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在最初的一瞬间震惊之后,缓缓冷静下来。
当务之急,不是去确定靖惠太子是不是奸夫,而是……,赶紧把荷包还回去,不然太子发现自己偷窥了他的秘密,----恋庶母这么大的事,甚至威胁到他的储君之名,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乱子?别的不说,以后彼此见面也尴尬啊。
于是将荷包束好了,还把袋子缠绕了几圈儿,喊了一声,太子哥哥!一脸天真无辜的样子,冲他甜甜笑道:你看我捡着什么?哈哈,你得拿好东西给我换才行。
靖惠太子闻声回头,脸色白了白,继而强力镇定情绪,笑道:别淘气。
起身走了过去,趁着妹妹不备,一把将荷包抓到手里,你想要什么,回头太子哥哥都送给你就是了。
心头却是一阵咚咚乱跳,压都压不下去。
自己太大意了,居然连荷包掉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课,夫子讲了些什么都不知道,恍恍惚惚的,好容易挨到下课,便赶紧坐车回了太子府。
一路想了十七八个主意安置翡翠耳坠,但都觉得不妥当,路过荷花池塘的时候心思一动,摒退了小厮们,沿着竹桥走到了湖心亭里。
打开荷包,将那翡翠耳坠放在掌心里面,想扔,却犹豫了一下,眼下浮起那个想起那个永无可能的清丽身影,浮起许多往事……那年自己三岁,当时慕容家还不是皇族,而是大蜀王朝的一员勋贵人家,因为外祖母做六十大寿,母亲带着自己和姐姐赶回京城贺寿。
原本参加完寿诞就要回去的,不知道宫里怎么心血来潮,让进宫接赏赐,大约是笼络外省重将家眷的意思。
母亲便领着自己和姐姐进了宫。
那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因为记忆遥远,情景变得有些朦朦胧胧……,正值妙龄的少女无双公主,又美、又温柔,更是矜贵无比,身边几十个宫人众星拱月围着她,什么销金提炉,什么雉羽宫扇,排场盛大华丽。
叫人不能靠近,只能远远的看那么一眼。
真美啊。
姐姐的声音不无艳羡,还有嫉妒。
要说起来,姐姐在慕容家也是娇生惯养的,可是跟无双公主一比,简直就是丫头见了小姐,完完全全是霄壤之别。
于年幼的自己而言,她就好像那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只可远观,只可仰慕,只可跪在她的群摆下面低头叩拜,感受神女的恩泽。
可惜后来,神女亡国落魄、无奈辗转,最终竟然成了自己的庶母!刚入宫的玉贵妃,总是和整个后宫格格不入,----试想之前还是皇室公主,忽然之间山河碎、家国灭,重回皇宫,居然成了新王朝皇帝的嫔妃,换做任何人,都很难接受这样的悲惨人生。
她总是很忧伤、很幽怨,几乎不说话,人也跟着渐渐清瘦下来。
自己觉得她好可怜好可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次看到她那忧伤的目光,那绝色的容颜,都有一种神女坠落凡尘的惋惜。
起初还只是感慨,后来自己年纪渐渐大了,那个清丽无双的身影,在自己的脑海里越刻越深,慢慢地变了味道,变成一种不能言说的情感。
心里明白,那样的念头是罪大恶极的、不可饶恕,就连想一想都不应该,怎么可以爱慕自己的庶母呢?可是有些情感,越压抑,越是得不到,就在心中念念不忘,几近成魔,直到无意中捡到这个翡翠耳坠。
好似相思有了寄托,每天悄悄的拿出来看一看,就觉得安宁了。
想来今生彼此只能止步于此,靖惠太子的心口隐隐生痛,他缓缓展开手掌,最后看了一眼那枚翡翠耳坠,然后抬手一扔,只听扑通一声清脆水响,那枚翡翠耳坠掉进了湖心之中。
这样……,也算是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了吧。
******阿沅坐在泛秀宫,心中的惊骇仍然没有完全平息。
靖惠太子喜欢自己的母亲,喜欢自己的母亲!这个惊悚的念头不断回旋,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多半就是他迷*奸了自己的妹妹,害了小公主!想来当初,小公主就是无法接受兄妹乱*伦,所以才会自寻短见的吧。
而这其中,祁明夷、碧晴,以及指使鲍嬷嬷的傅婕妤,还有豫王、葛嫔等人,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太子控制不住下半身,毁了妹妹,还是因为爱慕庶母那一点点旖念,被人发觉进而被设计陷害?这里面像是有一团迷雾,乱麻,纠缠模糊的看不清。
但是不论真相如何,前世小公主死了以后,皇帝肯定会彻查死因!一旦查出是靖惠太子和小公主乱*伦,先不说对皇帝是多大的打击,幕后黑手肯定会把此事闹大,靖惠太子的储君之位绝对保不住了!到时候太子一倒,剩下几位皇子必定参与夺嫡之争。
哥哥睿王虽然出挑,但是年纪比豫王小,母亲玉贵妃是前朝余孽,小公主又出了丑闻,加上没有母族可以依仗,夺嫡并不具备优势,至于代王就更不用说了。
而豫王,不仅仅是皇帝的庶长子,且早就成年,培养了诸多心腹,朝中也必有他的党羽,根基十分庞大。
只要扳倒了太子,两个年幼的弟弟不足为惧,没准小公主和太子的奸*情气病了皇帝,卧病几年就撒手而去,于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豫王正好登基大宝,一切顺理成章!照这么看来,获益最大的豫王嫌疑也是最大!可是碧晴却是傅婕妤安插的人,傅婕妤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和豫王合谋?还是另有图谋?阿沅一时想不明白,只是认清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和危害性,思来想去,想起自己手中还有一个大杀器,----皇帝爹。
是的,自己能力有限,但是皇帝爹却几乎是万能的啊。
自己查不出来的东西,不等于皇帝爹查不出来,于是起身去了金銮殿,但是见面却不能直说,否则乱力鬼神多半要被活活烧死。
只从鲍嬷嬷说起,当然编了一些合理的谎言,鲍嬷嬷最近出手十分阔绰,白嬷嬷疑心她手脚不干净,就想了个法子,让人传言外面有个营生,可以放大利钱,鲍嬷嬷居然拿出了三百两黄金!武帝听得皱眉,是不少了。
阿沅又道:若只是贪些银子还没有什么,就把她背地里捣鬼,弄些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
不敢说自己疑心,只说白嬷嬷,后来白嬷嬷又查到,鲍嬷嬷和傅婕妤手下的花嬷嬷有来往。
当时她们故意污蔑喜鹊打翻火盆,就是为了重选丫头,而鲍嬷嬷一心想把碧晴塞在我身边,虽然我没应,但是却不知道她们在盘算什么。
武帝的脸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难看。
阿沅眨巴着眼睛,问道:我瞧着傅母妃深居简出的,也不爱说话,父皇你说她无端端的给我插个丫头,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以前傅母妃和我的母妃有过节?所以派个小丫头过来捣乱?武帝没有回答女儿,一阵沉思。
傅婕妤……,没有玉氏之前,自己最宠爱的人便是她,知书达理、温婉柔和,难道她因为自己移情玉氏,所以心生怨愤?当初她连着死了两个儿子,自己怜惜她,多年来一直对她颇为优待,但她若是敢对小阿沅做手脚,饶不了她!不管怎么说,自己之前没有太在意过傅婕妤,既然被女儿提醒,往后自然是要派人多盯着一点儿。
武帝心里有了安排,面上却怕吓着了女儿,慈爱笑道:不要胡思乱想,这件事交给父皇来查就好了。
阿沅松了口气,就等父亲大人你老人家这句话呢。
靖惠太子爱慕玉贵妃的事,暂时不能说,但只要父亲查出傅婕妤的问题,继而便能知道碧晴在做什么,甚至知道祁明夷在做什么,一切都应该能化解了吧。
接下来,倒是平平静静无风无浪。
新入宫的两位嫔妃老老实实的,皇帝去范贵人那边要多一些,上官美人也有份,只两人加起来都不如玉贵妃多。
而皇后那边依旧是初一、十五点卯,葛嫔偶尔看看,傅婕妤又一直抱病,这三位嫔妃年纪大了,也属正常。
至于背景墙虞美人,皇帝去泛秀宫的时候,偶尔也会找她,总之一派雨露均沾、后宫和谐的景象。
而小家伙们,宇文极和莫赤衣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都收敛了不少,加上祁明夷在中间做和事佬,尽管偶有拌嘴,到底没有再闹出打架的事来。
只是周宛宛总是爱粘着宇文极,令他烦不胜烦,抱怨道:怎么就跟沾上了似的,甩都甩不掉!阿沅撇了撇嘴,你指使人家干活儿,拿好吃的,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宇文极嘿嘿一笑,你不是也吃了。
我好稀罕么?阿沅看他那得瑟样儿,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下回你自己吃,我不要。
好好的一个俊美正太,硬是被她捏成了变形娃娃,尽管滑稽,可是仍然看着十分可爱。
只是宇文极气得炸了毛,爆喝道:不—许—碰—我—的—脸!声音飘得老远,其中还夹杂着阿沅的哈哈大笑声,传得整个泛秀宫都听见了。
☆、35妖风起,刮啊刮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到了五月里,很快就是武帝的五十七岁寿诞,不是整寿,但是也一样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后宫嫔妃们、臣子们,都在忙着给皇帝准备寿礼,阿沅更是绞尽脑汁,得准备一份别致的礼物的才行啊。
献美人儿?奇珍异宝?书法墨宝?绣东西?拜托,拜托,这些自己都搞不定啊!思来想去,还是宇文极出了一个主意,不如做一个笔筒吧?就是大南竹的那种,咱们打磨一下,然后你描一幅画,我再帮你刻成阴线,找点金粉一刷就成了。
倒是不错。
阿沅点了点头,这个不难,又是自己亲手做的,有诚意,而且笔筒可以放在书案上,父皇天天都能看到。
但是……,好像哪里不对?怎地这小子又跟自己搅和在一起了?净会占便宜!但是后来,却是阿沅占了便宜。
竹子是叫宫人找来的,碗口粗的大南竹,早已把口子打磨好,免得伤了这两位矜贵的小主子。
宇文极去找了几幅寿翁图参考,然后阿沅比对着描了图,看着那歪歪扭扭的线条,迟疑道:呃……,是不是太丑了?宇文极撇撇嘴,算你还有一点自知自明。
但却不由分说,拿了刻刀,捧着竹子一心一意雕刻起来,----小小年纪,手腕稳、用力准,竟然把那幅歪歪扭扭的图,刻成一副灵动有趣的纹路。
阿沅看得瞪大了眼睛,咳了咳,其实你不做皇子也可以的。
那做什么?木匠。
宇文极,………………嘿嘿,开个玩笑。
阿沅拿了小刷子,在金粉器皿里面搅了搅,然后一点点的刷上金粉,最后用湿布飞快一抹,擦去多余的金粉,再晾干,一个别致精巧的寿星翁笔筒大功告成!不由得意道:哈,我做的笔筒真好看。
宇文极冷哼了一声,你做的?阿沅有点心虚,也有你的一份功劳,嗯嗯,你辛苦了。
拣了刻刀给他,翻转笔筒指了指底部,把我们的名字都刻上去吧。
******等到寿诞上,武帝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小女儿亲手做的笔筒,不由诧异,这图案是你刻上去的?翻转了一下,看到阿兰若和阿沅两个名字,方才明白过来,大笑道:原来是阿兰若帮了忙。
阿沅乐呵呵道:是啊,他力气大嘛。
不错,不错,手法很稳。
武帝夸了宇文极几句,面上笑容和蔼,心底却是生出几分警惕,这小子……,难道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拐走?东羌那么远,便是宇文极再好也是不行。
不过继而想想,最近都是东羌和燕国大军的捷报,想来战事不会持续很久,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两、三年,宇文极就该回东羌去了。
女儿再过三年也才十岁,还不懂男女之事,哪怕宇文极再好也只会当做玩伴,倒是自己多虑了。
想到这儿,笑容里才带了几分真的和蔼可亲。
阿沅自然不知道,和宇文极合作一个笔筒,就惹得皇帝爹想到自己的终生大事,还在旁边装天真小萝莉,说了一箩筐的贺寿好话,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活到一百岁,都是精精神神的!武帝闻言大笑,这话实在,都说天子是万岁,可世上哪有万年不死的天子呢?朕要是应了小阿沅的话,活到一百岁,还能吃能喝身体硬朗,就是福气了。
将女儿揽到自己身边坐下,欣慰道:父皇还要看着小阿沅嫁人生子,儿孙满堂呢。
阿沅轻轻依偎在皇帝身边,嗯了一声,心里感动满满。
自己穿越来这个时空前,幼年时父母就在一场车祸中亡故了,因为自己是女儿,爷爷奶奶根本不管,把自己扔给了外婆抚养。
可惜外公早年去世,母亲的死,又让外婆深受打击,没过几年也撒手去了。
那时候,差不多也是现在这个年纪吧。
爷爷奶奶迫于道德上的压力,只得把自己接了回去,但却不愿管,强行送进了寄宿学校,每个月用父母的抚恤金,给自己打点生活费。
就这样,自己从小到大基本都是在学校度过,逢年过节回到爷爷奶奶家,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样缺乏亲情关爱长大的孩子,要么很敏感,要么不得不神经很大条。
自己大概属于后者吧?即便别人对自己有恶意,很冷淡,也无所谓,成天都是笑嘻嘻的,为谁伤心难过这种事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这一世玉贵妃对自己冷淡,自己不觉得什么,皇帝爹对自己好,起初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觉得那不过是皇帝喜爱小公主罢了。
可是慢慢的,一天天、一日日,就算皇帝爹是因为这个壳子对自己好,但关爱……,也确确实实是自己享受到了啊。
不知不觉中,就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父亲了。
阿沅心绪起伏之际,跟前已经热闹成一片,皇子和嫔妃们都在说着喜庆话,各自献上为皇帝准备的礼物。
轮到靖惠太子的时候,他捧了一个长长的盒子上来,儿臣为父皇画了一副松柏鹤寿图。
他虽然性子有些懦弱,优柔寡断,但是才学和书法绘画上面却很有造诣,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是皇子中最得皇帝真传的。
武帝对靖惠太子的画技还是有信心的,想着今儿大喜的日子,让太子在人前露一露脸也是好的,便笑着吩咐道:让两个人分持画卷展开,给大伙儿瞧瞧。
上来两个小太监,一人拿了一头画轴,一人小心翼翼的把画展开。
松柏青翠、奇石陡峭,一个寿星翁盘腿坐在嶙峋的高高石头上,红光满面的,旁边三三两两站着几只仙鹤,果然是一副惟妙惟肖的上好丹青。
郗皇后难得如此长脸,又见皇帝高兴,想趁着大喜的日子让太子多风光一下,彻底扫去隆庆带来的晦气,也让那些心存不轨的人老实一点儿!于是开口道:远远的,看不真切呢,慢慢儿的走一圈,让大伙儿都看看。
两个小太监脚步缓缓,在众位嫔妃和皇子公主们面前展示,惹来一片赞叹声,真真像是活了一样,太子殿下好丹青啊,又或是上面的题词也是行云流水,如此好画,如此好字,便是那些大学士们也不上呢。
葛嫔听了,暗暗撇了一下嘴。
字写得好有什么用?画画得好又有什么用?难道当皇帝的,都是靠字画决断朝堂大事,处理军情要务?哼……,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东西。
郗皇后的目光冷冷扫了过来,笑问:葛嫔瞧着这画可还看得过去?自从出了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事,太子储君地位受到影响,葛嫔的态度就变得有些不恭敬起来,也不想自己是什么出身,当年不过是太后跟前的抱狗丫头罢了!贱*婢真是好不猖狂!葛嫔见皇后脸色不善,这才发觉,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忘了掩饰,赶忙换上一副恭谦的表情,陪笑道:很好,很好,岂止是看得过去,简直就是……,就是一副可以流传百年的好画呢。
郗皇后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心下不悦,到底顾及自己人前的皇后形象,没有多跟葛嫔纠缠,继而看向范贵人,你瞧着呢。
哪怕是今天这种热闹的场合,范贵人也没敢打扮的花枝招展,浅黄的碎花宫衫,更浅一点的披帛,下配杏色湘裙。
一副皇后身边小跟班儿的样子,听得皇后问话,眉眼恭顺回道:太子殿下的书法丹青,嫔妾不敢妄加评论。
不过见皇上瞧了很是欢喜,自然就是极好的了。
皇帝都觉得很好,别人还敢说不好吗?郗皇后听了这话满意,含笑道:你说得很对,今儿是皇上大寿的日子,别的都不要紧,只要皇上高兴了就成。
上官美人赶忙附和,是啊,是啊,皇上是真心欢喜呢。
傅婕妤和虞美人也象征性的赞了几句,豫王、睿王、代王都对靖惠太子的画作,表示十分欣赏,玉贵妃则是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阿沅更是大力捧场,走了下来,近身站到画作前面佯作观摩的样子,啧啧道:啊呀,太子哥哥怎么能画的这么好呢?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人间难得几回见啊。
说实话,自从知道太子爱慕玉贵妃以后,有可能是奸夫以后,就不大想靠近他,但是又怕突然生疏让他疑心,只能继续伪装一如从前。
反正那件事在几年后了,到时候自己借口年纪大了,男女有别,再慢慢的疏远更加自然一些。
靖惠太子听得妹妹夸张的赞赏,自然高兴,只是当着众人不好意思,谦虚道:阿沅,你都快把我吹到天上去了。
阿沅呵呵笑道:是真的好嘛。
武帝也笑,行了,太子知道你是个好妹妹了。
小女儿和太子走得近,自己是乐见其成的,将来自己百年以后,太子也能对玉氏母子几个好一点儿。
心有所思,不由自主朝玉贵妃看了一眼。
快三十的妇人了,保养的还和二十多岁一样。
飞眉入鬓、神姿清丽,透着难言的矜贵端庄韵味,再配上白皙莹润的肌肤,水波盈盈的眸子,满园姹紫嫣红的□都被她压了下去。
美人如花隔云端,彼此一辈子的同床异梦。
正在沉思,耳畔忽地响起一声清脆的尖叫声,啊……!又稚气,又娇嫩,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女儿,顿时目光紧张寻了过去,阿沅,怎么了?!没、没什么。
阿沅的眼里还残留着惊慌,指着那画卷,烧、烧起来了。
诧异的看向靖惠太子,这是画,怎么会自己燃烧起来。
靖惠太子顾不上查看和解释,慌忙上前,烧着你没有?他伸手,想要拉着妹妹看一个究竟,哪知道刚碰到妹妹的肩膀,就被对方反射似的甩开了,不由怔住,阿沅你怎么了?我只是看看你受伤没有……阿沅结结巴巴,呃,吓了我一跳。
宇文极冲了上来,不言不语,但却将她拉到了一边。
玉贵妃快步走了过来,蹙眉问道:阿沅,你没事吧?上前蹲身,细细的打量着女儿,你方才离得那么近,没有烧着……忽地发现几根卷曲的发丝,不由怒道:头发都烧坏了!又不好喝斥太子,只骂宫人,还不快点传太医过来!睿王的座位比较远,慢了一步,过来见此情形脸色很不好看。
阿沅忙道:没事,就是烧坏了几根头发而已。
武帝沉着脸走了下来,把她抱回了座位,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方才松了口气,还好只是燎着一点头发。
只是一转头,对着靖惠太子就没有好声气了,怎么回事?你的画差点烧着你妹妹!靖惠太子脸色一白,儿臣……,不知道。
葛嫔低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豫王则要比他的母亲机敏一些,只做关切的样子,上前道:还好方才没有烧着三皇妹,不然……看了靖惠太子一眼,想来……,太子殿下也是不知情的吧?☆、36龙子龙孙郗皇后断断没有想到,好好儿的,会突然起了这种幺蛾子,可是画怎么会自己燃烧起来呢?一定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又听豫王在皇帝面前上眼药,不由又急又恨,当即喝斥宫人,全都站好了不许动!然后朝皇帝请示,冷声道:此事有蹊跷,还是叫人来检查一下这副画,肯定是被人做了手脚。
豫王神色淡然,仿若看不到皇后的愤怒一般。
武帝则是挪动视线,看向那烧了一个大洞的松柏鹤寿图,自然是有问题,太子不会自己弄出这等闹剧来,但……,他献给君父的寿礼能被人做手脚,也足以说明他不够仔细,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如此粗枝大叶,这江山社稷还能放心交给他吗?可是除了他,又没有更好的储君人选,皇帝陷入一阵没有好儿子的失落中。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早年亡故的孝平王,那个儿子……,除了没有老六长得好,也是文武双全性子大气的。
罢了,想也无益。
一则孝平王已经死了,二则有嫡立嫡,这是确保国家安定的最好办法,否则若是立贤,便是一场头破血流的宫闱斗争了。
心思沉了沉,吩咐道:去叫太医院的人过来,不,叫姬暮年过来吧。
阿沅目光一闪,继而沉默不语。
宇文极在旁边神色不悦,低声道:头发都烧糊了,还想东想西的。
一想起上次,她见着姬暮年就把自己甩开,便是大大的不满。
阿沅不好在人前跟他争执这个,没吱声儿。
宇文极的脸色更坏了。
******太子献给皇上的画卷自燃了?姬闻堂问道。
姬暮年淡淡道:是。
姬闻堂露出不解之色,自语道:这事儿真是有够蹊跷的,好好的画,被人抹了石麟粉,就突然自个儿燃烧起来了,而且还在是万寿节宴席上!不是还说,差一点就烫坏了小公主吗?皇上少不了雷霆震怒吧?只怕太子要吃好一顿挂落呢。
姬暮年见父亲神色焦急,淡淡笑道:也未必,如此能够抓到背后捣鬼的人,证明是有人在陷害太子的话,一切便可以迎刃而解了。
姬闻堂摇头道:这谈何容易?既然对方有意陷害太子,存心在万寿节上给他找晦气,自然早就抹了痕迹,那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
长长叹气,太子性子懦弱,毫无杀伐果断之气,咱们这太子党可真是……----可真是吃力啊。
姬暮年当然知道太子懦弱、优柔,但是他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又不是那等薄情寡恩、昏庸残暴的主子,只等将来皇帝百年之后,太子登基大宝,身边有老臣能臣们尽心辅佐,做一个守成之君便好。
对于臣子来说,这种君王还要好相处一些。
当然在他登基之前,太子党们是少不了要多费一些力气,但也无妨,今儿这件事自己早有准备,那幕后的人,终会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想到这儿,不由朝着豫王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都处理干净了?豫王问道。
王爷放心。
亲随陈达强作镇定之色,不敢说出事实真相,----当时领着人要去把裱画师灭口的,结果那家伙却早就已经跑了。
可是这话说出来,一准儿被被主子活活打死,哪里敢说?只做一脸事情办妥的样子,嘿嘿笑道:奴才亲自带着人处理的,然后拖出了城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用黄土埋了。
豫王点了点头,好了,你下去吧。
然后进了里屋,与豫王妃笑道:说起来,比预料的效果还要好一些。
偏巧那小丫头凑在跟前,燎了头发,父皇原本三分气,只怕现在已经变做十分,太子么,最近有的忙了。
豫王妃跟着丈夫一起得意,是啊,且让他忙去吧。
想了想,又迟疑道:只是单这一件事,也动摇不了太子的根基啊。
根基?豫王一声轻嘲,在隆庆那个蠢蛋谋反的时候,太子的根基就已经开始动摇了。
而后面……,自然也不会只有这么一件小事,且等着吧。
抿了嘴,并不打算跟妇人多说,我先去书房一趟。
豫王妃也不敢多问,出门送走了丈夫,折身回来,反倒想起内宅的烦心事来。
叫了心腹嬷嬷说话,老大媳妇还是病着吗?老大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我这个做娘的怎么放心的下?哎……可是儿子去年才新婚,赶着塞人不大好,更不用说,儿媳还是跟自己一个姓,都是葛家的女儿。
再说嫡庶有别,当然还是儿媳早点生个嫡长孙才好,不然庶子先出生,王府里又是一番妻妾斗争。
豫王妃忧心忡忡的,大郡王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老婆没办法XXOO,外面的娇花软玉多得是,隔三差五换一个还新鲜呢。
比如最近勾搭上的一个当红花旦,端庄里面带着三分妩媚,浪*荡之中有蕴含五分正经,勾得人心痒痒的,一时三刻都丢不开手。
大郡王。
小厮喜滋滋的走了进来,献宝似的,将一个黑漆盒子递了上去,那东西送过来了。
大郡王打开盒子,看了看里面的红色小药丸,嘿嘿一笑,要说那道士也是一个不正经的,净炼制一些房中秘药,不过嘛……咋了咂嘴,效用不错。
今夜,又可以让那妇人叫个半宿了。
******你不知道?!武帝勃然大怒,指着靖惠太子的脸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蠢货啊,还是死人啊?!自己画得画,被人做了手脚都不知道。
将案头的一沓折子狠狠一甩,你自己好生看看!靖惠太子战战兢兢拣了折子,一本一本翻开,有弹劾自己进献寿礼不尽心的,也有弹劾自己对皇帝不敬的,更甚至……,还有说是天生异象,乃是什么社稷有劫数的不祥兆头,言下之意,就是储君的人选有问题了。
越往下看,越是一头冷汗止不住。
武帝冷声道:朕问你,这些折子你打算怎么压下去?你这个储君,面对臣子责难的时候,又有何样的应对办法?眼里是说不尽的深深失望,怒斥儿子,总不能等朕百年之后,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吧!儿臣去查,去查!靖惠太子汗如雨下,慌忙解释,既然是有人在画上糊了石麟粉,而这幅画,自画好之后就没有让旁人碰过,只有……咽了咽口水,只有儿臣传进府中的裱画师,一定是他捣的鬼!武帝一声冷哼,还不算太蠢。
又道:不过只怕已经迟了。
既然有人通过裱画师做的手脚,那么裱画师,要么已经远走高飞,要么就被杀人灭口处理,哪里还能够找得到?太子啊,实在是太没有心眼了。
靖惠太子虽然城府不深,但也不是蠢人,听得明白父亲话里的意思,可是仍旧不甘心的小声道:也不一定,还是让儿臣出去找找看吧。
----连他自己都不是很有信心。
回到太子府就吩咐去找裱画师,等待的功夫,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走来走去。
没多会儿,太子府侍卫哭丧着脸跑了回来,没人了,那裱画师前几天就没去店里,他在京中也没有家眷,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怎么会这样……靖惠太子一下子软坐在椅子里,额头冷汗又冒了出来。
太子殿下,殿下!一个小太监飞快来报,太子殿下,姬大人过来了。
话音未落,拥有特权的姬暮年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暮年。
靖惠太子脸色惨白,挥退了下人,这一次,孤的麻烦大了。
将那些弹劾折子都说了一遍,原本姐姐的事就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这个,而孤……,连个捣乱的小人都抓不住,父皇不知道有多失望……太子!姬暮年微微皱眉,沉了脸,成大事,遇事岂可慌乱?不论抓不抓得到幕后的人,殿下都不应该在此刻消沉,否则皇上瞧了,岂不是更嫌太子……无能懦弱几个字太刺人,忍着没有说出口。
靖惠太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又摇了摇头,可是……,不论孤如何假作镇定也无济于事,父皇这气生定了。
还有那些不怀好意的臣子们,谁知道存了何样心思,他们一定会借此大做文章,狠狠弹劾孤的。
请恕下官僭越。
姬暮年身量欣长,站得又直,对比垂头丧气的靖惠太子,他就好一杆青翠碧竹似的,这件事,原本就是太子殿下做的不妥当,献给皇上的寿礼,怎么能叫外人插手?既然插了手,又怎能不等寿礼献上就不管那些人了。
----不让他吃一堑,就不能长一智!靖惠太子的性子软弱,但对应也有好的一面,便是很能听进去好的意见,哪怕是尖刻刺痛他的,也还是点头道:你说得对,这件事是孤太疏忽了。
这样的性子,放在寻常人身上不算什么,放在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身上,便是一种难得的宽厚美德了。
做皇帝的,可以本身没有大的才能,只要能做到不偏听偏信,能够识别人才,接纳臣子们的忠言逆耳,便是一个好皇帝。
姬暮年觉得这是太子的一个好品质,人君者,要有能容人的雅量,这样也不枉整个姬氏家族倾力辅佐于他。
眼见太子萎靡不振的样子,想着他才十六、七岁,还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少年,不忍心逼急了他。
终于缓和了口气,下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太子殿下。
什么好消息?靖惠太子有气无力的,满心都是父皇的责骂,铺天盖地的弹劾折子,根本不指望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姬暮年缓缓道:那个裱画师找到了。
什么?!靖惠太子顿时阴转晴,一时欢喜,居然不顾形象的跳了起来,抓住对方连声问道:暮年,你说的可是真的?人是怎么找到的?在哪儿?!姬暮年微笑道:太子殿下,你快要把下官摇散了。
哦……靖惠太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赶忙松了手,不好意思道:我只是太高兴了。
却仍是掩不住的激动,只要、只要抓住那个裱画师,交给父皇,就能查出幕后的黑手,证明孤是清白的了。
哦?姬暮年淡淡问道:太子殿下,如何确定裱画师会招供真相?再者,即便他说出了幕后之人,对方不认,咱们又该怎么办?这……那裱画师被幕后的人围追堵截,鬼鬼祟祟,刚好被京兆尹的人抓到,现在就关在京兆尹府衙的大牢里,人是跑不掉,也死不了的。
姬暮年目光铮铮看着靖惠太子,声音带着诱导,徐徐道:眼下……,殿下还是好好想一想,到底要怎样才能抓出幕后黑手,让他不能狡辩彻底认罪吧。
好。
靖惠太子缓缓坐了下来,有些羞愧,有些自责,----是啊,万一那人死都不招供怎么办?万一那人说出了幕后黑手,对方不承认,反倒说是自己有意污蔑,到时候又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呢。
☆、37自作孽父皇,儿臣要借一个人。
借人。
武帝看向靖惠太子,像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再脸色惨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心头的气散了散,说吧,借谁?缪逊。
武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问道:可是抓住了裱画师?要借朕的人,过去做一个见证?见儿子点了点头,不由笑了,你今儿倒像是聪明了一点,没有直接押人进宫交给朕询问,还知道动脑筋了。
靖惠太子面有惭色,回道:儿臣鲁钝,吃一堑总是会长一智的。
武帝摆了摆手,只要不是朽木不可雕就好。
话锋一转,但是缪逊不能借,一则朕离不开他,二则他出宫动静太大了。
沉吟了一下,对缪逊吩咐道:叫你最机灵的那个小徒弟,来意儿……,跟太子出宫走一趟吧。
缪逊笑道:是,奴才过去交待几句。
靖惠太子恭恭敬敬行告退礼,父皇稍候,儿臣很快就会给父皇一个交待。
武帝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舒了一口气。
心下明白,今儿的太子必定是背后有人指点,不再遇事就慌里慌张、毫无头绪,总算像一个储君的样子了。
罢了,只有他自己有点觉悟,开始慢慢培养一点人脉根基,再亲自历练,性子锻炼的沉稳一些,将来皇帝的位置才坐得稳当,且看着吧。
皇帝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小风小浪,还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等着缪逊回来,便吩咐道:起驾!去泛秀宫。
泛秀宫内,阿沅刚刚把头发打散,洗了一遍,眼下正包了木樨花油滋润着,采薇在旁边服侍,安慰他道:公主放心,那些焦了的都已经剪掉,过几天就长好了。
嗯。
阿沅不是太在意这些,挥退了人,你们先下去吧。
继续翻着手里厚厚的医书,竖着排版看起来稍微有点吃力,速度并不是很快,不时的蹙一蹙眉,然后再和桌上的药材比对辨识。
宇文极坐在长榻的对面,看着她,之前的抱怨还没有散,哼哼唧唧道:叫你没事跑去乱献宝,胡天海地的一通乱夸不说,还凑的那么近到跟前儿去。
可好……,把头发给燎了吧。
阿沅头也不抬,应道:只是燎了几根头发而已,又不是烧成了秃瓢儿。
还秃瓢儿呢。
宇文极哼了一声,那岂不是成了丑八怪?见她不理会自己更不痛快,恐吓道:当心回头嫁都嫁不掉,有你哭鼻子的。
阿沅放下医书,眨巴眨巴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说我嫁不掉?宇文极被他看得毛毛的,做什么这样看我?要是嫁不掉的话……阿沅拖长了声调,故作一脸发愁的样子,这事儿,委实有点愁人呢。
顿了顿,把手一拍,没人要,那我就嫁给你好啦!嫁给我?宇文极先是一怔,继而斥道:小丫头不害臊!他站了起来,自己倒是像一个小姑娘似的,红了脸,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呸呸呸,我才不要娶你呢。
哎呀!阿沅促狭道:有人脸红了,脸红了。
谁都像你那么厚脸皮?!宇文极羞恼回了一句,到底尴尬得紧,顾不上继续拌嘴下去,便一扭头就下了榻,我出去了。
哈哈……阿沅在他身后大笑不止,喊道:阿兰若,你别跑啊……,我可是大燕国金枝玉叶的公主,你娶了也不亏呀。
那个宝蓝色的小小身影,走得更快,只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摇晃。
乐莺从外面走了进来,抿嘴笑道:公主真是的,净说一些叫人脸红的话。
东羌大皇子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人都跑没影儿了。
阿沅皱了皱鼻子,哼!臭小子居然还敢吓唬我?叫他吃个瘪。
******达二爷!发现那裱画师的踪迹了。
哪儿?!陈达当即站了起来,叫上人,走!赶紧去处理那家伙!那人一死便是死无对证,将来就算王爷听说自己办事不利,只要没坏他的大事,也还有一个求情讨饶的机会,再说了,等下把身边人的嘴封牢一点便是了。
只要杀了那个裱画师,万事大吉!陈达带着手下赶到那处偏僻的小院子,是一所空置的宅子,跟班儿上前道:当时小的们没有带兵刃,怕闹出动静还不成事,就让人回去通知达二爷过来。
指了指小院里面,前后门都一直让人守着的,绝对跑不掉!嗯。
陈达面露一抹狠色,咱们进去,你们几个把门给守严实了,千万不能放其他人进来!然后上前狠狠一脚踹开门,提刀冲了进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裱画师,当即二话不说,就朝那人一刀劈了下去,顿时头首分家,血光飞溅!不过好像有一点点不大对劲,那人居然动都没动,一声儿也没吭,是不是睡得太沉了一些?仿佛是早就已经死了。
达二爷!门口突然跑进来一个跟班儿,慌张道:快走,快走!有官府的人往这边来了!好像是在找什么似的……看了看床上的血迹,再不走,可就要扯上人命官司了!陈达来不及的多想,当即道:走!从后院翻墙出去。
人命官司倒是不怕,可是死的是裱画师,自己的身份无路如何不能暴露,否则坏了王爷的大事,全家老小都难留活口。
当即领着一行跟班儿,出去关了门,然后从后院的墙头搭肩拉扯的,慌不择路的跑了。
街角对面的茶楼之上,姬暮年端着一盏浅黄色的清透好茶,悠闲的拨着,朝着对面微笑,意公公可看清楚了那人?靖惠太子目光冷厉,沉声道:是二皇兄府里的陈达!来意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太监,圆圆脸,面色白净,因换了寻常服色,猛一看颇像世家的富贵公子哥儿,只是阴柔了一些。
他笑眯眯的喝了一口茶,太子殿下放心,奴才全都看清楚了。
不多时,有换了服色的小太监赶来回报,那几人从后墙那边翻了出去,然后一路乘坐马车,最后……,全都进了豫王府的侧门。
知道了。
来意儿挥退了人,起身道:太子殿下,奴才这就回宫复命去,一定把今儿的所见所闻,全都如实禀告圣上。
你去吧。
靖惠太子等他走了,方才向姬暮年问道:为何不让我跟着来意儿一起进宫?既然已经看清楚了是豫王府的人……那又如何?姬暮年微笑反问,就算证据确凿是豫王在捣鬼,可也不过是在画上做了点手脚,并非什么狠毒的事。
到时候皇上责问,豫王一定会巧言令色分辨,最多不过是嫉妒兄弟才能,心胸狭窄罢了。
这……太子殿下是储君,要有容人、容天下的雅量。
姬暮年缓缓道:与其愤怒的去指责豫王,不如求皇上将此事压下来。
毕竟豫王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太过,太子殿下也不愿意兄弟不睦,只要他往后不再如此行为就行了。
靖惠太子听得瞪大了眼睛,继而慢慢回过味儿来,迟疑道:你的意思,这还仅仅只是开始?二皇兄他……,后面可能还会有后招?是,殿下心思通透。
姬暮年觉得太子也不是无可救药,而豫王会有后招,即便自己没有经历过前世,也猜得到,豫王肯定是打着一击必中的主意,绝不会只有这么一点点手段,否则扳不倒太子殿下,折腾一回又是何苦呢?再者说了,他就不怕太子殿下不倒,事后再对他报复么?所以不是可能,而是一定会有后招。
靖惠太子愤怒道:难道咱们就这样坐以待毙?!殿下稍安勿躁。
姬暮年徐徐道:太子殿下你是皇上的嫡长子,储君之位名正言顺,豫王若想成事,就必定会不遗余力的给你泼污水,让你失德,不能再忝居在太子的位置上。
现在皇上已经知道豫王的心思,有了疑心,将来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不那么容易得逞的。
而太子殿下你,要做的就是端正自己的行为,不要出错,不要让人抓到把柄,仔细检查自己身边的人、物事,不要有任何遗漏。
说到底,身正不怕影子斜。
况且咱们只是猜测,只要豫王一日不动手,就一日不能揭发其歹毒用心,只能静观其变。
否则若是咱们去盯着他、打探他,反倒容易落下口舌,给对方可趁之机,那样倒是不美了。
靖惠太子有点郁闷,那感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面。
