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妍看着王珩, 看着看着, 眼眶就红了,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落,最后发展成嚎啕大哭。
她不想他看见她那么狼狈的样子, 脸埋进他的胸口, 哭得惨烈,怎么也停不下来。
因为她不知怎的, 忍不住就开始想, 要是他也离开她怎么办?想到这就悲痛得不能自己,甚至生出了,他要是死了, 她就自己了结的想法。
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跟谁关系好,谁就活不了。
当然她不可能把她的想法告诉王珩的,太不吉利了,万一应验了怎么办?老天就没厚待过她。
王珩自然不知道司马妍在想他死了她怎么办?他只是满心苦涩地想, 她在为谁哭?父皇?阿兄?十一?越想越往最坏的方向想, 十一对她影响这么大,哭得这么厉害?司马妍哭得越大声, 王珩就越折磨。
最后王珩叹了口气, 拥住司马妍, 下巴搁在她的乌发上。
阿妍,都过去了,父皇也好,阿兄也好, 都定然希望你过得开心。
顿了顿,至于十一,他既然选择参军,迟早要上战场,身死有命,害死他的又不是你,为什么自责?且阿右跟我说,十一原是一班主手下的倡人,那班主时常虐打他,若不是因为你,馆主不会在你走后,帮助十一归入良籍,是你让他免于皮肉之苦,于他有恩。
他提起十一,司马妍想起来还没跟他解释。
司马妍吸了吸鼻子,推开王珩,慌忙抬起头道:我没有觉得你害了他。
不过怀疑是有的,最开始听闻十一的死讯,司马妍想起自己在军营里听到的那些话,有一瞬间是怀疑的。
但她很快打消自己的猜想,因为王珩这人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
司马妍眼中的王珩,总是如同世外高人般超脱淡然,要不是肩负家族重任,司马妍觉得他应该会出家跟弘道法师云游,那才符合他的形象。
所以王珩不至于小心眼到,有人对她生出点心思,就要杀人。
他没那么浓烈的想法。
最开始听到流言的时候,她被王凡之带跑偏了。
但就算是怀疑,也让司马妍很愧疚,那天她质疑王珩时,他的表情让她记忆深刻。
他当真被她伤到了,所以跟他保持距离的想法都抛到脑后。
王珩轻轻擦司马妍脸上的眼泪。
我真没有怪你,你还生我的气么?没等王珩回答,司马妍急道,你以前说过,抱抱你就不生气了,我抱抱你,你不生气好不好?王珩一愣,想起当时他说这话,是因为给她的定亲信物的玉被萧翊拿走,她问他怪她么。
好。
王珩道。
翌日上午,王珩没有去军营,而是去了王刺史府邸。
王刺史听到通报,又是好奇,又是愧疚,还有点害怕……是的,王刺史挺害怕,毕竟他这个侄儿不好欺负。
——他儿子就是欺负王珩不成,反被欺的代表。
说起来,由于自家儿子那事,王刺史最初并不待见王珩,但王珩这人着实才丰秀逸,很难让人心生厌恶,再加上自己常年在外,跟儿子感情不算亲厚,就觉得没什么,不过就是小孩子间的打闹而已。
基于自家儿子的境遇,王刺史见着王珩就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长辈,王珩还敢跟他置气?果然王珩不敢跟他置气,王珩是来他这……借酒消愁的?王珩一到,就叫人上酒,一杯杯喝,也不跟王刺史说话。
阿珩,你怎么了?王刺史问。
王珩瞅了一眼王刺史,苦笑道:只因叔父一个玩笑,阿妍怕是再也不会理我了。
王刺史大惊:那、那么严重?王珩手撑着脑袋,歪了歪头道:叔父知道么,我自小便心悦阿妍,为了能娶到阿妍,费尽心思,娶到她之后,我欢喜坏了,以为只要对她好,总会慢慢喜欢上我,但叔父这么一搅和,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如愿。
