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就是小事而已, 而且你只留两个月, 我不想你因为他不开心。
可是你不跟我说,我会更不开心。
傍晚的风轻拂他的衣襟,把这话送入她的耳里。
司马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娶你, 不是让你受气的。
他看着她, 认真道,仅仅撞到他, 就要将阿青赶出去, 若是从前,你不会如此退让。
司马妍:本来就是阿青有错在先,我没有管教好她, 致歉也是应该。
王珩沉默了会,突然道:阿妍……我希望你还是原来的你,可以从心所欲,罔所顾忌。
司马妍一愣, 这怎么可能呢, 人总该长大的,嫁人前与嫁人后也是不一样的。
王珩看见她有些为难的神色, 缓缓地眨了下眼, 难道她觉得, 嫁给他是束缚?没等她说话,王珩道: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能与我说么,不仅如此, 伤心的,生气的事,都能与我说么?司马妍抬眼看着他,他的神色很认真,漆黑的瞳孔里好像有某种情绪翻涌,又好像平静无波:……好。
王珩牵起一个笑容。
司马妍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间一处从未被人踏足的角落被种上花,迅速生长,盛放。
清晨,王凡之照例上衙署。
追溯到汉朝,大司农还掌管钱谷、赋税以及盐铁等,到大晋,由于度支部抢走了大部分活,大司农就只负责保管谷物,是个清闲职位。
王凡之每日的任务就是听属官汇报。
今日也是如此,王凡之懒懒地靠着椅背,边喝茶边听属官说话。
由于属官们的声音极为舒缓,王凡之听着听着就神游太虚。
都是些鸡皮蒜毛的事,听不听都一样,王凡之这么安慰自己,眼神继续空茫。
然而今日有些许不一样。
些许不一样还挺要命,王凡之突然觉得胃部一阵翻涌,他捂着肚子瞪大眼,立刻将茶盏放下。
这茶里放了什么,为何他的肚子会那么痛?今日就到这里,不用汇报了,都出去。
他快速说道。
属官们都乐得不用废话,拍了拍衣裳走了。
他们刚离开,王凡之就忍不住,一个箭步冲向里间,去找青瓷虎子准备如厕,视线扫了一圈,他发现,这种关键时候,青瓷虎子消失了!王凡之气得冲出来问宫侍:青瓷虎子呢,谁拿走了?宫侍顶着他的怒火,战战兢兢道:高公公说要清洗虎子,叫人拿走了。
王凡之脸黑了:何时的事?宫侍:今日您来之前。
这种紧要时刻,王凡之没功夫责怪他,问:还有哪里有?宫侍:……衙署里所有的虎子都被拿走了。
王凡之:……王凡之觉得自己脑门的青筋要炸开,正要对宫侍破口大骂,宫侍觑着他的脸色,很有眼色地接下去:您可以去奴婢解手的地方。
王凡之憋住火气,急问:哪儿?宫侍:有些远,您约莫要走上两刻钟。
王凡之:怎么走,快说!宫侍被他吓得一激灵,赶忙把路线说了。
话音刚落,王凡之一溜烟跑了。
宫侍望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心里默默给他点了根蜡。
王凡之第一次觉得建康宫,是这么的大!他憋住腹中汹涌,在宫中狂奔,一路收获无数同僚侧目,但他顾不得仪态,只想快点把要紧事解决!七拐八拐跑了一刻多钟,快要到达目的地,见到胜利的曙光,却在一座简陋至极的茅厕前看到王珩,以及司马妍。
最重要的,他们两人身后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挡住了他的曙光。
王凡之:……此刻,王凡之对王珩的恨升级到了要杀人灭口的程度。
偏生他那么急,王珩还悠悠然道:阿凡急着做什么?王凡之:那茶和青瓷虎子都是你搞的鬼罢。
王珩微笑:正是。
王凡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后,他问:你想怎么样?王珩:不怎样,只是觉得阿凡这幅模样看着极舒服,想多看看。
王凡之:你别欺人太甚!王凡之表情狰狞凶煞,司马妍立刻想起他是怎么欺负阿青的,冷哼道:欺人太甚的难道不是你么?王珩听了司马妍的话,接腔:他幼时欺负我便是这幅表情。
王凡之脱口而出:我何时欺负你了?王珩:没有么?王凡之想到那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脸说,你自己……想说王珩阴险,自己砸自己就为了害他,但看到王珩面上的微笑便住口,再看到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忍气吞声道:好,是我欺人太甚,过去得罪二位了,我认罪,改日送上赔礼,以后断不在你们面前出现,二位可满意?王珩这才挥退两名侍卫。