被别人诬陷了,还因为罪名太小,要隐忍不发,甚至还要去向父亲求情,饶恕那个在背后算计自己的好兄长,真是窝了好大一口闷气!可是姬暮年的话并没有错,就算自己此刻和豫王闹翻,在父皇面前争吵,顶多不过让他赔个罪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的结果。
甚至他还可以把责任全推给陈达,横竖只说自个儿不知道就是了。
姬暮年见他忿忿难平,悠悠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沉吟了一下,又细细的交待道:如果豫王后面还有更毒辣的招数,太子殿下除了要小心应付以外,等到事发之后,也一样要为豫王求情。
什么?!靖惠太子的眼睛亮亮的,不悦道:孤为何要三番五次替他求情?哥哥陷害自己,不报复也罢了,那有还要替他反复求情的道理?!因为……姬暮年将茶盏轻轻盖上,叮的一响,孝悌是人之美德,仁厚是君之美德,太子殿下是仁厚孝悌的储君,却被兄长屡屡陷害,何其无辜?而豫王做尽了坏事,太子殿下还能替兄长求情,对比之下,豫王自然就显得更加心狠手辣了。
往远了说一句,豫王、睿王、代王,包括几位公主,以及后宫的娘娘们,都是皇上的至亲,只有太子殿下越仁厚孝悌,越能容人,皇上才能放心的把江山和亲人们,全都交付与你。
靖惠太子震惊无言,却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透彻醒悟。
是啊,自己本身就不够英武勇猛,也无大才,笼络人心的手段又不如哥哥,当然是要扬长避短,努力的做一个仁厚储君了。
姬暮年再最后补了几句,至于豫王的罪名,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没人揭发,这种琐碎小事,何需到太子殿下亲自动手?自有言官和忠臣们,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保护一国储君,向皇上递折子弹劾他的。
这个时候,和世家大族联姻的好处就出来了。
靖惠太子虽然有些天真,但并不傻,情知今儿能够捉住陈达,以及让来意儿亲眼见到陈达杀人灭口,全都仰仗姬暮年和姬家出谋划策。
虽说裱画师是京兆尹抓到的,可是一个小小的犯人,京兆尹哪里注意的到?若无姬家四通八达、根深叶茂的关系,绝不可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想到这儿,真心诚意的说了一句,暮年,多谢你了。
☆、38不可活第二天,靖惠太子依言进宫为豫王求情。
儿臣昨天知道是二皇兄背地构陷,心中难免有几分愤恨,可是睡了一夜,又觉得没有那么生气了。
儿臣的书画诗词,一向都要比兄弟们略好一些,二皇兄有些不平,一时糊涂也是有的,请父皇饶过他这一次,只要他往后能够不再犯就好了。
武帝一身明黄色的锦绣龙袍,背负双手,偏了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儿子,这话说得不错。
然后笑容和蔼问了一句,谁教你的?靖惠太子眼睛一亮,继而低头,姬暮年。
哈哈。
武帝朗声大笑,你倒老实,把自己的幕僚都给出卖了。
靖惠太子干笑了一声,----没说的是,就连后面的话也是姬暮年教的,太子殿下突然变得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皇上必定会起疑心,若问,直说下官名字便是。
皇上是圣明之君,不会介意你的身边有三、五谋士。
而唯有如此坦诚,才更显得太子殿下忠厚纯良,对君父没有任何隐瞒,皇上便更不忍心有人加害于你,继而多多偏袒爱护。
可是对君父也用上了心眼,真的对吗?当是姬暮年是这样回答的,太子殿下只是坚持自己的优点,对皇上并没有不敬之心,亦没有任何图谋不轨,既无恶行,又有何不可?况且太子殿下做的这些,哪怕不是真心话,但为君者为了江山社稷,也是要学一些中庸隐忍之术的。
靖惠太子有些纠结,到底姬暮年的话对还是不对,但是有一点却是明白,父皇更喜欢这样的自己,而不是以前那个遇事慌乱、毫无主见的一国储君。
好了,你先回去。
武帝挥退了太子,又到了每天去看望小女儿的时间,随着年纪一天天增大,那种含饴弄孙的心情越重。
和别的老人不同的是,武帝并不太喜欢孙子一辈,毕竟没有养在身边,,再说如今的阿沅也确实乖巧可人,自然眼里心里都只有小女儿了。
傅婕妤和花嬷嬷那边,父皇也没有查出来什么吗?阿沅问道。
看你这老气横秋的样子。
武帝慈爱的看着小女儿,继而收敛笑意,暂时查不出什么来,再等等吧。
阿沅点了点头,兴许就是预先埋放一个钉子呢。
毕竟那件事要自己成年以后,而前世碧晴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女,想必服侍十分尽心的,短时间内不会异动,没发生的事怎么能查得出来呢?只是心里却有一些猜测。
小阿沅,怎么了?武帝问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你要是不喜欢碧晴,不喜欢花嬷嬷和鲍嬷嬷,父皇替你处置了便是。
不。
阿沅摇头,如果处置了她们,我就不知道谁在暗地到捣鬼了。
迟疑了一下,问道:父皇,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逾越的问题?要是说错什么,还请父皇不要怪罪于我。
武帝见她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不由失笑,问吧,父皇怎么怪罪你呢。
那父皇你一定要如实的回答我。
阿沅得寸进尺,赖在皇帝身边撒娇,等他点头应允之后,才问:当年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是不是……,和母后有关?傅母妃和母后是不是有过节?武帝的脸色瞬间突变,阴沉下来,谁教你问这个的?!父皇你说了不怪罪我的。
阿沅一脸委屈之色,又解释,没有人让我问,就是我自己胡乱琢磨的,父皇不想说就算了。
罢了,是父皇吓着了你。
武帝缓和神色,搂着小女儿在怀里拍了拍,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陈年往事便翻涌而出,叫自己心绪难平。
说起来,都是自己一句,此子英武奋勇,深肖朕。
,惹出来的一场悔恨祸事。
孝平王自幼习武十分应用,却中流矢而死,这件事有如大海捞针一般说不清,在孝平王惨死之后,又有人第一时间告诉怀孕的孝平王妃,害得她小产一尸两命,其中也同样说不清。
但是在这之后,孝安王在皇陵一直久病不愈,却被自己查出,服侍他的宫人减轻了药量,可是那宫人早被人灭了口,并没有查出背后的真凶。
玉贵妃是不屑做这种事的,嫌疑最大的,无非就是郗皇后和葛嫔两个人了。
并且郗皇后的嫌疑更大,当时太子尚未成年,前面有一个文武双全、立下战功的孝平王,还手握兵权,又被自己夸了一句深肖朕,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想要除掉也是情理之中。
而葛嫔和豫王或许有些心思,但是对付孝平王并不划算,毕竟还有嫡长的太子在前面挡着,皇位也轮不到豫王。
再说豫王占了庶长,与其除掉孝平王和孝安王,还不如除掉太子,便可以无嫡立长了。
自己能够想到的这些,傅婕妤当然也能推测出来,----两个儿子无辜枉死,要说她私下没有愤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概正是因为伤透了心,所以才会把临颍外嫁,让她再也不回京城了。
这些往事,若非是小女儿亲口问起,武帝是绝对不会旧事重提的,静默良久,方才长长叹气道:皇后和傅婕妤,的确是有一些说不清的过节。
阿沅顿时觉得心头一凉,静默下去。
如果孝平王和孝安王的死,和皇后脱不了干系,那么……,傅婕妤自然会想方设法为儿子们报仇!如果让太子和皇帝最宠爱的小女儿乱*伦,太子就会身败名裂,还会引起玉贵妃和睿王的报复,这样一来,便就大仇得报了吧。
要照这么推断,难怪傅婕妤会早早的安插碧晴过来。
就是不知,她现在只是随意安插人呢?还是已经看出太子对玉贵妃有心思,所以早早的就存了主意,要么让太子和小公主乱*伦,要么揭破太子爱慕庶母一事,不论哪样都可以毁了太子!而祁明夷、碧晴,以及豫王一派,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一时琢磨不透。
第二天上学的空闲时间,阿沅瞅着祁明夷出神,宇文极在旁边戳了戳她,你怎么见一个人就发呆?那个爱哭包有什么好看的?阿沅白了他一眼,你管我。
把宇文极噎住,气得剑眉拧巴回了自己的座位。
祁明夷像是感受到了目光,转身道:公主殿下。
他走上前来,上次公主殿下给我带了吃食,嗯,味道很好。
所以……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用手帕包了,羞赧腼腆的递给阿沅,小声道:我给公主做了一个木簪子。
来了么?开始了么?阿沅心情一片复杂难言。
刚要伸手,就被宇文极一把抓了过去,打开帕子,不屑的看了看,丑成这样,也好意思拿来送人?!真是丢脸。
祁明夷顿时涨红了脸,小声道:是不够漂亮,公主殿下别嫌弃……莫赤衣一向跟他交好,当即跳出来帮腔,怎么不好了?这可是明夷亲手做的!折腾了好几天不说,还把手给弄伤了!阿沅打量过去,祁明夷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有一道被划伤的小小伤疤。
宇文极哧的一笑,自己笨手笨脚的,怨得了谁?!莫赤衣恼道:你不笨!有本事你做一个看看。
宇文极正中下怀,只是不好把嘲笑之色表露出来,一脸自负的样子,做就做!要是不比这根笨木头好看,我就不姓宇文!祁明夷微微皱眉,好好的,自己给小公主送木簪,怎么宇文极也掺和进来了?不过对方娇生惯养的,估摸是在说大话,未必做得出来的什么好东西,方才略略放心。
好了。
阿沅有些头疼,你们别吵,都各自回去坐下吧。
她刚要伸手去拿那葫芦头的木簪子,却被宇文极扬手避开,别急,等我的做出来比较比较,哪个更好,阿沅你再要哪一个。
轻蔑的看了看祁明夷,别说我欺负你,到时候我也做个葫芦样子的,再叫十个没见过的宫人来评,票多者胜!祁明夷小声应道:嗯,好的。
莫赤衣怀疑的看了一眼,不信任道:万一你耍赖怎么办?回头叫工匠做了,只说是自己的做的呢?明夷岂不是吃亏了。
宇文极顿时大怒,放屁!我岂是那等不要脸的小人?!阿沅见他又炸毛了,赶忙道:阿兰若不是那样的人,我会监督他的。
心下觉得怪怪的,不是祁明夷送自己木簪么?怎么变成他和宇文极比赛了?自己还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裁判,事情走向有够奇怪的。
学堂里,小孩子们一阵玩闹也就散开了。
回到泛秀宫,宇文极还真的叫人去找上好的紫檀木,把自己关进屋子里,除了吃饭根本不出来,也不许别人去打扰他。
阿沅觉得他性子太过较真,不过小男孩儿嘛,都是争强好胜的,笑了笑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抽空去跟玉贵妃说话,培养母女感情。
睿王在旁边笑道:妹妹最近越发的乖巧了。
玉贵妃前世和小公主关系不好,她有意疏远是一个原因,小公主脾气怪癖也是一个原因,如今阿沅有心亲近,至亲骨肉慢慢的也就熟络起来。
虽然不至于大大夸赞,但也跟着儿子的话点头,是呢,到底是长大懂事了。
母子几个正在说着闲篇,岑苍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看玉贵妃,神色紧张低声道:娘娘,外面出大事了。
玉贵妃禾眉微蹙,又是什么事?比太子的画自燃还要大么?正是太子殿下。
岑苍回道:隆庆公主去了一百天了,按规矩要‘接亡灵、祭百日’,太子殿下便在城郊上香祭奠。
因为隆庆公主是造反而死,所以不能入公主陵,结果……,被人发现,发现太子殿下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玉贵妃母子几人皆是神色大变,阿沅更是惊呼,这怎么可能?!好端端的,太子哥哥怎么会诅咒父皇?他不是那样的人!岑苍苦笑道:公主,已经人赃并获了。
☆、39谁笑到最后?而此刻,朝堂上面已经炸开了锅!武帝阴沉着脸,朝靖惠太子质问道:现在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你这个逆子有何话说!原本是不信太子能做出这种事的,可是……,那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巫蛊小人,身上扎满银针和符咒,叫自己如何能够不生气?就算不是太子做的,他蠢到让人换上了君父的巫蛊小人,也该活活打个烂羊头!更何况,此刻被群臣七嘴八舌一说,不免也有一点点信了。
最要紧的是,不管自己信与不信,只要太子不能洗清巫蛊之祸的嫌疑,他这个储君之位就毁了!整个朝廷将会是多大的动荡?这件祸事又会牵扯多少人?想到此处,不免一阵心血翻涌难抑。
靖惠太子面色惨白惨白的,艰难道:儿臣绝对没有……、没有要对父皇行巫蛊之术的念头!有些摇摇欲坠,强撑解释,原是认识了一名修为颇深的道长,他说隆庆的那块坟地不仅偏僻,而且风水不好,这样会让隆庆魂魄被镇难以超生。
忍不住带出一丝惶恐之音,所以……,要选用一只腊鹅颂经九九八十一天,用以辟邪,然后镇埋在坟下改善风水。
当即有人冷笑插嘴:颂经?分明是在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又有人附和,是啊,太过牵强了。
从来没有听说腊鹅可以辟邪的,再说了,腊鹅在哪儿?挖出来的,明明白白就是巫蛊小人啊。
此事或许有蹊跷……蹊跷?那可是太子殿下祭奠隆庆公主,哦不,祭奠谋逆之人的东西,必定是慎之又慎,旁人怎么可以随便动了手脚?自然是……此刻议论纷纷的人,派系个别,但肯定都不是太子党一派。
这种关头,太子党是不敢轻易插嘴的,因而声音越演越烈,大有一人一口吐沫,就要把太子给淹没的架势,靖惠太子独自跪在金銮殿中间,叫人看了,有一种珠玉即碎的可惜。
姬暮年在后面静静地看着他,感受他承受的压力,----朝堂争斗有多凶险,经此一事,就算是个蠢人也该长点心思了吧。
前世的时候,哪怕皇帝为了太子的储君之位,最后将那道士推出来做替罪羊,但是仍然难堵悠悠之口,且就连皇帝本身,也对太子起了猜忌之心,失望就更不用说了。
后面的几年里,太子的储君地位一直摇摇欲坠,整个人也越发颓败,每每总是借口去外省办事,以此回避在京城之中的压力。
而郗皇后,更是畏畏缩缩吓破了胆,在后宫之中不敢得罪任何人,半分皇后架子也无,只知道以讨好皇帝而自保,母子两人都过得十分艰难。
这一世,一切都将不一样了。
眼看周围群臣一人说一句,有心坐实巫蛊之祸,靖惠太子就快要撑不住,姬暮年终于朝伯父递了一个眼色,----自己资历尚浅,不便在这种场合随意开口,而太子也吃到了教训,再不帮忙,让他这一国储君晕倒在朝堂上,就太难看了。
诸位稍安勿躁。
姬师堂是正二品的中书令,就算达不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但说话亦是相当有分量的,顿时让朝堂安静下来,现如今,虽然在太子殿下的祭奠之物里,发现了巫蛊小人,但多半都是别人做的手脚,一切尚未定论,还是等捉到那个道士,让人对质再定罪也不迟。
靖惠太子浑身早已被冷汗湿透,就连回头看一眼表示感激,都不能够,整个人像是被僵住了,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继而不免又有些懊悔和埋怨,要不是信了姬暮年的话,早早的将二皇兄陷害自己的事情闹开,他是不是……,就不敢如此恣意妄为了?或许,或许吧。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去责怪任何人了。
而豫王在另一旁冷冷看着靖惠太子,看着姬家的那些党羽,----反正都是打了标签的太子党,不论站不站出来都得下水!站出来,不过是等下死的更快一些!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一丁点儿得意都没有,有的,尽是对兄弟谋害君父的愤恨和震惊!这个时候当然要做出一副老实模样了。
启禀皇上!很快有侍卫赶来回报,城外清虚观的只剩下几个小道童,那个涵虚子道士并不在道观,说是一早出了门,去访友,现下正派了人按所说之地赶去!武帝眼中的阴霾之色更浓了,沉声道:下去吧。
而刚刚沉寂的朝堂顿时又热闹起来,访友?是赶紧逃走了吧?还是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呢。
声音不大,刚刚够大家都隐隐听见。
够了!武帝一声断喝,都给朕闭嘴!有什么话,等抓到了人再议!心下却是一片不安,不论那道士是太子指派的,还是别人,此刻多半都早已被灭口了,或者逃得远远的,哪里还能够抓得住?当下之际,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太子吧。
或是……,不保?一阵难抑心痛涌了上来。
这个儿子得的艰难,不光郗皇后对他爱若珍宝,自己也是多有宠溺和纵容,才会养出他这一副毫无心机的性子。
或许,是自己错了。
既然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就该从小严厉培养,吃点苦头的!而不应该整天护着他,从来都舍不得让他承受风吹雨打,以为他写得一手好字,做的一手好词,只要求学上进就够了。
武帝稳稳地坐在龙椅上面,心口疼得厉害,还不能当着臣子们的面前去揉,更不能叫太医,否则太子又要再多一条罪名,----忤逆不孝气病君父!可是这个逆子,何曾知道自己对他的一片慈爱之心!蠢笨如斯!!******妈的!大郡王立在门口大声喝道:把门给我砸了!接着便是轰隆一声,郊外一处别院的大门轰然倒下,走!进去捉了那个道士活活打死!那个死道士给自己的那些房中秘书药丸,居然有毒性!最初用着效果特别好,后来渐次差了一些,自己便多吃几粒补上。
谁知道如此一段时间过去,就算一次三、五粒也没有效果,自己不敢再吃得更多,索性停了药。
想着是最近弄妇人弄得太多,身子掏空了,也是有的,耐着性子在府里调养了几天。
哪知道,昨儿居然……、居然他*妈的不行了!甚至一口气,又重新吃了五粒药也还是不行,看那小贱*人眼里闪过的失望,一怒之下,就把她给活活掐死了!今儿么,就是来找臭道士算账的!大郡王领着人冲进了院子,屋里一阵搜查没人,继而来到后院,果然看见一身道袍的涵虚子,背对这边,正坐在蒲团上掐诀诵经,明知道后面有人来了,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一下,瞧着越发让自己上火!死道士!!大郡王越发的怒不可遏,上前就是狠狠一记马鞭子,在涵虚子的背上抽出一道血印,咕咚一声,对方居然径直倒了下去!不由吃了一惊,这……自己才抽了一鞭子,而且是在背上,不能就这么死了吧?倒不是怕打死人,而是觉得事情十分蹊跷。
大郡王等人都转到了对面,去查看,有侍卫上前踢了涵虚子一脚,露出正面,只见一张脸煞白煞白的,而胸口上则有一道剑伤,鲜血染红了前襟,看颜色似乎才死了不久的样子。
而那伤口又细又薄,只得寸许,像是一剑插中心脏,甚至没有透传后背,就让人赶紧利落死了!大郡王,有些不对劲啊。
他*妈的,居然有人抢在小爷前头动了手!!大郡王骂骂咧咧,心情还在昨夜不能人道的愤怒之中,心下当然也觉得奇怪,但是怒气不消,扬鞭在涵虚子的身上狠狠抽打,死道士!就算死了,小爷也要将你抽个稀烂!!正打着,忽地一阵整齐的跑步声传来。
大郡王吃惊的停下鞭子,惊疑道:什么人?怎么事情越来越奇怪了,荒郊野外的,除了自己,和杀死涵虚子的杀手,怎么还有第三拨人?隐隐觉得不安。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禁卫军大统领厉如海,他大手一挥,身后的禁卫军便分作两队沿墙根跑去,间隔几步站好,训练有素的将整个后院包围起来。
厉如海上前,有些意外的打量了一下,大郡王?再看看倒在血泊里面的道士,皱了皱眉,皇上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这尸体带好!大郡王也是认得他的,结巴道:这、这……,和皇祖父有何关系?这事说有点复杂,下官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奉了皇命来捉拿涵虚子。
厉如海不想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客气道:既然大郡王刚巧在此,知道此间详情,那就劳烦跟下官一起回宫,也好做一个见证。
做一个勾结道士陷害太子行巫蛊之术,再杀人灭口的见证!大郡王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且心思都用在了女人身上,哪里懂得这里面隐含的玄机?况且即便他知道,也不好违逆,难道还能违逆皇命敢不去吗?因而只得晦气的点了点头,不耐道:行了,行了,我跟你走一趟吧。
☆、40你死我活大郡王还不知道,自己走向的,将会是一条怎样的毁灭之路。
一路上,甚至还朝厉如海几次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惹得皇祖父要捉拿涵虚子?厉如海神色恭敬,但是不论大郡王怎么盘问,都只有一句,具体的,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了。
他的确没有骗人,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皇帝为何那捉拿涵虚子!并且还知道,涵虚子牵扯进了巫蛊之术,再想到……,自己被厉如海当场捉着抽打涵虚子,不……,当时跟前没有别人,在别人看来,岂不是自己在杀人灭口?!想到此处,大郡王的腿忍不住开始打颤发软。
而豫王,更是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又惊又气又怒,指甲都快把掌心掐出血了,还是没有忍住怒声吼道:混帐!小畜生!你怎么会跟涵虚子在一起?!姬暮年微微一笑,哦?豫王是如何知道,那死了的道士叫做涵虚子的?他看了看豫王,又环顾了众位朝臣一圈儿,下官记得,方才太子殿下并没有说出那道士的名号吧?事情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顺利,豫王急怒之中出了错,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无法辩解了。
豫王顿时脑子空白了一下,继而醒悟过来,简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强忍内心惊惶,辩道:是吗?方才明明是太子殿下说过的。
没有啊!咱们怎么没听见?这下子轮到太子一党反驳了,七嘴八舌的,这些人都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把对手往死里弄,我记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方才说认识‘一名修为颇深的道长’,何曾说过姓名?是啊,是啊。
另有人接话道:请问豫王,这死了道士叫什么来着?刚才下官没打听清楚,是什么什么子?好像是什么虚子吧?不对,不对,是什么寒子。
豫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眼见涵虚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强行诡辩,原是从前听太子殿下提了一句,叫涵虚子,还是鹤虚子的,说是要给隆庆办法事来着,眼下也记不得太清楚了。
靖惠太子勃然大怒,斥道:二皇兄休要胡说!我何曾跟你说过祭奠隆庆的事?!豫王强作镇定,许是太子殿下忘了,或者……,不想认也未可知。
姬暮年再次看向了自己伯父,其实他父亲也在朝上,但是份量不如伯父来得重,况且姬家一窝蜂的上人也不大好。
靖惠太子刚要继续辩驳,就被姬师堂打断,既然人证已经抓到,还是先说正事要紧,这些细节稍微再议不迟。
转目看向厉如海,请厉统领说一下当时情况,为何大郡王会和这道士在一起?人又是怎么死的?豫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此刻也只能先忍着保持沉默,----自己越是着急,就越是显得心虚,甚至还会犯刚才那样的错误!但是心下也是明白,太子巫蛊之祸的事已经搅成一团浑水,自己也被儿子拖下了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构陷靖惠太子,而是尽快把自己给摘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摘不出来了。
原本想着,儿子怎么会和涵虚子搅和在一起呢?多半是有人引诱他过去,好给太子洗罪的,只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行。
谁知道,厉如海开口便是,启禀皇上,微臣带着禁卫军赶过去的时候,见着大郡王正在用马鞭抽打道士,然后上前一看,对方已经胸口中剑身亡了。
豫王心底一凉,儿子在用马鞭抽到涵虚子?这是什么缘故?但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彼此认识已经是洗不掉了。
越往下想,心就越想坠到了无边黑暗里……姬师堂接话道:也就是说,大郡王杀了这道士还不够,还在继续打人?目光凌厉的看向大郡王,不知是想要打脸道士的脸呢?还是想要伪装成私下斗殴至死?还请大郡王给众人一个明示。
三言两语,就把大郡王毒辣的杀人形象给套上了。
大郡王气得跳脚,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人了?还打脸,还私下斗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胡编乱造!!哦?姬师堂反问道:莫非厉统领撒谎了?厉如海拱手道:中书令大人,在下绝不敢对皇上有半字虚妄!大郡王忙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事实上,我进去的时候涵……想起父亲被人指责认识涵虚子,不由顿了顿,总之,我进去之前人就已经死了。
可惜他此刻越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反倒更加叫人起疑。
朝堂之上,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
姬师堂又问,那敢问大郡王去找那道士,是做什么呢?我……大郡王涨红了脸,要如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那种叫男人颜面扫地的事?耳边却传来父亲的一声怒喝,还不快说?!难道想等着别人给你泼够污水,做了替死鬼不成!颜面再要紧,也比不得性命要紧啊!大郡王慌忙道:我说,我说!他艰难启口,是……,是我,找他要了一点房中秘药。
把头伏到了地上,不敢去看父亲,结果……,效果不好,所以、所以……实在是羞于启齿,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所以我想去打他一顿!却不料人早就已经死了,我、我……,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豫王气得倒呛,断然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份原委!他当然知道儿子说得是真的,但是别人会信吗?就算信了,就不会故意颠倒是非黑白吗?果不其然,姬师堂当即接话道:大郡王此言何其荒谬?就算大郡王好女色,那道士给的药效用不好,咳咳……,真是有辱朝堂斯文!皱了皱眉,继续道:便是真的如此,也不过是房事不那么荒唐,何至于杀人泄愤?再者说了,厉统领可是亲眼见你抽打道士的,其中关窍……,肯定绝非如此简单。
这话说完,朝堂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武帝一直坐在御座上静默,冷眼打量着儿子们和臣子们,一个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恨不得以命相搏!哪里还有半分人情伦常?!他本身是开国皇帝,并非经历皇室斗争而上位的,想当初,正是因为兄长被大蜀皇帝无辜枉杀,为了替兄长报仇,才会走上弑灭皇室、改朝换代的道路!对兄弟们,全是一片浓浓的手足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河间王谋反以后才没有迁怒安乐王,对儿子们之间争斗,认识也是不够深刻。
从没想豫王会全不顾手足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太子,如此亲眼目睹了,方才痛彻心扉的领悟,----自古无情帝王家!承久。
武帝喊了豫王的名字,缓缓道:之前朕的寿诞之上,你让人在太子的画里面做手脚,弄出自燃一事,然后让朝臣们弹劾太子失德,以至于天生异象,这还尚且可以饶恕。
但如今,你居然串谋外面的道士,构陷太子对朕行巫蛊之术,用心歹毒,已经不配做朕的儿子,不配做皇子们的兄长。
父皇!!豫王大惊失色,父皇这番话是从何说起?!儿臣……,儿臣何时对太子的画做了手脚?又哪有构陷太子行巫蛊之术?没有?!武帝勃然大怒,几近咆哮高声质问道:若没有,你为何叫陈达去杀那裱画师?!若没有,大郡王有为何要杀道士涵虚子?!豫王不明所以,这……来意儿上前一步,尖细声道:王爷不必疑惑,此乃奴才亲眼所见。
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略去了太子有意设计不提,毕竟皇帝明显是要保太子的,只说是奉了皇命行事,跟随裱画师所闻所见。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哗然一片!豫王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掉进别人的圈套里了!太子早就让抓住了陈达的把柄,却隐忍不发,今儿又是故意装作楚楚可怜,就等着眼下自己儿子供词一出,然后便能彻底坐实自己的罪名!饶是平时计谋百出、沉稳镇定,此刻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一片惊骇慌乱。
武帝心里不是不明白,这里面肯定有姬家运作的关系,但是豫王构陷太子却是不容置疑,况且出了巫蛊这么大的祸事,自己只能保一个!心下有了决断,说起话来已经十分利落,朝太子问道:当时那个盒子,是涵虚子亲自交给你的?是。
靖惠太子还有一些不能回神,事情峰回路转,居然让人抓到了大郡王去杀人灭口,自己马上就能洗脱冤屈了!心下一喜,也就还在那样被打击的懵懵然,飞快回道:当时涵虚子说,要他诵经九九八十一天才有效用,然后用符咒封存,自他交给我以后,儿臣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也就是说。
武帝沉声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是。
靖惠太子想起姬暮年从前的那些话,尽量显得恭谦一些,做出一副老实纯良被人陷害的样子,红了眼圈儿,那是用符咒封存过的法器,儿臣怎么会打开?破坏了符咒,岂不是就不灵验了?启禀皇上。
负责检验巫蛊盒子的官员出列,恰到好处插嘴道:方才微臣仔细检查过那巫蛊小人,上面墨迹才干,分明就是刚刚写好放进去的,绝非八十一天之前的墨迹,由此可见……语音一肃,太子殿下的确毫不知情,一切都是那个道士在偷偷捣鬼!几个月前给太子殿下看过腊鹅,今儿临时换成巫蛊小人,用以构陷太子殿下,其心歹毒死有余辜!靖惠太子虽然不知道这人如何坚信自己,但帮忙总是好的,赶紧接话道:儿臣断断没有想到,如此信任涵虚子,他却……,勾结外人来陷害儿臣!置儿臣于不忠不孝大不敬的田地!匍匐在地上磕头,咚咚有声,儿臣有罪,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还请父皇处罚儿臣,往后必定记着这个教训,好好甄别身边有心的小人,再也不敢如此糊涂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到位。
你长记性了就好。
武帝轻轻叹息,这一场祸事也该结束了,若不赶紧处置,豫王一党和太子党必定互相攀诬,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豫王构陷兄弟,为了一己之私毫无手足之情,也不顾君父所想,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看了一眼豫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儿。
来人!起草诏书……武帝的声音金振玉聩,宛若佛语纶音一般从天而降,从御座之上传下,朕之次子,豫王慕容承久,不孝君父、不悌兄弟,以巫蛊之术构陷一国储君,实在是毫无人伦,亦无良知,为国家社稷之祸害,现废去王爵,打入天牢以待刑判处置!不!豫王大声惊呼,父皇,你听儿臣说……,儿臣有话要说!儿臣没有构陷过太子殿下,一定是、是哪里弄错了!父皇……大郡王情知坐实罪名难逃一死,更是吓得尿了裤子,地上遗湿一片,结结巴巴道:皇祖父、皇祖父!孙子真的只是去要秘药的,不知道什么巫蛊之术啊!真的、真的不知道啊!武帝根本不听辩解,呵斥道:将大郡王一并押下!衣袖一挥,卷起一股巨大的气流,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半日功夫,巫蛊一案就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当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原本已经吓破胆子的郗皇后,当即伏在地上大哭,皇上圣明,得证我儿清白……又纷纷恶毒诅咒,豫王和葛嫔用心歹毒,不得好死!这一次绝对不能叫皇上饶了他们!!而葛嫔,早已经在惊吓中晕了过去。
当时傅婕妤听到消息,手里正在做一件精致的绣活,打算做好了,送给女儿刚刚生下的小外孙,竟然是豫王构陷太子?!手一抖,竟然扎出一粒血珠来,今儿这事真是反常,太子一向没有心机,居然……底下的话,却是不便再多说了。
心头不免掠过一阵深深的失望。
豫王居然如此不济?不仅没有算计到太子,反倒把自己和葛嫔给赔了进去!巫蛊之祸牵连重大,大郡王牵扯其中也难逃一死,皇帝护短有只护慕容一姓,只怕豫王妃和葛嫔,以及大郡王妃,都是脱不了干系!或许还会留下一个二郡王,但是年纪小,失了父母庇佑,又失了葛嫔在宫中的地位,将来也不能成事了。
原本以为豫王一系,会和皇后、太子等人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只要在其中四两拨千斤就可以,现在豫王倒下去了,难道以后还要自己亲自出手?不行,不行,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闹不好就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也只能慢慢地从长计议了。
不要紧,自己还有漫长的后半辈子呢。
☆、41前世?今生?豫王先是悄悄收买了裱画师,在太子的画里做了手脚,用以煽动流言惑乱人心,其用心之险恶已然昭昭。
而后大郡王杀人灭口当场被抓,巫蛊小人上面的墨迹又太新,所以算得上是人证物证俱全,巫蛊案很快判定。
这一切全都是豫王构陷靖惠太子!豫王三番两次陷害一国储君,试图谋权夺嫡,手段毒辣、毫无人伦,大家都在等着豫王被判死刑。
哪知道事情另有变数,靖惠太子居然痛哭流涕为兄长求情,言称兄长多半是被小人蒙蔽,恳请君父重新查证。
众人哗然之际,皇帝居然应允了太子的这个请求。
让人再次查证,查出都是葛嫔和其父义顺伯背后策划,让豫王妃和大郡王妃私下挑唆,致使豫王和大郡王听信谗言,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最后处死了葛嫔、豫王妃、大郡王妃,以及葛家满门,另外还有豫王的一些重要党羽,或处死、或罢官,将豫王一党彻底连根拔起!而罪魁祸首豫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则被废为庶人,安置在皇陵外围囚禁忏悔思过,严令终生不得出。
如此处置惹得朝堂议论纷纷,却被武帝喝斥,你们还不知足?还想再闹出一点祸事出来才甘心?谁敢多言,朕就砍了谁的脑袋!!葛嫔被赐鸩酒不肯饮用,一定要见皇帝最后一面。
毕竟她是皇帝潜邸时就服侍的老人,从皇帝登基就封了嫔位,慎刑司的宫人不好亲自动手强灌,以免担上谋杀嫔妃的罪名。
再者说了,皇帝对最大的祸害豫王都心软了,没准儿也想和葛嫔说几句话呢?还是禀报了,看皇帝的意思吧。
武帝得了信,犹豫了下,最终去了景阳宫见葛嫔,摒退众人,有何话说?葛嫔脱簪待罪跪在地上,一身素净衣服,她已经年过半百,痛哭流涕的样子并不好看,上前匍匐在皇帝脚边,哽咽哭道:皇上……,饶了臣妾吧!豫王的事,臣妾根本就不知情啊。
武帝不为所动,你叫朕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求活路?葛嫔的泪水挂在脸上,皇上,你为何不能饶了臣妾?臣妾服侍你三十几年,为你生下……想说豫王,又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提的好,改口哭道:臣妾为人老实,这些年来,对陛下又是一直忠心耿耿……行了。
武帝挥了挥手,打断道:朕懂你的意思,就是不甘心,不想死,觉得自己很无辜对吗?看向葛嫔,那朕问你,孝平王出事以前,你为什么经常往皇后宫里走动?为什么皇后容得下更年长的豫王,却……,你自己心里清楚。
葛嫔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强辩道:难道无凭无据的,皇上就要凭一点疑心定臣妾的罪吗?孝平王死了,与臣妾有何干系?!那豫王构陷太子,总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严之过吧。
皇上、皇上……葛嫔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饶了臣妾吧,你就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没有罪!难道皇上你一点情分不记得?啊……被皇帝一脚踢开,见他眼中毫无怜惜之色,明白求情无用,心下不由一片冰凉,好啊……,这么说,皇上是执意要赐死臣妾了。
武帝淡淡道:今儿算是朕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最后一程。
