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会将萧翊两个身份联系起来, 是因乞巧节的刺杀, 还有宣元帝的死亡。
看似毫无关系,其实并非如此。
宗明姝被刺杀,宣元帝突然被沈美人勒死, 杨阶和宗颐闯宫, 杨太后插手朝政,萧翊和宗明姝的婚约解除。
这几件事是连贯的, 放在一起, 每件事都有其合理及不合理之处。
整体来看,最大的转折点是杨氏和宗氏联手,最出乎意料以及不合理的也是此处, 因为这件事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为什么杨氏会突然转移阵营?其实也可以解释,杨氏曾就叛变过一次——揭发尹笠通敌。
既然有前科,杨氏突然显露野心的行为就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王珩总觉得古怪。
这种古怪感从萧翊救司马妍起就有。
这一年来总发生一些没头没尾,突如其来的事和转变。
将所有的线连起来, 王珩得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
——萧翊是尹笠之子。
突破点是杨太后。
王珩派人去查杨太后, 得知了个耐人寻味的消息。
当年尹笠与杨虞文交好,杨太后与尹笠之子尹襄算是青梅竹马, 两家有结亲之意。
结合后来杨太后在宫中的表现——虽说有不受先帝喜的因素在, 但或许可以猜测杨太后对尹襄还有情, 所以避居栖安宫,专心侍佛。
杨太后家族还发生了件事情,约两年前,杨虞文阖家被杀害。
那件事对杨太后的打击甚大, 至此她不再出现在人前。
与杨虞文有如此血海深仇的,只有尹笠。
或许就是与尹笠相关的人,办下这起案子。
谁有这个能力?说来杨虞文阖家是被山匪入宅杀害的,那群山匪怎么也找不到。
而司马妍曾经被匪寇劫过道,之后匪寇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司马妍就遇见了萧翊。
萧翊恰好是萧氏外室之子,十余岁被接到萧氏族中,没多久,就被道士预言——此子命福非轻,萧氏门庭将显。
达到目的的做法如此相似,还有道士莫名其妙的预言,极有可能说明,萧翊与尹襄之间有联系。
九成确定他俩为同一人的线索,是王珩派人查了萧翊在建康,时常去的一家食肆,食肆是邵陵郡人开的。
尹笠是邵陵郡人。
完全确定的线索,是王珩想起他从司马链那看到,司马妍画给萧翊的画。
司马链告诉他,杨太后身边的侍女秋云看到过这副画。
秋云没过几天便死了。
或许太后确认了萧翊的身份,才把知情人处死。
那么,从杨太后的角度来看,整件事的开头可能是,太后看到画后起了疑心,就用某种方式确认了萧翊的身份,萧翊察觉到自己被杨太后认出,突然离京投靠宗绍。
之后萧翊要娶宗明姝的消息传至建康,杨太后因妒派人去刺杀与萧翊联姻的宗明姝,刺杀未果,就采取杀害宣元帝的方式走向朝堂,掌握权势。
其一是为破坏掉这门亲,其二是帮助萧翊一方扭转形势。
那么之后,明明宗绍萧翊一方占据优势,还要解除婚约的行为就可以解释了——极有可能是杨太后的要求。
王族长听完,脸色很难看,若萧翊就是尹襄,又跟宗绍结盟,几乎能肯定,他们会谋反。
好在提前知道萧翊的真实身份,好好利用,一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王珩又道:李喜曾找到我,说勒死宣元帝的沈美人是杨太后的人。
宣元帝果然死于杨氏之手,但是……王族长问:李喜?他不是失踪了么?李喜好些天没出现在朝会上,他着人打听,收到消息说李喜突然失踪,怎么也找不到人,以为被谁暗杀了。
王珩道:他在我的别院。
皇上生辰宴时,杨太后要他带公主去跟宗明锡幽会。
杨太后带人撞破,便能逼迫公主嫁给宗明锡,我早知此事,等在凉亭,李喜见到我,知道计划失败。
去跟杨太后复命后,害怕杨太后处死他,便来找我,要我保下他的命。
我让他换了衣裳,伪装我的仆役,带他出宫。
我问过他,他说逼宫和宣元帝之死为杨太后和杨阶的谋划,杨黎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杨黎是被他两人逼着叛变的。
这几段话的信息量过大,王族长喃喃:竟是如此……所以我们得早做准备。
王珩道,若宗绍和萧翊联合攻打建康,以江州的兵力必定拦截不下,必须在徐州和兖州召募劲勇,组建新军,拱卫京师。
不可。
