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有些惊讶,略微扬眉,却没打断,只是继续仔细听她再说下去。
我家从前曾开罪于他,又或者,是我家气数已尽。
一道圣旨下来,江南荣荫堂被官府抄了,甚至被掘地三尺,我家一夕间家破人亡。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了丝压抑着的悲凉,在那个梦里,我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我也在经历着自己的人生,直到止于我的死。
然后我就梦醒,发现梦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晰。
我不愿意照着我的梦重来一遍,所以我要尽我之力去改变……她说着,忽然有些恍惚。
或者真的就像她方才说的,那个遥远的前世,真的只是她的一场梦境而已。
你相信吗?她翻身扒住了他的臂膀,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带了些许的惶恐和期待。
等她注意到他的眉头是蹙起来的,惶恐渐渐地强烈了起来。
她忽然有些不自信了,握住他臂膀的手慢慢地松了开来。
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脑子坏了,甚至视她为妖异?你要是不信,就当我是在说梦话……她朝他勉强笑了下,笑容里带了丝迟疑。
她的手被他握住了,就在她带了些怯怯,想要收回时。
你的梦里有我,而我很快就会因为护驾而遭到不测,所以很久以前开始,你就借了胡半仙来提醒我,对吗?谢醉桥缓缓问道。
明瑜的心一下又活泛了起来,微微点了下头。
你……你真的相信我?谢醉桥凝视她片刻,忽然把她拢到了自己胸口,亲了下她额头,低低唔了一声,阿瑜,我为何不信你?这世上本就有许多造化之奇妙,安知你的这个离奇梦境也不是如此?有你陪我身侧,你又愿把你最重的心事告诉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往后你只记住一事……见她抬头,便微微笑了下,你只管安安心心做我的夫人便是,别的一切,都自有我担着。
明瑜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全身仿佛真的卸去了牢笼般的畅快。
我不晓得那场刺杀的详情,只知道你会遇到危险。
好些年过去了,许多人与事也都与梦中之境有了偏差。
我盼着最好平安无虞,只你一定还是要小心……明瑜依偎在他身侧,细语不停。
她说一声,他便应一声。
终于笑道:阿瑜,这不是件小事,不管会不会发生,防备着些自是没错。
我心中有数。
***明瑜知道他第二日便去寻了裴泰之,与他商议这件事。
裴泰之面前,他自然只说是从前从胡半仙那里得知的。
至于裴泰之怎么想,明瑜倒并不怎么关心。
事实上他也必定知道出自自己这里。
此后几日,他一直早出晚归,明瑜自己则忙着准备春鸢的婚事。
转眼九月将末,草黄鹰肥,谢醉桥终于还是接替了御前侍卫统领一职,而正德到滕茨围场的秋狩御驾,也终于定了下来,就在十月初六那日开拔离京。
春鸢是明瑜的心腹,她的出嫁,明瑜自然尽心尽力。
派了人往江州送信,把从前从江氏那里得来的契纸还了她,备置了三十二抬的嫁妆,还觉不够,特意添了一套赤金头面。
当初江氏给她备嫁妆时,在京郊也买了三个带了田地的庄子。
明瑜把其中一个带了两百亩地的庄子送了她。
春鸢死活不要。
姑娘把我当自家人看,我厚着脸皮收了三十二抬的嫁妆,已是诚惶诚恐了,哪里还敢再要别的。
且与他成了婚,他不日便要赴边,我照旧还是在姑娘身边伺候,要那个做什么。
明瑜把地契塞到了她手上,见四下无人,笑道:傻姐姐,女人家要自己手里有房有地,心中才踏实,留着又不会张嘴咬你,下面自有人会替你们打点。
你跟随我多年,柳家的爹娘这些年也助力我父母无数,如今你们要大喜,这点东西我还觉着太少,拿不出手呢。
见她还推拒,又道,实话对你说了吧,这不是我给的,是我娘当初给我买庄子时特意多备的一处,就是留着叮嘱我给你做嫁妆的。
你推拒了不要,我日后回去了对我娘也不好交代。
春鸢见她这样说,只得接了过来,说话时已经略有些哽咽了,我命好,这才摊上了姑娘这样好的主子。
往后再无别的,这一辈子都只跟着姑娘,侍奉好姑娘便是。
明瑜拍了下她手,笑道:说什么傻话。
往后等柳家的小子挣了军功回来,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夫人了,这一辈子跟牢他才对,只跟着我有什么出息。
婚姻大事,本是该等到你家爹娘都过来的,只如今时间紧,等他们得了信过来,最快也是两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且柳向阳也是说走就要走的,周妈妈查了黄历,说最快的黄道吉日是下月初六,我便大胆做个主,就在那天把你风风光光地从将军府嫁出去。
往后这里就是你娘家,什么事都有将军府给你撑腰!春鸢脸已经羞红,低着头,半晌才低声道:一切都听凭姑娘做主便是。