哈哈……葛嫔突然放声大笑,笑的掉泪,在皇上心里,妻妾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她目光怨毒抬起头,哦不,有人不一样。
比如玉氏……,哪怕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生便宜儿子,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儿,哈哈哈……下一瞬,那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
武帝上前捏住了葛嫔的脸颊,卡住了,然后端起旁边的鸩酒,直接灌了下去,只等了一小会儿,葛嫔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做完这些并不急着走,而是在旁边坐着,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霾,----这个毒妇临死,也不想叫自己心里痛快了。
是的,睿王不是自己的儿子。
可是从玉贵妃肚子隆起,到睿王出生,一直这么多年的抚养教导,自己完全是拿他当亲生儿子对待的,除了不能继承皇位,别的并无任何分别。
而睿王也是努力的做得更好,让自己这个父亲满意,有些事不去想就好了。
******葛嫔死了,这在后宫算得上一个不小的消息。
宇文极听了以后撇嘴,----这燕国皇帝真有意思,出了错,全都是别人不对,凡是慕容一姓的总能保全性命,护短程度简直匪夷所思,从前闻所未闻!不过这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摇了摇头撂开,继续给手里的紫檀木葫芦簪子打蜡,打磨的光滑可鉴,当时候一定赢过祁明夷!只要小公主不是瞎子,都会更喜欢自己做的这一支木簪的。
这会儿功夫,阿沅早就没心思去思量母簪,而是满心巨大的震撼,----不对啊!前世小公主十四岁的时候,葛嫔和豫王都还好好儿的呢!怎么今生……,会变成这个样子?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自己重生以后,除了对皇帝和玉贵妃、睿王亲近一点,再乖巧听话一点,根本就没有改动过剧情啊!就算把碧晴调给了宇文极暂时使用,也不关宫外的事,完全没可能会影响到靖惠太子,改写整个豫王一党的命脉啊!其实认真说起来,此次巫蛊一案,简直就是一出精彩的反转剧。
原本靖惠太子都要倒血霉了,后来不但洗脱了罪名,还把豫王彻底拉下了马,这里面到底是谁在算计?好像未卜先知一样。
忽然间脑中灵光一闪,好像……,一切都是从姬暮年不再做太医开始的。
按理说,姬暮年应该沿着前世的生命轨迹,继续太子伴读,然后偶尔给人看病传出名声,再被召进宫,做太医,而不是忽然被任命了官职啊。
再仔细想想,上次他被任命太常寺少卿的时候,正巧在给自己看病,但这算不上什么大功劳,不至于就突然被奖励一个官职。
而且那天晚上,他也不应该出现在宫闱,仔细回想,这里面透着种种莫名的蹊跷。
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反一案,姬暮年很可能参与其中,而且有功,所以父亲才会因功赏官与他,也就是说,他是主动要投身仕途的!如果怀疑精神再大一些,那一次自己和太子出去的时候,要不是突生变故,原本是要打算去姬家一趟的。
当时就觉得不对劲,现在细细回想,说不定是姬暮年有意引诱太子一行,所以按此猜疑的话,蝴蝶效应里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自己本身先是穿越,继而重生,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姬暮年……,也是重生的。
阿沅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完了,完了,自己之前还神经大条的发花痴,要是姬暮年真的是重生的,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杀了自己,为他和他母亲报仇!不对,自己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论皇帝爹,还是睿王、玉贵妃,甚至靖惠太子,都绝不允许他谋害自己的。
而姬暮年一向性子沉稳、心思慎密,应该不会做冒险的事。
至少也得等到皇帝爹百年以后,辅佐靖惠太子上了位,他手中掌握大权,不不不……,脑子里实在太乱,总之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要是姬暮年是重生的,那么他知道前世的事,比自己还多,所以姬家能够帮助太子洗脱嫌疑,还一举扮倒了葛嫔和豫王等人,倒也不足为奇了。
阿沅心思恍恍惚惚,第二天去上学也是心不在焉的。
如今豫王已经彻底倒了,葛嫔也不在了,加上自己不会跟奸*夫乱搞,那就肯定没有自己在豫王府落水的事,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新的乱子。
都过来!宇文极手里拿着一个雕花盒子,叫人找了十个小宫人过来,指着他们说道:这里面有两根簪子,你们辨一辨,到底哪一根好看?都说实话,等下胜出的人会给你赏赐,算是彩头。
那些小宫人们年纪都不大,还是孩子,宫廷里规矩大、日子闷,听得如此有趣的事都是兴奋不已,其中有胆子大还凑趣道:东羌大皇子说话算话,不要谁赢了,都要有彩头哦。
有关祁明夷和宇文极要比赛,给小公主献簪子的事,大伙儿都听说了。
宇文极将盒子拍在桌上,看向祁明夷和莫赤衣,可别说我耍赖,暗地里叫人做托儿什么的,里面两根木簪,材料、形状、颜色,可都是一样的。
祁明夷礼貌道:东羌大皇子当然不会是那种人。
盒子打开,众人纷纷凑头上前观看。
快来。
姜胭脂性子活泼开朗,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拉了恍惚的阿沅,你自己也过来看一看,哪个更好?这可都是给你做的呢。
而小宫人们两只簪子都没有见过,但是一眼瞧去,做工好坏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只是都有些犹豫,万一说错了,东羌大皇子会不会翻脸?不过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应该是做的更漂亮的那一支吧。
于是都只能如实选择,纷纷指道:右边这支!两只紫檀木簪都是小小巧巧,形状、大小、颜色,也是差不多,但是左边的那只明显有点古朴豪放,而右边这支,虽然也是简简单单的葫芦,却圆润可爱,还打磨得光滑如水,明显要高出几个层次。
莫赤衣神色不快,拉了祁明夷,没事,好不好全在一片心意。
宇文极冷笑道:照这么说,在树上折一根树枝也是心意?地上薅一根草也是心意?这心意还真是贵重呢。
想起上次祁明夷陷害自己,莫赤衣还为他打架,心里头就是一口恶气咽不下,若非客居他国,自己绝不会轻饶了他们!莫赤衣脸色难看,祁明夷忙低声道:赤衣,不要惹事。
姜胭脂推了推阿沅,你说呢?其实答案已经出来了,但是……,还得看小公主自己的心意,她喜欢谁的就是谁的。
阿沅伸手,拿了宇文极做的紫檀木簪子,顺手别在头上,就这支吧。
原本不想参与这种小孩子斗气,但是自己想看一看,祁明夷套近乎失败以后,还会做些什么?如果他从此不再亲近自己,多半就是豫王一派,如果还继续跟自己纠缠的话,那么就是傅婕妤安插的人了。
只是一想到姬暮年很可能是重生之人,心头就沉甸甸的。
喂!宇文极虽然赢了,但是见阿沅心思恍恍惚惚,不免有些不满,上前抓了她的袖子说道:不好看么?这几天,为了这根簪子我连觉都没有睡好呢。
好看,好看。
阿沅敷衍道:只是我有些不舒服。
当真?宇文极疑惑的打量了一眼,继而斥道:既然不舒服,那还强撑个什么劲儿?反正已经赢了祁明夷,少上一天课也没什么,不由分说,要拉她回去,我陪你回泛秀宫去。
阿沅拧不过他的力气,只得跟着走了。
祁明夷看着两人拉拉扯扯远去的背影,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那条路真的对吗?又真的行得通吗?可是从小至今,母亲日日夜夜倾诉的那些怨恨……☆、42种前因,得后果阿沅回了泛秀宫,宇文极跟玉贵妃说她身子不舒服,玉贵妃当即吩咐人传太医,结果来的人是姬暮年。
他站在屏风后头,微笑道:刚好我在太医院找点东西,听说公主殿□子不适,就过来给把个平安脉。
嗯,你给她瞧瞧。
对于玉贵妃来说,哪个太医来都是一样,况且姬暮年医术不错,说起话来也叫人如沐春风,比那些战战兢兢的老头子好多了。
阿沅脸色微白,本来就担心姬暮年是重生的人,现在见他做了官,还主动往自己身边贴过来,总觉得对方没安什么好心。
甚至脑洞开得大,幻想了一下,姬暮年在药里面给自己下毒的场景,----然后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再说自己也是懂得医理的,想到此处,总算稍微踏实了一些。
姬暮年打量着她,公主殿下的脸色的确不大好。
将手指放在阿沅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绢帕,感受着那纤细的脉搏,脉象还算平和流利……,并不像是生病,是不是夜里受惊没睡好?还是贪吃积了食?宇文极在旁边冷笑道:你是大夫,反倒问起病人来!隔着屏风,玉贵妃声音微微不悦,阿兰若。
宇文极这才发觉自己失态,想着还要在泛秀宫长住,玉氏母子几个还不错,因而赶紧改口道:阿沅到底怎么了?我就是有一点着急而已。
东羌大皇子不用担心。
姬暮年笑得让人如沐春风,没有半分不悦,一则不想跟一个毛孩子计较,二则他很快就要回国去了,且活不长,自己何须理会?接着问了小公主一些近况,开了温和的调理方子,可以先不吃,若明儿还不舒服再吃即可。
阿沅原想诈他一句,驸马!然后看他的反应,继而想想,对方是一个性子沉稳内敛的人,只怕自己诈不到他,反倒被他知晓自己的想法,情况更加不妙,因而只做小萝莉的天真样子,眨巴眨巴眼睛没言语。
姬暮年起身要走,忽然瞥见小几上面的几本医书。
恍惚忆起,去年在太医院撞见小公主,她说要接医书看看,要把什么绣眼养得肥一点儿,原以为是说着玩儿的,没想到还真的借了过来看?心下微微一动,放柔了口气,原来公主殿下也喜欢看医书,下官略通一二,若是公主殿下有想问的地方,传下官过来便是。
也喜欢?哎……,这是个什么意思?阿沅觉得对方的话有点奇怪,看着他告退了。
回了房,还在托着腮帮子出神,冷不丁儿的,宇文极走了进来,原来你喜欢看医书,就是为了能和他搭上话呀。
啥?阿沅啼笑皆非,解释道:不是啊。
宇文极根本不信,抬起手,将她头上的紫檀木簪给拔了下来,咔嚓一响,居然一下子折成两半,反正你也不稀罕!是我自讨没趣儿,白效力,毁了才好!阿兰若!阿沅也有点生气了,你发什么疯呢?!这熊孩子……,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就发脾气,做了好几天的发簪就这么毁了!想要说他两句,那小小的翡色身影早就摔了珠帘,一气儿出去了。
不由抚了抚额,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样好吧!自己是有一点点喜欢姬暮年,但是学医完全是因为自己,和别人无关。
更不用说,现在猜到姬暮年可能是重生的,整天提心吊胆的,那点花痴心思早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还有,姬暮年不会也是这么以为的吧?说什么公主殿下也喜欢看医书,意思是自己为了他才学医的?拜托,不要这么自恋好吧。
虽然小萝莉喜欢看医书的确有点奇怪,有点解释不通。
阿沅觉得胸闷气短,午饭也没有好好吃,撵了人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可是脑子里许多事情在翻腾,怎么也睡不着。
正在迷迷糊糊的烦躁之中,一睁眼,就看见皇帝爹坐在床边,不由爬了起来,父皇,你什么时候来的?不舒服了?武帝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没发烧就好。
又问:可有咳嗽?头疼?还是流涕?见女儿全都摇头,神色微缓,方才放下心来笑道:不会是不想上学的借口吧?小懒蛋。
阿沅皱了皱鼻子,佯作不满,父皇也太小瞧我了。
哈哈。
武帝闻言大笑,连声道:好好,不小瞧,不小瞧。
正要说几句话逗小女儿开心,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启禀皇上,有密信。
不由皱了皱眉,什么破事儿?连朕到后宫都不得安生!阿沅只是伪天真,不敢耽误了要紧事,喊道:进来吧。
小太监战战兢兢拖着盘子进来,将密信呈上。
羌国的!阿沅在宇文极腰间的弯刀上面,见过类似的花纹。
武帝拆开了信,上面只有一行字,东羌皇后小产,血崩,亡。
不由脸色瞬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现任东羌皇后一死,那么宇文极的嫡长子地位便摇摇欲坠,作为质子的他,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份量!阿沅也怔住了。
不过她想的不是国家大事,而是宇文极的母亲死了,他……,现在变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
小阿沅,你好生歇着。
武帝当即起身,要立即去找臣子们商议,燕国大军该如何安排,以及应对东羌国中的剧变,父皇回头空了再来看你。
******东羌皇后死了,这么大的消息是瞒不住的。
端木雍容请了特旨进到后宫,在宫人的随行看护下,见到了宇文极,并没有任何遮掩便将噩耗说了。
宇文极半晌都没有说话,木呆呆的,不复平日的机灵百变和骄傲,眼泪不自控的往下流,晶莹的泪珠,顺着那俊美可爱的小脸划过脸颊,划过下颌,一滴一滴的坠落在他的袍子上,洇湿出巴掌大的一团深色。
和最初那时哄骗阿沅不同,这是伤心的泪水,愤怒的泪水,以及……,给小小的他带来的担忧、恐惧,聚集了所有的负面情绪。
才得八岁的他,再骄傲,再自负,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
那乌黑乌黑的明亮眸子里,透出隐隐惊恐无助,仿佛天空倾塌,让下面翱翔的小鸟被迫坠落于地。
端木雍容静静候着,小孩子不能逼急了,得给他一点接受噩耗的时间。
母后死了。
宇文极抬起泪眼,带着不甘心的怒吼,低声问道:这是真的?你没有骗我吧?啊……,你是不是在骗我?!端木雍容神色不变,淡淡道:大皇子,此事已经传开诸国了。
宇文极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眼里的明亮之色,换做灰败,----到底还是比一般孩子要镇定许多,竭力遏住悲伤,开始飞快思量即将要应对的局面,以及该做的事!自己走得时候母后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死了,一定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自己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软弱悲伤,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为母后报仇!端木雍容突然道:请大皇子随在下一起回国奔丧。
宇文极心里咯噔一下,强撑道:那……,质子怎么办?大皇子放心。
端木雍容回道:东羌已经派了二皇子起身过来,正在路上,让他留在燕国做质子即可,大皇子只管放心回去奔丧。
宇文极缓缓垂下眼帘,双手拢在袖子里,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一种认命的声音说道:何时启程?总不能是今天吧?那自然不会。
端木雍容回道:等二皇子抵达燕国边境,那边八百里加急快报送到京城,给燕国皇帝看了确认以后,我们才能走。
估计了一下,最快也要三、四天之后去了。
好。
宇文极闭上眼睛,你先回去,我想歇一会儿。
属下告退。
端木雍容看了看他,是不是冷静的有些过头了?不过燕国皇帝已经同意更换质子,他想耍赖也是无用,因而道:大皇子这几天先好生休息一下,有事随时传唤属下。
等他走了,宇文极的小小手方才缓缓松开。
不!自己绝对不能回国去!母后死了,必定会再出一位端木皇后!而这两年,嫡支已经有了适龄女儿,一旦册封了新皇后,自己的地位就会随之变得尴尬。
更不用说,母后还死得不明不白,多半是在宫闱斗争中遭了暗算,自己已经没有母亲庇佑,端木嫡系亦不会护着自己,回到东羌以后,前有狼、后有虎,自己该如何安身?呵呵,嫡长子……,这是多么的碍人眼啊。
*******阿兰若,你还好吗?阿沅担心问道。
宇文极一点反应都没有,不说话。
阿沅不好很问,怕越问越让他伤心,只是静静坐在旁边陪着,从中午一直陪到了天黑,宇文极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玉贵妃亲自进来,劝了两句也是无效,便拉阿沅,让他自己呆一会儿,你先出去吃饭。
那阿兰若呢?他晚点再吃。
在玉贵妃看来,小孩子伤心也是有限的,过一会儿,饿极了自然就会吃饭,只管拉了女儿出去。
哪知道阿沅吃完了饭,又陪着宇文极坐了两个时辰,都该睡觉了,他还是木呆呆的坐在窗边,不吃不喝,也不说一句话。
可是也不好强灌他吃东西,只把茶水放在跟前,打量伤心一天也足够了。
然而宇文极的拧劲儿不是一般大,一顿不吃,两顿不吃,最多喝一、两口水,始终都没有进食的打算。
如此过了两天,阿沅怕再闹出人命来,虽说这熊孩子脾气大得很,可是本性不坏,自己总不能看着他活活饿死。
因而叫了太医过来把脉,姬暮年大概忙朝堂的事去了,没有过来,老太医诊脉以后说道:东羌大皇子应该是伤心过度,不愿饮食,并无其他症状。
可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几天不吃就得出人命啊!!在东羌国二皇子抵达燕国边境,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之日,也就是第四天,宇文极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了过去!老太医急急忙忙过来切脉,皱眉道:小孩子经不起这么长时间饥饿的,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出人命了。
阿兰若。
阿沅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你这个傻瓜,难道想要把自己饿死不成?你……,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难道不管她了?说着,不自觉的红了眼圈儿。
玉贵妃皱眉道:阿沅,你这几天一直守着他,自己也受不住的。
实在不行,就把政务繁忙的皇帝揪过来,好好的收拾一下宇文极,也省得累坏了自己女儿!阿沅难过道:没事,我就是陪着在这儿坐。
玉贵妃对宇文极的固执很不满,可是人家才死了娘,也不好说重话,只说女儿,他一天想不通,你守一天,要是他一个月想不通,难道你还要守一个月不成?况且你又不是太医,总是这么守着也没有用处啊。
不。
阿沅也固执起来,摇头道:就算我帮不上忙,就算他不想跟我说话,不愿意理会我,但是他知道我一直在守着他、关心他,心里也会好受一些的。
宇文极的眸光一亮,心头猛地哽噎了一下,继而缓缓垂下眼帘,----小公主,她是真心真意待自己好,而彼此……,并无任何血缘之亲,何其难得可贵?你们都出去吧。
阿沅很是坚持,目光鼓励看向宇文极,认真道:阿兰若不是那种糊涂的人,他只是一时伤痛想不开,我再劝劝他,他一定会想明白的。
人都走了,殿内一片沉默安静。
宇文极缓缓转过头来,声音沙哑,阿沅,……救我。
今日你若救我一命,待我长大成人,为母报仇之后,一定以命报答你的恩情!皇天后土在上,东羌大皇子宇文极在此立誓,----如有反悔,天诛地灭!☆、43七年如一梦春光明媚如金,一片万物苏醒的早春景象。
而人间,在那尊贵奢华的深深皇宫中,琳宫绰约、桂殿巍峨,更因今儿是沁水公主的十四岁生辰,四处装点一新。
这一处帐舞龙蟠,那一处帘飞彩凤,随便放眼哪一个地方,都是流辉幻彩,叫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哎呀,累坏我了。
少女声音清澈似水,慕容沅在珠帘纱帷中一路往前走,刚到美人榻前,反手把最大的珠凤给拔了下来,撂在软垫上,好家伙,今儿这一身没有十斤重,也有八斤。
她说话的功夫,便有七、八个宫女上来服侍主子,卸钗环的,打温水进来的,跪在地上给她换衣服的,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墨玉上前扶住她的手,将一对嵌三色宝石的足金镯子捋了下来,好笑道:公主还嫌多?别人想一件瞧瞧还不能够呢。
乐莺在旁边含笑趣道,你也是从小在公主身边服侍的,怎地眼皮子这么浅?不如向公主请一个恩典,明儿啥也不做,就对着几抽屉的首饰慢慢看个够吧。
墨玉啐道:数你嘴角伶俐!碧晴正在旁边调试水温,过来请示道:公主,水温合适了。
慕容沅嗯了一声,站起身来。
幼时自己故意将她调到宇文极身边,想看看她的反应。
碧晴她果然一直努力的制造机会,想要接近自己。
有一次去找宇文极说话时,灯花爆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最多溅自己一下子。
碧晴却夸张将整个灯盏搂了过去,结果手上、胸口都给烫伤了。
如此忠心护主的好丫头,自己当然要留在身边服侍才行。
省得她接近不成,不断的弄些小小幺蛾子,倒是惹人心烦,更怕傅婕妤觉得她不成事再安插别人,所以另外送了一个丫头给宇文极,顺水推舟将碧晴留了下来。
这些年来,碧晴的确是既忠心,又伶俐,比别的宫女周到体贴。
比如此刻,她细心温柔的用绿豆面替自己净了手,擦干了,又那香膏涂抹上,动作又轻又柔,还会稍稍带着一点按摩,让人觉得洗手也是一种享受。
接着换了衣服,头发也被碧晴重新绾了一个松松的髻,别上两支玉钗,再斜插一朵金银线挑织的牡丹绢花,既简单大方,又华丽,不失皇室公主的端庄雍容。
身上则是一袭家常的宫衫,浅桃粉色,挑染了淡淡的桃花瓣纹样,穿起来温馨舒适。
乐莺吩咐小宫女,将收到的礼物盒子捧了过来,放在桌上,一面摆弄,一面道:等下公主瞧着哪个能用,就留出来,其余的先放在库房里面。
当然不是什么贺礼都看,那些外命妇送的东西再金贵,也不在此列,能够有幸让公主一览的只是要紧贺礼。
皇帝送了一幅十六扇的绡纱双面绣屏风,玉贵妃亲手给女儿做了一个荷包,再挑了两样贵重首饰,睿王给妹妹画了一幅画,睿王妃姜胭脂则更尽心一些,亲手做了一条繁复的双层曳地湘水裙。
这几位是沁水公主身边的至亲,贺礼早早地就看过了。
此刻看的,是诸如郗皇后、傅婕妤等宫嫔们,以及靖惠太子、太子妃,代王和新娶的代王妃,这些隔一层的皇室宗亲们的贺礼。
另外还有一些从小一些上学的玩伴,比如莫赤衣、祁明夷,而最最特别要紧的那一份,自然是宇文极的贺礼了。
东羌大皇子和沁水公主从小住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学骑马、学射箭,一起研究医术,甚至还一起舞刀弄枪的,就算后来因为宇文极年纪大了,分开宫殿住,但也只是吃饭睡觉没在一起而已。
彼此可以说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绝非旁人可比。
乐莺自然而然的将宇文极的贺礼,先拿了出来,嘴里笑道:东羌大皇子一向爱自己倒弄一点东西,就跟公主说的,去做木匠正正一手好手艺呢。
小心打开盒子,前年是一座木头盆景,去年是一艘木船摆件,不知道今年又是什么?啊呀!盒子打开,旁边的墨玉先惊呼出声,好漂亮的玉簪啊!玉是上好的和田玉,虽然料子莹润细滑但也不算稀罕,难得在于手工精巧,刚好借着玉的颜色纹理,雕出了长长的黄色花梗,白色玉兰花,两朵并蒂而开,花瓣线条优美而灵动,远远看去竟然宛若真花一般。
慕容沅瞧了也觉得稀罕,拿在手里,对着阳光瞧了瞧,实在喜欢的紧,就把头上的牡丹绢花给拔了,将这新做好的玉兰花给簪了上去。
乐莺赶忙拿了两面手柄铜镜过来,自己一柄,再让碧晴在后面拿了一柄,前后交叠对映照给公主看,抿嘴笑道:花儿是真漂亮,只是比公主还要差一点点儿。
慕容沅哧的一笑,你拍马屁的功夫越来越好了。
正说着话,外面便有宫人隔着帘子通报,东羌大皇子到。
话音刚落,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的翩翩美少年,俊眉修目、丰神如玉,简简单单的翡色锦绣长袍,穿在他身上,也有了别样英姿出尘的风采。
脸上的线条干净利落,长长的眼,薄薄的唇,乌黑眼眸透着刀锋一般的锐利光芒。
只不过,在看到沁水公主的那一刻,早已转为柔和,那玉兰花簪可还喜欢?明知故问。
慕容沅懒洋洋的,并没有特意去招呼他,当然对方也毫不拘束的就在对面坐下了,我都戴在头上了,能讨厌么?继续翻看别的贺礼,又道:只不过最近得离你远一点儿。
为何?宇文极问道。
免得有人突然生气……慕容沅心思早没在看贺礼上,而是忍笑逗趣,拣起儿时旧事来打比方,咳咳……,有人生气起来就火遮住眼,不把自己做的东西毁了,是不会消气的。
乐莺等人都是偷偷抿嘴而笑。
宇文极看向慕容沅,露出一脸你好无聊的神色,小时候的事,你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呢?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哪会那么大的气性?你就拿我打趣玩儿吧。
一则是自己真的长大了,不会再小孩子脾气;二则自己若非有她一力庇护,不说送了命,就算回国能够苟延残喘,想来日子也是不会好过的;三则……,自己当然希望她能过的开心一些,往后不想再惹她生气的了。
这七年里……当初端木雍容要带自己回国奔丧,多亏她年纪小小,却通医理,只做了一点点小手脚,便让自己弄得面色蜡黄、形容憔悴,还发了一场烧热。
然后买通的太医,说自己久饿不食体质差,加上病重,已然不能随便挪动,否则只怕走不出燕国就要送掉小命。
这个把戏似假而真,但是也谈不上十分高明,端木雍容自然看得出其中蹊跷,不过她却说服了燕国皇帝,东羌大皇子到底还有嫡长子身份,母族又是端木家,多少能让东羌皇室和端木一族有所顾忌,就算他们不顾及宇文极本人,也会顾及自己的脸面,顾及天下人的看法,不会轻易就放弃皇帝的嫡长子。
而东羌二皇子乃庶族所生,母族式微,留下他也是无益,就算宇文极没有了母亲庇佑,也比他要强一些。
宇文极从小在燕国长大,自然跟燕国亲近,将来他若是能够登基大宝,肯定会成为燕国最好的盟友,而不像其他的东羌皇子们,有燕国有何交情?再说咱们即便强留了宇文极,在道义上也没错,他本来就是扣押在燕国的质子,岂能因为母丧而坏了两国邦交情意?东羌若是不允,就让他们再派一个嫡出皇子过来交换!留下宇文极利大于弊,还请父皇三思。
不知道燕国皇帝是赞同了这些分析,还是因为偏爱小女儿,顺着她,最终同意将自己留下。
过了三年,在东羌和西羌战争结束以后,再次拒绝东羌国索要自己的请求,这三年战争消耗巨大,燕国损失了将近五万兵马,以及粮草辎重无数,而东羌却并没有灭掉西羌,无法如约割城赔偿。
若是想要带走你们的大皇子,须得从东羌划出三城,赔与燕国,或者换成黄金一百万两,否则此事没有任何商量余地!西羌国皇帝一直固守天险,虽然损失惨重,但是东羌和燕国的军队也伤亡不少,并且没能彻底灭掉西羌,加上经不起长时间的远征消耗战,以及北面柔然、匈奴、吐蕃等国不断动作,腹背受敌,无法□两面作战,最终只得狼狈结束战事。
这三年之战,东羌、西羌都是元气大伤,燕国亦是消耗不少,一片战火之后,东羌自己休养生息还很吃力,哪里还敢割城?哪里还拿得出黄金一百万两?因此双方的争执陷入了僵局,加之东羌国内斗争不断,也就没人时时刻刻再盯着自己了。
想什么呢?慕容沅在桌上敲了敲,眨眼道:这根玉兰花簪虽然做工难得,但是你也别想就这么过关。
得寸进尺要求,最近我的针灸术学得差不多,你不是又喊着骑马有些腰腹腿酸吗?下午我来给你针一针。
宇文极收回心思,看向她,从小到大,我吃了多少你配的稀奇古怪药丸子,拉肚子、头疼、反胃的,没送了命就算稀罕,你还要拿我来试验金针?还不如直接给一剂砒霜得了。
不乐意啊。
慕容沅听了也不着急,托了腮,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拉长声调悠悠道:那我只好找别人了。
故作沉吟,嗯,找谁呢?哥哥是肯定不会陪我胡闹,再说母妃也不会答应。
嗯……,那么莫赤衣?还是祁明夷?行了,就我吧。
宇文极当即截断她,反正我命大,你针不死。
心下到底有点微微不快,自己和小公主亲近不假,但她对祁明夷……,也还不错,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没法改变,而且祁明夷那个小子惯会一些温柔手段,实在讨厌的很!那说好了,到时候可不许叫疼哦。
慕容沅俏皮笑道。
宇文极眉头一挑,我什么时候叫过疼?心中因为祁明夷而不快,再看看面前一堆贺礼,心思一动,倒想看看那家伙送了什么,好了,我先看看你今儿收到了什么宝贝。
☆、44微风起咦,是一幅画。
慕容沅亲手取了画卷出来展开,微微吃了一惊,上面画的居然是自己的背影!身在百花丛中,画中像是有一缕缕清风掠过,吹得衣袂翻飞,周围还有蝴蝶在翩翩飞,好似都被自己吸引了。
乐莺探过头来,夸道:画得倒是不错,有七、八分像公主的样子呢。
宇文极扫了一眼落款,看得祁明夷三个字就不痛快,但毕竟是不小时候,不会直接就挑三拣四嫌弃,而是道:只得一个背影而已,这个简单,回头我给画一幅正面的,比这个还要好看。
又打岔拿起另外一个盒子,看看这个。
乐莺帮忙打开盒子,惊呼道:怎么会是一柄匕首?!慕容沅看了看盒子内的礼签,忽地大笑,哈哈,就知道一定是莫赤衣送的,二愣子脑袋,哪有送女孩家匕首的?送个小物件也好啊。
宇文极皱了皱眉,先是不快,继而想到燕国没有送弯刀的特定习俗,方才悄悄舒缓了口气,却是忍不住道:样子不好看。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有多尖酸,伸手摸向自己腰间的弯刀,比我这个差远了。
那你还不快送给我?慕容沅顺口开了一句玩笑。
哪知道,宇文极脸色却变得迟疑起来。
小气!慕容沅撇了撇嘴,放心,不会抢你的心爱物件的。
谁知道这刀,会不会是端木皇后留给儿子的,她已经死了,宇文极带在身边也是一个念想吧。
只是面上不好询问这些,更不敢多问,怕他伤心,只做嫌他小气的样子扭了脸儿。
不是。
宇文极的手停留在刀柄挂钩上,不是自己小气,而是在羌国,这种腰刀从男孩子七岁起就挂在身上,等到成年以后,便用来送给心爱的姑娘表白心意,将最珍贵的东西给她,表示要一辈子看重妻子的意思。
她么……那个挽着松松发髻的少女,头上戴着自己亲手雕刻的玉兰花簪,微微偏头时,被阳光勾勒出娟美如画的侧脸轮廓。
她的肌肤白皙胜雪,两腮泛粉,好似一枝刚刚展开的娇嫩桃花,哪怕是娇滴滴生气的样子,也是俏皮可人。
自己得她保全性命,得她在燕国享受皇子一般的待遇,得她照顾、关心、体贴,早就已经是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了。
这柄弯刀当然愿意给她,可是……,自己还身负血海深仇,而且身份尴尬、朝不保夕,连自身都护不住,又怎么能够护得住她?她是燕国最最矜贵、最骄傲的沁水公主,与东羌国的落魄皇子,----终究不是良配。
将来那个迎娶她的男人会是谁?谁会那样幸运,娶得这位燕国独一无二、最最珍贵的明珠?自己……,可真是羡慕他。
想到这儿,宇文极心里掠过一阵难言疼痛。
不是吧?慕容沅伸了头过来,打量他道:我都说了不要了,你做什么还是这副心痛肉痛的样子?好像我会抢你的东西一样。
站起身来,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贺礼先不看了,大同小异的,你现在跟我到旁边偏殿去,开始扎针了。
宇文极的手从腰刀上面挪开,跟了过去。
自己趴下。
慕容沅和他从小相处十分熟悉,说起话来,总是一副老大不客气的调调,别墨迹啊!低头忙着打开箱子,里面金针一排排、一行行,大小不一,想着自己手法还不熟悉,就拿了最小的一号,这样扎错了也不会太疼吧。
哎呀……身后响起一串娇羞惊呼声。
慕容沅闻声回头,宇文极已经脱了外袍,只穿了一身月白中衣,身量提拔的站在美人榻前面。
因为从小习武练出来的体格,即便衣服宽松,也还是勾勒出结实的身板,修窄的腰身,惹得宫女们纷纷惊呼不已。
慕容沅上上辈子在现代社会的时候,网上大把半*裸、全*裸男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早就见惯不怪了。
况且她当时的职业是外科医生,不论是跟着导师实习,还是后来做外科助理,哪个上手术台的病人不是脱个精光?因此对男性的身体,根本就没有多大的遐想。
宇文极有点尴尬,咳了咳,那个……,总不能穿着外袍扎针的吧。
当然。
慕容沅毫不在意,继续回头挑选金针,嘴里道:上衣脱光,自己在美人榻上面趴好了。
宇文极更尴尬了,不用这么认真吧?怎么不用?慕容沅凶巴巴的,隔着衣服,我还能看出哪里是穴位?等下真的把你扎坏了怎么办?我是大夫,这是针灸治病,你们害羞什么?医者父母心,看病人是不分男女老幼、相貌美丑的,医治一个人,和医治一个猪啊狗啊没有区别。
宇文极沉了脸,那在你眼里,我是猪呢?还是狗呢?我就是打个比方!慕容沅不想跟他歪缠,捏着金针挥了挥手,快一点,不然我可就乱扎了。
宇文极一脸忿忿然,开始脱中衣。
起先解束带的时候还有点不自在,继而一想,她小姑娘都不害羞,自己一个爷们儿,难道还要扮演小娇羞不成?加上对方才的那个比喻很不满,干脆呼哧一声,把上身脱了个精光。
啊!!乐莺等人都是捂了眼睛,一个个羞得脸都红了,连声道:没看见,没看见,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慕容沅还有心情上下扫了两遍,啧啧……,身材还不错嘛。
宇文极没想到她如此厚脸皮,自己都架不住了,赶紧趴在美人榻上,隐隐羞恼,还不快点扎针?等下冻坏了我。
好的,这就开始。
慕容沅捏着金针走了过去,坐在美人榻上,嘀嘀咕咕道:你是腰疼来着对吧?还有腿麻?唔……,先在肾俞穴来两针,再在腰眼这儿来两针,然后是环跳穴……,不着急,我刚扎针得慢慢来。
宇文极趴在美人榻,感受着她还算力道穴位准确的手法,跟蚂蚁咬一口似的,疼痛程度可以忽略不计,渐渐放松下来。
但是……,慢慢地又觉得不大对劲,那柔软纤细的少女柔荑,时不时掠过后背肌肤,还有那呵气如兰的淡淡气息,有一阵没一阵的,忽地划过那么一道,惊得身体蹿过一阵莫名气流。
嘿嘿,好了!慕容沅的声音带着兴奋和得意,偏了头,朝趴着的人问道:感觉怎么样?不疼吧?我就说了,慕容大夫给你治病只管放心。
宇文极分辨道:我没病……骑马累了,也算病。
慕容沅完全是强持夺理,继而禾眉微蹙,怎么觉得你脸色不大好似的?索性蹲身下去,吃惊道:等等!等等!不对劲啊。
我没事……怎么会没事呢?慕容沅开始担心起来,赶紧抓起他的手腕切脉,哎呀,脉搏都变得比平时快了!连声道:你是不是痛得厉害?哎呀,不用忍着的,哪里痛?快点告诉我,我给你把针拔了。
我不痛的。
宇文极脸色涨红,尴尬道:你能不能先放手?天知道,本来身体就有一点点变化,她再这么抓着自己,真是要了命了!不可能!慕容沅一时没有转过弯儿来,毕竟对于现代人来说,男女有一点点身体接触,握手啊、扎针啊,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因而只当自己是自己扎坏了,慌得赶紧去拔金针,她手脚又快又忙,蹭到病人身体的时候变得更多。
宇文极怕被她看穿什么,更怕宫女们瞧出不妥,赶紧扭了脸,面对墙壁说道:我真的没事,你扎得挺好的,我自己躺一会儿就好了。
胡说八道!慕容沅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不饶人,实际上却没有真的欺负过谁,更不想扎坏了他,将金针一一拔了下来。
然后又切了一回脉,怎么还是很快?再等一会儿,金针已经取下来了,等下看会不会好一点儿。
哎,西医和中医完全不是一个学术专业啊。
乐莺带着人慌慌张张上来收拾箱子,小心请示道:公主殿下,不行……,还是叫太医过来瞧瞧吧。
宇文极闷声道:不用!死不了!又扭头追加了一句,不许传太医!乐莺莫名其妙,不明白哪里得罪他了。
再等一下。
阿沅也是担心,因而不住的打量宇文极,忽地觉得他的姿势有点奇怪,这家伙……,为什么要把屁*股微微翘起来?咦、哦、啊……,难道是……,到底从前看过岛国动作片,总算联想出来一点眉目。
拜托,自己刚才只是扎一下金针而已。
不过嘛……,童男子也难免,咳咳……,算了,下次还是找个宫女来试吧。
想到这儿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为了验证一下,故意在他的腰身摁了一下,啊……!!果不其然,顿时一声闷闷的声音响起。
宇文极脸色绯红扭回头来,着恼道:你做什么?哼。
慕容沅不方便当面揭穿他,低身附耳,你自己心里明白,下流胚子!然后狠狠捶了两拳,活该!自己在这儿慢慢躺着吧。
一甩袖,摇头笑笑出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穿戴整齐的宇文极追了过来,撵了宫女们去门口候着,沉着脸低声问道:你……,你猜到了?慕容沅一脸装傻充愣,啥?猜到啥了?宇文极有点尴尬,有点委屈,小声嘀咕,谁叫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还贴的那么近,呼出来的气,全都打在我身上了。
放屁!慕容沅恼道:谁摸你了?我明明只有扎针!是你自己……到底有些说不下去,哼哼道:算了,以后不找你扎针了。
那你要找谁?宇文极脑补出来几个讨厌的对象,脸色黑成锅底。
反正不找你这个不正经的。
不行!宇文极自己也觉得尴尬万分,要是再来一次,自己的身体再有了反应怎么办?丢脸一次就够了,难道往后还要扎一次丢一次?可是换成别人更加不行,纠结了下,那你别学针灸了。
你管得着么?干卿何事?这件事,慕容沅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宇文极本来就有些心结,听了这话,倒是被她的无心之语和各种脑补,给狠狠刺激了一下,声音渐低,是,我管不着。
比起对未来无奈的心酸,尴尬不算什么,往后你还是用我练手吧,我保证……,不会再像今天这样了。
这种事还能保证的?慕容沅撇了撇嘴,不过第一次和异性接触反应大,也正常,或许多几次就好了。
想了想,回道:那好吧,看你下次还老不老实再说,不行我就找个宫女慢慢练。
原来你是想找宫女啊?宇文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那不然找谁?!慕容沅诧异反问,----祁明夷?莫赤衣?不不不,自己和他们可没有这么熟,不避讳男女。
或者……,莫赤衣还勉强可以,祁明夷本来就害羞,而且还藏了一番见不得人的心思,是绝对不行的。
宇文极却已经高兴起来,展颜一笑,笑容灿烂宛若朝阳,瞬间照亮整个宫殿和周遭的一切,那说好了!下次我一定好好表现。
