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珩许久没有动弹, 树叶被风吹飞, 打着卷儿掉落在地,刮出沙沙声响,满眼萧索。
司马妍在屋里坐着, 久了觉得有些闷, 想出去散心,开门便看见垂花门前的白色身影, 整个人一僵。
王珩怎么在这里?王珩见她突然开门, 脸色微变,似乎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但他很快恢复平静, 他没有说话,湛黑的瞳孔锁定在她面容上。
司马妍脑子一片空白,呆呆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知道阿夏和阿冬存在的时候, 司马妍是震惊的, 当时她觉得心像是被紧紧揪住,痛楚蔓延到四肢百骸。
不是没有做心理准备, 但这一刻来得太快, 半个月前, 他待她还是那样的好,让她以为,就算他终将会纳妾,也应该是多年后的事情, 然而仅仅过了半个月,他便收了姬妾。
为什么?婚前的他不纳妾,不豢养美姬,连通房都没有,然而婚后不过数月,便收了两名美姬。
难道正如五伯母所说,男人开荤就不一样了?或者,他就那么不喜欢她?不喜欢到一离开她,就有了新欢。
她竟什么都没察觉到,甚至以为,他对她,跟对旁的女人不同,不是喜欢她,只是相识多年,多少有些情分。
司马妍自嘲地笑了笑,王凡之说得对,她不了解他。
罢了,本就不该对他有什么期望,她自己也觉得到自己对他越来越依赖了,觉得有他在,在王府里就很有安全感,每日总盼着他下朝。
可笑她还觉得他小时候过得苦,总想逗他开心,她为他着想的样子,挺傻的罢,他其实一点都不在意。
自作多情的样子真的傻透了。
她想起她说不与他去江州,他没有挽留,只是请求她偶尔去看他。
他其实不想她来罢,后面那句就是客气而已。
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她竟然没有发现,沉溺于他对她的好,对他的感情在慢慢变化。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确实对他的感情由钦佩崇拜渐渐变成爱慕。
好在经历了阿夏阿冬,现实打醒了她,现在调整心态还来得及。
至于阿夏阿冬,只要不在她跟前晃就好,井水不犯河水。
本来阿夏阿冬那样辱骂绿绮,以她的性子绝对不能善罢甘休,但看在与王珩一直以来对她很好的份上,决定放过阿夏阿冬。
理清思路,司马妍整个人都轻松了。
王珩没有错过司马妍一丝一毫的表情,见她自嘲地笑了笑,整个人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心脏猛地一缩,他知道,她好不容易打开的心防,彻底闭合了。
他也明白了,她不爱他。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她都没有流露出一丝委屈和愤怒。
她若是爱他,便不能忍受。
情绪是掩藏不住的。
若她只把他当做依靠,就能够忍受了。
她最多,只把他当做依靠。
司马妍走到王珩面前,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你回来了?等了会,见王珩没有说话的意思,司马妍有些尴尬,又道:那天你走之后,王族长见我不与你一起,就跟我说你一人在江州未免孤单,要让我过来……现下看来你在这边挺好的,我也没必要呆在这,明日便回去罢。
王珩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他的声线冷沉,眼神也显而易见地冷下来。
司马妍被他的变化被吓到了,从前王珩与她说话都是温和甚至是温柔的,现在他在……生气?这是从未有过的,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旁人,司马妍无措了一瞬,面上挂上笑容。
王族长忧心夫君在这边不习惯,才让妾身来照看您,可妾身适才听管事说夫君总呆在军营,既然夫君如此忙碌,妾身就不来干扰夫君了。
她说的干扰,是干扰他理事,还是干扰他豢养美姬?她竟然自称妾身。
王珩面无表情盯着她,司马妍保持笑容,慢慢地,觉得自己的脸要僵了。
王珩眨了下眼,她不提,他便也不提罢。
既然族长叫你来,便呆在这罢。
司马妍有点烦躁,她已经说了两遍要走。
我看夫君那么忙,实在是不想打扰夫君,况且阿链也需要我。
王珩见她眉头微蹙,不再自称妾身,说话也简明扼要,这是烦他?她其实很会体察人的心思,亦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尽量不伤到人,特别是亲近的人,这种不耐烦的态度,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已经那么讨厌他了么?王珩静默片刻,说:回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族长不喜旁人忤逆敷衍他,我担忧你回去后受他责罚,还是呆上一阵子再回去为好。
司马妍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她刚到就要回去,太敷衍族长了,她在建康城没靠山,甚至还有王凡之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若是连族长都得罪了,日子就不好过了,还是再等等罢。
司马妍点了点头。
王珩一直绷着的脸色终于放松。
司马妍:我与绿绮去大市添置些物件。
王珩:我陪你一起?司马妍立刻道:绿绮陪我就行。
她和他现在的关系尴尬,出去就是为了避开他,怎么可能带上他。
再者,他出现在大街上,说不定全城的人都来围观他,什么也买不成。