春鸢得嫁良人,明瑜自然高兴。
晚间待谢醉桥回房,迎了过去替他宽衣,顺口把这定了的日子提了下,谢醉桥笑道:正好,赶得上讨他们一杯喜酒喝,喝完我便要随驾去滕茨围场了。
明瑜被他勾出心事,衣服换了一半,手搭在他肩上停住,问道:这些日光见你忙碌,可是为那事在操持?到底如何了?若真有人暗中策划这举动,想必也有蛛丝马迹留下,你和裴泰之查出了些眉目没?谢醉桥玩笑道:有你这样一个天师在,自然无往不利。
你放心便是。
明瑜啐了他一口,微微蹙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倒只顾臊我了。
谢醉桥呵呵一笑,揽住了她肩道:阿瑜,我实话跟你说,确实是查到了些动静。
只是按捺着先,只抓几个刺客没意思,要玩,就来大的。
明瑜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谢醉桥迟疑了下,终于附耳到她耳边,压低了声说了一番话,见她脸色骤然发白,显见是又惊又骇,急忙安慰道:你莫怕。
只要圣上首肯了,这个套便一定能叫那幕后之人自己钻进去。
到时候便一劳永逸。
明瑜心怦怦乱跳,万没想到他与裴泰之竟会设出这样一场便说惊天也不为过的局。
若是成功,那自己日夜担心的灭家之祸便真的烟消云散了。
她忽然有些心慌气短,闭上眼把头靠在他怀中。
如今就看我表哥能否说动皇上了。
谢醉桥揽住她腰,轻拍了下她后背。
***裴泰之一向是个冷静的人,但是数日前,当他从谢醉桥的口中听到那个消息时,还是大吃一惊。
谢醉桥对他说,他之所以知道,是离开江州前,胡半仙再三叮嘱过他的缘故,但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夫妻,彼此不相疑。
他隐隐有些暗羡,只很快便把这情绪压了下去。
胡半仙既这么说,防着些总是必要的。
到时候你自己小心。
我着我的人这就去查。
自己的这个表弟,出身将门,早已独当一面。
所谓暗箭难防。
既然晓得了有这样的可能,他对他完全放心。
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
并没叫他和谢醉桥有多大的吃惊。
其实他们一开始就隐隐料到了。
皇帝虽然沉溺仙道,于民生国事懈怠,对于自己的宝座却仍极是看中。
严家势力日涨,尤其是镇守西南藩禹的总督严燎,兵力极盛,据说除了造册的,暗中还养了兵马。
只是天高皇帝远,朝廷无可奈何而已。
西北不稳,朝廷本欲调严燎的兵力过去增补,归谢南锦指挥,却被他寻了各种由头推脱,道相邻的山越、僚俪两国亦蠢蠢欲动,最后不过只派了一支不过一千的羸弱人马过去。
正德恼怒,据传已经数月没去过严妃的寝宫。
陛下的滕茨之行,太子乃是总领,刺杀的目的自然在陛下。
陛下若有不测,太子难逃其咎。
加上有心之人的兴风作浪,一场腥风血雨自然难免。
其实我倒想到了个法子,虽然鲁莽了些,只若是成了,往后便可一劳永逸。
不得不说,那个计策简直是冒险。
只他骨子里的那种仿佛猎人般的天生敏锐,却让他几乎未多加思索,立刻就接受了这个计划。
诚如谢醉桥说的,若是成了,一劳永逸。
这个局,值得设。
唯一的阻力就是皇帝。
所以现在他要去说服他。
蓬莱宫里终日香烟弥散,阳光投在宫门上的琉璃碧瓦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金光。
这个时候,皇帝自然是与李同福一起的。
裴泰之进去侧殿的时候,听见李同福正在对皇帝道:贫道夜观星象,北方木肝之象,肝属阳魂,故而此次陛下北行,于修行大有裨益……裴泰之静立片刻,一边的冯公公轻声道:皇上,裴大人求见。
李同福看了下正德的脸色,躬身退了下去。
静室里只剩正德和裴泰之。
陛下,臣得到消息,有逆贼欲趁此次滕茨秋狩,对陛下行谋逆之事。
裴泰之行过礼被叫平身后,径直这般开口。
正德面上闪过讶色,咦了一声,沉吟片刻,皱眉道:滕茨秋狩自高祖起便成惯例,朕本停了两年,此次也是李道长说北上对朕的修行大有裨益。
你既有这样的消息,想必也是有根据的……犹豫了片刻,目光一闪,冷了脸又问道,你可查到幕后之人?逆贼阴谋若是侥幸得逞,朝堂必乱,有得有失。
得最多者,幕后之人十有八九便与他脱不了干系。
裴泰之淡淡道。
正德想起刚前些时候西南严僚的举动,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哼了一声,看着裴泰之道:你的意思如何?叫朕取消这次北上?不但不能取消,臣反求陛下要有壮士断腕之心志,如此才能永绝后患!***侧殿外,李同福喝退了小道人,屏住声气,潜行到了殿口,隐身在一道门廊后,侧耳努力听着里面的说话声。
听不大清楚,他正要挪到更近些的那座大鼎后,冷不丁一只手拍到了他的后肩,整个人吓得差点没跳起来,霍然回头,看见新上任的御前侍卫统领正站在自己身后,一派悠闲的模样。
李道长,听闻你精研养生,我早就仰慕,正趁了这会有空,向道长讨教一二?作者有话要说:友情荐一个文,现言,关于一个胖姑娘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