说什么,也不能让她给别的男人针灸。
宫女们……,当然可以,但是那样亲密的接触,自己还是喜欢的,只是下次得好好控制自己,别再出丑了。
他不知道,这将成为生命里最明媚的一段时光。
你今儿倒是乖巧。
慕容沅不免也笑了,正待说几句,抬头瞅见碧晴立在外面等着回话,因问道:有事?说吧。
碧晴进来道:方才皇后娘娘那边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过几天三月三,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要出去踏青的,所以安排后宫女眷去护国寺游玩一天。
护国寺?慕容沅心头一惊,那可正是……,上辈子小公主出事的地点啊。
靖惠太子?祁明夷?抑或是其他的人?到底是谁在前世和小公主有了苟且,小公主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这一切很快就要揭晓了。
☆、45乌云动嬷嬷。
慕容沅摒退了所有服侍的人,单独留下白嬷嬷,神色认真道:从今儿起让人好生盯牢了碧晴,嗯……,还有傅婕妤那边,以及……,祁明夷。
公主殿下。
白嬷嬷迟疑道:这几年我们都一直盯着他们,可是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或许只是花嬷嬷收了银子,给碧晴谋一个好的职位呢。
又道:话说回来,公主既然如此厌恶他们,为何还把碧晴留在身边?奴婢冷眼瞧着,实在是……,挑不出她什么错处来。
慕容沅能够理解白嬷嬷的心情,----因为自己无端端的怀疑,就神经兮兮的,盯了碧晴整整七年,偏偏这七年,碧晴对自己又是一直忠心耿耿,半分错处都没有。
别说白嬷嬷了,就算自己,若非经历过前世的那些事,也会当碧晴是一个好丫头的。
可是有时候越亲近的人,越让自己放心的人,出卖起自己来才叫一个稳、准、狠!不想解释太多,也解释不了,你派人盯着就是了。
不出意外,最近几日碧晴一定会有动静,但愿……,今生的轨迹不要偏离太远。
----果然没有偏离太远。
到了下午,白嬷嬷派出去的人就有了消息。
居然被公主说中了!白嬷嬷神色惊异,低声道:碧晴不是一直爱摆弄花花草草吗?今儿午饭后,她和平时一样说是去消消食,在那边一个人忙碌了许久,一盆一盆花草的检查,没想到……,居然在一盆花里面挖了一个东西出来!然后悄悄捏了,自己装作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房。
什么东西?不知道。
白嬷嬷皱眉想了想,据说瞧着是一个很小巧的东西,指节大小,大概是装在一个小竹枝里面,估摸不是歹毒的药,就是传递消息的蜡纸卷儿。
说到此处,脸上浮起愤怒之色,碧晴果然图谋不轨!今儿还有谁去过后花园?白嬷嬷赶忙接着说道:据喜鹊说,当天除了碧晴以外,还有茜桃和一个小宫女去过,折了几只花。
那个小宫女不是泛秀宫的人,而是……,在钟翎宫傅婕妤那边领着差事,叫做银瓶。
喜鹊当年被鲍嬷嬷诬陷,说她打翻了灯烛,烧坏了帐子,这才有了碧晴一批人提拔的机会,----她对碧晴深恨不已,数年如一日眼巴巴的盯着,就等着捉她的把柄了。
慕容沅皱眉,银瓶为什么过来?总得有一个说辞吧。
说是来找茜桃说话的。
白嬷嬷一声冷笑,分明是过来替傅婕妤递东西的!就是不知道,茜桃只被人诓了,还是跟傅婕妤那边有合谋。
顿了顿,说到这个,奴婢就有些不明白了。
傅婕妤为何要早早安插碧晴过来?如今又是在图谋什么?她和公主一直都是素无冤仇,就算和贵妃娘娘、睿王殿下,也是没有过瓜葛啊。
慕容沅已经基本猜出傅婕妤的打算,无非是利用自己,然后让太子乱*伦扳倒他!唯一还有一个线索窜不起来的,是祁明夷,好像这个阴谋并不需要他参与啊。
当然这些都还只是猜测,实际情况,肯定会和这个有不少出入,甚至大相径庭。
但是这一切都不能跟白嬷嬷说,略作沉吟,吩咐道: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奴婢知道。
白嬷嬷继续说道:公主殿下放心,往后但凡吃的、用的,都一律不叫碧晴沾手,盯得紧紧的……碧晴虽然在公主的身边,但却不让参与吃食,然而还是不放心,不然找个借口打发了她,或者直接进屋捉贼拿赃,何苦这般提心吊胆的?!不。
慕容沅摇头,东西她肯定不会让人翻出来的,捉是捉不到了。
而且她隐忍了七、八年,傅婕妤才指使她动手,必定图谋不小!咱们若是不能把这些黑心肝的一网打尽,将来肯定后患无穷。
白嬷嬷颇有一些无奈,那……,好吧。
******第二天,慕容沅刚刚跨进学堂大门,就看见祁明夷快步迎了下来,他的笑容干净而澄澈,又有一点点腼腆,见过公主殿下。
不用多礼。
是。
祁明夷陪着她进了学堂,轻声问道:昨儿的贺礼,……可还喜欢?挺好的。
慕容沅看着他那双水洗一般的眼睛,很多时候,心里都会生出一缕缕怀疑,如此阳光明媚的少年真的藏着邪恶?可是温柔谦卑、细心体贴的碧晴,昨儿不是也露出马脚了。
唉,人心不可测啊。
公主真的喜欢?祁明夷穿了一身杏色袍子,目光柔和似水,带着某种隐隐的期盼,小声道:不是我偷懒只画背面,而是……,怕唐突了公主,惹你生气。
慕容沅浅笑道:没有,我挺喜欢的。
那就好。
祁明夷从书案下拖出一个长长的箱子,微微红脸,这里面,有我为公主画的其他画像,公主你……,等下回去慢慢看吧。
慕容沅还没有开口,宇文极就从外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什么东西?他不满的看着地上的箱子,一大箱的,怎么不打开来看看?因为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住在泛秀宫,敬思殿又隔得比较远,所以早起过来总是要晚一些。
但是祁明夷住在外头,更远,居然早早的就到了,可见这小子心存不轨,谁知道箱子藏了什么?别是淫诗艳词吧!不等祁明夷答话,莫赤衣就习惯性的站出来打抱不平,他名字叫赤衣,今儿倒是穿了一身银白袍子,身板儿也高,直起身板儿个头和宇文极不相上下,仰起脸朝他道:明夷送了什么给公主,你管得着么?宇文极早就不是七、八岁那会儿了,也不是骄傲无比的东羌嫡长大皇子,作为一个失去生母庇佑,被迫客居他国的落魄皇子,他已经学会了内敛,----当然了,不包括被慕容沅气得跳脚的时候。
听得对方质问挑衅,只悠悠道:我只是好奇罢了。
莫赤衣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对方退了一步,也就没有再步步紧逼,而是缓和口气道:你不用好奇,这是明夷送给臭丫头的东西,又不是送给你的。
慕容沅照他脑袋拍了一下,臭小子!你再乱喊试试?!莫赤衣对她一向十分好脾气,嘿嘿笑道:喊顺口了呀,我又没有恶意的,公主殿下不要跟我计较啦。
再乱喊,下午的剑术课上,我就把你劈出一个窟窿来!慕容沅威胁他道。
哈哈。
莫赤衣听了大笑,臭丫头又大吹牛气了,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娇滴滴的力气,欺负欺负明夷还差不多。
说完,又觉得不对,赶忙朝祁明夷陪笑,我说着玩儿的,你别放在心上啊。
安慰他,你不喜欢舞枪弄刀,好好读书也是一样的。
慕容沅也道:是呢,明夷的文章做得最好了。
宇文极在旁边看着,心情复杂。
小公主……,好像对谁都挺好的,也是,总不能无缘无故只对自己好,但是道理虽然明白,心里到底还是淡淡的不舒服。
然而等放学回了泛秀宫,却还有更让他不舒服的事等着,----祁明夷的大箱子里面,居然是九十九幅沁水公主画像。
加上之前的那一副生辰贺礼背影,百美图成就达成!每一副沁水公主都是神态各异,环境和地点也不同,显然不是一次能画成的,而是观察一段时间画了一张。
一想到祁明夷每时每刻都在偷偷看她,就忍不住……,有一种想要暴揍小白脸一顿的冲动。
正在宇文极心情败坏之际,慕容沅却叫了白嬷嬷过来,吩咐道:你带着人先整理一下,若是没有褶皱破损的,就收到库房离去,我先去前面找母妃了。
白嬷嬷目光微敛,是,奴婢明白。
什么意思?宇文极有些看不明白,她……,似乎并不喜欢祁明夷的东西,说起来上次那幅画,也是收在了库房里。
甚至之前几年祁明夷送的东西,都收了起来,隐隐像是在防备什么,却又不得不暂时忍耐。
因而追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不喜欢他送的东西,何不扔了?没有的事。
慕容沅并不承认,----自己只是不想打草惊蛇罢了,但这些不能跟宇文极说,话说这小子,婆婆妈妈的管得闲事倒挺多的,打岔道:走吧,又到了你蹭饭的时间了。
宇文极脸色僵了僵,你要撵我?慕容沅莞尔一笑,罢了,反正你也蹭了好些年了。
领着他一起入了席,为了安抚他,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肉,多吃点,下午才有力气比划剑呢。
宇文极皱眉,有芫荽。
挑食的熊孩子!慕容沅将那一丁点儿芫荽夹走,放进自己碗里,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好了,快吃吧。
她是看着宇文极、莫赤衣、祁明夷几个长大的,哪怕这几个小玩伴都是小帅哥,却也从未生出过男女之情。
我不是小孩子了。
宇文极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心满意足的把肉吃了。
等他们俩用完饭走了,缪逊对玉贵妃说道:贵妃娘娘,小公主和东羌大皇子是不是走得太近了?要不要跟小公主提个醒儿,疏远一点儿。
玉贵妃摇了摇头,不用,我心里有数。
缪逊想不出这还能有什么数,也不好多问,只道:那老奴就不多嘴了。
******今天下午有剑术课,按理慕容沅这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是不用参与的,不过她坚持要来学几招,除了被玉贵妃嗔了几句,也没有人拦着。
武帝更是笑道:朕的女儿,哪能动动刀剑就粗鲁了?想学就学吧。
除了剑术,还有箭术、枪术、骑术等等,慕容沅跟着小伙伴们上了七年体育课,完全是跟皇子的培训一样。
力气虽然不敌男子,也没有宇文极那样白天黑夜苦练,但是撂翻几个不会武功的人,还是不在话下。
今儿又到了捉对练习的时间,因为说了要教训莫赤衣,所以慕容沅提剑找他,上午谁说我大吹牛气的,哼,来比划比划。
莫赤衣笑嘻嘻道:来就来!把剑往胸口一横,摆好架势,忽地隐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不知怎地,今儿力气好像跟不上趟儿似的。
赶忙深吸了一口气,等下要是真的输给了小丫头,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臭小子,看招!慕容沅明眸中的光线一凝,剑走偏锋,直直朝着他的大腿刺了过去!毕竟是练习招数,不是仇人搏杀,用真家伙的时候不会刺胸和面门,只要划破他的袍子,自己也算是赢了。
呀!莫赤衣赶忙用剑格挡,乒乒乓乓的,两人很快纠缠起来。
宇文极在旁边负手站立,不时指点,他的左腰有空门,快!又或是,你的力气不如男子,速退三步,以巧劲缠住他的手腕……忽地一个险象生出,莫赤衣的剑竟然隐隐有些不稳,不由怒道:莫赤衣,你在搞什么?!我不知道……莫赤衣的话还没说完,像是力气失控,手一偏,那剑尖正好直直朝着慕容沅的胸口刺了过去!宇文极大惊失色刚要动作,就见另一边的祁明夷以身挡了上去,挡在了慕容沅身前,接着嗤的一声闷响,莫赤衣的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明夷!明夷!!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哐当几声乱响,莫赤衣和慕容沅都丢了剑,赶忙上前扶住了祁明夷,异口同声喊道:快!传太医!!宇文极只顾上前拉住慕容沅,担心急问:你没事吧?我没事。
慕容沅根本顾不上和他说话,赶紧让祁明夷躺下来,然后朝莫赤衣大声喝斥道:你这个笨蛋!快点把衣服脱了,卷起来给他摁住伤口止血!急急忙忙扒开了祁明夷的衣袍,连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
☆、46谋算祁明夷听她这么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怕被人看出端倪,继而皱眉闭上眼睛,强忍胸口的剧烈刺痛,艰难道:我还好……,别慌。
我来!宇文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抢了莫赤衣脱下的衣服,抢先摁在祁明夷的胸口上,对慕容沅道:你力气小,我来摁着。
莫赤衣赶忙上前,让我来!谁知道……我还会害死他不成?!宇文极怒声打断他,想起她给祁明夷脱衣服就不痛快,可是心下明白这是救人,强行把那份说不出的郁闷压了下去,冷哼道: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卑鄙!可是莫赤衣还是不放心,抢身蹲了过来,抓过衣服,将宇文极狠狠推开,你一边儿站着去!你们俩闹够了没有?!慕容沅一声断喝,在二人脑袋上各自拍了一巴掌,气恼不已道:都给我旁边儿老实站着去!摁个伤口要多大力气?我这几年的功夫都是白练了吗?还有你们挡的严严实实,我怎么看明夷的伤口?宇文极和莫赤衣互相对视一眼,各自忿忿,最终还是让她接了手。
慕容沅先是观察衣服被染红的速度,和湿润程度,感觉应该没有伤到心脏,否则鲜血早就喷薄而出了。
再小心翼翼的挪开衣服,检查了一下伤口,那薄薄的伤口看起来有一寸余宽,加上祁明夷还能勉强说话,估摸并没有严重的伤到肺腑,自己一颗悬起来的心总算落下大半。
就算一直怀疑祁明夷,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的实质证据,况且他这些年对自己一直很好,再没有确认他真是有歹心之前,不想他就这么意外死了。
应该没有大问题的。
慕容沅怕旁边两人担心,抬头说了一句,继而又看向祁明夷,故作轻松道:别怕,就是一点看着凶险的剑伤,等下太医来了,拿药止住血再养几天就好了。
祁明夷努力微笑,好,我听你的。
宇文极听了这话,看二人你来我往的样子,心里就更不是一个滋味儿了。
忍了又忍,总算忍到太医赶了过来。
太医检查诊断的结果和慕容沅的推测差不多,从流血的速度来看,应该没有伤到心脏,而且还能说话,肺腑的问题也应该不大。
只不过到底是不小的剑伤,内里如何还不得知,只能先止住血,回去慢慢观察静养留心一点儿。
慕容沅想了想,先还是不要出宫乱挪动了,免得震到伤口。
吩咐宫人道:赶紧去把车辇备好……先暂时去敬思殿安置吧。
宇文极插嘴道。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毕竟对祁明夷还是有提防,不当对宇文极那样放心,因而同意了这个决定,好,那就先去敬思殿。
莫赤衣不放心的看着宇文极,----去他的住所,谁知道这小子会不会捣鬼,就算他不敢害死明夷,让人吃点苦头也难讲,因而忙道:我也去。
*******祁明夷受伤了?是。
姬家小厮回道:听说原是莫赤衣和三公主比试剑法,不知怎地,莫赤衣突然就失了手,险些刺到三公主,幸亏祁明夷上前挡了一下,三公主才没有受伤,不过祁明夷却是正中心口,现下正在敬思殿躺着呢。
姬暮年微微皱眉,怎地今生事情越来越乱了。
前世也是有这么一节意外的,当时祁明夷受伤以后,就跟着小公主去了泛秀宫暂时观察,直到天黑宫门落匙才回府。
而今生宇文极没有早夭,而且在燕国滞留不走,且和小公主十分要好,把一切都打乱了。
有一点想不明白的是,前世不论小公主的奸夫是谁,害得她怀了孕,又送了命,总应该十分憎恨那人才对。
可是从今生的情况来看,小公主对周围的几个少年都不错,对靖惠太子也不错,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罢了,空想多想都是无益。
马上就要到前世出事的时间了,姬暮年心下早有打算,起身去了太子府。
原本还想先和靖惠太子周旋一下,再去找堂妹姬月华的,那知道靖惠太子不在府中,于是便直接跟堂妹商议道:三月三,宫中的女眷要去护国寺上香。
到时候明晃晃带着太医,多少会有一点晦气,可是不带,又怕贵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的。
你在皇后娘娘面前说项,把我一起带上。
四哥想要跟着宫里的人一起去踏青?嗯……姬暮年沉吟了下,就说让我跟着去见识见识,临时充当太医的,你把话说的自然一点儿,务必办成此事。
顿了顿,记住,要让皇后娘娘答应下来,主动跟皇上提起,而不是我们自己要求过去的。
三月三必定会发生一桩变故,还是谨慎小心为好。
姬月华虽然不知就里,但也应下了,好,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又扯起闲篇,倒是四哥你年纪不小了,也该说一门亲事才是。
忍不住幽幽叹气,先是琳琅的母亲因病去了,她守孝三年,好不容易快要出了孝,眼看听一定就让你们成亲,偏偏……,偏偏叔父又没有熬住,要是等你再守完三年,都拖到什么时候了。
姬暮年沉默了一会儿,不用让琳琅等,回头我就去跟姨母说清楚,让她早点为琳琅择一门好婚事,嫁了人,好好的相夫教子。
什么?姬月华吃了一惊,你不娶琳琅了?可是……,婶娘一直盼着你能再娶谢家的姑娘啊。
又道:况且琳琅是一个好姑娘,温柔娴淑、性子沉静,和你不是正好十分般配,加上是中表之亲,再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亲事了。
不。
姬暮年摇头道:琳琅表妹的确是一个好姑娘,可是……,娶她,对于太子谈不上助力,所以还是让她早点嫁人吧。
姬月华被这番话给震惊到了,自己当然清楚太子有些懦弱,不够强,但是……,谢家可是和姬家一样的世家大族,娶琳琅怎么还算不得是助力?那四哥你要娶谁,还有谁比琳琅更加合适?你别管了。
姬暮年闭了一下眼睛。
姬月华原本就是一个聪慧的女子,略想了想,再想起堂兄坚持要跟着宫中女眷去踏青,不由有了猜疑,你……,想娶沁水公主?倒的确是一个比谢琳琅更大的助力,可是……,四哥,驸马可是不能任官职的呀。
姬暮年睁眼看向堂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淡淡道:别的驸马不可以,不代表沁水公主的驸马不可以。
这一世,一定要阻止小公主未婚先孕!你说得对……姬月华怔住了,就算沁水公主把东羌大皇子留下,皇上最终不也是答应了,与她而言……,规矩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如果堂兄能够娶到沁水公主,成为她的驸马,以小公主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的确确是太子登基的一大助力。
而且和泛秀宫联姻以后,只要周旋的好,还能把玉贵妃和睿王利用起来,其中能力绝对不是谢家能够做到的。
----不失为一个好的计谋。
好了。
姬暮年起身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特别是靖惠太子。
总觉得他和奸夫有些瓜葛,本能的防范,你可不要露出马脚坏了事。
姬月华脸色一肃,放心,我明白的。
☆、47密云布明夷,对不住啊。
莫赤衣一向性子爽朗,但是眼下,已经是快要一百次的道歉赔不是了,我当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有点软,没握住……不怨你。
祁明夷赶紧打断他,不想让他再多说下去,免得惹人生疑,只做一脸疲倦虚弱的样子,我想歇一会儿,你先出去陪公主殿下吧。
莫赤衣连连点头,好,你先睡着。
祁明夷看着他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心中情绪复杂,----对不住,赤衣……,让你无故背了一个黑锅,皇帝一定会训斥你的!但是这样,短时间内你就不会待在公主身边,将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与你相干了。
然而视线再往外移,隔着珠帘,看着那殊色照人的浅莲紫少女身影,看着她和太医们讨论如何配药,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就是一阵难言的痛苦折磨。
那一百幅沁水公主画像,每画一幅,就能回忆起一个她的片段,……少女的笑靥、清澈的声音,还有那些温柔照拂自己的语气,每一样都是弥足珍贵的。
自己奉母命主动接近她,虽是有算计、有心思,但是这么些年的相处,又是面对那样一个朝花玉露的她,靠得越近,就越容易被不自主吸引。
更何况,那些深仇大恨都是母亲的记忆,对于自己而言,她只是一个玉雪可人的小公主啊。
真的要陷她与万劫不复之地吗?那样做了,自己岂不是成了一个人面兽心、毒如蛇蝎的恶人?又有何颜面存于人世?活着也是一辈子良心难安。
疼得睡不着吗?慕容沅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坐在榻边说道:我让人在药里放了麻沸散,等会儿就会起效了。
安慰他,你在忍一忍。
从祁明夷躺着的角度看过去,她的容色清丽绝伦,一轻颦,一浅笑,甚至只是一个关切的眼神,都在自己心中化作春雨无声润开。
她仔细交待需要注意的,以及吃食忌讳的,絮絮叨叨宛若……,不,自己不配喜欢她!瞧我啰嗦的。
慕容沅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好笑道:你累了,还说这么多。
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去跟赤衣交待,回头让他跟着你一起回去,太医也去一个,到时候和你娘仔细说说,你且先躺着歇息罢。
宇文极在门口不住打量,见她起身,方才忍住没有进来。
祁明夷看见两人一起并肩转身出去,少年犹如高空孤月一般皎洁明亮,少女宛若璀璨星子一般光华流转,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是那么般配。
叫自己心里涌起一丝嫉妒,一丝愧疚,很快……,自己就要亲手毁掉她了。
回到祁府,祁明夷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儿。
疼得厉害?说话的是一个消瘦的年轻妇人,语气又是心疼,又是责备,不是叫你装装样子,用剑挡一下,在手上挂个彩就行了。
忍不住埋怨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祁明夷还是没说话,----那一瞬,真想就那么死了算了!自己死了,也就不用再承受良心上的折磨,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等不到毁掉她,自己就要先被这些折磨毁掉了!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你到底怎么了?太医不是说没事吗?我没事。
祁明夷疲倦道:娘,你出去歇着吧。
祁母不放心,我出去做什么?你这孩子。
她目光浑浊不堪,伸手在儿子胸口上轻轻摩挲,是这儿吗?还疼不疼……隐约听到儿子嘀咕了一句,没听真切,嗯,你方才说什么?娘……祁明夷声音细细的,乌黑的眸子带着一丝期盼,重复方才的话,我们能不能不要继续……,那件事情了。
怕母亲责备,急急补道:这些年来我们过得挺好的,爹是个好人,哪怕娘的眼睛瞎了,他也一直对娘很好啊。
声音恳切,娘,那些过去的事,……忘了好吗?过去的事?!祁母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刻,神色亦是狰狞,难道我们赵家一百三十二口,就活该被牺牲?难道你的外祖父、外祖母,你的舅舅、舅母,你的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就应该白白死去吗?!她滚下泪来,指着自己的双眼,那些血海深仇你不知道,可是你娘的眼睛生生哭瞎了,你看不见吗?!娘,我知道的。
祁明夷难过的解释,我会好好读书上进的,照顾娘一辈子,就算爹将来早走了,我也会一辈子好好孝敬娘的。
他觉得心酸无比,可是……,就算玉家的人有错、有罪,就算玉贵妃贪图荣华富贵,但阿沅她是无辜的啊。
阿沅?无辜的?祁母阴恻恻一笑,讥讽道:我明白了。
那玉氏从前就是出了名的绝色美人儿,想必沁水公主也十分美貌,你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早就动了心思对不对?你喜欢她……,呵呵,我的儿子,居然喜欢仇人的女儿!!不,不是那样的。
祁明夷挣扎着要起来,却扯着胸口的伤,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咬牙道:我只是觉得……,冤冤相报何时了。
祁母哈哈大笑,凄婉反问,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可是娘……不必再说了!祁母止住冷笑,打断道:我劝你清醒一点儿!不说咱们跟着搅和了这么些年,便是一开始入局,就已经不能抽身了。
你这会儿想要反悔,且问一问,宫里的那一位会答应吗?要是小公主不出乱子,阻挠了她的大事,到时候死的就是祁家满门!你心疼那个小狐媚子没关系,只想清楚了,到底值不值得赔上全家性命,去成全你那无辜的阿沅,呵呵……祁明夷脸色惨白如纸,惊骇道:不!我……******金銮殿内,明黄色的帷幕高高挂垂落下。
武帝一脸怒色,将奏折在御案上面拍的啪啪作响,朝着靖惠太子骂道:你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你身边的人又是做什么吃的?让你去江南走一趟,原是叫你见识见识外省的意思,省得整天窝在宫里头目光短浅。
结果呢?你倒好,跟着那些酸腐文人聚在一起,惹得他们闹事,弄得荆州一团乱!靖惠太子今年二十四岁了。
比之七年前,除了身量更微微富态一些,面容更成熟一些,性子还是没大改变。
从小在父亲的喝斥下长大,越被喝斥,就越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低头解释道:那荆州刺史领了朝廷拨发的银子,说好要造一座惠民桥的,结果偷工减料,竣工的当天,因为过去围观的百姓太多,竟然生生把桥给压塌了,而且还死伤了好几个百姓。
所以呢?武帝反问道:你就跟着那些酸才子们一起忿忿不平,纵容他们聚众闹事,洋洋洒洒写什么进圣万言书,闹得全国上下都知道了。
不仅如此,你还跟着在后面落了自己的款!质问儿子,这是一个储君该做的事吗?!不说快点把事态压下去,反而越闹越大,是嫌朕还不够生气是吗?不,儿臣不敢。
靖惠太子在心中腹诽,父亲这么生气,不就是因为泼了他的面子吗?去年朝中有会阿谀奉承之辈,提出建议要在全国修一千座惠民桥,将皇帝的恩泽广施百姓,用意祝福皇帝身体安康、万寿无疆。
结果荆州惠民桥偷工减料榻了,弄出人命来,这哪里还是国君恩泽的惠民桥?简直就是劳民伤财的不祥之桥!如今父亲年纪大了,只喜欢听顺耳的,好听的,一点点不愉快都听不得。
荆州惠民桥的事,闹得他脸上很不好看,自己又不小心捅大发了,所以才会惹得他如此恼火吧。
给朕滚出去!武帝大袖一挥,喝斥道。
儿臣告退。
靖惠太子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一溜儿低头出了大殿,沿着外廊急急离开,刚走到头要下台阶,抬头便看见玉贵妃立在下面,像是早就到了,因为避讳所以在此暂时等候。
心中猛地紧张起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玉母妃好。
玉贵妃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因为保养得宜,衣衫又不爱穿重颜色,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看起来仍是一个倾国倾城的花信少妇。
华贵的瑶台望仙髻,鬓发如雾,斜簪三枚同款碧玉花簪,端庄中带了三分妩媚,眼含水、眉含情,便是不言不语,亦是一派仪态万千的风采。
她打量着靖惠太子的苍白脸色,问了一句,又惹皇上生气了?方才父亲咆哮那么大声,她都听到了吧?靖惠太子满心尴尬不已,偏偏是这副懦弱样子,偏偏赶上她瞧见,只怕越发的看不起自己了。
有些不甘心的解释,是因为荆州的惠民桥塌了,所以父皇生气。
玉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呀。
不免想起自己的哥哥,前大蜀王朝的废帝,也是和太子一样的性子,养于妇人之手,优柔寡断、偏听偏信,以至于最终亡了国,连性命都跟着葬送了。
玉母妃……?靖惠太子听出她语气里的怜惜,不由一喜。
玉贵妃却没有多话,只道:好好做你的储君,往后别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她提了重重叠叠的华丽衣裙,上了台阶,与靖惠太子擦身而过。
玉母妃!靖惠太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那一瞬,压抑了多年的情感,被一句平常的关切之语撩拨,鬼使神差的追了上去。
赶在后面宫人上台阶之前,在玉贵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玉母妃放心,你说的话我一定放在心上。
他目光灼灼,难掩对心中女神的多年仰慕。
玉贵妃侧首看了他一眼,静了静,渐渐领悟到了一点什么,----自己还是无双公主的时候,裙下之臣何止上百?美貌是一则,才情是一则,身份尊贵又是一则,可以说满京城的王孙公子,没有几人不为自己折腰的。
似这样带着期盼、渴求,还隐隐有一点贪婪的明亮目光,再熟悉不过了。
玉贵妃先是意外震惊,继而恼怒非常,流波妙目折出寒冷的光芒,挥袖朝身后的宫人大声喝斥道:止步!然后语调转瞬冰凉,轻声道:太子殿下想作死没关系,别连累我。
这还真是……,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小畜生!靖惠太子眼中的光芒一点一点褪去,嗓子干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那魂牵梦萦的身影远去,看着宫人们从身边一个个低头过去,这才想起自己有多么的冲动,有多么的荒唐,----居然当面说出了那样的话!比起早已习惯的武帝雷霆怒吼,玉贵妃轻轻的一句讥讽,给靖惠太子带来的打击要大的多,他像是丢了魂儿,失了魄,魂不守舍的茫然下了台阶,心中悔恨万千,简直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断!自己刚才怎么会那样冲动呢?!只怕往后,她都会避自己犹如蛇蝎一样吧?再也听不到她的关切之语了。
悔不该……,一时冲动,毁了原本平静美好的一切。
☆、48雷声阵阵靖惠太子性格内敛,他对玉贵妃那一腔隐隐爱慕心思,很难被人发觉,即便是玉贵妃本人,也是今天听到那句冲动之语,才领悟过来。
然而事有凑巧,这后宫之中却另有一人洞悉隐秘。
傅婕妤坐在梅花香寒的铜镜面前,看着宫女为自己缓缓通头发,还要再过几年,自己才得半百之龄,----却早已是华发尽生、鬓角染霜,衬着一张保养不错的脸庞,有一种未老先衰的荒谬之感。
梳头的宫女见她一直盯着白发看,怕主子伤怀,忙道:今儿这次配的乌发膏用料特别好,何首乌是人形的,黑芝麻又大又饱满……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笑,听说固色的蚕寇子有豌豆那么大,很是难得,想必染这一次能管上一年呢。
傅婕妤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心中想的,都是三月三踏青那一天的安排,只要那件事情一出,污了小公主,就能彻底的毁了靖惠太子!毁了郗皇后和整个郗氏一门!先有隆庆公主和河间王乱*伦,试图谋反篡位,后又太子乱*伦玷污小公主,太子无德,皇后教导子女无方,难道还能再继续做太子和皇后?更不用说,还有太子爱慕玉贵妃的荒唐事,一盆盆的油浇下去,不愁皇帝不会雷霆震怒!郗氏……,你就等着血债血偿吧!只因为你生了一个窝囊儿子,就不信别人的儿子生得好,折了自己一个儿子不够,还要再折一个,自己所承受的痛必将十倍奉还!说起来也是巧了,偏偏让自己瞧见太子在御花园拣了一个小首饰,然后没几天就听说玉贵妃丢了一枚翡翠耳坠。
呵呵……,拣了庶母的耳坠藏着,心中所想什么自然是一清二楚,郗氏……,可还真是生了一些好儿女呢。
至于玉氏,没有她之前皇帝待自己如何恩爱,有了她,便就对自己弃之如敝屣。
男人喜新厌旧原是平常事,自己虽然伤心,却没有太过伤怀,只悉心抚养两儿一女,盼着他们平安长大,便就心满意足了。
可恨,上天连这样谦卑的愿望都要打破!孝平王出事的那会儿,正好赶上小公主身体抱恙,皇帝整日整夜的守着她,驻足泛秀宫不肯出来,一切都撒手交给皇后安排。
若非如此……,若非皇帝对两个亲生儿子疏忽,又怎么会让郗皇后钻了空子,连折自己二子?!自己的儿子,堂堂正正的大燕国皇子,文武双全、屡立战功,竟然比不得一个前朝余孽生下的小丫头!皇帝的心里,只有那个寡妇再嫁的玉氏,那个便宜儿子,还有那个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这些人……,全部都统统该死!自己一个也不会放过的!婕妤你……梳头的宫女看着镜中人,那个目光狰狞、面目扭曲的主子,不由自主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手中的象牙梳坠地碎成两半!******莫赤衣用剑不当,先是险些刺伤沁水公主,继而刺中同伴祁明夷一事,惹得武帝大发雷霆,即便慕容沅再三求情,还是叫人打了他二十板子,然后勒令回家闭门思过三个月,暂时不许进宫!对此结果,莫赤衣忍不住有些郁闷,那天不知道怎么了?手上没力气。
宇文极客居他国,一向都是心思细密、疑心很重,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或者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他怀疑,祁明夷是故意上演一出英雄救美,好趁机获得小公主的芳心,因而再三追道:你再仔细想想。
再想想?莫赤衣倒是真的想了想,那天明夷带了两块精巧的点心过来,说是他娘亲手做的,特别酥脆,特意留了两块给自己。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啊。
不,明夷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再说他也受伤了,这一切不过是碰巧罢了。
但自己要是说了这件事,岂不是让人怀疑明夷?!特别是宇文极,他本来就嫉妒公主对明夷温柔客气,要是听了这事儿,肯定没有阴谋也要编出阴谋,在公主面前恶意中伤明夷的!断不能中了这小子的奸计!因而撇嘴道:那倒没有,许是头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宇文极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叫你笨手笨脚!慕容沅在旁边嗔了一句,看向莫赤衣问道:你还好吧?我跟人说了‘着实打’的,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没有,没有。
莫赤衣赶忙用手去捂住屁股,咝了一声,谢谢臭……,不,谢谢公主殿下。
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就别一直盯着我的屁股看了,只是皮外伤而已。
呸!慕容沅笑斥道:谁稀罕看你那猴子屁股?惹我生气,叫人再打一顿。
不过是恐吓之语,转而吩咐宫人们,把我拿过来的那几瓶金疮药都带上,回去跟莫家的人好好交待,一天三遍的给他换药,多到院子里面透透气,好得快些。
莫赤衣笑嘻嘻道:我这屁股,好像变成了一个宝贝疙瘩呢。
快走吧你!慕容沅瞧着他那幅欠揍的样子,就好气好笑,挥手让宫人们抬着莫赤衣去了,回头与宇文极叹道:胭脂嫁了人,宛宛病着,明夷受了伤,赤衣又被打烂了屁股,学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宇文极嘴角微翘,挺好的。
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慕容沅瞪了他一眼,然后上了凤辇,那孤傲的少年老实不客气的跟了上来,微笑不语在旁边坐下。
----气氛变得有些温馨旖旎起来。
车辇开动,宇文极目光昭昭的看着她,看着那个伴着自己长大,宛若明珠美玉一般的清灵少女,在心中轻声呢喃,真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心底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那是不可能的,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到羌国,面对自己该有的人生!母亲的枉死,妹妹的煎熬,自己不能一辈子这样逃避,就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会有什么契机,而自己……,又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回去。
骄阳渐渐升起,碧空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金色阳光之下,是熙熙攘攘、红尘喧哗的人间大地。
在那最最勾心斗角的皇宫中,一辆青金色的五彩祥云凤辇,正在缓缓行驶,车上坐着一对年轻的璧人,少女袅娜可人,少年丰神隽朗,两人背影笼罩在薄薄的绡纱之中,渐渐远去……微风起,到底吹动了谁的一腔幽思?风却不语。
******三月三,举国上下踏青的好风光、好日子。
慕容沅却是心事重重,从前几天开始就一直各种安排,反复再三确认,再三找人来细细交待,方才觉得差不多妥当了。
但……,还是有一点隐隐不明。
这一次祁明夷胸口受伤的事,其中透着古怪,一则那伤看起来十分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二则那天莫赤衣明显吞吞吐吐的,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不愿说?还是和祁明夷一起合谋?不怪自己多心,就算是宇文极自己都有怀疑过,也一样叫人紧紧盯着,不愿有任何无法掌控的人事。
可是疑心归疑心,安排归安排,却不能直言告诉父母兄长,将来发生什么。
----因而一直心事重重的。
特别是,想不明白……,就算祁明夷对自己有心算计,是故意受伤,但是胸口重剑是不是太凶险了?还是说,莫赤衣故意手下有分寸的?况且他受伤了,莫赤衣也因为责罚不能出门,他们俩还能做什么呢。
