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熄灯后, 司马妍躺在榻上, 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怕。
她竟然把王珩给她的信物给弄丢了。
既然能作信物,定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有可能就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琅琊王氏的传家之宝, 可想而知是多么的珍贵。
她竟然弄丢了。
王珩知道了,会不会讨厌她?他阿耶阿娘知道了, 会不会讨厌她?觉得她不拿琅琊王氏当回事, 粗心大意。
一想到嫁过去就会被讨厌,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谁都帮不了她, 司马妍就很惶恐,起身点灯再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阿兄离世,以及被杨太后逼迫后, 她的精神本来就有些脆弱, 现在还把信物丢了,想到自己惨淡的未来, 司马妍一时控制不住情绪, 哭了。
哭着哭着, 窗棂有一道黑影掠过,司马妍吓得差点晕过去。
而后,门被人打开,司马妍惊恐望向门口。
萧翊?司马妍很懵逼, 这人怎么来了,他不应该在豫州么?看到司马妍的脸色,萧翊郁闷,他有那么可怕么?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司马妍问:是你拿的?……萧翊道,是。
司马妍点了点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伸出手。
可以还给我么?萧翊:不可以。
司马妍哦了声,张口要叫人,刚发出一个音节,听萧翊道:你若想被打晕,就叫。
司马妍怕他真上来打人,立刻道:好,我不叫,你别冲动。
萧翊没动。
司马妍松了口气,等了会,见他没开口的意思,问:你跑来我这做什么?萧翊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他只是突然很好奇司马妍见到他的反应,就进来了。
屋子里的漏壶发出规律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地响。
萧翊沉默了一会,问:你要嫁给王珩?司马妍点头。
萧翊挑眉:公主倒是移情别恋得快。
司马妍:你又不娶我,我总不能孤独终老罢。
萧翊:若我娶呢?虽然这么问,但他并不想娶司马妍,他只是好奇她的回答。
司马妍仔细想了想,其实萧翊投靠宗绍以后,她就不喜欢他了。
但是,若他现在提出要娶她,若她有选择,还是会嫁给她的。
——嫁给他,破坏他跟宗绍的结盟。
司马妍问:你为什么要投靠宗绍?萧翊:不投靠宗刺史,难道要在建康做廷尉,丢了部曲,被人处处针对,最后可能连廷尉都做不了。
司马妍沉默。
萧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司马妍恼恨他莫名其妙偷她东西,本来就压着火,被他锲而不舍的追问烦到了。
哪有那么多若是?没发生的事谁知道?萧翊:……萧翊直接上去敲晕她。
晕倒前的一瞬,司马妍很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我都不打算叫人了,你为什么还要打晕我?萧翊心道,打晕你,确保我离开后,你不会马上叫人。
建康城太危险,他的行踪不能暴露。
离开公主府,萧翊去找宗明锡。
宗明锡在飞花楼快活。
搂着左边的亲一口,搂着右边的就着美人手,低头喝酒。
跟美人好一番温存,门突然被踹开。
宗明锡愤怒了,谁又来打扰他!萧翊?宗明锡愣住,萧翊怎么在这?自作主张辞官回兴湖,还投靠他父亲,现在来建康城,不是找死么?他想做什么?想起自己以前针对萧翊的种种,宗明锡一惊,难道萧翊是来杀他的?还真有可能,萧翊这人不是善茬,敢借公事跑回老巢,杀掉族中两个重要嫡系,顺势投奔他父亲,说明此人够决断,够狠,够能审时度势。
所以说不定萧翊一直记恨他,想杀他,只是之前找不到时机,才忍着。
现在萧翊那边尘埃落定,不忙了,就不用忍了,杀完就跑,等天亮,人不知跑多远,真凶都抓不到。
而他,孤零零躺在青楼,衣冠不整,尸身渐凉,会被嘲笑死的!他好可怜,当初就不该骚扰萧翊,现在遭报应了罢。
宗明锡叫美姬出去,问:萧兄冒夜前来有何贵干?萧翊:宗兄可想跟我去兴湖?啊?萧翊说什么?他脑子坏了?宗明锡觉得荒谬至极,他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萧翊。