司马妍其实没什么东西需要采买,购置了几套衣裳,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不想回去面对王珩,恰好路过戏馆,就带着绿绮进去看戏听曲。
出来时临近傍晚,司马妍叹了口气,再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司马妍跨过垂花门,就看见王珩跪坐在庭院树下的坐塌上弈棋。
王珩注意到她,温声道:阿妍,晚膳就在厨房温着,一起用饭罢。
司马妍嗯了一声,跟他进屋。
用饭时,两人都没说话。
草草吃完饭,司马妍就去沐浴,沐浴完没回去,在外院溜达。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仆役走来,行礼道:夫人,二更了,郎主说该歇息了。
司马妍沉默了会,问:他在哪?郎主在正房等您。
司马妍抿了抿嘴,她甚至期望王珩在阿夏阿冬那过夜,但也知道不可能,她才过来,第一夜肯定不能驳她的面。
踏进屋子,王珩已经靠坐在床榻上,手握一卷书,烛火如豆,照亮整间屋,司马妍洗漱完,褪下外衫,躺在他身侧。
王珩将手中的书卷给了侍立在旁的婢女。
吹熄罢。
他望着蜡烛说。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婢女们都出去,关上门。
司马妍规规矩矩地躺着,跟他隔了约莫一尺的距离。
司马妍担心他要跟她亲热,心脏砰砰地跳,手心出了一层汗。
好在王珩躺下之后,没有别的动作。
司马妍慢慢平静下来,心跳渐渐平稳。
月光透过窗格挥洒在地板和床帘上,就在司马妍以为今夜会相安无事平稳度过的时候,听到王珩轻唤她。
阿妍。
司马妍扭头。
嗯?下一瞬,王珩抬起手,触到她侧脸。
他侧躺凝视她,手心下,他感觉她整个人瞬间绷紧。
她警惕地瞧着他。
他心中酸涩,但没有停止,人慢慢地靠近她。
他的脸离她愈来愈近,她闻见了他身上浅淡的檀香味。
他想吻她?联想到他在她不在的时候,也是这样靠近阿夏阿冬,亲吻,相拥,颠鸾倒凤。
画面在脑中浮现,司马妍一阵反胃,立刻伸手制止他的动作。
王珩半张脸被她的手挡着,没有再动,眼睛眨了下。
她面上的厌恶非常明显。
王珩知道,她肯定想到了阿夏阿冬。
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她那么排斥他,是不是因为介意阿夏阿冬?她其实,有那么点喜欢他罢。
可他也明白,介意自己的夫君跟别人有过鱼水之欢是人之常情,并不能等同她喜欢他。
试探出她的态度,王珩道出实情。
阿夏阿冬是叔父送来的,我从未见过她们。
啊?司马妍呆呆地看着他。
白天受刺激以后,她脑子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和画面,五伯母,王凡之,阿夏和阿冬,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她到底被王凡之的话影响了。
她不了解王珩。
他究竟是她最开始以为的,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有野心,一心一意为家族,还是他告诉她的,被族长安排,严苛对待,不想肩负太多的期待,或者是绿绮认为的厌世,甚至是王凡之说的,阴险记仇,受了点欺负便要害他。
司马妍发现,王珩很少讲述自己的想法,唯一的一次是在求婚时,她当时想也没想就信了,但是他说的都是真的么?每当她对他的看法逐渐固定下来的时候,现实总会颠覆她的看法。
就比如他一到江州便纳了阿夏阿冬,他以前可是连通房都没有,但是现在他又告诉她,阿夏阿冬是王刺史送来的,他没见过。
她该相信他么?她想相信他,理智却告诉她,他的行为有很多矛盾之处。
最矛盾的地方在,他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娶她,为何在婚后对她那么好?他越界了。
如果他不越界,她不会对他产生多余的感情。
他究竟在想什么?司马妍忍不住怀疑他的一切,现在她就奇怪,为什么白天不解释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不管真相如何,她都不能在他身上费太多心思,不能太为他着想,想的少了,就不会生出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本来答应嫁他,就打算跟他相敬如宾一辈子。
刚嫁给他那会,她觉得让家庭和睦是做妻子的义务,所以会时不时关心他,并尽力弥合他和阿娘的裂隙,后来好像太入戏了,对待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妻子一样,可她只需要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就可以了。
偶尔问候一声,表示关心便足够,不要自己瞎脑补一些内容,觉得他小时候过得太苦太可怜,忍不住怜悯,为他瞎操心。
现在,阿夏阿冬是谁送给他的,他跟她们是什么关系,她不需要知道。
见司马妍久久不语,王珩又道:叔父听说你来了,想作弄一下我,阿夏阿冬听命行事,才会如此冒犯你,你想怎么处置她们都可以。
司马妍:不必,她们亦有难处。
王珩认真道:阿妍,抱歉。
月光透过帘帐打在王珩脸上,司马妍早已收回手,和他隔得很近,他的表情和眼神,她看的清清楚楚,缭绕在他身上的檀香气息明明很淡,却让她头昏目眩。
她觉得她应该出现幻觉了,竟然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深情。
不用道歉,这不是你的错。
司马妍顿了下,正巧也提醒我,该给夫君物色姬妾了,夫君喜欢什么样的?她要表明态度,她不介意他纳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