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猜测错误,只是单方面碧晴喜欢祁明夷,和前世的阴谋并没有任何直接联系?毕竟曾让人去调查过祁明夷的身世,并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到底是他隐藏太深,还是……可是碧晴的身世也没有问题啊,那她还和傅婕妤勾勾搭搭,这里面水太深,单凭自己琢磨完全看不透,大概只有等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慕容沅静心凝神,尽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再摸了摸藏在帕子里的药丸,稍稍安心了一些。
小公主被强行XXOO的可能性很小,一是心甘情愿,二么……,多半是被人下了药迷*奸了。
放眼望过去,护国寺的桃花园里面人影重重,嫔妃们、王妃们三三两两分开,或坐或站,或在花树前,或者在池塘边,各自含笑说着家常闲篇。
要说护国寺的桃花,肯定没有皇家园林来得精致,但是胜在自然野趣,最难得是能让宫中之人出来透透气,不过是占了新鲜二字。
今儿皇帝没有来,皇子们也在宫中陪着君父,和一些大学士、少年才俊,作诗吟赋喝点酒什么的,就连宇文极都被留下了。
护国寺是女眷们的天下,郗皇后上了年纪,在花树下坐着和范贵人、太子妃细细说话,周宛宛也在旁边跟着,----因为原东羌皇后之死,宇文极没了着落,她对宇文极的兴趣也淡了,倒不似小时候那样爱缠着不放。
上官美人没有来,因为上官太后最近身子不适,所以留在宫中照顾,毕竟她是太后的娘家侄孙女,推脱不了。
说起来,重生以后很多人事都有变化。
比如前世的这个时候,范贵人和上官美人早就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因为葛嫔死得早,没人挑唆,所以这两位年轻嫔妃没有互咬,一直活到了现在,倒也颇为稀罕。
而傅婕妤今儿倒是来了,不过面色淡淡,神情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玉贵妃是一贯冷情高傲的性子,不和人说话的,只偶尔和旁边的睿王妃说几句,再不就是问自己几句,嘱咐道:等下别乱跑,外面乱糟糟的仔细走丢了。
慕容沅浅笑,母妃放心。
睿王妃姜胭脂也笑,公主已经是大姑娘了,哪能还和从前一样淘气?为了讨好婆婆,又道:贵妃娘娘放心,今儿我好好的看着她呢。
慕容沅打量着姜胭脂,这个性格爽朗的姑娘,还是和前世一样做了自己的嫂嫂,记得前世再过一个月,她就该被查出有喜脉了。
怕她累着,微笑道了一声,嫂嫂坐着说话吧,又没外人。
姜胭脂朝婆婆欠了欠身,方才坐下笑道:公主真是好贴心的小姑子呀。
玉贵妃也听得笑了,你们和睦,我瞧着也觉得欢喜。
婆婆、儿媳、小姑子三人正在说笑,宫人们端上花茶来,白嬷嬷几人在旁边忙着服侍倒茶,笑着说道:说是去年梅花上面攒下来的雪水,茶是今春的含松抱翠,虽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胜在有几分雅致情趣。
玉贵妃端茶抿了一口,尚可,略浮了一些。
乐莺端了一盏过来,公主请。
慕容沅则是先闻了闻,再看了看,最后用嘴唇沾了一点儿,似乎……,这茬并无什么问题。
不过继而想想也对,且不说今生自己学医人人皆知,单说大庭广众之下,估摸碧晴也很做什么手脚,更不敢做手脚。
否则被发现了,她要被打死不说,后面的事也就进行不成了。
于是面上只做平静无波,浅浅尝了一口。
公主……碧晴脚步轻巧走了过来,神色有些着急,附耳低声,刚才外头有人送来消息,说是祁公子不小心下台阶摔倒,胸口的伤裂开了,流了很多血,听说情势凶险的紧……她那声调,仿佛祁明夷马上要就死了似的,公主……,祁公子怕是凶险的紧,还是快带太医过去看看吧。
慕容沅明眸之中光线一亮。
----原来,如此。
原来祁明夷不是单单英雄救美,而是要……,借着胸口剑伤裂开危险,把自己骗的离开众人的视线!那一瞬,心头一块悬疑的大石落下,继而是说不出的失望、伤心,以及难以言喻的背叛之痛。
他果然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公主……?慕容沅猛地一抬头,像是被方才的消息震惊了,才醒悟过来似的,我知道了。
起身对玉贵妃道:母妃,我去前面一会儿就回来。
祁明夷为了自己而受伤,又为了自己命悬一线,怎么能不去呢?呵呵……☆、49当年事慕容沅在宫人们的簇拥之下离开护国寺,上了凤辇,前头是引路仪仗队伍,后面是数十名侍卫,赫赫攘攘的朝着出事地点赶去。
等待了多年的事马上就要发生,哪怕是自己准备充分,也免不了有些心情紧张,绷紧了弦。
刚走了没一段儿,就听见后面传来得得得的马蹄声。
按理说,平民百姓不允许靠近公主的依仗队伍,但那马蹄声不但没有停止,还像是被人放行,反而越来越近了。
慕容沅正在疑惑,就听那马蹄声到了凤辇跟前,接着便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公主殿下,方才下官听说祁明夷胸口的伤裂了,带上下官一起前往,多多少少能够帮上一些忙。
慕容沅伸手掀开车帘,看向对方,你是从哪儿听说的?姬暮年一袭玉牙白绣襕边的长袍,骑在高头大马上,少了几分儒雅,多了几分平时不常见的淡淡英气。
马儿随着车辆前行,他微笑道:刚好下官也在护国寺。
将之前交待太子妃的话,巧妙的润色了一下,说来也是碰巧了。
原来如此。
慕容沅缓缓放下车帘,勾了勾嘴角,……还真是挺巧的。
他已经入了仕途,不去陪着皇帝爹他们吟诗作对,反而跟着后宫女眷,来做什么临时太医,又刚巧……,听说了祁明夷受伤的事。
并且没有选择在护国寺门口跟上,而是半路追来,如此辛苦劳累,自己怎能拒绝人家的一番好意呢?真是机关算尽。
姬暮年,也是想去抓奸夫的吧。
早年自己对他有几分花痴的心思,毕竟儒雅飘逸的男子,本来就是自己喜欢的那一款。
可是猜出他有可能是重生以后,整天想着他会不会报仇,会不会算计自己,就足够费尽心神的了,那一点点小心思早就泯灭过去。
七年过去了,姬暮年什么动静都没有,还是一如从前温文尔雅、周到体贴,自己甚至都怀疑是不是猜测错了。
可是今天他却出现在这儿,如此之巧,如此之准,看来只是隐忍不发啊。
而透过纱帘,还能看见前面碧晴眉头微蹙的样子,----姬暮年不是普通的太医,她是在担心会影响计划吧?慕容沅嘴角微翘,今儿这场大戏可是越发得热闹了。
只是为何还没有看到靖惠太子?难道事情与他无关?还是等下另有周折?一时间猜不出太多,只能暂时忍耐。
祁明夷出事的地点在繁华街区,今儿又是三月三踏青,出门的行人特别多,因此一路车行十分缓慢,扰民的撵了半天,才勉强开路到达祁家别院。
因为祁明夷是在附近受伤的,怕挪动太远出血更多,所以临时安置在了这儿。
慕容沅看着祁家别院所处地势,背街、人少,门前古树郁郁葱葱,而房子的另一面又是热闹大街,声音喧哗大过天。
这还真是一个成就*□,杀人行凶的好地方,在今儿如此吵闹的情况下,有点动静,也很容易就被掩盖过去。
哪怕明知道对方在做戏,要想知道真相,也得配合演好这一场大戏,慕容沅只做着急万分的样子,催促姬暮年道:走,快进去瞧瞧明夷!客房内,祁明夷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原本秀气的眉皱成一团儿,那样子……,瞧着真是痛苦极了。
慕容沅看在眼里,心情真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姬暮年见他胸前隐隐透出血色,小心翼翼剪开了袍子,----果然是血肉模糊一片,伤口震裂!赶紧拿了止血纱布,先替他止血,小心清理伤口,然后问道:怎么摔得这么厉害?都怨我。
坐在床边的祁母哭哭啼啼,原本伤口都快长好了,偏生他孝顺,非要今儿陪我出来踏青,但是外面游玩的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的时候,人山人海险些把我给挤倒,明夷为了扶住我,结果就……呜呜咽咽哭了一阵,都怨我,都怨我,不然就会弄成这样了。
祁明夷艰难开口,娘,我……好孩子,你先别说话了。
祁母赶紧打断他,继续哭道:你胸口有伤,说话震着了肺可怎么办?那淡茶色的眸子,露出一丝奇异的亮色,娘求求你了,别说话,啊……,别说话了。
祁明夷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别开了头。
姬暮年神情专注,正在仔细的擦拭处理着血肉,会有一点疼,忍一忍。
祁明夷嗯了一声,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是痛得太厉害了,不由自主紧皱眉头闭上眼睛,又仿佛……,是不敢去看什么人。
慕容沅的视线在他脸上淡淡掠过,继而看向他胸前的伤口,血肉模糊,瞧起来的确十分吓人,但是……,姬暮年很快就有了结论,幸好只是震裂伤口,加上被石头蹭破了一些,看着凶险了一些,但应该没有伤及里面肺腑,等我清洗了,再撒上药粉换好干净纱布,完后还是慢慢静养。
说完,又开了一个静养调理的方子。
祁母朝着姬暮年说话的方向,连声感激道:多谢太医,多谢太医。
又哽咽,幸亏今儿有太医在护国寺,离得近……,我可只有明夷这一个,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想活了……离得近?慕容沅心下冷笑,是多年前就选定了这一所宅子吧。
姬暮年动作十分麻利,很快就替祁明夷重新包扎好了,回头交待道:暂时不要先挪动,在这边先住两、三日再回府也不迟。
祁母忙道:知道了,都知道了。
脸上露出一片感激之色,今儿多谢太医亲自过来了。
吩咐丫头,快给太医封一个大大的红包,要厚厚的。
又道:外面仓促,等回了府再上门道谢。
姬暮年淡声道:无须多礼。
转头看向慕容沅,问道:公主是现在就走,还是等一会儿再走?祁明夷忽地睁开眼睛,嘶声道:公主……,你快回去吧。
慕容沅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
祁母的眉头跳了跳,但是很快掩饰了,失声惊呼道:公主?!仿佛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似的,急忙跪了下去,行大礼,请恕妾身双目已瞎失礼了,竟然不知道公主殿下驾临。
慕容沅摆了摆手,不必多礼。
又道:今儿是踏青之日,宫里的人还在等着,既然明夷暂无大碍,那我就和姬大人一起走吧。
他们有心设计自己,就必定将每一种可能都想过了,倒想看看,到底对方要如何挽留自己。
但祁母却陪笑道:妾身送公主殿下出去。
就这么放自己走了?慕容沅觉得难以置信,视线偶尔掠过姬暮年,瞧着他的目光也闪了闪,呵呵……,他一样疑惑着吧。
哪知道一行人往外走,刚刚走到内院连廊尽头,刚要下台阶,祁母便捂着胸口连声咳了起来,咳,咳咳……像是咳住喘不过气似的,身子抖了抖,忽然扑通一声晕倒过去,险些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哎呀!夫人当心!旁边的丫头失声惊呼,七手八脚的,慌忙上前把她扶着坐了起来,一叠声问道:夫人摔倒哪儿了没有?觉得怎么样?祁母的额角都给磕破了,还勉强笑道:没事,没事。
反倒训斥丫头,不许大呼小叫的……艰难的喘着气,别嚷嚷,千万被吓坏了明夷。
姬暮年上前道:在下替夫人瞧一瞧吧。
那就有劳太医了。
祁母客气的道了一声谢,又道:明夷是一个孝顺孩子,要是知道我摔着了,那怕还受着伤,也必定会挣扎起来看我,再弄坏了可怎么好?咱们还是别惊动了他,到后面院子去吧。
慕容沅微笑道:是呢,还是别让明夷知道的好。
一行人又跟着祁母去了后院,姬暮年替她切了一回脉,问道:这咳嗽是多年的旧疾了吧?见对方点头,一时也是难以根治的,在下只能先开一个方子,慢慢吃着调养,过上三个月看看疗效,再换方子。
祁母忙道:是呢,老毛病了,不着急。
姬暮年面色平静无波,好似真的只是出来看病的,提笔写了一个药方,然后又从药箱里取了一盒膏药,交给了祁母的丫头,嘱咐道:夫人的额角只是磕破了皮,不碍事的,用这膏药每天早晚两次涂抹,过几日就能尽消了。
祁母一叠声的道谢,今儿的事,真是辛苦太医和公主殿下了。
茫然的在屋子里四下环顾,公主,公主……慕容沅轻声道:祁夫人何事?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
祁母脸上露出迟疑之色,刚巧今儿公主殿下来了,不知道能不能耽搁一会儿,有一些……,关于明夷的事情,妾身想单独跟公主说一说。
说着叹气,哎……,那个傻孩子呀。
慕容沅温柔体贴一笑,姬大人先出去吧。
先是把宅子选在闹市区,又挑了三月三人多的时候,公主的依仗队伍大都围在了院子外面,用以警戒安全,----是啊,祁母是个瞎子,祁明夷又是受了重伤的人,加上他还是自己的伴读,谁会想到这一对母子有危险呢?如此还不够,祁母还设法撇开了祁明夷,又来了后院,这儿更偏僻、更安静,现在把太医姬暮年也给支了出去。
可是屋子里还有碧晴、乐莺、白嬷嬷,以及服侍祁母的两个丫头,等下还得支开这些人才行吧。
祁母开始絮叨起来,明夷从小和公主一起读书长大的,公主又是百里挑一、才貌双全的人物,所以他就痴心妄想……忽地一顿,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咳,底下的话真是叫难以说出口……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
慕容沅十分善解人意,甚至像是猜出了后面的话,脸上还泛起一丝羞赧之色,好了,祁夫人你接着说罢。
*******三妹妹的人……?靖惠太子在车辇上疑惑着,抬手道:停下!过去问问,是不是三公主在里面?侍卫飞快的去了又回,禀道:回太子殿下,的确是三公主在里面。
这儿是祁家的别院,听说祁明夷的伤口给摔裂了,三公主带了太医过来,正在里面瞧着呢。
自从玉贵妃不理会靖惠太子以后,他心里不免怅然若失,便存了一个呆念头,----看不见正主儿,瞧个影子解解相思也是好的。
今儿刚巧遇见妹妹,又是在外头,说不定还能带着妹妹去逛街什么的,哪有不去瞧瞧的道理?于是跳下了车,孤去瞧瞧。
到了门口,祁家下人得知是太子殿下,慌忙跪下叩拜,然后引路道:请太子殿下跟小的往这边走,三公主就在后面小院里。
一路曲曲折折,却是从另外一条路走到后院。
那下人赶着进去回禀,很快出来,陪笑道:公主殿下原是和我们家夫人说话,听说有些累了,正在客房里歇着喝茶呢。
朝旁边指路,太子殿下请往这边来。
☆、50今又见说来也是巧了,靖惠太子原本在皇宫里侍奉君父的,跟着一群大学士、少年才俊们吟诗作对,喝美酒、看舞姬,正在热闹之际,结果太子府中来人禀报,说是西北小院突然失火了。
太子怕闹大了惹得父亲生气,就赶紧抽了空回府料理,还好火势不大,只烧掉了一、两间空置的屋子,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泼灭了。
靖惠太子大松了一口气,把下人骂了几句,然后上车打算继续回宫去,偏巧在路上看到了妹妹的凤驾,----到时候父亲问起,只说自己是去照顾妹妹了,便不回宫,也可以搪塞过去了。
他这么想着,心情转好的推开了门,三妹妹。
----屋里却没有人答应。
靖惠太子心下奇怪,不过因为之前喝了酒,也不是很清新,想着人在里面便走了进去,笑道:怎地这般安生?奇怪了,怎么连乐莺等人也没有看见?难不成是妹妹睡着了,大家都不说话。
屋内安静如水,只有淡淡的香炉轻烟缭绕不定。
靖惠太子的头越发迷糊起来,香气入鼻,让人浑身都觉得暖融融的,酒劲儿也跟着涌了上来,不由一边走,一边搓了搓自己的脸。
然而等他松开手指之际,却惊呆了。
那安静躺在床上的小小少女,莹白如玉的脸,青丝如雾,纤长的睫毛静静垂放,再配以一袭金羽绡纱的双面刺绣宫衫,宛若一个误入凡间的小小神女,矜贵而美丽,让人不自禁的想要拜于裙下。
靖惠太子迷迷糊糊的,竟然也不再去想为何屋里没有别人,神魂被摄一般,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眼里尽是惊艳和意外,以及……,某种跃跃欲动的炽热情感!恍惚间,床上的人成了玉贵妃,成了……,当年少女模样的无双公主。
真美……,那宛若莲瓣一样的小小脸庞,又白又嫩,甚至隐隐带了一点半透明,透出下面的粉色,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鲜嫩多汁的水蜜桃。
----叫人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清丽绝伦的少女安静沉睡着,双手静静交叠而放,领口却微微敞开,露出明亮撩人的杏黄色抹胸,那下面……,似乎藏着一对活泼可爱的小兔,小巧而饱满。
再顺着往上看去,则是一片雪白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要撕开她的衣服,看看其他的地方,是否也一样的洁白无瑕。
靖惠太子的神智越来越乱,只剩下欲望在作祟,在身体里面沸腾着、喧嚣着,他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朝那前面伸手过去。
只在锁骨上轻轻触碰了一下,顿时便有一股电击般的暖流划过全身,像是要把自己融化掉,唇舌之间不由更加干渴了。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呼吸渐重,甚至身下都已经开始起了变化。
无双、无双……靖惠太子轻声呢喃,所有理智和道德束缚都被欲望压倒,直直的道出了自己的相思,我、我……,我一直仰慕于你,可是你我身份有别,我知道那样想是不应该的。
他浑身灼热起来,今天你就陪我一次,……好吗?----什么都管不了了,也不想管了。
抖着手要去解开那碧绿色的腰带,哆哆嗦嗦的,半晌都没有解开,越解越急,越解欲念越大,忍不住急了,伸手抓住那绣花衣襟想要粗鲁撕开!下一瞬,床上少女的眼睛豁然睁开,乌黑明亮宛若黑宝石一般刺目惊心!她幽幽冷声,太子哥哥,你疯了吗?太子哥哥……?靖惠太子的理智一瞬清醒,顿时如遭雷劈!天哪,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是想要玷污了自己的妹妹不成?可是、可是……,身体为什么这么热,生怕理智不受控制,四下环顾了一圈儿,抓起一个青花瓷器狠狠砸碎了!慕容沅惊异的看着他,你要做什么?靖惠太子撩起袍子,握住碎片往大腿上面狠狠一扎,刺痛顿时让他清醒过来,喘息了一阵,抬头道:对、对不起……,阿沅。
他满面羞愧,我刚才只是喝多了,一时头脑发晕,你别、别……急得红了眼圈儿,心中悔恨已然山呼海啸一般,却是再也解释不下去,旋即转身夺门而出。
******没成?!祁母大惊失色,那双茶色的眼睛竟然透出愤怒和不甘,低声咆哮,怎么会没成呢?不是说……据傅婕妤的情报,太子应该是恋着玉贵妃的,而那沁水公主长相肖母,又年轻、又貌美,加上自己还在香炉里放了一大把迷情香,太子怎么可能不动情?怎么可能还忍得住?!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个机会,错过了今日就不会再有了!筹谋的这么多年,期盼了这么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垂成,绝对不能失败!!祁母只用了一瞬便做了决定,将手上的一个镯子捋下,递给心腹妈妈,把里面的东西给少爷喝了,他若不喝,就让人强灌!然后把人送到公主的屋子里去,要快,再拖下去,外面的人要起疑心了。
夫人……快去!祁母桀桀冷笑,怎吗了?又不是要明夷去死,再说了,他不是喜欢那个丫头么?呵呵……,今儿正好成全了他。
有什么区别呢?反正小公主已经神智不清,越睡越沉,到时候人人都知道太子来过祁府,又仓皇走了,而且还有随身物件落下,----奸夫不是他还能是谁?到时候,小公主必定会大哭大闹找皇帝做主,一切水到渠成!可是夫人。
那妈妈还在犹豫,少爷他,胸口还有伤呢。
皮外伤而已!祁母变得烦躁不耐烦起来,呵斥道:一点点小伤,哪里就要害死他了呢?快去,不然坏了事就算我不打死你,宫里那位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明夷受了一点苦处,总比祁家满门死了要好!是!那妈妈神色一凛,旋即去了。
******慕容沅心底一片冰凉,奸夫……,竟然真的是太子!他居然在前世生*奸了自己的妹妹!可是这屋子里有迷情香,说起来他也是被陷害,而且……,自己出声以后他就以自残的方式,获得暂时清醒逃走了。
等等……,前世的小公主就算迷迷糊糊,但也不能彻底睡死,太子对她做手脚的时候总会拒绝□吧?那么太子再听到了她的声音之后,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清醒过来离开?正在迷惑,就听门外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
和前世不同,今生的慕容沅本身是会功夫和医术,此刻并未迷失神智,而且屋外布置了有暗卫,只消一发声便会有人扑进来营救。
所以不但没有惊呼,反而想把事情看得更清楚一些,假装昏迷,缓缓闭上了眼睛。
快快快!动作快一点儿。
像是好几个人一起进来的,接着便是扑的一下闷响,一个重重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身边,像是……,一个人?难道见太子没有迷*奸自己,还想再搞一个替补?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痛苦呢喃,不……,你们别这样……----居然是祁明夷的声音!慕容沅心里震惊无比,祁母这是疯了吗?见太子不能成事,竟然把自己受伤的儿子送了过来?而且听起来,祁明夷本身是不愿意的,多半被人灌了药,到时候和自己迷迷糊糊成了事,就……,就可以栽赃在太子身上了。
毕竟正常情况下,小公主已经神智不清无法分辨来人。
快帮少爷把衣服脱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以及祁明夷渐渐微弱的声音,不……,不能……,接下来便是一阵静默,像是药效彻底发作了。
慕容沅缓缓睁开眼睛,看向他,脸色绯红好像一只熟透了虾子,一直红到脖子,外袍已经被脱了个干净,神色扭曲而迷离,显然已经沉沦在了催情药的药效里面,想来很快不用人帮忙,就要爬到自己身上来了吧?呵呵……公主醒了!!旁边一个妈妈大声惊呼。
对呀,我醒了。
慕容沅冷笑坐了起来,清幽道:怎么,吓着你们了?不顾对方惊骇恐惧的眼神,她从容不迫下了榻,分花拂柳推开了祁府下人,走出了门外。
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一个小哨,唧----!的一记尖锐之声,划破空气四散传开,几欲划破耳膜!哨音未落,便有七、八名暗卫从大门、窗户,无孔不入的闯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先将屋里的人给全部拿下了。
暗卫统领卓七出来复命,抱拳道:公主殿下,事毕。
都捆好留在屋子里面。
慕容沅看了他一眼,和处在明面的侍卫们不同,暗卫们的长相都很普通,甚至路人,这样才不易于被人记住。
再抬眼,瞧见白嬷嬷领着人赶了过来,姬暮年亦是尾随而至,便朝暗卫们挥了挥手,去吧,剩下的事交给他们就好。
祁家后院,还真是别有洞天呐。
是。
卓七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不等其他人靠近,便招呼同伴像影子般四下分开,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姬暮年快步走上前来,问道:公主殿下,出了何事?慕容沅看向他,继而意味深长一笑,什么事都没有。
然后朝白嬷嬷问道:前面的人可看好了?没问题吧。
白嬷嬷回道:公主殿下放心,都已妥当。
慕容沅点了点头,侧首见姬暮年还站在旁边,于是淡淡道:姬大人请回吧。
并不想让他过多掺和这件事,而且今天心情实在太糟,不发脾气就算不错的了。
姬暮年倒是一贯的好脾气,微笑道:公主没事就好,下官告退。
心下一片迷惑不解,小公主今天这是在折腾什么呢?难道前世的她也迷糊了,闹不清奸夫是谁,所以要重演一次确认一下?不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还有……,怎地没有见到靖惠太子出现?看来之前的猜测还是太荒谬了,这件事与靖惠太子无关,奸夫就是看着受伤实际并不凶险的祁明夷!哪知刚到二门上,就有小厮过来回报,听大门上的人说,太子殿下来过,但是又匆匆的走了。
什么?!姬暮年大吃一惊。
难道太子才是……正在迷惑之际,白嬷嬷快步追了上来,低声道:公主刚才忘了一件事,要姬大人转告太子殿下。
附耳低声了一句,告退而去。
这……姬暮年听得心下大惊,原来真的和靖惠太子有关,继而缓缓道:嬷嬷放心,下官明白了。
但还是有疑惑,除了太子来过以外……,方才祁家后院,似乎屋子里面还关着什么要紧的人。
忽地门口传来急促马蹄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三妹妹人呢?!睿王一身宝蓝色箭袖窄身长袍,衬得他身量提拔,翻身从高头大马上跳下,眉眼间尽是凌厉之色,人是不是都在里面?方才听母妃说,三妹妹在护国寺走散了,我找了好一阵,才找到这儿。
姬暮年点了点头,公主殿下没事,在里面。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银白锦袍的少年已经冲了进去,手上还提着一柄利剑,进门就抓住门人问道:三公主在哪儿?!姬暮年微微一笑,东羌大皇子也来了。
☆、51秘密(上)姬暮年在门口静立,看着睿王追上了宇文极的身影,两人在二门后消失,再回头看看包围森严的祁家别院,----小公主一早就有准备,却还顺着圈套演戏,看来前世她也闹不清究竟是谁吧?而今生,应该是已经确认了。
尽管不知道靖惠太子做了什么,但是从他仓促离去,小公主衣衫整齐,就知道两个人肯定没有成事。
当然了,小公主今生肯定也不能让他成事,那么屋子里的人……,想到这儿,又折回了祁家前院,找了丫头笑道:我有些不放心你们少爷的伤,想再看一看,交待几句要紧的话。
那丫头还不知道府中变故,一直守在前院待命的,应道:太医等等。
进去了一会儿,却面带难色出来回道:不巧的很,少爷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是不在房中吧?姬暮年心下顿时一片明了,面上却微笑道:不妨事,明天我再过来便是。
彬彬有礼告辞而去。
明天么,大概已经见不到祁明夷了。
姬暮年出了祈府,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太子府,----以如今自己所处的位置,当然是要找太子问个清楚!他当然不愿意说,但自己会陈述利害关系,让他会明白其中的凶险,----太子和公主乱伦,毁了的,不只是公主,更是太子和整个郗家啊!若非今日情知小公主早有准备,自己是绝不会这么悠闲,静观其变的,而现在只要审问太子府中的那个暗线,幕后的黑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相信堂妹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阿沅!阿沅!!你怎么样?睿王和宇文极的呼喊同时响起,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走到慕容沅跟前,一个宛若骄阳,一个犹如皓月,都是百里挑一的少年儿郎。
而此刻,两人的视线都在同一个少女身上,只是关切的目光略有不同,后者隐隐多了一丝愤怒。
是不是祁明夷在捣鬼?!宇文极愤愤道:那天他受伤我就觉得蹊跷了,没准儿就是跟莫赤衣一起演戏,好哄的你过来,他该不会对你……好了。
慕容沅心里乱乱的,今天接受的讯息量太大、太多、太乱,哪怕自己揭穿了敌人的阴谋,仍旧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
有的,只是深深的难过和疲倦,她无力应付宇文极,摆手道:阿兰若,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要再问,先回去吧。
宇文极狭长凤目中光线一暗,明显有点受伤。
睿王劝他道:阿沅这会儿肯定心情不好,你回去,有我陪着她就好了。
好。
宇文极做了让步,毕竟睿王才是人家的亲哥哥,况且自己只是客居他国的落魄皇子,有什么资格掺和燕国皇室的事?可是她……,终究不是别人,到底还是关心压过了自尊,轻声道:那好,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尽管开口。
慕容沅嗯了一声,并不看他。
等宇文极走了,睿王方才露出紧张不安的神色,低声问道:阿沅,你这到底是怎么了?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跟哥哥说。
慕容沅一直紧紧绷了七年的弦,特别在今天,已经被拉扯到了极点!眼下忽地松弛下来,反倒觉得有点手脚无力,和说不尽的满腔愤怒、委屈!不管前世的小公主有多么跋扈,最多不过是一个任性娇纵的少女,何曾对这些人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今生,自己更是从来没有去害过谁,傅婕妤、祁明夷、碧晴这一干人等,他们还是不放过自己!良心都被狗吃了吗?!事情安定,反倒有一种莫名的后怕。
慕容沅上前抱住哥哥的腰身,盈泪道:哥哥……,你不知道今天有多凶险,差一点、差一点点……若非自己知道前世之事,若非自己早有防备,差一点点,我就被别人给彻底毁了。
----人心险恶,承受起来实在太过沉重了。
晶莹透明的泪珠,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往下滑,挂在下颌,在明媚如金的阳光下折出光芒,下一瞬,啪嗒坠落在地!泪珠儿摔的粉碎……别怕,有哥哥在呢。
睿王长身玉立宛若高山峻峰一般,让妹妹依靠,双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任凭她默默的啜泣了一阵,声音笃定道:不管什么时候,哥哥都一直会守在你的身边。
他并不知道,就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和妹妹就要因为种种变故分开了。
嗯。
慕容沅轻声应着,她当然也不能预知未来的事,脸上还挂着泪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赧然道:我都年纪这么大了还哭,叫哥哥看笑话了。
傻丫头。
睿王习惯性的在头上揉了揉,只不过,这一次很轻很温柔,不论什么时候,就算阿沅活到了一百岁,也是我的妹妹啊。
慕容沅破涕为笑,嗔道:两个老妖怪了。
哈哈。
把睿王也逗笑了,修眉俊目、犹如天成,那笑容明亮就像万丈金色光芒,将蓝天白云都照亮起来,那我的妖怪妹妹快别哭了。
他掏出素白绢帕,亲手替妹妹擦了脸上泪水,哄她道:听说女孩儿哭多了,就不水灵了。
慕容沅也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哭了哭,又在哥哥怀里被安抚了一阵,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啐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吗?转头吩咐乐莺,去打盆水来给我净一下面,免得回宫带出幌子,等下就把那些人一起带回去。
见乐莺领命去了,又问白嬷嬷,碧晴她们看好了吧?宫里也让人给父皇送消息了吧?白嬷嬷赶忙道: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安置妥当。
睿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回去再说。
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只是抓住祁明夷和他娘还不够,还得回去揭穿傅婕妤的真面目,且有一场硬仗要打呢!在被哥哥睿王牵着手上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不是在思量祁家的人,而是想起在那屋子里,靖惠太子的轻声呢喃,无双、无双……,我一直仰慕于你。
他果然是爱慕自己母亲的!亲口承认了。
******原来是你。
泛秀宫内,玉贵妃幽幽一声叹息。
母妃,她是谁?!睿王和慕容沅都是一脸震惊,异口同声问道。
武帝眉头紧皱,看着瞎了双眼的祁母,想要找出故人的痕迹来,却想不起,这个面生的妇人是谁?他转过头,同样看向神色复杂的玉贵妃,无双,她是谁?无双?!祁母突然尖声冷笑,讥讽道:可真是亲热呢。
玉贵妃神色却是淡淡的,说话的声调,也是一如平常那样的轻柔似水,甚至还带出一丝怜惜,如嫣,没想到你还活着。
呵呵。
祁母怪笑起来,这世上还有人记得赵如嫣啊。
赵……,如嫣。
武帝忽地神色一凛,看了看玉贵妃,在她那怜惜的眼神中渐渐有所领悟,再转头看向那瞎眼女子,你是……,前朝赵驸马的妹妹?是我。
赵如嫣的脸上绽出一丝奇异光芒,仿佛有人提起前朝,就能让她变得无比兴奋一样,呵呵笑道:我还活着,你们是不是很意外?那当年赵家死了一百三十二口人,可是其中有一具尸体,却是穿了我衣服的贴身侍女。
蕊珠是个好丫头,我却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主子,她毁了面,替我去死,她就是我的赵家的人!神色复又渐渐变得狰狞,我要替她报仇!替赵家死去的一百三十二口报仇!武帝的诧异只是一刹那,毕竟久居帝位多年,很少能有事让他心思慌乱,略想了想便问道:这么说,你的户籍也是假的了?毕竟当年战乱,死了很多人,许多户籍都已经失散,赵如嫣有心改头换面并不难,难怪查不出什么端倪。
查?赵如嫣呵呵笑了起来,茶色的眼珠四下转动,仿佛她还能看到仇人的样子似的,认认真真的扫了一圈儿,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查到。
早在十年前,那一位就抹去了自己前朝所有的印记,绝对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是谁指使你的?武帝寒声问道。
没人指使,就是我自己想要替赵家的人复仇!赵如嫣摇了摇头,冷笑道:是我自己不济事,被你们识穿了,活该倒霉!她轻声冷笑,要杀便杀吧!哪来这么多的废话?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向武帝,当年你杀人不是很利落的吗?杀光了大蜀王朝的皇室不算,还因为看上无双公主,哦……,不,是玉贵妃了。
为了她,你这个乱臣贼子杀红了眼,连我们赵家的人都不过。
武帝脸色一变,玉贵妃的目光亦是闪动不定。
睿王当即喝斥道:谁要你胡言乱语?!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一想起,这些人居然算计妹妹的清白,就是恼怒不已,再不说,我亲手砍了你的脑袋!赵如嫣哈哈大笑,你砍呀,我还怕死么?杀光了赵家的最后一个余孽,也好让你的母亲安心一点儿,免得午夜梦回,还惦记有赵家的人在这世上,连个好觉都睡不成呢。
睿王眼中冷光一闪,转身请示道:父皇、母妃,不用听这疯女人胡说八道,将她丢到慎刑司里面,就什么都招了。
慕容沅一直静默站在旁边,不等父亲回答哥哥,忽然开口,祁夫人,我倒是有一个想法说与你听。
哦?赵如嫣冷笑,不知道小公主有何高见?自己真是小看这个小丫头!居然被她早早窥破了计划,一定、一定是……,明夷那个傻瓜不小心透露了什么!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告诉她的。
想到这儿,连儿子也似乎变成了自己的仇人!毁了自己的大计!!不,没关系!儿子并不知道幕后的人,只要自己不招,保全那人性命的话,将来她一定还会对付玉氏母子的!一定会的!然而慕容沅开口的第一句,便叫赵如嫣惊住了。
☆、52秘密(下)傅婕妤是不是告诉你,只要事成,不但毁了我,还会毁了太子,然后一旦太子储君之位被废,她就替你除掉我的母妃和哥哥?慕容沅看着对方惊骇的神色,不由勾起嘴角,看来……,被我猜中了。
什么?怎么会和太子相关?!这下子,轮到玉贵妃和睿王异口同声了。
武帝更是龙颜大怒,瞪圆眼睛,居然还和承明那个混帐有关?!慕容沅心下明白,靖惠太子的事得有技巧的说。
一是不想让母亲惹上麻烦,二是不想气坏了父亲,三是不愿太子的储君之位被毁!纵然豫王已经被废,但是哥哥睿王没有母族和权臣支持,想要登基也是难上加难。
更不用说,太子被废还会激得郗家和姬家全力反弹,再说太子并不是坏人,自己并不像置他于死地。
因而避重就轻回道:父皇、母妃、哥哥,你们不知道,当时祁家的人先骗得太子哥哥来过,并且因为房中有迷情香……还未说完,玉贵妃亦是大声惊呼,他对你做了什么不成?!虽然母亲反应有些过激,但是担心女儿,也在情理之中,慕容沅并没有多想,反倒暗暗为母亲叹息,----庶母被嫡子爱慕可不是什么好事。
怕父母和哥哥担心,赶忙摇了摇头,没有,我好好儿的呢。
接着道:当时我假装昏迷,想看看祁家的人到底在玩儿什么花样,结果太子哥哥进来了。
他原本就喝了酒,很快被迷情香所惑。
省去了中间的那些话,和那些不堪入目的动作,但是好在太子哥哥尚有一丝神智,当即砸碎了一个花瓶,用碎片扎破了自己的大腿,然后就赶紧离开了祁府。
玉贵妃和睿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武帝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继而怒道:这个混帐!只顾自己跑了,却还把你丢在了祁家,怎地不知带着你一起走?!蠢货!父皇息怒。
慕容沅为靖惠太子辩护道:当时那种情况,太子哥哥能够用自残的方式清醒,已经做得很好,他若是留下来反而后果不堪设想。
再说女儿早就怀疑碧晴她们捣鬼,身边已经带够了人,自己也预先服了药,她们害不了我的。
哼!武帝愤怒的一声冷哼,回头再慢慢教训他!睿王则是握紧了拳,脸色一片阴霾。
慕容沅接着道: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请父皇、母妃和哥哥想一想,要是太子哥哥没有当机立断,而是……顿了顿,到时候被毁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太子哥哥也跟着彻底毁了。
一瞬间,大殿内的人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慕容沅顾不上安抚亲人们的情绪,一心想要攻破赵如嫣的心理防线,看向她继续道:你还是不肯承认么?指了指隔壁看守祁明夷的偏殿,难道……,你连自己的儿子也不顾了?你若是亲口说出幕后黑手是谁,或许……,可以饶他一死。
或许吧,别再让这仇恨世世代代延续下去了。
赵如嫣脸色神色似有松动,继而一冷,不对,不对,小公主这是在耍诈,她恨透了祁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明夷?况且就算她肯心软,皇帝和睿王也肯定不会的,甚至玉贵妃,也要把赵家的血脉斩尽杀绝!与其被她迷惑,还不如等那人继续和玉氏母子做对。