王刺史目瞪口呆。
他王氏竟然出了这么个情种?更惊奇的是,公主不喜欢王珩?天下竟然有人会不喜欢王珩?家世,品性,相貌,谁能及他,更何况那么多年身边也没个美姬侍妾,太完美了,他要是女人他都想嫁王珩!公主一定没有心。
她不喜欢你?!王刺史惊道。
王珩更忧愁了:难道我就该人见人爱?王刺史见他都自卑了,恨铁不成钢:不然呢?你说说大晋哪个男人比你强?王珩幽幽道:萧翊。
萧翊?王刺史想了会才想起这号人,音量瞬间拔高。
他最瞧不起萧翊这种舞刀弄枪的粗人,不到万不得已连军营都不想去,觉得他们健壮的身材,和粗鄙的语言,对不起他的眼和耳。
你在开玩笑么?萧翊就是个粗鄙蛮人,能及得上你?可是……王珩灌了一口酒,阿妍就是喜欢他,阿妍想嫁的一直就是他。
她喜欢雄伟的。
王刺史愣了半晌,无语了:宁昭长公主眼光不行啊!又同情地瞥了眼王珩,长得好又如何?遇到了个眼瞎的。
你别气馁,你们年轻,有的是时间磨,处久了她自然会喜欢你。
王珩叹道:我亦如此作想,本来有机会,现下看是不可能了。
阿夏阿冬出现以后,她就跟我生分了。
王刺史尴尬地抓了抓头:这事是叔父做的不对,叔父给你赔礼道歉,想要什么大胆提……说到一半,疑惑问,你没解释么?王珩又叹了一口气:自然解释了,只是这种事,叔父觉得解释了,她便会信么?王刺史一想也是,女人总在这上面疑神疑鬼,再见王珩满脸伤情……王珩何时有这样的神色?以前是个多么清朗明净,飘然物外的人啊,如今被折磨成这样。
都是他害的!王刺史当即一拍大腿,一面觉得自己着实厉害,竟然能做到让王珩如此伤情,一面觉得自己应该担起长辈的责任:我下午去找她说清楚!王珩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谢过叔父。
王刺史嘿嘿一笑:你等着,我一定把事办得漂漂亮亮。
王珩点了点头,望着王刺史,十足信任的样子。
王刺史立刻慈父附体:你肯定是跟女人打交道少了,才拿不下公主,叔父一出马,保准十个公主都给你拿下!王珩挑了挑眉,似乎不信。
王刺史瞪眼:怎么,不信我?王珩:那就有劳叔父了。
王刺史得意坏了,王珩终于也有有求于他的时候。
下午,王刺史邀司马妍去戏馆赏戏。
因为阿夏和阿冬那事,司马妍总觉得王刺史不安好心,但王刺史是长辈,不好拒绝,只能应邀。
走进雅间,一中年男子对她爽朗一笑:久仰公主大名,如今终于得缘一见。
司马妍向他行了一礼。
侄媳拜见叔父,早闻叔父在南城,却未曾拜访,还望叔父恕罪。
王刺史仔细打量司马妍。
只见她身着黄襦赤裙,裙绣海棠,长至足,腰系碧色长带,头挽飞天髻,俏丽无双,是个美貌小娘子,就是眼光不好。
公主能赏脸应邀便是荣幸,怎会怪罪?王刺史说着,倒了杯茶,推给司马妍。
司马妍坐下,接过喝了一口。
这时,锣鼓声响,戏开始了。
司马妍视线落到舞筵,专心看戏。
王刺史的心思不在戏上,等鼓乐声消,歉然道:阿夏阿冬那事,对不住公主了,她们是我府上的美姬。
前阵子从族长那听闻公主要来,起了戏弄的心思,便把她们送去阿珩那,我知阿夏阿冬对公主多有得罪,等会便送她们到府上,任由公主处置,还望公主莫要怨怪。
司马妍:我早已知晓,并不怪她们和叔父,人留在叔父那罢,不用送来。
王刺史:我怕你因此与阿珩生了嫌隙,才专程来与你说,她们当真是我府上的姬妾,从未见过阿珩,公主询问她们来历时,她们说的话皆为胡编乱造,公主不要误会。
司马妍:既然知道是误会,怎么会生嫌隙?叔父无需担忧。
王刺史满脸怀疑:是么?司马妍心中奇怪,王刺史怎么揪着这事不放?自然。
没有生嫌隙就好,我就怕你因为这事跟阿珩生嫌隙,那我就罪过了。
王刺史好奇问,说来公主跟阿珩是如何认识的?司马妍:幼时我总去东宫找阿兄,他任太子舍人,在阿兄身边当差,接触多便熟悉了。