王凡之第一时间冲进去。
司马妍感觉一道劲风刮过,人就没影了。
那泻药药效太强了罢……王珩:不让他遭罪,我们便要受罪。
司马妍立刻道:够强么,能拉多久?王珩:这我倒是不知,可以等等看。
这时,茅厕传出让人尴尬的咕噜声。
司马妍顿时真切地感受到药效,肯定道:他这回要恨死你了……以后真不会来找你报仇?王珩:阿妍可看过《建康杂记》,此书专门记录名人的逸闻轶事,建康士人几乎人手一本,不知今日过后会不会再添一句,凡昼走于宫,觅厕……王凡之在里面忍无可忍地大喊:算你狠。
又补了一句,我有诺必践。
司马妍:……回到竹轩居,意外看见了个人。
谢广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仿若在自家院里般自在喝酒,见他们回来,起身喝了几口酒,走近,热情地对司马妍说:弟妇,别来无恙啊。
司马妍礼貌地点了下头,道:我先回屋了,不打扰你们叙话。
谢广望着她端庄的背影,道:公主变化不小啊。
才过一年,司马妍就从一个踹他的霸道小娘子,变成了我不打扰你们的贤淑妇人。
女大十八变啊!王珩没回他,朝石桌走。
两人都坐下,王珩问:你来我这做什么?谢广:找你喝酒,不成么?王珩静静凝视他。
谢广叹了口气:好罢,今日来你这,确实是有点烦心事。
说着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道:你还记得采衣么,昨日她与我说,她寻到她义阳郡的亲人,想我放她归乡,你说我该不该放她离开?王珩风轻云淡地说:既是她的选择,便随她罢。
谢广:你就不问问我的想法?王珩:你如何作想?谢广:若我想强留她呢?王珩:也可。
谢广:……跟他聊不下去了。
谢广: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想跟公主温存呢?王珩:你想让我说什么?谢广看一副王珩心如止水,怎样都可以的样子,深觉找错人。
王珩性格就是这样,无可无不可,就是这种形象和说话风格,才善于清谈,被人称颂,闻名天下,吸引谢广主动与他结交。
谢广习惯了。
但,今日格外不能接受。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珩没反驳,随他说。
谢广心塞得不行,本着我不开心就一定要你不开心的做人原则,提出一个扎心的假设:若公主不愿嫁你,只想离开你,你便会像我一样纠结。
这个假设,对于谢广来说只是假设,心里觉得断不可能会发生。
王珩却把它当作真实情况,认真思索过。
王珩:若当真如此,便是我与她无缘。
谢广:你可以看着她嫁给别人?王珩沉默。
气氛霎时就冷下来,王珩微垂着头,月光挥洒,照着他的脸,谢广竟发现他下颚有些紧绷,片刻后,王珩道:若她想。
谢广真的惊了,这么多年谢广都没看到王珩对任何人或物,产生想要得到的欲望,无论什么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活得像个红尘之外的谪仙,唯有对司马妍不一样……如果连她都可以放弃,那么……你只是不够爱她。
王珩看着他,淡淡道:我与她相识近十年。
谢广握着杯盏,明白过来,如果十年都没能让司马妍爱上王珩,那么就真如他所说,他们没有缘分。
可是为什么?谢广想不出原因,王珩有哪点不好?他疑惑极了,但看王珩没继续说的打算,就没追问,举起杯盏。
不说了,喝酒。
半个时辰后,谢广喝得醉醺醺回去,心里那点烦恼烟消云散。
他其实没多纠结,只是平日里过得太舒坦,几乎没有烦恼,这点小事就格外突出,成了个疙瘩,梗在心里过不去。
不过什么事是喝一顿酒不能解决的?谢广走后,王珩静坐片刻,才起身回屋,与司马妍一道用晚膳。
司马妍有些好奇:他刚刚与你说了些什么?王珩言简意赅:采衣想归乡寻亲。
司马妍一愣:不回来了?王珩点头。
司马妍猜测采衣在这时选择归乡,可能是因为谢广娶了正妻。
对于士族而言,妻是自己尊重的人,即使没有感情,依旧相敬如宾,但妾和宠姬是玩物,只是用来炫耀和比较,没有感情便随时丢弃或是送人。
或许采衣在谢广成婚后感受到了两者的巨大差别,才终于警醒和死心,不再执迷于虚幻的宠爱,想抽身而退。
她的选择固然天真,但或许说明,她付出了真情,才会选择离开,让这份感情停留在最美好的阶段。
你怎么想?司马妍问。
走不走,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不后悔便好。
司马妍心道,他的想法可真难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