想到这儿,赵如嫣当即把心一横,当我是三岁的小孩儿吗?少来骗我了。
甚至为了压下心中的愧疚,故意憎恨儿子,再说了,要不是他有意提醒了你,你又怎么会预先知道我们的计划?!越想越对,一定是这样的!也难怪她会这么想,毕竟慕容沅没有重生的话,是不会留意到碧晴一个小丫头,更不会无端端怀疑一向温柔体贴的祁明夷,也就不会提前有准备了。
慕容沅皱了皱眉,实在没有想到,祁明夷的母亲会如此冥顽不灵!正要开口,玉贵妃却缓缓站了起来,挥手道:承煜和阿沅你们都先出去,我来问她,我有法子让她说实话的。
武帝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帝王和男人的尊严叫他无法忍受,可是……,不得出答案又不甘心,而且玉氏已经是支离破碎的样子,再不让儿女们出去,被他们知晓了事情反倒不妙。
因而几番挣扎过后,开口道:你们出去。
大殿内剩下玉贵妃和赵如嫣彼此面对,以及默不作声的武帝,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都是前朝的旧人,只是那时候的武帝还不是皇帝。
气氛有一瞬奇异的静默。
玉贵妃缓缓走到赵如嫣面前,蹲身下去,柔声道:如嫣,你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起荡秋千吗?那时候你年纪小,十分淘气,非要站在上面荡秋千,结果一不留神给摔了出去,磕坏了一颗刚刚要换掉的牙,亏得如此,不然长大以后不就成豁子嘴了吗?那天的你可伤心了,我和……,和他一起哄了你许久,又应了许多好吃好玩的,你才勉强止住哭声……赵如嫣有一瞬的失神,你还记得?我怎么会忘了呢?玉贵妃不顾皇帝脸色难看,声音又轻又柔,仿佛一片鹅毛掠过人心,那年我和驸马新婚大喜,你来公主府玩耍,他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我便是金枝玉叶,也是要谦让你三分的。
伸出手,在她的面颊上面轻轻抚摸,这些年,苦了你了。
赵如嫣先是有些沉溺之色,继而别开了脸,滚开!你早就不是无双公主了!你为了荣华富贵,委身于自己的仇人,还和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你有什么资格,再去回想我的哥哥?!你不配!原来你是为这个恨我。
玉贵妃幽幽叹气,可是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吧?声调凄婉无比,如泣如诉,承煜……,是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谁?!赵如嫣被这个骇人的消息彻底震惊了,半晌方才回神,喃喃道:你是说,睿王是我哥哥的孩子?你……,你在骗我。
她转头看向武帝方向,惊恐求证道:她在撒谎,在撒谎对不对?!尽管这件事非常难以启齿,武帝还是道:她没撒谎。
承煜是七个月生的。
玉贵妃明眸之中光线复杂,声音凄婉,那只是一个遮羞的谎言罢了,事实上,当年我就已经珠胎暗结,但却不自知。
说着,跟着赵如嫣一起垂泪哭了起来,若不然,我又怎么会苦苦忍耐这么些年?不!赵如嫣狠狠摇头,慕容昭祖你……,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玉贵妃静默了一瞬,他是一个痴人,不提也罢。
武帝一直阴晴不定的脸色,因这一句而动容,他呢喃了一句,无双……可眼下却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继而道:祁夫人你想一想,今天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固然能毁了太子和阿沅,但是又与承煜何干?反倒因为太子毁掉、豫王被废,承煜做为皇室庶长子,岂不是更有机会继承大位?而指使你的那人,正因为知道承煜不是朕的儿子,所以才敢如此恣意妄为,才敢答应你,将来替你除掉玉氏母子!他是帝王,言辞犀利直指要害。
什么……?!不!赵如嫣像是被惊雷击中了一般,---不是她蠢,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睿王不是皇帝所生,皇帝还把自己哥哥的儿子养大了!对啊,如果睿王是皇帝的孩子,豫王和太子相继被毁,那么岂不是轮到睿王做皇帝了!傅婕妤,又拿什么来对付玉氏母子?原来,她才是骗自己最深的那个人!!玉贵妃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如今承煜虽然不能登基大宝,但是皇上却答应过我,让他好好长大,并且还给他娶了兴平长公主的女儿做王妃,一切都是在替他着想,待他有如亲生。
赵如嫣的脸色又更难看了几分,开始浑身发抖。
武帝转头看向玉贵妃,玉贵妃轻轻摇头,示意不要多言,而是一叠声的追问:如嫣……,你还在恨我么?还是不肯说出背后的人么?难道你就不愿意替你哥哥,替你们赵家,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点血脉吗?哈哈,呜呜呜……赵如嫣又哭又笑,这样的反转让她心血翻腾不已,半晌才能勉强平静下来,眼泪却还是不停的掉,弄错了,错了……,一切都错了。
她双手捧着脸失声痛哭,泪如雨下。
是……,是傅婕妤。
赵如嫣终于被攻破心理防线,招了供,细细的将对方多年前的谋划,----当年对方如何找到自己,如何让自己丈夫屡立战功,进而拜将封侯,如何安排自己儿子进宫做伴读,全都一一道出。
她失声痛哭道:无双公主,是我错了,我不知道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知道睿王是哥哥的孩子,否则我也不会……玉贵妃缓缓站了起来,神色冰冷。
可惜赵如嫣看不到,还在继续絮絮叨叨的痛哭。
忽然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跪着上前了几步,咚咚咚的磕头,无双公主!我什么都说了,全都说了,这一切都是傅婕妤的安排,和我……,和我逼着明夷去做的,其实不与他相干!是我逼着他骗小公主的,是我让人灌了迷情药,强行将明夷送到公主房里的,求你们……,饶了他吧!玉贵妃冷冷道:绝无可能!……为什么?赵如嫣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玉贵妃神色冰冷宛若天山雪莲一般,给那倾城丽色,染上了一丝丝寒凉之意,你恨我,大可以来算计我、害我,不论手段多么阴毒,我都不怪你!但是算计我的儿女却不行!赵如嫣怔了半晌,喃喃道:不……,这不是明夷的错。
可惜玉贵妃没有丝毫动容。
武帝静静的看着她,人人都知道她长得倾国倾城,娇滴滴的,但其实是一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方才那些脉脉温情的回忆,那些凄婉悱恻的话语,不过是为了让对方招供罢了。
二十年过去,她还是和当年一模一样,还是看起来娇花软玉一般,实际上寒冰碎片的性子,所以自己事事顺着她,生怕一不如她的意就会被玉碎了。
不!赵如嫣开始慌乱起来,----起初是想要和玉贵妃拼个鱼死网破,才要把儿子一起带上牺牲的,现在知道睿王是哥哥的儿子,知道傅婕妤骗了自己许多年,反倒更想让傅婕妤死,同时也希望能让儿子活下来!求求你们,放过明夷吧!无双公主,他也算是你的侄儿啊。
她拼命的磕头,在青金石上的镜砖上磕破了头,磕出了血,血泪模糊道:我还知道很多,知道傅婕妤在太子府里,在泛秀宫,在其他嫔妃身边,甚至……,甚至在皇上身边,都安插有暗线!我什么都说了,只求你们饶他一命!早知今日,自己又何必赔上儿子和丈夫去复仇?!真是悔恨滔天!哦?玉贵妃目光凌厉,那你知道这些暗线具体是什么人?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还算什么有用的消息?玉贵妃毫不留情的截断,冷冷道:傅婕妤谋划了这么多年,还能促成这么大的一个阴谋,只有傻子,才猜不到她安插了暗线!事后我们自然会去查证,用不着你提醒。
你……赵如嫣脸上闪过一丝颓败之色,继而笑了,你还是这样冷心冷情,所以和我哥哥恩爱也好,情深也罢,转头就能投入别的男人怀抱。
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掠了掠鬓角碎发,不过,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呢。
什么秘密?武帝厉色问道。
赵如嫣不去看他,只用一双茶色的眼睛看向玉贵妃,仿佛她真能看见似的,嘴角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容,太子……,有关太子的秘密。
☆、53哥哥(上)玉贵妃禾眉微微一蹙。
赵如嫣虽然看不到,但却能猜得到,得意笑道:怎么样?贵妃娘娘愿不愿意让我用这个秘密,交换明夷的一条性命呢。
武帝目光猜疑不定,看了过去。
罢了。
片刻后,玉贵妃幽幽一声叹息,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这件事就算赵如嫣不说,傅婕妤狗急跳墙肯定也会说的!哼,赵如嫣一个瞎子又在宫外,如何得知宫闱秘事?一定是哪里出错,被傅婕妤窥破了太子的蠢念头!你这是什么意思?赵如嫣听她似乎想要自己说出来,不由神色慌张,这可是自己手里最后一张底牌了,难道你就不怕说出来,会……,会毁掉……吞吞吐吐,还在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怕?玉贵妃浅浅一笑,顾盼生辉、流光溢彩,丽色美得让人为之窒息,声调宛若清浅溪水一般,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心昭昭可对日月,又有何惧?她转眸看向武帝,还是臣妾来说吧。
但是请皇上先记住一点,有人想要构陷太子,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武帝缓缓点头,朕明白,你说。
二十年的相处,玉贵妃虽然不能化仇人为爱人,但是若论对武帝的了解,却是少有人及,----毕竟这二十年的后宫生涯里,武帝基本都留在了泛秀宫。
首先,自己对太子毫无任何旖旎心思;其次,太子除了那天的一句不当之语,二十年来,从没有任何逾越之举;第三,自己和太子都没有把柄给人拿住,除了……,那个丢失的翡翠耳坠,存在着一点不定因素。
凭着对皇帝的了解,很快编织了一个奸人构陷太子的故事。
早几年的时候,臣妾就时不时的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太子对臣妾……,有些不应该的痴念头。
见皇帝脸色大变,轻轻摇头,皇上听我说完。
继续道:但是请皇上想一想,这些年太子可有任何逾越之举?臣妾可又任何不妥举止?这倒的确没有,武帝脸上的怒气稍稍缓和。
玉贵妃接着又道:更不用说,早些年太子在皇宫的时候,不过是一个孩子,等他长大,又已经成婚分府在外,我们有几个时候见面?除了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臣妾从未和太子单独相处过。
武帝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玉贵妃冷笑道:臣妾想了,她们早几年就编出这些莫须有的流言,无非就是要为今天的事做铺垫,一旦成事的话,就好让皇上信以为真,是太子先恋上了庶母,后玷污了庶妹!一说到小女儿,武帝的脸色顿时风云变幻,阴冷无比,重重一拳砸在桌面上,这些毒妇,竟然早几年就开始筹谋了。
傅婕妤早在几年前,就把碧晴安插在了小女儿身边!想到此,怒气涌上心头,加上疑心,越发的相信了玉贵妃一番言辞,朕要他们全都不得好死!玉贵妃幽幽一叹,皇上心里明白就好。
赵如嫣听得她舌灿莲花,把真相说成了阴谋,急忙道:不不!靖惠太子的确是爱慕你的!他……,他存了龌龊的念头!哦?玉贵妃长眉一挑,反问道:那你有何证据?难道红口白牙随便说说就行了?你想用这种谣言来威胁我,好饶了你那黑了良心的儿子!一声冷哼,若是我胆子小一点儿的,岂非被你吓住?但我劝你别白费心机,皇上可不是那种糊涂的君主,别人说说就会相信的。
不!我没有胡说……武帝一声断喝,给朕闭嘴!眼下赵如嫣无凭无据只顾乱派罪名,越发像是要故意给太子和玉贵妃泼脏水,这些人先是谋算自己的小女儿,现在又……,忍不住抓起个茶盅砸了过去,且收起你的那些歹毒心思!皇帝力道巨大,赵如嫣被茶盅砸得头破血流,痛得伏在地上。
还有一件蹊跷的事。
玉贵妃化被动为主动,又道:早几年臣妾丢过一支翡翠耳坠,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只怕等下到了傅婕妤那边,她多半要指证是太子藏了臣妾的东西,甚至……,还会诬陷是臣妾送给太子的。
她起身屈膝,哽咽道:臣妾清白,还请皇上明鉴!流波妙目中尽是隐隐委屈之色,叫人心生怜惜。
武帝不知不觉软了心肠,柔声道:无双,朕会一直护着你的。
玉贵妃眼里的光线跳了一下,但是低垂眼帘,不想让皇帝看到那一点点波动,----和仇人二十载朝夕相处,每时每刻都要抵御来自对方的温存,其实……,也很累,可惜自己别无选择。
然而转瞬,她就将这一点情绪波动压了下去。
她比人们眼中的娇花软玉要冷静许多,此刻想的是,自己虽然算是铁板一块,但是不知……,性子绵软的太子会如何?要是等下他进宫露出愧疚之色,岂不糟糕?可是当着猜疑不定、满心怒火的皇帝,又不能直接找人告诫太子。
是,皇上相信臣妾就好。
玉贵妃缓缓起身的功夫,很快计上心来,抬眸看向皇帝,承煜和阿沅还在外面等着,不知道多担心。
可是赵如嫣多半会满口胡言,让承煜知道那些往事就不好了。
武帝当然也不想睿王知道真实身世,免得横生波澜,起身道:嗯。
看了赵如嫣一眼,又道:不用担心她会再乱说。
吩咐缪逊,她的嘴已经没用,先毒哑了,让人看好等候处置。
不!明夷……赵如嫣一嗓子还没喊完,就被缪逊捏住了脖子,迅速塞了一团东西进去,只剩下一阵咕咕哝哝含混不清声音,接着被拖了下去。
玉贵妃轻启朱唇,岑苍,让承煜和阿沅进来。
睿王和慕容沅早就等急了,一进殿,就齐声问道:有结果了吗?玉贵妃微笑道:嗯,已经招了。
拉了女儿在身边坐下,母女亲密的样子,然后在她的袖子中暗暗捏了捏,都是被人的阴谋,你和太子都是被人陷害的,这要这件事处理妥当,往后就再也不会有风浪了。
她说话的时候,很自然扶了扶头上的碧玉簪子,一双眼睛会说话似的,看了看女儿。
慕容沅确定自己没有产生错觉,母亲的确是在给暗示自己,捏得很重,但是她有什么话不能当着父亲说?那碧玉簪子又有什么特别所指?母亲的簪子并无特别啊,又或者……,是指自己的簪子?簪子……,碧玉的?和太子……?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不由豁然心惊!母亲用耳坠给自己改造的翡翠簪子!那丢失的另外一个翡翠耳坠,不正是在太子手里吗?自己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仓促之间不敢细想,更怕惹得父亲多心,只做一副甜甜撒娇的样子,依偎在母亲身边,有父皇和母妃在,女儿当然放心。
同样在袖子里面捏了捏母亲,示意已经明白了。
玉贵妃神色未有丝毫改变,松开了女儿,朝武帝说道:傅婕妤那边,还是臣妾陪皇上过去吧。
回头看了看一双儿女,阿沅受了惊吓,还是让承煜陪她歇歇的好。
武帝当然不想让睿王跟过去,否则傅婕妤狗急跳墙,又说起什么前朝驸马的事,那可真是无风也要起浪了。
更何况,今天小女儿的确是被吓坏了,颔首道:小阿沅和承煜在泛秀宫歇着。
慈爱的看着小女儿,等父皇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陪你。
慕容沅乖巧应道:好,我听父皇的。
******靖惠太子一回到太子府,就什么都不顾先洗了一个冷水澡!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几个打耳光,----疯了!疯了!今天真是疯了,差一点……,就对妹妹做了那样的事!要是真的行差踏错,就算自己死了,也是罪无可恕、难辞其咎!怎么能做那样没人伦的事呢?!一定是疯了。
他将所有的人都撵了出去,自己躲在屋里,抱着头……,心中痛苦万分,先是不知轻重跟庶母乱说话,继而又对妹妹动手动脚,还有何颜面去面对她们?自己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猪狗不如!!他正在悔恨痛苦自责当中,门外砰砰砰的响了起来,姬暮年在外喊道:太子殿下,请开门!你要是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糕,请听下官一言!等待了许久,苦口婆心说了许多,都没有效果,他忽地在门外冷笑起来,看来……,太子殿下是要存心害死小公主了。
你说什么?靖惠太子终于动容,赶紧洗了一把冷水脸,洗去脸上泪水,情知自己的样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侧着身子拉开门栓,你进来说话。
姬暮年大大一步跨了进来,反手上门,请太子殿下,告诉下官今日实情!眼下时间紧迫,不想再跟他啰嗦,若是小公主清誉有碍,她的一辈子可就全都毁了。
不!靖惠太子连连摇头,我、我……,我只是一时醉酒糊涂,但是……大腿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我用碎瓷片扎破了自己的腿,借着疼痛……,离开了,并没有对阿沅做什么。
目光哀求,真的!暮年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
姬暮年听了他亲口确认,心下落定,继而悠悠道:因为……,公主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靖惠太子忙问:阿沅是怎么说的?姬暮年转述之前白嬷嬷的话,公主说,‘今儿多谢太子哥哥及时醒悟,救了我’。
阿沅的意思,是不再追求我的过错了吗?靖惠太子满眼的震惊、欣喜,继而明亮起来,激动的抓住姬暮年,确认道:是这样的吧,暮年!太子殿下。
姬暮年语气透着一丝无奈,就算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但是前世跟太子年岁一样大的时候,也断不能像他这样孩子气!更何况,他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富贵公子,天真还不要紧,但作为一国储君这般不老成稳重,简直就是要命!靖惠太子还在兴奋之中,暮年,暮年!阿沅她原谅我了。
是,她原谅你了。
姬暮年不想啰嗦,继而转入正题,太子殿下想明白没有,三公主为何要专门说这么一句?没功夫等他慢慢领悟,直接道:她的意思,等下不管皇上怎么问,太子殿下都要一口咬定,自己对妹妹没有任何旖念,一进屋发现不对就当机立断,刺破大腿出去了!我……,好的。
记住!切切牢记!姬暮年忍不住加重语气,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太子殿下说漏了一个字,那就是同时毁了自己和沁水公主!当时屋里只有你们两个,只要你们口径一致,皇上和别人就只能相信这套说辞!缓了缓,这一切都是别人陷害的!陷害?谁?靖惠太子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的确醉的不一般,但是之前在宫中并没有喝太多,不由猛地一惊,难道是祁家的人……,在屋子里做了手脚不成?可是祁明夷,他从小和阿沅一起长大的啊。
所以这才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姬暮年将后续的事说了,虽然没有亲见,但是从祁明夷不在屋中,便可以推断,他故意假作受伤,骗了小公主,又让人骗了太子殿下你过去,目的就是要毁了你们!甚至……,见太子殿下没有成事,干脆就就自己亲自上阵了。
这……靖惠太子先是吃惊,继而无比愤怒,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继而又是惊吓,那阿沅她……,该不会……没有。
姬暮年隐瞒了小公主的重生的事,一则不能说,二则更喜欢彼此共享同一个秘密,只是道:幸好公主殿下警觉,随身的人带了一些机灵的人,下官后来见着公主的时候,她人还是好好儿的。
那就好,那就好。
靖惠太子自怨自艾,我真是太糊涂了,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走掉呢?至少也要告诉白嬷嬷她们……可是当时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也不受控制,只想远远的离开妹妹,免得铸成大错。
好了,太子殿下……姬暮年正要安抚他几句,外面又来了人,今天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日子,门外太监声音惊恐,太子殿下,出大事了!又、又怎么了?靖惠太子今天受的惊吓实在够多了。
禁卫军大统领厉如海带着两队人进了府,手上持有圣旨,说是要在池塘里面找点东西,现在已近有人下去捞了。
什么?!靖惠太子如遭雷劈,今儿心绪几番大起大落,加上眼下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要被戳破,不由软坐在椅子上,完、完了。
太子殿下。
姬暮年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朝门外大喝,都离得一点儿!低声问道:池塘里面到底有何不妥?你倒是说呀!靖惠太子像是什么都听不到,只是喃喃,完了,这一次孤真的要完了。
☆、54哥哥(中)扑……!一声水响,姬暮年将一碗凉茶泼了太子满面!继而跪在地上,事关重大,还请太子殿下先对下官说实话,然后再责罚下官不敬之罪。
不消说,池塘里面的东西肯定大有问题,到底是什么?!靖惠太子已经完全慌乱了,恋庶母、奸妹妹,简直可以想象父亲的雷霆怒火,以及雪花一般的废储君折子。
可是抬头看向姬暮年,看着他眼睛里坚毅冷静的神色,却升起一丝求生的希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抓住他,几乎要哭出来。
是……,玉贵妃的耳坠。
荒唐!!姬暮年跪在地上一声断喝,气得脸色大变,你怎么能……但是没有功夫跟他生气,情急之中,飞快的琢磨应对的办法。
片刻后……,缓缓抬头,太子殿下记住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翡翠,不知道什么耳坠,更不知是谁陷害你故意扔进去的!他加重语气,你记住了,这一切都是别人在陷害你!反正今日的水已经浑了,皇帝上了年纪,疑心重,不如把水搅得更浑浊一些,反倒能够把太子给摘干净。
想到此处,亲自去面盆里面拧了一把帕子,让靖惠太子擦了一把脸,然后将他生生拽了起来。
太子殿下,你现在完全不知情!马上赶过去,质问厉如海到底在做什么?想必他不会说出实话,太子殿下只能一头雾水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把翡翠耳坠找出来。
太子殿下莫名其妙被人诬陷,自然是满心震惊愤怒,那么就马上进宫,向皇上哭诉你被冤枉的可怜和委屈!这……靖惠太子惊疑道:抵赖就行了?只有这个法子!姬暮年飞快解释,太子殿下还不知道吧,今儿府里面有人故意纵火骗你回来,再引你路过祁家别院,所以……,这一切全都是别人的阴谋!急声喝斥他,快,照我说的去做!******太子哥哥。
去往金銮殿的一个路口中央,站着一个豆蔻年华的明媚少女,浅金云纹上衣,玉白色的凌波水仙裙,就连云霞金光,都压不过她清理绝伦的姿容。
仿佛春风一呵,满园□里最洁白无瑕的那一支玉色梨花。
靖惠太子见了,越发觉得羞愧满面抬不起头来。
慕容沅摒退了宫人,裣衽道:多谢太子哥哥今日及时醒悟,救了阿沅。
不顾哥哥震惊的脸色,走近了一些,低声问道:太子哥哥,可曾见过一个翡翠耳坠?靖惠太子脸色猛地一变。
太子哥哥肯定没有见过。
慕容沅自言自语,看向太子的眼睛说道:一定是有人阴谋陷害,往太子府里的池塘扔下了母妃的耳坠,太子哥哥完全不知情,对不对?靖惠太子眼神闪烁,阿沅,我……姬暮年围了过来,挡住了别人的视线,同样道:太子殿下,就按下官和公主所说去做,绝对不能有差错! 心中升起一缕奇异的感觉……,心有灵犀?彼此居然想到一起去了,微微有点奇妙。
慕容沅长眉入鬓,目光凝重时,很有几分玉贵妃冷若冰霜的影子,她厉声道:既然太子哥哥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冤枉的,为什么眼里没有愤怒?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我……靖惠太子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满眼愧疚,在那清澈如水的眸子下自惭形秽,阿沅,对不起……太子哥哥!慕容沅打断他,急声道:你要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是被人陷害的,那么现在你应该满腔愤怒,应该眼神坦荡毫不退缩,明白没有?!是,我明白。
靖惠太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做不好。
你明白?慕容沅一声冷笑,那你这样眼神闪闪烁烁的,是心中有愧吗?是存了心要害死我母妃吗?!她问:你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又怎么去面对父皇?又怎么去面对,正等着置你于死地的傅婕妤?!傅婕妤?对。
慕容沅决定给他下一点猛料,冷声道:傅婕妤认为,是母后害死了孝平王和孝安王,所以……,要彻底的毁了你和母后!她胡说!这一次,靖惠太子倒是真的愤怒了。
慕容沅继续道:傅婕妤还认为,我的母妃抢走了父皇对她的宠爱。
虽然是瞎编乱造的,但和实情也差不了太多,而我……,又抢走了父皇对二皇姐的关爱,所以她不仅要害了你和母后,同样也不会放过我和母妃的!她……,疯了吗?靖惠太子怒声道。
对,她疯了。
慕容沅直直的看向他,声音凄婉,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个郗家族人的性命,还有我的母妃,还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掌握在我的手里?太子哥哥。
慕容沅软硬兼施,眼泪汪汪看着同父异母的哥哥,泣道:你不想害死母后,对不对?你不想害死我的母妃,对不对?太子哥哥,你更不愿意让我就这样香消玉殒,……对不对?靖惠太子不自觉的连声道:不会,不会的。
慕容沅神色一凛,朝着钟翎宫的方向指道:那你现在就去揭穿傅婕妤的阴谋!你只要记住一点,不是她死,就是我们全部万劫不复!*******小公主那宛若刀峰出鞘一样的眼神,在姬暮年的心里,一直久久萦绕不能散去,好似娇花一般的外表下,内里长出了铮铮烈骨!重活一世的她,和前世那个任性刁蛮的沁水公主,真的完全不一样了。
是啊,明明前世还是那样厌恶她的,今生却不知不觉被她吸引。
而今生被慕容沅吸引的人,显然不只他一人。
去往金銮殿的一条小路树荫里,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长剑眉,细长明亮的丹凤眼,修长身形藏于树下,袍子上面洒满斑斑驳驳的金色光斑。
光影摇曳中,让他的眼神带出一种魅惑人心的迷离。
----小公主在祁家别院遇到大事了。
宇文极心里十分清楚,可是她却将自己拒之门外,一方面固然是自己不便掺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自己能力不够强大,无法帮得上忙。
砰!的一声,重重一拳砸在了树干上面。
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宇文极暗暗咬牙切齿,问自己,----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忘了母亲蹊跷之死吗?你忘了妹妹还在东羌等着哥哥吗?你在燕国已经过得乐不思蜀的吗?!呸!就凭你这副仰仗别人羽翼的窝囊样,还想要……,真是痴心妄想!一个总是让女人庇护的男人,还算是男人吗?宇文极,你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哪怕东羌国前有狼、后有虎,你也必须回去!哪怕要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你还是一样必须回去!只有你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为母亲报仇,保护妹妹,保护她,而不是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你是东羌国堂堂正正的嫡出大皇子,去夺回你的应有一切!只是……,纵然没有身败惨死,纵然真的有那样俯视众生的那一天,她……,也应该早就嫁人了吧?十四岁了,或许还有两、三年,或许更快,而自己……,大概是来不及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再这样懦弱下去了。
宇文极缓缓转身而去,步伐坚定。
*******此刻的钟翎宫,气氛已经是凝重的不能再凝重,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傅婕妤几近狰狞大笑,怎么样?臣妾可是没有撒谎哦。
她看向厉如海,带了一丝癫狂问道:厉统领可找到那翡翠耳坠了?厉如海不理会她,将掩盖着绸帕的托盘亲手奉与皇帝。
武帝轻轻揭开,果然躺着一枚金针弯钩的翡翠耳坠,都是不易腐蚀的东西,洗干净以后,金钩依旧明晃晃的,翡翠依旧碧绿欲滴、晶莹剔透,叫人爱不释手。
他静静凝视片刻,转头看向太子,你怎么解释?!父皇明鉴!靖惠太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脸无辜之色,儿臣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人,心思那般歹毒,居然……,想用这种法子来陷害儿臣,陷害玉母妃。
你当真不知?武帝还是有疑心的,毕竟玉氏美貌无双,而且太子还和小女儿有点说不清,哪怕面上不信,心底却忍不住有些怀疑。
父皇,你且想想。
靖惠太子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急急辩解,儿臣若是有那种天理不容的畜生念头,拣了坠子,自然是要珍之、重之,日日夜夜拿出来观之。
说的正是他以前的作为,又怎么会扔到池塘里面?这……,分明就是有人陷害,见不能放在儿臣身边,就故意藏在池塘里,专门等待今日捞出来攀诬儿臣!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武帝也不免信了。
若是太子爱慕玉氏,得了她的东西,自然是要放在身边日日观看的,哪有仍在池塘泥污里面的道理?看来……,果然是傅婕妤故意捣鬼。
皇上!傅婕妤见皇帝面色改变,且隐隐怒容,看向自己,便知他是信了太子的诡辩,慌忙道:他这是狡辩,东西分明就是在太子府里找出来的!而且早在几年前,臣妾就亲眼看见他拣了贵妃娘娘的耳坠!傅母妃!靖惠太子怒道:孤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非要这样陷害孤?若是孤早几年就拣了翡翠耳坠,你为何早几年不告诉父皇?再说太子府中的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傅婕妤答不上来。
不对,不对!今天的事,怎么全部都乱套了。
靖惠太子明明恋着庶母,小公主又是美貌,再加上迷情香,他绝对不可能不中招的啊?!就算他没中招,祁家的人也该像个法子补救才是,随便找个人……,总之今天的事太诡异了。
而且今天的太子似乎有些异样,不再唯唯诺诺,不再畏惧君父,而是像突然醒过来了似的,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的狡辩!☆、55哥哥(下)哼!靖惠太子一脸愤怒之色,指着傅婕妤,分明就是你预谋已久,早早的收买了孤府中的奴才,先在几年前将这翡翠耳坠扔进池塘,做为一枚暗棋。
然后等着阿沅长大成人,又编出今日的一番闹剧,让你的暗线在太子府中放火,骗得孤回宫,再引得孤路过祁家别院,和祁家的人联手,想陷害孤和阿沅于万劫不复之地!幸亏孤心中清白,对庶母和妹妹绝无半点龌龊念头,即便中了你们的迷情香,也能自残清醒离去,否则就让你的计谋得逞了!傅婕妤瞪大眼睛看向他,简直怀疑……,面前的人是别人假扮的靖惠太子!父皇救我……靖惠太子爬到皇帝跟前,一如从前那样,遇事就只会找着父母哭诉委屈,傅婕妤存心陷害儿臣,现在……,那个在儿臣府中放火捣乱,偷偷扔翡翠耳坠的奴才已经抓到,叫他上来一问便知。
抓到了?武帝已经完全相信了太子的话,当即怒道:带人上来!一名尖瘦下巴的太监被带了上来,先是不肯承认,但是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又被慎刑司的人伺候了一番,很快就哭爹喊娘全招了。
但是他只承认放火的事,却矢口否认扔过翡翠耳坠。
靖惠太子听了,赶忙道:父皇,一定是儿臣府中还有其他暗线!傅婕妤气得倒呛,这个太子……,怎地突然学会搅浑水了?不行,眼看祁家的人没有毁了太子和小公主,自己更不能在太子恋母的事上输了!继而尖声道:不!皇上你别相信太子,这分明就是他在狡辩,没有人陷害他,翡翠耳坠是他自己扔下去的!哦?武帝问道:那么,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呢?傅婕妤自知难逃一死,情急之下,干脆供出了另外一枚钉子!可惜为时已晚,哪怕抓了那人来,说是亲眼看着太子把翡翠耳坠扔下去的,皇帝也不相信了。
武帝冷笑道:好奴才,亏得你在太子府中潜伏这些年了。
一声断喝,将这一个个魑魅魍魉的祸害,全都扔进天牢凌迟处死!!继而转头看向傅婕妤,你从早几年就开始步步为营,在阿沅身边安下棋子,在太子身边安下棋子,就是为了布置这么一出‘恋庶母、奸妹妹,继而废太子’的大戏,心思毒辣,已非言语可以形容!臣妾毒辣?傅婕妤情知已经是无力回天,反倒不再争执,眼中只有愤恨滔天的光芒,嘶声道:那么皇上又是如何对待臣妾的?当初臣妾生了两个儿子,皇上怕皇后压不住臣妾,一直压着臣妾的位分,不肯封妃,甚至连葛嫔那种抱狗丫头的出身,都可以封嫔,臣妾却只是一个小小婕妤!臣妾体谅皇上的为难,体谅皇上对年幼太子的担心,忍了。
可是后来……,仅仅因为皇后无中生有的嫉妒,就生生……,生生的折了臣妾两个儿子!皇上那时候又在做什么?傅婕妤怒声质问,眼泪飞溅,皇上只顾每天照顾生病的三公主,任凭皇后暗地谋算做尽了手脚!即便事后对皇后有所怀疑,皇上却又顾忌太子的地位,而没有对皇后有任何处置!臣妾的两个儿子,就那么白白的被人牺牲了。
那又如何?玉贵妃冷冷接话,冤有头、债有主,你恨皇后娘娘,恨我,为什么不直接冲着我们来?而是要对两个孩子下手!看似愤怒之语,却一句话把太子划成了小孩子,继续质问傅婕妤,难道你死了孩子,别人就得跟着死孩子不成?!对!就是这样!傅婕妤哈哈大笑,你们让我尝到的痛苦,我要你们同样也尝一遍!还要更苦、更痛,要你们一辈子都不得安生!若非葛嫔已死,豫王被废,同样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的,前世的傅婕妤就成功了。
小公主是在豫王府落水的,皇帝一查再查,自然认为葛嫔和豫王参与了其中,而小公主的枉死,让皇帝对靖惠太子彻底死心!废太子,废豫王,赐死皇后,赐死葛嫔,赐死姬家的人!没多久皇帝自己也病倒了,然后立贤能的代王为太子,又怕新帝江山不稳,将睿王远远的封王发至藩国,再一壶鸩酒赐死两个被废的儿子!后宫里,剩下一个失去依傍病恹恹的玉贵妃。
代王后来虽然登基,但是虞太后却无强大的娘家支持,由内宫延伸到朝堂,有家族依仗的傅太妃,以及她那回京辅佐新帝的大将军哥哥,把持了燕国一切!只可惜,这一幕今生不会再重演了。
而眼下的傅婕妤也不会知道,只剩下满心的绝望、不甘,已经山呼海啸一般不能抑制的愤怒,烧红了一双眼睛,你们……,全都不得好死!玉贵妃浅笑道:呵,还是先想想你自己怎么死罢。
要死……傅婕妤猛地抬头,把下头上金簪就朝她狠狠扎了过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可恨郗氏不在……话未说完,就被武帝一把握住了手腕,又快、又准、又狠,只听咔嚓一声,生生掰折了傅婕妤的手臂!他将人重重摔在地上,阴冷道:朕念在你曾经服侍一场,给你留给全尸。
全尸?呵呵,也不错呀。
傅婕妤伏在地上,眉头痛得拧作一团儿,却还是固执的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们……,也不会有好下场的,且等着吧。
******皇上……郗皇后闻讯赶来,却被禁卫军阻挡在钟翎宫门外,煎熬似的,好不容易等着皇帝一行人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到底、到底出什么事了?武帝将身边的靖惠太子用力一抓,推到她的面前,带着你养的蠢货给朕滚!郗皇后赶紧稳了儿子一把,想要开口,靖惠太子却是脸色惨白,低声道:母后,什么都别说了。
像是有鬼在后头撵他似的,慌忙欠身,儿臣告退。
回到泛秀宫,慕容沅和睿王迎了上来。
好些没有?武帝掩盖了眉宇间的风雨雷电,和颜悦色朝女儿问道。
好多了。
慕容沅上前扶着父亲,一起进了内殿,让他坐下,又拿了一个鹅毛软垫给靠着,上了茶,父皇渴了吧?润润嗓子。
武帝欣慰一笑,还是小阿沅最贴心。
他是将近六十的老人了,哪怕年轻时再英勇无敌、精力惊人,到底年岁所限,每次动火之后都会有些疲倦,喝茶静了静,方才觉得气息顺畅一些,好了,你们也坐下罢。
父皇。
睿王剑眉微蹙,迟疑道:请恕儿臣无礼,为何……,审问傅婕妤不让儿臣和阿沅过去?又补道:儿臣没有质疑父皇的意思,就是疑惑。
慕容沅也有同样疑惑,嘟哝道:对呀,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今儿吓着你了,好好歇息。
武帝并不大打算多说,只一句带过,涉及到一些陈年旧事,你们年纪小,没必要去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玉贵妃肃然道:行了,好奇心别那么重。
父亲和母亲的口径竟然出奇统一!慕容沅侧首看了看哥哥,在对方眼里看到同样不解,两人对了对眼色,各自缓缓收回视线。
武帝瞧得有些好笑,你们两个小家伙。
折腾一天,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浓黑下来,宫人上来请示,皇上,摆晚膳吗?饭还是要吃的。