王刺史:公主那时候就喜欢阿珩?司马妍:那时才几岁,哪有喜不喜欢的,只是觉得他懂得多会得多,很厉害,所以比较崇拜而已。
王刺史:现在呢?司马妍顿了顿:叔父觉得什么叫喜欢?王刺史:自然是平日总想着他,为他喜,为他忧。
司马妍:照叔父那么说,我是喜欢他的。
她还是很关心王珩的。
司马妍承认得那么爽快,王刺史总觉得不对劲,思索了一会,明白了,笑眯眯道:公主既然喜欢他,就该多多为他着想,收几个美姬入府,不然阿珩出去交游会被人嘲笑妻管严的,公主想必不希望阿珩被人嘲笑,也不愿担个善妒的名声罢。
喜欢一个人,必然会生出独占欲,她会么?司马妍:……刚刚还说怕她因为阿夏阿冬,跟王珩生嫌隙,给她道歉,现在就急着给王珩塞人,前后这么矛盾,王刺史到底想干什么?话还说得那么难听。
司马妍冷淡道:我跟夫君提过,他若想收,我没意见,就不劳烦叔父操心了。
王刺史倒吸一口凉气,她提这个,就是往阿珩心上捅刀子啊,怪不得阿珩那么伤心。
王刺史:公主当真不介意?司马妍:如叔父所说,我自然要多多为夫君着想,怎么能介意?王刺史嘟囔:公主也就嘴上说说罢,阿珩要是真收了,公主肯定受不了。
……司马妍被他整糊涂了,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问,叔父约我来此,究竟想做什么?王刺史:没想做什么,就想跟你聊聊天。
司马妍:既然没要紧事,侄媳就告辞了。
王刺史急了:哎,别走了,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司马妍:叔父想说什么?王刺史:公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若我给阿珩送美姬,公主会不会伤心,愤怒,嫉妒?司马妍沉默片刻,似乎在思索,然后问:为什么会伤心,愤怒,嫉妒?王刺史看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基本确定,她真不喜欢王珩。
本来还不信,但看她这不开窍的样子,容不得他不信。
王刺史长长叹了口气:公主这么说,若叫阿珩听见,定然伤心死了。
他肯定不能顺着话题接下去的,要是跟她说不伤心,愤怒,嫉妒,是因为不喜欢阿珩,让她醒悟过来,就不好了。
司马妍皱眉:叔父什么意思?王刺史迷惑:公主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司马妍:叔父不说我怎么知道?王刺史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都要为王珩落泪了:自然是因为喜欢你。
她不会连王珩喜欢她都不知道罢?司马妍眉头皱得更深,表情变幻不定,最终确定道:他并不喜欢我。
王刺史奇了:公主何以那么确定?司马妍:他娶我之前,跟我说过,他厌倦旁人仰慕的眼神,娶我是因为,我能以平常心看他,即是说,他希望我能一直保持平常心对他,不希望我喜欢他,因为他不会喜欢我。
王刺史瞠目结舌:……不怪公主不喜欢他,听到这番话,谁能不死心,问题是他明明喜欢公主,为何还要说这番话?当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王刺史道:我不知阿珩为何要与你说这番话,但据我所知,阿珩为了娶你,付出良多,出京任知府,在我这任参军,领兵作战,皆是他的谋划,目的是为自己增加砝码,好与族长谈判,最终能迎娶你。
若不是为你,他在建康城高升,也能取得一番成就,不必如此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