王族长道。
徐州和兖州谢氏的藩地,这二州接邻建康,他怎么能看着谢氏在离建康这么近的地方组建军队。
王珩有些无奈。
伯翁,现在的形势,不能不让步,且我们可以跟谢氏共同建军。
一个月后,京里发生了件大事。
四月春光辉耀,公主出来踏青,不慎跌入湖中,王珩正巧路过,见状立刻跳下去救人。
众目睽睽之下,王珩抱着湿透了衣服的司马妍。
——如果没人看到大可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公主掉的地方是青溪,青溪岸边人多,这下事情就大了。
王族长顺势提出让王珩娶公主。
谢延不同意。
但是在小皇帝的强烈支持,与王族长的据理力争之下,谢氏还是同意了。
——同意的报酬是王族长上书皇帝,称为了拱卫京师,需要在离徐、兖二州不远的京口组建一支军队,推举出身陈郡谢氏的谢轩为建武将军,监江北诸军事。
琅琊王氏的王凡之任参军辅佐。
明面上合情合理,哪一方的面子都没落,三方皆大欢喜。
朝廷上上下下,唯有杨太后激烈反对,但建康现在还是谢延说得算,她说得没用。
在徐、兖二州建军是为拱卫京师,遥想大晋建国伊始,便是因为建康位处下游,又无强师,才数次让贼人攻入城中,致使生灵涂炭,现下既然有解决之法,太后为何不允?谢延在朝堂义正辞严地问。
杨太后自然不能说为了方便萧翊攻进来,阴沉着脸,半天没说话。
小皇帝附和:谢公此话在理。
听朝臣商讨了半天细节,杨皇后冷着脸喊退朝。
豫州,兴湖。
萧行禹报告完军中和族里的情况,道:建康城有新动向。
萧翊在看兵书,淡淡道:说。
萧行禹:公主与王珩定亲了,婚期在两个月后。
兵书倒了。
什么?意识到自己失态,萧翊顿了下,沉声道,继续。
萧行禹:王氏族长上书建议谢氏在徐、兖二州组建军队。
萧翊脸色沉下来,让萧行禹退下。
等萧行禹出去,萧翊拿起兵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鬼使神差,萧翊从一堆文书里翻出一个卷轴,摊开。
他盯着画,想起一年前,初见司马妍的时候。
他早知司马妍会路过那,便和匪寇做了交易,让他们去劫司马妍的道。
这么做是因为,萧翊想以公主恩人的身份,得来皇上的一点庇护。
实话说,这一切都让萧翊觉得可笑至极,他带兵击退了北狄,立了莫大功劳,却只得一纸征召,让他去建康当一个无用的廷尉。
朝廷的用心他很清楚,为了将他和部曲分开,分化他的势力,降低对建康威胁。
他们时刻准备揪他的错处,以此打压他,甚至扶持一个听话的人,代替他的位置,说不定到最后,他连廷尉的职位都丢了。
所以,他得找一个靠山。
他思来想去,和他勉强站在一条线上,且能庇护他的人,只有宣元帝。
虽然以宣元帝的立场,一定乐于看他被人打压,毕竟兴湖部曲这些年,扩张势头太猛,惹人忌惮,但没有忌惮到让他倒台的地步,若倒了,后患无穷。
兴湖是块肥肉,谁都想要,为了夺取控制权,各方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
若没能控制好,这块地落入谢延甚至宗绍手中,现有的势力平衡就无法维持,太容易发生动乱,这是宣元帝不愿看到的,所以在找到合适的人接管之前,宣元帝不会放任人打压他。
当然这是建立在宣元帝还想管事的基础上,以宣元帝的不靠谱,很有可能届时嫌麻烦,就不管了。
毕竟宣元帝是个在西狄大军南下之时,还贪玩好乐,跟张道长勾勾搭搭,整日沉迷修仙和美色,不怎么关心前线作战,似乎不在乎自己的江山能否保住的人。
虽说宣元帝关心了,以他的头脑和权力,对这场战争的结果起不到什么作用。
——毕竟他大多数决定,都要经由谢延批准,但态度还是要有的,连态度都没有,很难让人相信,他会为了平衡各方势力而努力。
不过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所以萧翊对宣元帝最宠爱,最在乎的嫡亲妹妹宁昭长公主下手,就是为自己的前途和生命增添一点保障。
萧翊考虑了各方立场,做了应对,独独没想到,司马妍竟然会纠缠他。
看了会画,萧翊叫萧行禹进来。
准备一下,我们去趟建康。
建康。
中年妇人又瞟了眼坐在店里气势不凡的郎君。
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也没看见那女郎。
等那郎君吃完,中年妇人上去结账,顺口说了句:郎君常来的那段时间,有个女郎也来过,她还提起过您呢。