武帝有意缓和一下气氛,笑了笑,领着宠妃和一双儿女去了偏殿用膳,落席入座,招手对缪孙附耳低声,即刻到上书房让人拟旨,传雍州大将军傅如晦进京!如有不从,以叛逆罪格杀勿论!是。
缪逊悄声退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还算温馨,用完膳,睿王作为成年皇子须得出宫,慕容沅亲自将哥哥送到泛秀宫门口,我没事,哥哥回去路上小心一些。
睿王伸手替妹妹掠了一下碎发,挂在小巧的耳朵后面,阿沅。
银色月华洒在他俊美无暇的脸上,目光越发深黑幽邃,仿似一潭看不到底的千年池水,就连声音都变得清幽起来,我总觉得,父皇和母妃有什么瞒着我们似的。
或许吧。
慕容沅也是这样想的,但并不大在意,但不管是什么,父皇和母妃肯定都是为了我们好,哥哥还是不要再去想了。
好,不去想了。
睿王展眉笑了,眉眼间是说不尽的天潢贵胄之气,还是习惯性的揉了揉妹妹头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还不如你小丫头心怀宽广吗?可不能让阿沅笑话哥哥。
去你的!慕容沅莞尔一笑,在哥哥的胸膛上捶了一拳,俏皮反问,凭什么我就不能比你心胸宽广?你少小看人了!哈哈。
睿王纠结了一整天的心思,总算开朗了些,好了,我回去了。
叫了乐莺过来,好生陪着阿沅。
又想起碧晴来,略有一些担心的看向妹妹,碧晴那种存了祸心的丫头,不必放在心上。
到底要怎么处置祁明夷几个人,慕容沅还没想好,心情其实乱乱的,只是不想说出来让哥哥担心罢了。
于是浅浅一笑,哥哥放心,我不会为那种人生气的。
那就好。
睿王细细的交待了几句,又道:明儿我早点进宫来看你。
转身辞别而去,一行人在灯笼的照耀之下,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出了皇宫,睿王很快回了自己的府邸。
王妃姜胭脂是当年慕容沅的伴读,彼时上大课的时候,也是长长见到睿王的,丈夫人物风流、风采无二,又是能文能武的少年英才,加上出身矜贵非常,心中自是一千分一万分满意的。
甚至还会隐隐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姿态放得很低,婉声道:王爷回来了。
睿王淡淡一笑,嗯。
神态温和,但这并非他对王妃有什么温存心思,本来就是门当户对指婚而来的妻子,又无任何出众之处,当然谈不上有任何动心之处,客气不过是出于皇子养成礼貌而已。
听说三妹妹找到了。
姜胭脂亲手替他脱了袍子,解释道:当时母妃让妾身先回府等候,后来妾身也曾进宫想探望一下的,但是宫门戒备森严,不让进。
睿王简短道:嗯,阿沅没事。
姜胭脂和他成婚有一段日子了,加上自幼熟识,知道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并不好说话,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便没有多问,只道:三妹妹没事就好。
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对了,今儿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信?睿王挑了挑眉,接过信,一面拆开,一面顺口问道:什么人送来的?不清楚。
姜胭脂一身杏色云雁细锦宫衫,坐在旁边,歉意道:那人在门上给了信就走了,只说十分要紧,一定要让王爷亲启。
瞧着丈夫脸色渐渐变冷,她原是比较爽朗的性子,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出什么事……坐下!睿王脸色大变断喝道。
姜胭脂吓了一跳,我……,好,我不看了。
你出去。
睿王将信折了起来,只等了一瞬,便神色不耐喝斥道:出去,全都给本王出去!出于从小的皇室礼仪教养,方才没有骂脏话、砸东西,但是那乌黑的眼眸里,像是隐隐迸出要杀人的光芒!姜胭脂从没见过丈夫如此雷霆大怒,惊吓不已,慌忙领着人退了出去。
睿王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抖得信纸沙沙作响,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一般惊骇不定,忍了又忍,他再次展开手里的信纸,白纸黑字,上面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
汝七月生,乃前朝赵驸马之遗腹子,祁明夷之表兄。
睿王不愿意相信,可是……,隐隐又觉得这很可能是真的。
不然的话,为何一轮到审问祁明夷母子,父皇和母妃就不让自己和妹妹在场,甚至……,妹妹也只是一个幌子吧?其实是不让自己知道实情才对。
七月早产,这个流言自己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但……,真相竟是如此么?!☆、56姻缘(上)夜幕沉沉,太子府内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姬月华陪着靖惠太子坐了半个时辰,丈夫脸色苍白难看,不允许奴才进来,就这么彼此相对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屋子里静谧如水,就连博山炉里香屑爆裂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良久,姬月华终于忍耐不住上前,在靖惠太子面前蹲下,以一种温柔的眼神仰望着他,太子殿下,别的什么都不管,先歇息吧。
出去。
姬月华陪笑道:殿下……,是妾身呀。
靖惠太子冷冷道:别叫孤说第二遍。
姬月华脸色微微一白,待到看清了他眼底出奇的寒冷,不由颤了一下,好。
仔细回想了一下,自认没有办错什么事情,稍稍安心,起身道:那殿下也早点休息。
以后少背着孤妄自行事。
靖惠太子突然道。
什么?姬月华转回身来,柳叶眉、细长美丽的眼睛,尖尖下巴颌,很典型的姬家人长相,说话也是轻声慢语的,妾身没听明白殿下的意思。
靖惠太子一声冷笑,讥讽道:你记清楚了,这儿是太子府,不是姬家。
姬月华的翦水秋瞳亮了亮,很快顿悟,旋即跪下解释道:四哥只说叫我最近多留意府中奴才,他也不知道何人会有动静,因为暗线是谁尚未明朗,所以暂时没有告诉太子殿下,绝无隐瞒之意。
去罢。
靖惠太子满眼疲惫,连听解释的心情和精力都没有,闭上眼睛,一副明显的撵人态度。
殿内静默了片刻,听得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方才睁开双眼,缓缓勾起嘴角,----人人都觉得自己是一个窝囊废,都瞒着自己!他缓缓展开双手,两个掌心都是几个深深的血印子。
之前在钟翎宫和傅婕妤对质的时候,全凭妹妹给自己打的一口气,面上看着镇定,可是连掌心掐破都不自知,还是此刻方才发觉掌心剧痛,可见当时有多紧张了。
自己真是没出息,被人算计惹出了泼天祸事,还要妹妹来替自己遮掩和打气,才惊险不已的勉强度过这一关。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哪怕就算是假装呢,强撑呢,就算每次都要掐破手掌心呢,也不能再此次被动的给人算计,让身边的人都忙着替自己善后!这样……,真不是一个男人啊。
妹妹说得对,那些话语犹自萦绕在耳,太子哥哥和母后的性命,整个郗家族人的性命,还有我的母妃,还有我……,一切的一切,就全都靠掌握在你的手里了。
不论是今天也好,以后也好,都是这样啊!若是再这样继续烂泥扶不上墙,等到父皇走了以后,自己又怎么能保护好身边的亲人?既然是男人,就应该挡在亲人的前面,挡在她……,和妹妹的前面,把担子扛在自己肩上挑起来,----就算还做不好,也要努力的去学习去做。
阿沅,太子哥哥不想再让你失望了。
******慕容沅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外衫,穿了一件藕粉色的素纹中衣,同色长裤,上床斜斜的歪着,睡不着,可是也的确是很累很累了。
傅婕妤……,大概明天就会传出恶疾暴卒的消息。
祁夫人应该也活不了,可是、可是祁明夷和碧晴呢?他们俩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可以说除了这件事以外,一直没有任何仇怨,特别是……,祁明夷还三番两次的提醒自己,他也有他的无奈吧。
要处死身边朝夕相处的人,自己……,还做不到干脆利落。
树荫下,那个目光明媚的少年朝自己跑来,捧了一卷书,欣喜的告诉发现了一处优美的句子;荷塘小船上,莫赤衣捣乱弄脏了自己的裙角,还带着孩子气的小小少年,掏出帕子,蹲在面前替自己细细的擦拭;练剑课上,那个浅杏色的身影冲到自己身前,以肉身替自己挡剑,----哪怕他要算计自己,这也肯定是最初的计划有了偏差。
比如碧晴,前世还给自己端了一碗不怀好意的人参汤,而祁明夷……,自己找不出要直接杀了他的理由。
至少想到杀了他以后,自己没有半分痛快的念头,但就这样放过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因为纠结不定,所以方才向皇帝爹求情,等自己想好再做处置。
公主。
白嬷嬷亲自过来放下帐子,劝道:早些睡,不管有什么事,都得把精神养好了再说,睡吧。
像哄小孩子似的,给她也了被子,还轻轻的拍了拍,小阿沅,快快睡觉。
慕容沅扑哧一笑,行了,嬷嬷,你还打算唱一唱摇篮曲不成?白嬷嬷还真的轻轻呢喃,唱了起来。
慕容沅只是觉得好笑,可是笑着笑着,神经放松,加上殿内染了安神香,竟然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黑甜一觉,一晚上连个梦都没有。
次日早起,玉贵妃担心她道:你才受了惊吓,别去上学了。
去的。
慕容沅却是坚持,这样就能逃避一下时间了,那件事……,等我回来再说。
竟然连给皇后请安都没有过去,早早的逃去了学堂。
玉贵妃看着女儿匆匆的背影,轻声一叹。
眼下嫁了姜胭脂,关了祁明夷,禁了莫赤衣,周宛宛又经常借口不舒服偷懒,学堂里面只剩下宇文极和慕容沅,倒是十分清净。
特别是……,宇文极似乎比从前更加孤僻少话,慕容沅又是心事重重,静得叫夫子讲课都不好意思高声了。
下午赶巧是箭术课,慕容沅和宇文极都换了箭袖装束,两个人默默的练习射箭,还是谁也没有说话。
搞得跟随服侍的宫人紧张兮兮,走路蹑手蹑脚,一个小太监上前递箭筒的时候太紧张,扑通摔了一个狗啃屎,顿时吓得连连叩头,哭丧脸道:都是奴才太蠢,请公主殿下恕罪,恕罪……行了!滚下去吧。
慕容沅烦躁喝斥,将手中的特制细弓摔在地上。
别拿弓箭出气。
宇文极上前拣了起来,走上前,将弓放回她的手里,----像小时候做惯的那样,站在她的身侧,一起握住弓,一起搭箭,然后引弓、拉弦、满月,唧----的一声尖鸣,利箭划破空气正中红心!慕容沅觉得他怪怪的,虽说小时候他常常教自己射箭,但是年纪大了以后,有好几年没有这么亲密的贴在一起了。
身体的接触还没什么,但是教习必须靠得很近,他的呼吸扑打在自己脖颈间,痒痒的、酥酥的,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异微妙。
喂,你……射箭的时候要专心。
宇文极当即打断她,心里尽是淡淡难过,----也不知道,还有几次这样的机会了。
等自己回到东羌国,是生是死都难讲,就算能够活下来,只怕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就算再见……,她也早已经嫁人生子了吧。
八年相伴,终究还是逃不过生离死别。
做什么?慕容沅心情很坏,没有精力去迁就他莫名其妙的情绪,况且根本不知道他的想法,只当他因为昨儿被冷落发神经,不由用力一挣,放开我!但是女子和男子的力气天生有别,根本就挣不脱。
阿沅。
宇文极突然说道:你将来想好要嫁给谁没有?我?嫁人?慕容沅觉得他神经抽得不轻,无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这个,又因为他的霸道而生气,用手肘顶他,我没想过嫁人,快放开我。
啪----!又是一声利箭中靶。
宇文极深吸了一口气,怕自己不说,往后开不了口,也没有机会再说了,你要嫁就嫁一个心思简单的,好脾气的……越说越是难过,不会欺负你的。
哎……慕容沅恼怒的回头,瞪他道:你疯够了没有?却怔住,这家伙无缘无故红眼圈儿做什么?正要细看,却被宇文极一声断喝,回头,看靶心!啪----!第三箭,利箭还是正正的钉在中央红心。
慕容沅知道他好面子,扭回了头,对着前面抱怨道:你别发疯了行不行?昨天的事牵扯的人很多,我让你先回避,也是为你好的意思,为这个你就委屈上了?还婆婆妈妈的,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像个男人吗?再一次重申态度,我说了,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嫁人的事。
宇文极不理会她,继续道:姬暮年这个人心思太重,算计太重,你千万别想不开嫁给他了。
实在不行……,就嫁、就嫁给莫赤衣吧?手上抖了一下,他虽然对我脾气很坏,也没脑子,可是对你还算不错,再说没脑子的男子好辖制……却是再也说不下去,松开她,一扭身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慕容沅将弓箭仍在地上,揉了揉手,神经!吃错药了呢。
这会儿没有功夫去追问宇文极,想着他性子别扭,过一阵子,等他正常了再哄他也不迟。
箭也射不下去了,直接坐辇回了泛秀宫。
武帝已经在内殿坐着了,看向小女儿,说道:傅婕妤病故了。
这个早在预料之中,慕容沅倒是没有太多意外,况且和傅婕妤没有任何感情,自然生不出任何感慨,只有一种大毒瘤被扒掉的放心。
但是看着父亲灼灼的目光,明白是在等着自己的答案,----也是皇帝爹宠溺自己,不然哪里用等,要打要杀,还不是皇帝爹一句话的事儿。
还没想好?武帝问道。
我……慕容沅走到父亲身边蹲下,面带愁容,他们和我一起长大,我、我狠不下心,亲自下令杀死他们的话,说不出口。
不如这样。
旁边的睿王突然插嘴,给那祁夫人和碧晴一人一碗哑药,她们都不识字,坏了嗓子也就是废人了。
至于祁明夷……顿了顿,不如廷杖二十,然后再把他扔到北面边防军营里去,如今北面时常都有小冲突和战事,他能立功则是恕罪,不能的话,战死沙场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可以……,这样?慕容沅迟疑道。
睿王神色平静,解释道:祁明夷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正是因为其母之恶毒用心唆使,才会为虎作伥,他不会不管他母亲而轻举妄动的。
☆、57姻缘(下)胡说!岂能就这么便宜的放过祁明夷!玉贵妃神色凌厉,----赵如嫣谋算自己的亲生女儿,别说祁明夷是自己的侄儿,就算是亲兄弟也不会放过的!她和女儿成长的环境不一样,经历过国破家亡的惨变,外表柔弱,内心早就已经冷得跟寒冰一般,根本就不会对任何人心软。
甚至……,对自己也是一样。
当初被武帝逆着心意,怀了孕,又因儿子被威胁而不敢小产,只得勉强忍耐把女儿给生下来。
结果刚出了月子,玉贵妃就趁着皇帝去上早朝的功夫,自己去太医院抓了红花、附子等物,按照古方配了一份绝育药,熬了浓浓一大碗给喝下去了。
武帝得知消息又气又心疼,但是打不得、骂不得,却也拿她没法子。
----倒是乐坏了一群后宫嫔妃们。
其实……慕容沅内心纠结而挣扎,既下不了毒手杀人,也不想就这么便宜了祁明夷他们,反倒觉得哥哥的主意不错,只要罪魁祸首傅婕妤和赵如嫣死了,帮凶碧晴也死了,祁明夷一个人是做不了什么的。
就按哥哥说得,把他派得远远的将功赎罪,这样……,也不失为一个解决的办法。
哼!玉贵妃冷笑道:人家一门心思要害死你,你反倒心软!我……慕容沅被母亲训斥的抬不起头,不由低下了头,我……,我觉得他也不是很坏。
又怕母亲生气,不敢再说。
睿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示意父母都不要再多说,然后搂住妹妹肩膀,关切道:阿沅你现在精神不好,先回去歇着,我来替你劝劝父皇和母妃。
武帝抬眼,隐隐闪过一丝疑惑的光芒。
睿王让白嬷嬷陪着妹妹回去,等人走了,方才回头道:父皇、母妃,何必非要和妹妹较劲呢?她年纪小,性子单纯柔和,祁明夷又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下不了狠心也是难免。
语气一转,不如咱们面上应了她,回头再做计较。
武帝眼中的疑色渐渐退散,你是说,容后再慢慢处置。
是。
比起慕容沅,睿王更像母亲的性子一些,更不用说,他如今还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只做坦荡荡道:反正傅婕妤都已经死了,祁明夷没有了背后靠山,又没了母亲赵如嫣挑唆,以及碧晴在宫中接应,他已经做了不什么了。
话锋一转,再说此去北面路途遥远,谁知道有什么意外呢?再说了,实在不行还可以让他死在沙场,妹妹又能说什么?这样安排的话,她的心里就会好受一些的。
一番话,全是体贴妹妹的好兄长心思。
就连玉贵妃的神色都缓和不少,幽幽叹息,罢了,阿沅就是心软。
想着女儿不过是个小姑娘,这些年又是蜜罐子里面长大的,有些心软也是正常,转头看向皇帝,不如就按承煜的意思办,后面该怎么做,咱们慢慢商议着来就是了。
武帝是最最心疼小女儿的,颔首道:嗯,凡事还是当以小阿沅为重,别逼急了她才是,祁明夷早死晚死都一样。
睿王神色不变,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见父亲无条件的宠溺妹妹,心中的怀疑不免更重了。
正是因为自己不是父皇亲生的,所以……,父皇才会如此偏心妹妹,完全胜过自己这个儿子吧?从前还一直以为,因为自己是儿子,不如女儿那样贴心会撒娇,所以父皇才和自己保持距离。
原来……,这才是事实真相。
难怪靖惠太子一直优柔寡断、性子懦弱,甚至不断的犯下错误,或者惹上麻烦,父皇却一直都要保住他的储君之位。
小的不说,大到像河间王和隆庆公主谋反,依照父皇那样的暴烈脾气,居然轻易放过了郗皇后和靖惠太子;再比如这一次,靖惠太子已然冒犯到了宝贝妹妹,父皇也只是一顿痛骂,并没有把靖惠太子怎样。
因为自己不是亲生的,代王碌碌无为,所以父皇只能保住嫡出的太子吧。
毕竟他的储君之位名正言顺,还有郗家支持,不……,还有姬家!所以,父皇要竭力保住这个无能太子,而自己……,注定是和皇位无缘的。
从前并不没有想过要去争夺什么,但是不想争,和根本就不能争,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啊!再想远一点,就算自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将来父皇去了,靖惠太子登基,郗皇后又会如何对待自己?连傅婕妤都猜得到的事情,郗皇后不可能猜不到。
反复推测过,那个指使人送密信的幕后黑手,不会是赵如嫣他们,----假如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是前朝驸马之子,就不会让妹妹去犯险,而是应该帮助自己登基大宝,到时候岂不是什么仇都报了。
那个人……,一定是傅婕妤,或者她的同谋。
估计早就安排好了,只要宫里出事,只要她的消息送不出去,就让人给自己送来这封密信吧。
自己若是冲动一点的,就跑去找父皇母妃质问,闹得大家不和;若是隐忍一点的,再像河间王那样策划一个谋反大计,成不了事,反倒闹得天翻地覆,让母妃和妹妹伤心不已。
呵,那个毒妇也太小看自己的了。
睿王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即逝,继而往后殿去找妹妹,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一阵寒霜似的气流。
之间宇文极脸色难看站在旁边,妹妹躺在流云榻上,而榻前,是一个清贵优雅的身影,正在摆弄药箱,对方闻声回头,见过睿王殿下。
姬大人来了。
睿王笑道。
宇文极则是面带霜色、眼凝寒冰,冷笑道:燕国风俗还真是特别,大夫诊脉,还有附送时鲜花卉的!语气酸的,三里之外都能闻得到了。
睿王眉头一挑,花?在屋里略一扫,果然窗台上面的白瓷金边花觚里,插着一束新鲜的蔷薇,浅浅鹅黄色,新鲜水灵、疏密有致,显然是挑了特别好的几枝,精心采摘下来的。
在背后天水碧的纱窗映照之下,黄色娇嫩,绿色明快,还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儿,真是赏心悦目。
姬暮年微笑道:下官见公主受了惊吓,心情郁结,就想着看看鲜花,养养眼,或许心情回好转一些。
慕容沅还惦记着祁明夷那档子事,想快点结束,好问一问哥哥详情,催促道:行了,你切脉吧。
姬暮年优雅欠身,是。
可是这落在宇文极的眼里,便成了慕容沅维护姬暮年,不想让别人再问下去,他原本就是客居他国,寄人篱下,心思不免更敏感一些。
一刹那间,又因嫉妒而完完全全想偏了,只觉自己完全没有在此存在的必要,忍了满腔心酸和怒气,我先走了,改天再过来看你。
慕容沅心不在焉,你去吧。
睿王微微含笑坐在旁边,打量着,心思涌动不语,----这一个个的,全都在打自己妹妹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过了一会儿,姬暮年诊断完毕站了起来,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欠身道:公主殿□体无恙,下官这就到旁边开个调理方子,公主殿下自己也懂一些医理,回头掂量着感觉吃吧。
又对睿王笑道:下官告退,不妨碍两位殿下说话了。
睿王点了点头,劳你费心。
慕容沅却是神色焦急,等姬暮年一走,便拉了哥哥,仰起莲瓣似的小脸问道: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办妥了。
睿王颔首,又问:妹妹觉得姬暮年这人如何?他?管的他做什么。
慕容沅挥了挥手,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反倒拉住哥哥问道:父皇和母妃真的答应了?嗯。
睿王颔首道:我已经说服了父皇和母后,他们都同意那个法子。
多谢哥哥!慕容沅眼睛一亮,继而又渐渐黯淡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
他们害我,还设计了我那么多年,可是却又没有做过别的恶事,平时相处都是脉脉温情……她抬头,哥哥,我是不是烂好人?虚情假意都分不清了。
怎么会呢?睿王眉眼间的阴霾犹如薄雾一般,让他的眼神微微迷离,叫人看不清真实情绪,其实这样挺好的。
他的笑容浅淡,只有没受过伤害的人,才会拥有一颗赤子之心,宽仁、善良,脑子里没有那么多阴谋算计。
所以……,哥哥希望阿沅永远都能生活在庇佑之下,永远这般单纯善良。
哥哥。
慕容沅觉得他情绪有点异样,可是不知道哪儿不对,挽了他的胳膊,依偎上去道:有哥哥保护我,当然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嗯,会的。
睿王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抬手之间,宽大的袖子平平展开,衬得他好像要翱翔九天一样,语气笃定,哥哥会一直保护阿沅的,一直,一直……只有自己更强大了,才能更好的保护母妃和妹妹。
至于那些牛鬼蛇神,比如宇文极……,整天躲在妹妹的庇护之下讨日子,自己权当他是妹妹养的一只宠物,给点甜头可以,但是要打自己妹妹的主意却不行!至于姬暮年则更不行!如今靖惠太子的地位摇摇欲坠,他们姬家也是有些吃力,所以就想把妹妹拽在手里,甚至还可以动用母妃和自己的力量,算盘倒是打得挺响!不过瞧着妹妹的意思,这两个都没看上,都是他们痴心妄想罢了。
慕容沅的确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对她来说,宇文极是从小养成的弟弟一般存在,姬暮年则前世跟自己有仇,不觉得会和这两人有啥交集,压根儿就没有往哪方面想过。
但是睿王不知道妹妹的心思,还是心生警惕,还另有担心,忍不住问了一句,阿沅,你替祁明夷求情,不会是……,看上那个小子了吧?若是如此,那等自己问完话就亲自送他归西!什么看上?慕容沅奇怪的打量哥哥,你们一个个的,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些什么啊?除了那点子男男女女的情爱,就再没别的了。
睿王不由展颜一笑,光华湛湛,没有就好。
继而责备道:什么情?什么爱?你一个女孩儿,以后不许说这些话了。
慕容沅抱怨道:明明是你自己先问的。
是是,是我先问的。
睿王的心情好了起来,又揉妹妹头发,我们的小阿沅还没有长大呢,等你长大了,哥哥给你挑一门全天下最好的亲事。
见妹妹瞪眼,一双明眸扑闪扑闪的,越发有趣,是我错了,往后再不说了。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傅婕妤暴卒,后宫都在忙着这突来的丧事。
至于祁明夷和赵如嫣这一对母子,根本就没有外人知道来过,碧晴么,公主身边有个宫女失足落水,也不是什么大事,相比起傅婕妤的死根本没人留意。
至于祁家的其他人,以及太子府中的暗线,和顺藤摸瓜就出来的各处暗线,也被一一清理掉了。
后宫已然忙乱一片,慕容沅自然不会在庶母的丧礼期间上学,倒是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过宇文极,让人过去打听了,听说不是敬思殿内用功读书,就是在庭院里练剑,以为他已经消了气,加上忙,便没有特意再去过问。
直到……,东羌使者抵达燕国的消息传来。
☆、58蹊跷(上)傅婕妤刚刚死去没几天,东羌使者当然不是得了消息来祭奠的,况且她只是一个小小妃嫔,又不是一国之母的皇后,还达不到那样高的邦交礼仪。
东羌使团来燕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接回东羌大皇子宇文极。
燕国陛下。
来使领头的正是大将军端木雍容,早年回国以后,在东羌国打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胜仗,比之当年的冰山少年形象,更多了一份黑铁般的坚毅沉稳,以及从容不迫,他道:八年前,燕国助我东羌国攻打西羌一战,损耗靡费、死伤无数,然东羌这些年休养生息,也并不富饶宽余,一百两万两黄金东羌还是拿不出来。
哦。
武帝问道:那你们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
端木雍容肃然道:用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弥补当年燕国军队损失,并且用以换回我东羌大皇子。
此言一出,朝堂上面顿时一片窃窃私语。
东羌居然愿意割让三座城池?!这和当年约定一起打下西羌,从西羌那边割让城池不同,这三城可是东羌的国土啊!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寸土寸金,割让自己的城池,简直就和人割肉一样。
况且东羌此次交换行为颇为古怪,按理说要是真这么大方,七年前就该把宇文极换回去了。
当年不愿意,过了几年忽然又愿意了,这只能说明一点,----东羌国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必须索回宇文极,所以才不惜大花血本,以三座城池交换一个皇子!臣子们能想到的问题,武帝当然也能想到,他微眯着双眼不言语,打量着身材高大的端木雍容,可惜那张冰山脸什么表情都没有,看不出任何端倪。
不过嘛,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
东羌国皇帝后妃众多,皇子亦多,一个皇子实在值不了三座城池。
宇文极唯一贵重一点的地方,就在于占了一个嫡长,除非……,听说现任端木皇后一直没有生育,看来是确定不能生了。
所以端木一族才着了急,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的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东羌国做出如此决定。
多半……,是端木家胁迫皇帝的吧。
燕国陛下放心。
端木雍容神色虽然不变,但还是有些焦急,又补道:这些年我们东羌大皇子一直吃在燕国,住在燕国,想来也是耗费不少。
另外当年就该赔偿燕国的军队损失,拖延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该算上一点利息。
他大手一挥,另外一个使者捧了托盘上来。
这是我们东羌国的一点心意。
端木雍容揭开了绸缎,取出册子,让人呈送到武帝面前,介绍道:此次给燕国带来的礼物有黄金十万两,白银一百万两,上等战马一万匹,各类奇珍异宝三十六箱……武帝展开册子一行行浏览,除了前面几项大头,还有什么金镶珠宝首饰,什么纯金器皿,什么珊瑚、玳瑁摆件等等,又是什么麝香、龙脑、苏合香,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活物,六足龟、红猴、九尾锦鸡之类,林林总总罗列了一大堆。
别说养一个宇文极,就是一百个,也值不了这么多东西。
----倒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而且东羌国一点儿都不讨价还价,一口气就开出了这么多东西,显然势在必得,要是自己不同意的话,只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想到这儿,武帝不由哈哈一笑,稍等,朕让人去传东羌大皇子上殿。
片刻后,缪逊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出来,玄色金边长袍,乌金冠,因为皮肤颇为白皙,衬得他一双眼眸浓黑如夜。
那少年是典型的东羌皇室体型,高大、结实,肩膀宽宽的,走到大殿中央一站,便是掩不住的天潢贵胄之气。
朝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原来东羌大皇子长这样儿?,听说他幼年一直住在泛秀宫,还以为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嘘,东羌使者……宇文极恍若未闻,大步流星走到端木雍容前面立定,抬眸平视于他。
他微笑道:雍容……,好久不见了。
******你要回国?! 慕容沅一见到宇文极,就忍不住斥道:你知不知道这一回去有多凶险?怎么能贸贸然答应了呢?琢磨了下,听说东羌用三座城池来换回你,倒也算是有点诚意,但是你的母亲已经不在了。
现今东羌皇后并非你的生母,更不用说,你还有二、三十个兄弟在争储……我知道。
宇文极打断她,将准备好的说词一气儿说完,就算我的母后已经不在了,但是我的父皇还在,我始终都是东羌国嫡出的大皇子,未来的储君,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狠了狠心,留在燕国,终究不过是碌碌无为的质子罢了。
你……慕容沅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一番好心,被他这么一说,反倒像是在阻拦他的锦绣前程一样,忿忿道:不知好歹!阿沅。
玉贵妃不知几时过来的,掀开水晶珠帘,走到对峙的两人跟前,看向亭亭玉立的女儿,缓缓道:你若是想让阿兰若他留下来,母妃倒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慕容沅一双大眼亮亮的,急忙问道。
让阿兰若做你的驸马。
啊?!慕容沅差点把下巴掉地上,一头黑线,母妃,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说这么稀奇古怪的话,这就是你的主意啊。
难道你不喜欢他?玉贵妃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疑惑道:不然的话,这么多年你留他在身边,又是为了什么?不是……阿沅!宇文极不想听她说出冷情的话,打断了她,眼中神色复杂,半晌后握紧了拳头,不去看她,转而看向玉贵妃道:多谢贵妃娘娘一番好意,不过……,我不同意,我……,还是要回东羌去的。
玉贵妃声音寒凉宛若玄冰,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我必须回国。
怎么?我女儿还配不上你?!玉贵妃长长的远山眉轻蹙,眼中寒芒四射,已经要发怒之前的征兆,冷笑道:你不愿意娶阿沅,那么这些年接近阿沅是为什么?就是单纯为了利用她?就算你一开始有这样的心,我也不怪你,情势所迫,但是这么多年的功夫,难道都没有把你捂热?她声音尖刻,若非看在阿沅的面子上,泛秀宫岂会容得下你?!一直以为,宇文极是和女儿青梅竹马的一对,加上宇文极本身十分出挑,除了脾气有点大,无论长相、身量、还是文武才学,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这才由得他们整天厮混,----今日自己主动替女儿开口,他居然拒绝!宇文极打量着对方的怒色,自己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却坚持道:我本来就是东羌的大皇子,自然要回国,还请贵妃娘娘见谅。
玉贵妃顿时勃然大怒,骂道:真是养不熟、喂不饱的狼崽子!母妃!慕容沅赶忙上前劝道:怎么就生气了?我……,我可从来没有说过要嫁给他啊!犯不着为这个生气吧。
阿沅,嫁不嫁都是你的事。
睿王从外面走了进来,阴沉着一张脸,但是即便要决绝,也是你来拒绝,还轮不到一个别人来挑三拣四!上前照准宇文极的脸,就是狠狠的一拳,滚!滚回你的东羌,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宇文极被打得眼冒金星,但却忍痛生生受了,他道:你们说的对,我就是一个养不熟、喂不饱的……他握紧双拳转身便走,刚到门口一抬头,便看见拎着药箱在外等候的姬暮年,原本就是满心的愤慨和无奈,此刻见她又过来缠着慕容沅,更是火上浇油,恶声道:好狗不挡道!姬暮年微微皱眉,东羌大皇子嘴里干净一些。
宇文极甩袖绕开了他,让开!阿沅,别伤心。
睿王的声音在后面悠悠响起,回头哥哥再给你挑一门更好的亲事,比那些寄人篱下的落魄皇子,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想我大燕国人才济济、钟毓灵秀,哪一个不比那种吃软饭的要强?他恰到好处的喊了一声,姬大人,别站在门外了,进来吧。
宇文极的身体便是一抖,僵硬了片刻,方才能够迈开步子下了台阶。
姬暮年拎着药箱进来,观察情势,识趣的把药箱轻轻放在一旁,----这个时候,小公主哪里会有心情把平安脉?也不好多话,只是静静站立不语。
你们做什么呀!慕容沅连连跺脚,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嫁人,眼下那个混小子不知轻重高低,就这么回东羌怎么行?我去看看他……你给我站住!玉贵妃一声断喝,他若是喜欢你,两情相悦也罢了。
既然他一心只有他的锦绣前程,根本就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还关心他做什么?指着女儿,你若敢再私自去找宇文极,我就没有你这个女儿!母妃……慕容沅缓缓停住脚步,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我不管哪样!玉贵妃心头怒气难平,整个人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你喜欢他也好,不喜欢他也罢,他拒绝了,你就不许再低三下四的去看他!!慕容沅情知母亲性子刚烈,怕跟她顶上,越闹越生气,况且宇文极就算要回国,也不是抬脚就走,总得交接一番的,怎么着也得三、五天之后去了。
只能老老实实的转身回来,上前赔罪,好了,我不去就是了。
玉贵妃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抬头看向姬暮年,给阿沅切脉。
补了一句,开一副安神调理的方子,让她宁心静气。
姬暮年上前行了礼,和慕容沅一起来到窗台边长榻上对坐,放了垫子,等待宫女搭了帕子,然后将手指轻轻搭了上去。
那纤细的手腕,脉搏跳得特别的快,显然是心绪不平的缘故,----她口口声声不喜欢宇文极,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论如何,总归还是牵挂他的,才会因此心情起伏不定。
这……,让自己觉得微微的不舒服。
******慕容沅被自己母亲禁足了。
出不了门,整天窝在寝阁里面长吁短叹,想要找母亲商议商议,但是母亲总是避而不见,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不由头疼得紧。
哎!哎,哎……乐莺已经听小主子叹息上百遍了,见她愁眉不展的,小小声道:要不……,奴婢把睿王殿下找来?上次祁明夷的事,不也是睿王殿下求情的么?对呀。
慕容沅连声道:你快去,快去!就算宇文极回国这件事不能改变,好歹得交待清楚,再帮他安排一下才放心,就这么困着连面都不得见,如何放得下?正在托着下巴等消息,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乐莺这么快就回来了?进来的却不是乐莺,而是白嬷嬷,公主殿下,出事了。
她脸色大变,刚刚敬思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东羌大皇子中毒了。
什么?!慕容沅大惊失色,这、这……,不可能,我要去看他!☆、59蹊跷(中)不许去!玉贵妃断然道。
母妃。
慕容沅知道她还在为宇文极生气,但是自己真的没什么儿女私情,只是单纯担心他的性命,求情道:母妃你别生气了,阿兰若就是那样别扭的性子,从来就不知道说句和缓话,再说……,他现在有危险……死便死了。
玉贵妃神色冷淡,手上茶盅叮的一声盖住了。
慕容沅记得跟有人在心口挠似的,正要开口,侧目瞧见身形飘逸的哥哥进来,顿时上前抓住救命稻草,哥哥……却被哥哥示意噤声,顿时乖巧的闭了嘴。
睿王上前行了礼,微笑道:母妃,听说宇文极是真的中毒了,还不知道怎样,好歹阿沅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他再没良心,临死了,阿沅去看他最后一眼也是应该的。
母妃不用担心,我陪着阿沅一起过去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玉贵妃没了脾气,那你看着她。
到底不想弄得女儿大哭大闹,顺着儿子搭的台阶,也就下来了。
慕容沅匆匆像母亲道谢,出了门,神色慌张朝哥哥问道:你去敬思殿了?阿兰若中了什么毒?很厉害吗?睿王好笑的看了妹妹一眼,不说厉害一点儿,母妃怎么会让你出来?搂了她,好了,看你慌得什么似的,为了那种没有良心的臭小子,值得吗?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他暂时还死不了呢。
