太后入宫起就服侍太后,太后从前很满意她,然而她死的时候,太后没有半点怀念和后悔。
或许太后这个人,对人存有很强的戒心,她不会念旧情,因为可能就没有旧情。
就连曾经太后身边的陪嫁侍女秋云都死了,半年前死的,不知道触怒到太后哪个地方,直接被处死。
他必须要自救。
李喜脚步停住,调转方向。
生辰宴过后,司马妍搬去公主府居住。
她抗衡不过杨太后,就避开她。
转眼到三月三,上巳节,旧俗在这天于水边清洗污垢,祭祀祖先,称为祓禊或者修禊。
从前朝开始,渐渐变成水边宴饮、踏青的节日。
这天,许多郎君和女郎会携手同游,情定三生。
因为司马妍太过好奇,王珩曾在这天带司马妍出宫游玩。
两人到朱雀桥旁的茶肆,茶肆视野极好,司马妍正喝茶,看青溪边的士人们高声弹唱,突然闻见一股浓郁的脂香,定睛看去,一个袅娜生姿的面粉脸女鬼出现在茶楼下。
她顺口问了一句:这是哪家的郎君?王珩瞥了面粉脸一眼,说:前些天在本花名册上见到过。
花名册?皇上预备给公主选驸马,便命人做了京中才俊的花名册呈上。
司马妍瞬间喷出一口茶:驸、驸马?她才十一岁,就要考虑这种终身大事了么?王珩:正是,太子殿下听闻皇上要给你选驸马,从宦侍手里拿了本花名册研究,还让我参谋。
司马妍:……好罢,选就选罢,可是……为什么面粉脸会在里头?司马妍非常崩溃,她不喜欢这样的呀。
这时,有店小二凑上来招呼面粉脸。
客官里边……面粉脸惊恐后退,甩手嫌弃道:别过来。
店小二:……司马妍:……群众:……看到面粉脸的手,司马妍眯了眯眼。
兰、花、指。
竟然是兰花指!司马妍不忍直视,扭过头,整张脸皱起来,每根汗毛都散发出抗拒的气息。
王珩看到司马妍如此……猛烈的表情,不知怎么,突然想逗一逗她。
他不好么?司马妍摇头。
不好,非常不好,我不要他做我的驸马。
她绷着脸,表情很严肃,意志很坚定。
王珩笑了,又问:阿妍想要怎样的?想要怎样的啊。
司马妍立刻想到父皇遥望北地时,沉郁的样子。
她说:自然是雄伟的。
后来回宫,司马妍把自己的喜好跟父皇说了,父皇听后笑着拍她的头:好啊,就给阿妍选这样的。
那年她十一岁。
有喜有怒,没有悲的十一岁。
转眼就过了七年。
司马妍托腮,看鱼在水池里嬉戏。
她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
可回不去了,想到父皇和阿兄相继离世,司马妍嘴角就往下撇。
从池水中看到自己的表情,司马妍掬水拍在脸上,不能想了。
这时绿绮跑过来:公主!司马妍:怎么了?绿绮:王家郎君来了,就在府外。
司马妍有些呆:王珩?绿绮:是啊,公主要见他么?司马妍想了想:让他进来罢。
衣裳湿了,司马妍回屋换了另一身,出来的时候,看到王珩就站在池边。
王珩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
司马妍脚步一顿,再见到他,她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感。
司马妍:你怎么来了?王珩轻笑:阿妍能否赏光与我游青溪?司马妍:……本来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结果他是来邀请她玩的?司马妍其实不想去,但前些天他在宫中帮了她大忙,她有点难拒绝。
而且阿兄肯定不希望她在他离世之后,整日愁眉苦脸地呆在公主府,于是司马妍答应了。
青溪是秦淮河的分支,在建康城东侧,南北走向,几乎穿过整个建康城,公主府在东郊,离青溪很近,乘上牛车,没多久就到了。
青溪上的船只不少,有画舫有乌篷船。
王珩早命人准备了一艘小画舫,下了牛车,就带司马妍上去。
司马妍带着幂篱,觉得画舫与岸边有一定距离,且周围很多船只,应该没人会关注并认出她,就趴在窗户上看风景。
青溪边的草坪上,有许多衣着鲜亮的士家子来此踏青游玩。
女郎和郎君们各自围坐一堆。
司马妍看到了好几张熟面孔。
其一是王可瑶,她正与几个少女采花。
其二是谢依,她在用小炉子煮茶喝,旁边围了一圈贵女。
贵女们一直在热情地与谢依说话,谢依偶尔淡淡地接几句。
看起来着实高贵!说起来,半年前,她还听过谢依的墙角。
为什么王珩不喜欢她,明明家世品貌都很相配。
司马妍转头看王珩,他正低头看书,光线穿过漏窗,照在他的侧脸,睫毛很长,表情淡淡,整个人安安静静。
他一天到晚,不是看书就是弈棋,没见他对别的什么感兴趣,就连弈棋他也不是特别痴迷,以前在宗府,他跟弘道法师下棋,只要差不多到回去的时间,哪怕下到激烈处,都毫不犹豫停止,气得弘道法师跳脚,扬言再也不跟他下了,当然这是气话,第二天弘道法师还是迫不及待地找他弈棋。
所以,司马妍觉得王珩弈棋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
画舫驶过,女郎们被抛在后头,到一群郎君面前。
司马妍看到第三张熟面孔,就是面粉脸。
他的一举一动让司马妍感慨,过了七年,她的驸马依旧妖媚。
就在这时,面粉脸身后的俊美少年给他递酒觞。
面粉脸没有接,而是轻柔地,缓慢地来回抚摸少年的手,再抬头,看向俊美少年的眼里满满都是爱。
司马妍:……她看到了什么!刺激!司马妍捂着胸口转回来。
王珩注意到司马妍的动静,抬头看她,司马妍指了指面粉脸。
王珩向外看了一眼,不明白面粉脸和少年的互动,为什么让司马妍那么激动,他就不会。
不止这件事,他总是不太能理解司马妍的情绪,看到美丽的晚霞,她会惊叹,吃到美食,她会满足感叹,看戏看到伤心处,还会落泪,他完全没有这些情绪,不禁有点担心。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无趣?青溪支流,有人在玩曲水流觞。
郎君们坐在弯曲的小溪两旁,在地势较高处放置酒觞,酒觞顺流而下,在谁面前停下,就取出饮酒,据说可以除去灾厄。
谢广搂着采衣,慢条斯理地饮酒。
司马妍想起,半年前她在茶肆听说,谢广马上就要娶亲了。
司马妍问王珩:谢家郎君可有娶亲?王珩:两个月前,谢广迎娶荥阳郑氏三房次女郑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