女郎?萧翊眉头一挑,问:她说什么?她说想跟我学厨艺。
中年妇人道,学来做给您的。
虽然再也没来过,应该是忘了。
萧翊沉默片刻,将一个袋子放在桌上离开。
中年妇人打开一看,满满一袋钱币,忙道:郎君请留步,给多……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全给你。
中年妇人呆呆地看着钱袋,全给她了?这里面……有一年的收益了罢。
算是……打赏么?听闻贵人只要高兴,就会打赏下人。
那郎君真好啊。
或者说,那郎君真喜欢那女郎啊,仅仅因为女郎的一句话,就那么高兴,打赏那么多。
萧翊去了公主府,他拿萧行禹当垫背,攀上围墙跳进去。
躲到树背后,一个仆役路过,他掐着仆役的脖子问:公主在何处?那仆役不愿说,萧翊手劲愈大,仆役脸通红,快要窒息时,终于指了方向。
萧翊把仆役打晕,互换衣服,朝仆役指的方向走,翻墙进小院,攀上一颗树。
司马妍屋子的窗开着,萧翊看到司马妍在午睡。
等了约莫两刻钟,司马妍醒来,梳洗。
绿绮拿着个漆盒进屋。
这是什么?司马妍问。
孙公公带来的,是郎君给您的信物。
绿绮说。
司马妍接过,打开看。
漆盒里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玉,司马妍小心翼翼合上盖子,珍而重之地放进妆奁。
孙公公在堂屋等您查看礼单。
绿绮又说。
司马妍起身去堂屋。
听到孙公公给司马妍念礼单的声音,萧翊跳下来,进了司马妍的厢房,翻出漆盒,带走,上树。
……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堂屋里,司马妍惊道,太张扬了。
孙公公笑道:皇上说就要往隆重得操办,郎君也是这个意思。
司马妍点头,没再说什么,扫了下礼单,还给孙公公:公公这些日子辛苦了。
孙公公:奴是为公主的婚事忙,哪能说辛苦,该说荣幸才是。
送走孙公公,司马妍在公主府听人唱曲。
萧翊听着飘飘袅袅的曲声,不知不觉,在树上睡着了。
晚上,听到树下的脚步声,萧翊立刻清醒,是司马妍回来了。
司马妍进屋,准备歇息,拔下簪子放进妆奁,发现漆盒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四处翻找,没有找到。
绿绮端澡盘进来,看到司马妍的动作,问:公主在找什么?司马妍急出一身汗,问绿绮:今早你给我的漆盒不见了,你可有动过它?绿绮说没有,也跟着找,两人将厢房翻遍都没找到。
于是司马妍吩咐绿绮:你将府里所有的管事、仆役和侍婢叫过来。
绿绮应是,出去叫人。
过了约一刻钟,人都聚集在厢房前。
屋檐的花灯全部被点上,灯火通明。
夜里被突然叫过来,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见公主冷着张脸,知道定然发生了大事,俱都心下惶惶。
等人全到齐,绿绮开口:公主屋里有一漆盒失窃,是你们谁拿的?下面的人都摇头。
下午有谁来过?绿绮又问。
两个侍婢和三个仆役站出来。
绿绮知道他们是来洒扫的,但还是要问清楚:你们都做了什么,去了哪些地方?几人一一答了。
听完,绿绮问:你们可有进过公主的屋子?几人立马道:没有。
绿绮:可有见到谁进来?几人又摇头道:没见到。
绿绮没叫他们站回去,冷声道:这话不止说给你们,所有人都听着,若拿了东西,最好现在交上来,只要归还,既往不咎,现在不归还,待会被我找到了,重刑处置并逐出府,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
等了会,没人站出来。
惊慌蔓延开,虽然知道自己没拿,但谁能保证别人没陷害自己。
半刻钟很快过去,没人承认,绿绮黑着脸叫人搜查,先搜身,没找到,就领人去搜屋子,司马妍跟着。
人都走了,萧翊拿出漆盒,打开。
就是块破玉。
啪地合上,萧翊闭眼等着。
绿绮带人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没找到。
司马妍回屋,梳洗完,绿绮吹熄了灯,端水出去。
萧翊躺在树上看星星,他其实早就应该走,不知道还呆在这做什么。
萧翊坐起来,活动了下腿,跳下来准备走,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
她竟然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