你叫我,跟你去兴湖?你没疯罢?萧翊当然没疯,他说:在建康,宗兄与我同样是异类,不受待见,既如此,为何还要呆在这,委屈自己?宗明锡打量萧翊,仿佛重新认识他,过了会,嘴角一扯。
我去哪逍遥都行,为何要跟你去兴湖,我记得我们是有过节的罢,过节还不小,万一你要折磨我怎么办,兴湖是你的地盘,到那我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萧翊:萧某诚心邀请,必然盛情款待,宗兄无需担忧。
宗明锡嗤笑一声。
你叫我跟你去兴湖干什么?萧翊:我想结交宗兄,助宗兄继任刺史之位。
宗明锡惊了,思索片刻问:为何是我?萧翊:我与宗兄也算同病相怜,想帮宗兄一把。
好假的理由,宗明锡又嗤一声。
帮我?是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好拿捏罢。
萧翊:宗兄难道不想争取么?宗兄愿意一辈子呆在建康,做一个草包,被人嘲笑?激他?宗明锡沉下脸。
两人看着对方,都没说话。
片刻后,萧翊问:宗兄考虑好了么?宗明锡表情阴晴不定。
萧翊抛下一句话离开。
若决定好,便于寅时去城西第三院找我,告辞。
萧翊走后,宗明锡提了一壶酒,靠在墙上,望着窗外月色。
他自小,就被父亲嫌弃,那时候家族权势不及现在,为了安朝廷的心,就把他送到建康,让他面对无尽敌视,嘲笑。
这么多年,他自暴自弃,被生活打击得直不起腰。
要跟萧翊走么,或许去兴湖能开启他的新生。
下楼后,萧翊问人要了纸笔和香囊。
写下恭贺大婚,落款萧翊,将香囊里的香料丢掉,塞进字条和漆盒。
萧翊去王珩的别院,将香囊扔进去,回到城西的院子。
有个人等了他很久。
她描了秾妆,头上插满发簪步摇,宝石光泽刺目,却觉得还是不够美丽耀眼,又扑上几层白粉,抹几层胭脂,插上一根珠光宝气的发簪。
她要以最好的样貌见他,因为今夜是她和他的大婚之夜。
萧翊远远就闻见极浓重的香薰味,进内院,看到满眼的白,脚步一顿。
萧翊一回来,杨太后就注意到,她理了理头饰和衣裳,笑着迎出去。
深更半夜,萧翊看到一个女鬼朝他奔来。
这女鬼穿着惨白衣裳,画着僵硬妆容,牵起诡异笑容,看得人瘆得慌。
萧翊不想她扑上来,立刻道:太后。
杨太后被刺耳又生疏的称呼喊悲痛了,她停下来,伤心道:阿襄。
他跟以前区别真大,以前的他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现在他将所有的锋芒收敛,气质冷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萧翊:太后还是不要叫这个名为好。
萧翊来建康是为了她。
宣元帝死后,杨太后频频来信,催促他去建康,她想与他见面。
信纸上的口吻小心翼翼带着讨好,依稀能窥见昔日的她,柔柔弱弱,没有主见,总是跟在他身后。
这样的她,如今却出来临朝称制。
他怕一直回绝,逼急了她,做出什么事,所以亲自来探一探。
杨太后一愣,认同道:对。
若是叫习惯了,当众喊出这名,就麻烦了。
接着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你喜欢我么?萧翊谨慎地看着她,没说话。
杨太后自顾自道:我们今日成亲好不好?说话时,杨太后面上浮现红晕,似乎有些娇羞,眼睛却睁大,犹如看待猎物一般看他。
原来她身上穿着的是婚服。
时下玄学兴盛,讲究以无为本,反璞归真。
所以晋人尚白,婚服都是白色。
萧翊觉得杨太后疯了。
他知道杨太后从小就喜欢他,没想到喜欢到变态了,或者过得太痛苦,所以变态了。
萧翊:好。
他不能惹怒她。
杨太后一喜,拉他进屋。
两人喝过交杯酒,萧翊问:我是尹襄的事还有谁知道?杨太后忙道:你放心,只有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这时有仆役进来。
郎主,有人在外边等候,说是您唤他来的。
萧翊说:让他进来。
仆役应是出去了。
杨太后问:是谁?萧翊道:宗明锡。
杨太后知道萧翊就是尹襄后,查过他这些年的经历,了解萧翊与宗明锡的纠葛。
此时听到他说来人是宗明锡,心中疑惑。
你不是跟他有过节么?为何要唤他来这?若他带人来害你怎么办?萧翊:放心,他不会害我,他是同我去兴湖的,此地不宜久留,我现在就走。
他跟宗明锡打过那么久交道,知道宗明锡这人虽纨绔,但还是有分寸的,他和宗氏是结盟关系,宗明锡不会为私人恩怨影响大局。
杨太后陡然失落,但也知道他不能呆太久。
暗道就在厨房的灶台,连通到城外。
萧翊道:你保重。
转身出去。
转身的那一刹那,神色转冷。
杨太后是他的仇人,他迟早会杀了她,还有杨阶。
灭门的时候,杨虞文那狗贼在他刀下吓得屁滚尿流,说都是杨阶劝他揭发尹笠通敌谋逆。
倏忽两个月过去,大婚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