慕容沅这才松了一口气,朝他捶道:哥哥也学坏了。
睿王勾起嘴角淡淡一笑,目光扑朔迷离。
慕容沅一心惦记宇文极中毒的事,并没有留意哥哥的神色,乘辇到了敬思殿,提了裙子就匆匆跳下去,好似一只慌慌张张的紫白色蝴蝶。
她对敬思殿熟门熟路,也不用通报,直接便往内殿赶去,却在门口见到一个多年前的故人。
见过沁水公主殿下。
端木雍容一袭深紫色的密纹长袍,衬得他的越发高大,稳稳的站在那里,好似一尊黑铁铸就而成的战神。
哪怕是此刻欠身行礼,恭谨礼貌,态度谦卑,亦是浑身压不住的战场杀伐之气!慕容沅竟然微微一凛,往旁边让了让,免礼。
很不喜欢这种略带危险的气息,急匆匆往里面去了。
睿王跟在后面要慢几步,见了端木雍容,先笑着道了一声,数年不见,端木大将军越发光华湛湛,本王见了亦是自惭形秽。
不敢。
端木雍容对他行礼,看着那闲庭信步走过来的贵气皇子,忍不住眼前一亮,如实赞道:睿王殿下人物风流、卓尔不群,想来便是在燕国皇子当中,亦是佼佼者,一身风采令人折服。
他二人在外面客套寒暄之际,慕容沅已经到了宇文极的床前,上前细细打量,见他只是脸色难看苍白,但是还活着有气儿,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方才放下。
又捉了他的手腕,切了一回脉,确认没有生命危险,方才说话,好好躺着!宇文极心情起伏不定,哪怕之前自己说了那样伤人的话,她还是一路慌张跑来,又是如此亲密担心之举,越发觉得无奈和痛苦。
眼下那个紫衣白裙的身影,不避嫌的坐在自己床边,背对自己,正在喋喋不休的询问太医详情。
这温情脉脉的一幕,在心底刻成难以磨灭的记忆画面。
断骨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们是说……那清澈似水的声音,在宇文极的耳畔飘来飘去,根本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什么,只沉溺于那温柔关切里面,不愿意醒来。
怎么了? 慕容沅问完了话,转身回头,见他紧紧的闭上眼睛,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疼的难受?你中了毒,别睡啊。
帮他挪了挪枕头,然后在穴位上轻轻一摁,揉了揉,给我好好的醒神!等下有点力气,我跟你说说用金针刺激穴位,运气排毒的法子。
宇文极由得她摆弄,恨不得时间就这么停驻再也不走了。
慕容沅松了手,又朝太医问道:药喝过了吧?把你们的药方拿来给我瞧瞧。
接了药方,一面看,一面嘟哝,黄芩、细叶……,金银花的分量还可以再多一些,这个药性温和,还有……,丹参这种东西得少用,头三幅先吃吃吧。
一切检查的差不多了,方才扔了药方,回头朝宇文极问道:有点劲儿了没?见他点头,便叫宫女一起扶了他起来,然后粗略的讲了一下要注意的穴位,原本想用金针的,但是怕你受不住,第一次我先用手给你摁着,你凝气……,先从丹田往神阙穴方向运转……宇文极闭上眼睛,按她的吩咐开始运内功缓缓排毒。
感受着那纤细的手指,在自己的穴位上轻跳,像是几只灵巧的蝴蝶一般,时而不停变换位置。
那指尖的柔和力度,少女的清馨体香,以及那看似喝斥实则关心的话语,心绪越发起伏不定。
随着真气在体力不断流窜,加上她十分精准的刺激穴位,胸间那口浊气不断翻涌,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最终哇的一声,朝前喷出一口暗红发黑的污血!端水!拿盆!让他漱口!慕容沅对于杀人不大利索,治病却是雷厉风行,亲自在旁边帮忙服侍,让宇文极漱了口,再让人换了干净被褥,然后还让人化了一粒护心润肺的药丸,让他喝了,方才扶着他躺下。
好好歇着,别说话。
她叮咛道。
阿沅。
宇文极从她进门到现在,方才开口,抓住了她的手,陪我一会儿。
******宇文极中毒并不深,但是整件事情却十分蹊跷。
首先屋子里已经让人彻底搜查过,饮食也检查了,根本没有任何有毒的东西,甚至连花盆、熏香,全都检查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不知道什么人下的毒,也不知道怎样下的毒。
其次么,端木雍容皱眉道:据太医说,这种毒若是分量下得精巧的话,根本不易察觉,中毒的人起初只是胃口不好,再过几日,慢慢的什么都不想吃,看起来就和生了重病一模一样,很难让人察觉。
他脸色一沉,多半是下毒的人太过紧张,手一抖,下的份量有点多,这才让大皇子反应强烈而发觉了。
睿王叹气道:反倒算是因祸得福。
若是那下毒的人手法再好一些。
端木雍容双目微眯,冷声道:大皇子马上就要随我们回东羌了,到时候在路上这么一折腾,又查不出原委,加上路途中大夫和医药都跟不上,指不定就……说到此处,他的眼里迸出凌厉的杀气!慕容沅琢磨半晌,抬头道:总得知道对方是从哪儿下毒的,才能查证啊。
睿王也是点头,嗯,不然一头雾水什么都查不出来。
我们搜过了,但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端木雍容的目光十分刺人,带着恼怒,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若是叫我知道下毒的人,绝不轻饶!又喃喃自语,不知道大皇子得罪了什么人……的确是得罪了人。
宇文极从里面扶墙出来,方才慕容沅替他按了穴位,燃了安神香,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得外面说话,方才挣扎着下了床。
慕容沅当即斥道:你逞什么能?!上前扶他坐下,仍是喝斥,不是叫你好好躺着吗?半点话都不听!话这么说,还是给他拿了一个垫子,塞在后腰,坐着,少动,不然一棍子打晕你。
端木雍容微微侧目,----看来大皇子在燕国的这几年,和小公主相处的十分好,竟然亲密到了这种地步?若是大皇子能和燕国联姻,不……,燕国皇帝肯定舍不得让小公主远嫁,更不用说,非端木姓在东羌还不能做皇后,----让沁水公主为妃,绝无可能!宇文极享受着慕容沅的服侍,心里发甜,我没事,就是有几句话要说。
看了睿王一眼,前几天我在泛秀宫说了一些无礼的话,惹得睿王生气……睿王摆了摆手,罢了,我也是一时气极没控制好情绪,失手打了你,还望别放在心上才是。
怜爱的看向妹妹,再看向宇文极,听说你也有一个妹妹,想来能理解做哥哥的心情。
不,我不是在怪你。
宇文极摇头,指了指自己左眼还未完全散去的淤青,那天回来以后,服侍我的春雨说盯着眼圈儿,让人瞧了不好。
特别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到时候两国肯定一番交接,给外人瞧见,更是要传出燕国和东羌不和的流言,所以……,她拿了一盒子药膏来,说是可以化瘀消肿。
屋子里一瞬静默,片刻后,慕容沅先开口道:你是说?那药膏有毒?!当即喝斥宫人,快去把春雨拿来!结果找了半圈儿都不见人,却等来一个噩耗,春雨失足落水死了。
那药膏呢?慕容沅急躁道:把药膏拿来我瞧瞧!然而药膏也找不到了,人证和物证全部消失,只剩下一个不解的谜团儿。
众人脸上都有丧气恼怒之色,端木雍容更甚,----东羌国的大皇子,在燕国无缘无故被人下毒,结果却什么都查不到!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当即朝宇文极问道:大皇子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以前,或者最近……以前……宇文极想了想,祁明夷和莫赤衣都不在皇宫里了,没有。
但是却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人,最近嘛,倒是有一个。
他嘴角微翘,就在前几天,我一时失言骂了姬大人一句,‘好狗不挡道’。
姬……,暮年?端木雍容曾经在燕国待了一年,对他有些印象。
你说姬暮年对你下毒?慕容沅脸上有点难以置信,但是……,心里却开始动摇了,毕竟姬暮年比普通太医还要精通医术,想要做点手脚实在是太容易了。
再联系端木雍容的一番分析,姬暮年将药膏给了春雨,结果春雨却没控制好分量,让宇文极反应太过强烈发觉了,春雨……,便畏罪自尽。
----不,这样也太武断了。
倒是有点可能。
睿王微微皱眉,又摇头,但……,暮年应该不是那种小人。
☆、60蹊跷(下)睿王不说那句话还好,一说,宇文极听了反倒更加恼怒,冷哼道:你们都是被他虚伪的外表骗了!表面正人君子,实则……看向慕容沅,你可不能被他迷惑。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燕国,姬暮年却可以整天围着她转,就是压不住的担忧和不甘,他就是那种看起来笑眯眯,实际上满肚子……大皇子!端木雍容打断了他,有事说事,不必这样带有私人情绪。
宇文极这才发觉自己过于激动,只是……,一想到她可能嫁给别人,情绪便有些不能控制。
好在骨子里原本还算冷静,强迫自己平缓下来,接着说道:总之那天是我一时激愤、口不择言,得罪了他。
但这也不能说明,就一定是姬暮年下的毒啊。
慕容沅辩解了一句,顾不上宇文极脸色难看,吩咐人,去查查,前几天什么人来找过春雨?特别是拿东西来的。
春雨不过是一个小小宫女,谁会特别留意她?况且又是几天前的事了,加上春雨的死讯才传开,谁都不愿意沾惹上是非,问了一圈儿,敬思殿的宫人一个个摇头,都说不曾见过有人找过春雨,生怕被牵连了。
还是最后慎刑司的人来了,挨个上了点手段,才从和春雨同住的秋云嘴里,挖出一点有用信息,她忍痛颤声道:小合子……,小合子前几天来过。
小合子?慕容沅一抬手,去查。
查出来的结果更是对姬暮年不利,小合子和春雨一向交好,差不多就是対食菜户的那种地步,平日里两人相处跟小夫妻似的。
小合子前几天的确来找过春雨,还给了东西,虽然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但多半就是那药膏了。
因为……,小合子是在太医院供职的。
要说这可是一条重要线索,但不幸的是,等慎刑司的人去小合子屋里拿人时,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而毒药……,正是断骨草粉末,和添加到宇文极用的药膏里面的毒一模一样,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小合子下的毒。
至于春雨,----从她蹊跷落水来看,多半是并不知情,而是受了小合子的挑唆,才给宇文极用了药膏。
总之,线索虽然十分明朗,但是却查到这儿就断了。
小合子在太医院供职,负责抓药,要弄点药什么的十分容易,关键是他没有对宇文极作案的动机,不知道背后黑手又是何人?一切继续变做谜团儿。
只是隐隐的,姬暮年的嫌疑越发大了,毕竟他除了是太常寺的少卿,还兼职了半个太医,特别是这几天给小公主的平安脉,时常出入太医院的。
好了,这事还有待查证。
慕容沅催着宇文极回去躺着,安慰他,看来你回去的日子要延后了,好在也不差这几天,你好生调养着。
母妃那边还在生你的气,可能往后几天,我也不一定能够过来看你。
语气一顿,嗯,你走的那天我一定会送你的。
对于宇文极来说,确认了自己性命无碍,毒可以解,自然就不用再放在心上,反倒心心念念牵挂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嫁给姬暮年。
他说这话,语气霸道又不讲道理,甚至带了一点点孩子气的耍赖。
慕容沅又气又笑,你管得到挺宽。
宇文极听她没有直接答应,原本躺下,急得又半支撑了起来,不是我故意中伤他,今儿中毒的事且不说,他本身就是居心不良,想娶你,无非就是要为靖惠太子拉一个臂膀,再不然……,就是看上你的美貌了。
呵。
慕容沅被他逗乐了,你觉得我美吗?宇文极凝目看向她,那张莲瓣一样娇小莹润的脸庞,自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眉蹙春山、眼含秋水,像是美珠美玉一般完美无瑕。
当然是美的,很美……,只不过从前天天在一起,并没有特别留意过,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恋恋不舍。
嗐。
慕容沅有点不好意思了,伸手捂了他的眼睛,你还真看着没完啊?不自然的站了起来,我回去了,你好好歇着……下一瞬,宇文极在她的掌心里面轻轻吻了一下。
…………慕容沅怔了怔,继而羞恼道:你这混小子,敢对我毛手毛脚的!旋即抽出手来,故作凶巴巴的样子威胁他,当心我打得你下不了床!宇文极只是看着她笑,目光炽热,打吧,我也认了。
慕容沅顿时被他肉麻的汗毛炸起,想要在那俊美的脸上狠狠拧一把,又觉得那样有点打情骂俏,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给我老实点儿!宇文极看着那窈窕的身影翩然离去,看着那晃动不已的珠帘,脸上、唇角,还残留着少女素手的柔软馨香,像是春风化雨,又像是甘露润入心田,叫自己心甘情愿沉溺其中的香甜,余味久久不散……慕容沅已经出了敬思殿的内殿,在门口松了一口气,----自己居然没有发觉,宇文极这小子已经不是小子,都长成发春的翩翩美少年了。
以后要和他保持距离,不对,他马上就要回东羌去了,不用保持,万水千山的也看不见。
想到此,心底居然涌起一阵淡淡的分别伤感。
公主殿下。
端木雍容走了过来,问道:睿王殿下已经先回去了,需要在下送公主殿下回泛秀宫吗?就算小公主不能联姻嫁去东羌,但也是燕国举重若轻的人物,因为……,她是武帝的宝贝女儿,睿王的心肝妹妹,更别说还有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亲娘玉贵妃,而且听说,靖惠太子对她也很不错。
----能够集百般宠爱在一身沁水公主,交好总是没错的。
不用了。
慕容沅本能的觉得对方十分危险,带着叫人不舒服的压迫感,不过想到宇文极,还是认真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些年,阿兰若在燕国受的教育和皇子们是一样的,除了脾气有些坏,别的应该不比东羌的其他皇子们差。
你们既然花了三座城池换他回去,就希望能够好好对他,如有需要……斟酌着,做了一个承诺,能够帮忙的,我都会尽力帮忙。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宛若刀锋出鞘,居然破天荒的绽出一缕淡淡笑容,照得那双深邃的眼睛更加光彩夺人,公主殿下放心,大皇子永远都是东羌嫡出的大皇子。
他将左手放在心口,行了东羌大礼,能得公主殿下如此允诺,不胜荣幸。
我不会食言的。
慕容沅正色回了一句,下了台阶。
端木雍容在背后一直凝望着她,那清丽绝伦的少女,似乎……,怎么说呢,既表现除了对大皇子的关心,又没有娇怯怯的儿女情长。
反倒以自身优势来做承诺,为大皇子谋求保障,看来两人关系的确非同一般。
也好,就算联姻不成,大皇子有这么一位天之骄女做朋友,一样不错。
只是好奇,这位占尽了世间一切优势的沁水公主,美貌、高贵、地位不凡,将来会是谁有那么幸运,娶得如此珍宝一般的小娇妻呢。
*******慕容沅上了凤辇一路往泛秀宫走,心里还在惦记着宇文极中毒的事,明明他马上就要走了,谁会在这个时候害他呢?是不想让他走?还是……?但若是宇文极留下来,对燕国的人来说,也没有什么好处啊。
莫非……,是东羌国那边的奸细所为?不想让宇文极回国做储君,所以就想在燕国结束了他的性命!但是春雨和小合子,前者是自己多年前给宇文极挑的丫头,后者既然在太医院供职,自然也是千挑万选的老实人才对。
若是早早就被人收买,那不可能,毕竟早几年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宇文极还会再回东羌;若是临时被收买的,分析起来也很牵强。
首先东羌奸细就算混在使团里面,也不能随便出入燕国皇宫,再者侥幸混进来了,总不能直接找到春雨和小合子,给点金子就让他们办事吧。
这么想着,又不像是东羌那边的人所为了。
公主殿下。
一位年轻男子站立在内宫大门前面,穿得十分素净,月白袍子,石蓝色锦葵纹襕边,白玉腰带,简简单单的白色和蓝色搭配,衬得他纤尘不染,就连微笑也是赶紧宛若清澈小溪。
----说曹操,曹操就到。
慕容沅抬手让人停下车辇,看向长袍风流的曹操,了然问道:你听说宇文极中毒的事了?轻轻一叹,现在人已经没事了,不用着急。
姬暮年上前一步,可否单独与公主殿下说几句。
散开。
慕容沅轻轻一挥手,宫人们迅速的以她为圆心扩散开来,保持了能够看见主子,但是听不到对话的距离。
姬暮年神态还算平静从容,眼睛却亮亮的,听说东羌大皇子中了毒,而且是在药膏里面被人放了断骨草粉末。
他笑了笑,偏生不巧,前几天下官和大皇子有了几句口角,而且最近下官又时常出入太医院,想来多半是要叫人误会的。
慕容沅淡淡道:你想说什么?姬暮年摇了摇头,下官说什么都是一样,只想知道,公主殿下你信什么。
话虽如此说,但还是补了一句,不过下官心中坦荡,不惧审问。
又没有直接证据指向是你下手,不会审问的。
公主不信?姬暮年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上前了一步,仰或是……竟然脱口将那个秘密说了出来,公主还在记恨下官的母亲,记恨下官,所以先存了陈见,总觉得下官心思卑鄙。
慕容沅缓缓抬起明眸,看向他,震惊之色难以掩饰!姬暮年刚说完就发觉自己太冲动了,可是小公主的反应,却让他心头一喜,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记得前世,----有惊讶,无惊吓,只有一种被揭破的吃惊意外。
你很聪明。
慕容沅可是高兴不起来,反而有些动怒,这种时候,还不忘拿话来诈别人的心思。
知道自己已经否认不了了,冷笑道,呵……,真不愧是太子哥哥身边的幕僚。
姬暮年听她误会了,解释道:公主殿下,不是那样……有宫人神色匆匆往泛秀宫跑来,在公主銮驾前不远处跪下,启禀公主殿下,奴才有急事回姬大人。
哦?慕容沅正在气头上,恼道:什么见不得人的,我也听听!姬暮年暗叹今儿事有不巧,不说清楚,越发叫小公主误会了,但是此刻也只能暂时压下,唤了那人,过来说吧。
雍州大将军抗旨不遵,已然……,反了。
什么?!慕容沅大惊失色,忍不住看了姬暮年一眼,见他亦是变色,想必心中着急的很,再顾不得和他生气,催促道:你上来,我们一起去金銮殿见父皇。
一起么?姬暮年目光一亮,好。
或许……,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起码她还是不排斥自己的,否则就不会在生气之后,还肯邀自己同乘一车了。
特别是,此刻自己还有对宇文极下毒的嫌疑。
☆、61离别(一)与宇文极和慕容沅的亲密不同,姬暮年虽然常在后宫行走,但是和她同乘一车,今儿还是头一遭呢。
但他不是皇子身份,按规矩不能和公主齐头并坐,只能侧坐在前面的小杌子上,然他神态从容、淡定大方,仍旧一派淡雅高华的世家公子风采。
慕容沅正面中央而坐,正好可以看见一张线条优美的侧脸。
像是感应到了脸上的目光,姬暮年侧首看过来,公主殿下,可是有话要说?他从来都是如此冷静,哪怕此刻还背着毒害宇文极的嫌疑,也未见一丝慌乱。
慕容沅明眸似水,问道:你可曾对宇文极下毒?姬暮年摇头,自是没有。
他解释,不过是一句口角之争,我……,活了两辈子的人,难道还要跟一个小孩子怄气不成?再说他马上就要回东羌去了,说得难听一点……嘴角微弯,此一去,还不知道有多少凶险等着他,是死是活都难讲,我便是小心眼一些,也犯不着多一举。
那会是谁?姬暮年追问道:公主信我?首先,你说的有道理。
慕容沅神色未变,淡淡道:再者我想过了,你的心思和医术还不至于这么差劲。
呵。
姬暮年笑了,那就只当是公主在夸奖我吧。
我不明白。
慕容沅说出了心中的疑惑,那人要是东羌奸细,且不说混进燕国后宫行事不容易,便是成了,也应该直接毒死宇文极才对,何必闹出如此儿戏?可如果不是东羌的人,是燕国的……,哪有会是谁呢?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姬暮年挺喜欢这样坦言对话,微笑道:下官一时也想不明白,公主别急,只要宇文极没事,这件疑案稍后再查也不晚。
继而眉头微皱,倒是雍州那边,这才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正如他所料,武帝对雍州大将军傅如晦逆反一事,雷霆震怒不已,气得在金銮殿里砸了好几样东西。
他的年纪越发老了,脾气也越发大了,臣子们但凡有一点违逆,都会惹得他龙颜大怒,更不用说傅如晦居然还敢谋反!狼子野心!武帝怒声骂道:早些年怎么没有看出来,早看出来,朕早就亲手拧下了他的脑袋!又想起已经死去的傅婕妤,怒道:傅如晦谋反,将其姐婕妤傅氏贬为庶人,从皇室玉牒里面除名!坟墓移出嫔妃陵!小宫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下去吩咐。
慕容沅上前劝了一句,父皇息怒。
好说歹说,把武帝扶回了龙椅里面坐下,又给他上了茶,劝道:一样米养百样人,臣子们里面难免有些奸臣、佞臣,是他们自己天性恶劣,父皇何必为这些坏种子生气?气坏了,也不值当。
靖惠太子、睿王、代王,以及诸如姬暮年之类的臣子们,也是一起劝解。
要说沁水公主在这种场合不太合适,但是皇帝盛怒之下,谁的话也不听,谁开口就砸谁,只有心肝宝贝小女儿的话,还能听进去几分,眼下好歹安静下来,叫臣子们不用在提心吊胆的,也就没人去追究沁水公主的不合时宜了。
即刻发兵平乱!武帝断然道。
这个当然是必须的,不听话的臣子自然是要被斩草除根,但是……,何人领军成了一个问题。
要说雍州大将军傅如晦,可是追溯到燕朝开国之初,当年傅如晦才得二十多岁,战场杀敌、浴血奋勇,立下赫赫战功,皇帝曾经御封他为常胜将军。
孝平王的一身功夫和战术,就是由舅舅亲自传授,只可惜……,之后却死于流矢。
燕国到如今已经立朝二十余年,一直歌舞升平、海晏河清,纵有战事,亦不过像是孝平王诛流寇等小战事,和开国大将谋反叛逆的动乱,不可同日而语。
父皇。
靖惠太子突然开口,他道:儿臣愿意替父皇领军出征!一语出,惊得朝堂四座一片哗然。
不必。
武帝并不同意,朕知道你的心意便是。
这个儿子身份矜贵不说,又哪里是能征善战的料子?在群臣面前表一表决心还行,真要出征,那是断断不行的!然而今天靖惠太子却很固执,坚持道:儿臣自知不是沙场杀敌的料子,但是儿臣身为储君替君父出征,可以鼓舞士气,至于作战……,父皇另外安排几员大将,儿臣不会胡乱干涉的。
他拱手行礼,请父皇让儿臣出去历练一番!武帝皱眉道:不行。
父皇……靖惠太子还要再说,却被打断。
太子哥哥。
慕容沅脆生生喊了一句,然后道: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太子哥哥乃是一国储君,焉能以身犯险?太子哥哥若是身在前线,众将领要杀敌不说,还要护卫太子哥哥的安危,反倒愈发忙乱不堪。
是啊,是啊,三公主言之有理。
各种劝说之词不绝于耳,纷纷附议。
自从在祁家别院发生那件事以后,靖惠太子就是羞惭万分,不敢面对妹妹,原本有千万句雄心壮志要说,可是一对上妹妹的眼睛,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但又不甘心继续碌碌无为,咬了咬牙,不!孤坐镇中军大帐,不会给前方将士惹麻烦的……太子哥哥。
慕容沅禾眉微蹙,我知道你是想替父皇分忧,但是分忧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去前线打仗。
你坐镇京中,替父皇处理各种朝政疑难,也一样是替父皇分忧,且无安全之危,又有什么不好的呢?区区一个傅如晦,不过我大燕国一介奴才护院狗而已,随便找个人处置便是,何须劳动太子殿下亲征?弄出太大阵仗,反倒叫那些乱臣贼子得了意,小人猖狂!!小阿沅说得对。
武帝接话道:朝中又不是没有人了,派谁去都一样,用不着让一国储君去征战!他傅如晦算是什么东西,朕还不放在眼里!靖惠太子欲言又止,刚要说,慕容沅已经走到他身边,挥开周围臣子,低声道:太子哥哥不要一意孤行!有心杀敌当然是好事,但也要看看实力好吧,他这一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的,父皇不会答应的,你再坚持,我就让人把母后叫来了。
我……靖惠太子从小就怕父亲,烦母亲絮叨,而对妹妹……,则是不想惹她上火动气,加之先前有愧,于是只能偃旗息鼓了。
父皇。
睿王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上前禀道:既然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那么不如让儿臣出去见识一下。
他道:对付傅如晦这种家奴,无须太子殿下亲自出手,但是让儿臣替父皇打打狗,还是不错的,就只当是练一练手罢了。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知睿王文武双全,不输当年孝平王,别看他话说得十分谦卑,什么太子坐镇京畿,又什么自己练练手。
其实说白了,除了身份没有太子尊贵,不那么让人担心意外,本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太子去杀敌只会叫人担心,睿王去嘛,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多半还能替皇室长一长脸呢。
别说大臣们,就连武帝都有些犹豫了,看着那个最最出挑的儿子,的确是让自己放心的,不像太子,做什么都叫自己担心不已。
睿王又道:儿臣没有太子殿下坐镇京畿的本事,不能替父皇分忧,但是能去外面历练历练,将来……拉了妹妹到身边,将来若是有人欺负阿沅,做哥哥的也能挺身而出保护妹妹,再说近一点儿,将来替妹妹挑一个好驸马也能试试手啊。
他言谈轻松风趣,却把意思说的很明白了。
将来太子登基,睿王最多就是一介亲王,要保护母亲和妹妹,有一点战功在身当然会更好,而不是那种荣养的富贵王爷,游手好闲、没有本事,在人前说不上话。
至于太子嘛,这江山社稷早晚都是他的,有没有功劳,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话戳到了武帝的心窝子,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百年之后,玉氏母子几个的安置问题。
别看皇后现在老老实实、客客气气的,那是有自己震着,将来自己化为云烟尘土了,皇后成了太后,想要搓扁揉圆谁还不是信手拈来?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睿王有一定保护母亲和妹妹的实力,然后再早一点封国,连带玉贵妃都一起去做封国太后。
如此隔得远远儿的,皇后眼不见心不烦,且想要伸手太远也难,加上京中还有一个偏心妹妹的新帝,差不多就能相安无事了。
武帝没有犹豫太久,便道:好,就让睿王领兵出征。
睿王眸光一亮,神色却不露任何骄狂,躬身道:儿臣领命,一定不负父皇期望。
事情转变的实在太快,慕容沅有点回不过神来,抬头看向哥哥,哥哥……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制止,一直到朝堂上面议论散开,离了金銮殿,才忍不住又问:哥哥怎么突然想着要出征了?!睿王低头看向妹妹,坚毅道:阿沅,哥哥说了会一直保护你的。
☆、62离别(二)保护我?那也……慕容沅一直盯着哥哥看,渐渐有所领悟。
虽说将来做皇帝的是靖惠太子,但是做太后的却是郗皇后,自己和隆庆公主结怨,郗皇后和母妃也是不对付,眼下的和平都是因为父皇还在。
如果父皇不在了,还真的很难说郗皇后会怎样,哥哥有点军功在身,才能震慑一下那些有心人啊。
于是问道:哥哥是想立下战功?以后就不会让人欺负我和母妃,对吗?对呀。
睿王摸着妹妹绸缎般柔滑的发丝,指尖轻轻划过,心思如烟似雾早就飘向了远方,----妹妹的话没错,但自己想要的,却不只是那一点点微末军功。
太子懦弱,只知道吟诗作对、赏花遛鸟,而自己样样都比他强,样样都比他好,只因为他占了一个嫡出血脉,就压的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怎么拼搏,都是争不过他的,只能作为他的陪衬而存在。
既然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那么……,就改正过来吧。
你要去北征傅如晦!!玉贵妃闻言花容失色,当即否决,不行!太子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你就不值钱了?你也是……顿了顿,你也身份高贵,又是母妃和阿沅唯一的依靠,一样不能以身犯险!睿王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停顿,从容回道:母妃的担心儿子知道,但是母妃想过没有,儿子若是一直这般碌碌无为,将来父皇百年之后,太后是谁?母妃二十年宠冠后宫,那一位就真的没有半分意见?便是她真的贤惠宽仁,可是……,还有妹妹和隆庆的那一档子破事,那一位就真的不记恨咱们?这……玉贵妃一时无言。
睿王从小就是早慧的那种孩子,且十分硬气,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就能为掉泪的母亲递帕子了。
在他的人生里面,从来都是自己保护母亲和妹妹,而没有依靠父母庇佑这一说,因而不见丝毫怯懦,只是条条有理继续说道: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儿子必须在此刻立下战功,继而名正言顺向父皇请封,待我成为藩国之王,将来父皇百年之后,母妃和妹妹便能一同去藩国安享余生。
玉贵妃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不,不能拿你的安危去换我们的平安。
母妃!你说错了。
睿王虽然是中原人,不像端木雍容那样魁梧高大,但是身材颀长,又长得俊美不凡,自有一段难以描述的人物风流。
他的相貌遗传母亲,然身为男子,更多了几分英姿出尘之气,剑眉一挑,儿子要换的不只是母妃和妹妹的平安,还有自己的!母妃且想一想,若是皇后打算对付我们,第一个下手的会是谁?只要先除掉了儿子,母妃和妹妹还被随便她拿捏。
可是……玉贵妃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劝阻儿子,本来他就十分有主意,自己这个做母亲根本无法辖制,只是着急道:你要是有个闪失……不会有的。
睿王断然道:儿子坐镇中军大营,绝对不会冲动的跑到前线去以身杀敌,那种不知所谓的英勇,哼……他冷笑,我可不是孝平王!!当年孝平王死于流矢,固然是别人暗算的结果,但又何尝不是他以身犯险的错?试想他若是一直呆在中军大帐,谁敢随便乱射箭?他若是不去前线亲自杀敌,混在大军里面,敌我难分,又怎么会中了小人奸计?哼,皇子想要立功,能干一点的指挥大军,庸碌一点的,只要跟着走一趟做做样子就够了。
孝平王身为金枝玉叶的皇子,只顾贪恋军功,对自身安危居然不多加留心,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当然了,中军大帐也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但如果说中军大帐有百分之一的危险,那么前线就有百分之九十九!有人故意透露自己的身份,说不定,就是要引得自己慌乱之中出错,这一次北征,安全问题是最最要紧的!睿王前前后后的想得十分仔细,但是这样还不够,还要回去找谋士商议,因而朝母亲拱手道:母妃,儿子心意已决!请母妃祝儿子此次功成名就!慕容沅也是叹气,眼见哥哥决心已经下定,再说丧气的话也不合适,况且皇帝爹把圣旨都下了,若反悔,岂不是让哥哥成为天下大笑柄?而且说不来为什么,大概哥哥从来都不是那种冲动的人,且本身十分能干,心底对他还是颇为放心的。
因为帮腔道:母妃放心,哥哥不是那种莽撞冲动的人。
睿王又道:父皇圣旨已下,儿子还有许多杂事要找人商议准备,不便久留,先回府斟酌去了。
欠了欠身,母妃安歇。
承煜!玉贵妃一把抓住了他,明眸莹润,那你答应母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以身犯险,不管情势如何,一定要活着回来!睿王正色应道:是,儿子答应母妃。
承煜……玉贵妃一语未必,冷不丁的,慕容沅斜里一剑朝睿王刺了过去,不由惊吓道:阿沅,你疯了?!睿王动作更快,吃惊之中已经用手指夹住妹妹的剑锋,他皱眉,阿沅……?慕容沅并没有继续用劲,而是认真道:哥哥执意要去北征,我和母妃都会在宫中天天为哥哥焚香祈祷,但是哥哥还要记住一点……她道:身在险境,就算是身边最亲信的人,也不能尽信,随时都要做好被刺一剑的准备。
睿王明亮的凤目里面绽出惊讶,渐渐化作笑意,原来如此。
他赞许的看着清丽绝伦的妹妹,看着那双水洗宝石一般的明眸,阿沅……,多谢你的金玉良言,哥哥一定会牢记于心。
慕容沅抽回了剑,微笑鼓励。
玉贵妃也收拾好了情绪,既然儿子要走,已然不能改变,那么自己就不能再哭哭啼啼的给他添晦气。
她缓缓站起身来,清声道:好儿郎,一生志在四方、征战沙场,我为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骄傲!愿我儿,此行一战踏平北疆!******睿王出了宫,却没有先回府去找幕僚谋士,而是来到一处看守严密的牢房,找到狱卒吩咐道:传祁明夷。
是。
狱卒领命而去。
片刻后,牢房幽暗斑驳的光影之中,走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身上还算干净,但是走路一瘸一拐的,----毕竟二十大板已经伤筋动骨,不是几天功夫养得好的。
可以走路了?睿王问道。
祁明夷面色憔悴,因为久居黑暗,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嗯。
他应了,适应了一会儿才能看清对方,疑惑道:睿王殿下。
睿王没有功夫跟他啰嗦,简短道:本王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要问的,但是事情已经过去,再问也没有用,还是闭嘴识相一些。
看着他,除了你,其余人等已经全部处死!全部……,处死?!祁明夷身体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扶住桌子方才勉强站定身形,哪怕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亲口听说……,胸口还是被重重的打击了一下!痛的不能再痛,半晌才喘气过来,抬头不解问道,那为何……,还要留下我?因为阿沅替你求情。
睿王看着他,将当时情况略作改变,缓缓道:父皇和母妃都是震怒非常,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
可是我那个傻妹妹,却说你心地善良,都是被人逼迫所为,哭着闹着……,非要留你一条性命。
阿沅……祁明夷再也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我、我不配……你是不配!睿王冷笑,但是我劝你一句,莫要辜负了我妹妹的心意,要是想不开就这么死了,让她白白挨了父皇和母妃的责骂,还被禁足,哼……他道:别以为一死百了,你若糟蹋了阿沅的心意,我就让人将你们母子的坟刨开来鞭尸!原本还想找祁明夷问一问当年事,但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是不知情的,倒是浪费自己一番心思。
不过人既然已经救下来了,总不能白救,用得好了,也能成为手中的一颗有用棋子!祁明夷面无血色的呆了一会儿,问道:那要我如何做?******公主殿下。
乐莺进来回话,莫赤衣在宫门外大吵大闹,非要见你。
他又发什么疯?慕容沅正烦着,宇文极中毒的事没解决,姬暮年顶着嫌疑,哥哥又要北征走了,挥手道:不见。
哪知道莫赤衣闹个没完,不到片刻功夫,宫门上的人已经来传了三次,说是莫公子不见到公主殿下,就不肯走。
莫家是功勋世族,莫赤衣祖父是皇帝御封的定国公,宫人们畏惧莫家的权势,不敢直接把他打晕拖走,十分为难。
惹得慕容沅恼了,叫他滚进来!转身就去屋里找自己的马鞭,等莫赤衣一到,就劈头盖脸朝他抽去,抽得他双脚乱跳。
哎哎哎……莫赤衣又躲又闪,围着一棵花树绕起了圈圈儿,嘴里陪笑,我是有急事才找你的。
一面躲,一面飞快解释,听说睿王要去北面征战,哎哟……,还把明夷给带上了,哎哟!我、我……,我也要去!你也要去?慕容沅停了下来。
是呀。
莫赤衣一身暗红色的疏影梅花长袍,头戴金冠,腰束玉带,要是恭恭敬敬的站着,倒也是一派世家公子的风采。
可是下一瞬,他嬉皮笑脸一笑,顿时把形象破坏得干干净净,好公主,你让睿王殿下把我也捎上吧。
慕容沅抽也抽累了,扔了马鞭,扭了脸,坐在石凳上面懒得理会他。
莫赤衣见自己没有了危险,赶忙绕了过来,笑嘻嘻蹲在她的面前,作揖道:好公主,睿王殿下最疼你了,你一说,他肯定会答应的。
又挺了挺腰身,你看我身板儿长得多结实,难道不比明夷强得多?他并不知道祁母的那一档子事,还在撒娇,你可不能只偏心明夷,就不管我了呀。
☆、63离别(三)什么乱七八糟的?!慕容沅照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他不说还好,一说又想起还有祁明夷这件烦心事,不知道哥哥是何用意,居然要带着祁明夷一起北征。
在外人看起来,这是因为祁明夷做过皇子公主伴读,沾了光,但实际上却不是啊。
莫赤衣蹲在她身边扯衣角,狗腿道:帮帮我吧,不会让你白帮忙的。
笑嘻嘻央求个没完,忽地一拍,乌黑的眼睛明亮起来,对了,等我杀了敌人,给你做一个头盖骨的半月玲珑杯!还有、还有啊,再用敌人牙齿给你串一串项链,在上面刻字。
乐莺在旁边搓了搓胳膊,瑟瑟道:莫公子你快别说了,好、好渗人。
你不懂。
莫赤衣挥了挥手,又仰了头去看慕容沅,怎么样?好玩吧。
抓耳挠腮的想好处,想要说动她,嗯……,还有,还有……行了!慕容沅没好气的打断他,什么头盖骨?什么牙齿?这熊孩子脑回路不大正常吧?这个样子,将来娶个媳妇还不得被他吓死啊。
好气又好笑,话锋一转,我让你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哥哥最近行为古怪,别人或许不觉得,但是自己和他相处的时候,却能感觉到有一点微妙变化。
什么事?莫赤衣高兴地跳了起来,别说一件事,十件、百件我也答应你。
就一件。
慕容沅招了招手,让他蹲下来,然后揪住他的耳朵,轻声道:你去了以后,要把每天看到的、听到的,全都写信送回来给我。
就这么一点小事啊。
莫赤衣浑不在意。
你听清楚了。
慕容沅一字一顿,是你每天看到的、听到的,不管是鸡毛蒜皮,还是大事,全部都要给我写清楚了。
不能直接让莫赤衣去监视哥哥,那样说不过去,而且很容易被哥哥发现,再说自己也不是怀疑哥哥,只是隐隐不安,怕他中了什么奸计做了糊涂事。
毕竟之前审问赵如嫣的时候,父皇和母妃都神神秘秘的,里面一定有玄机!而哥哥带上祁明夷,当真就只是为了自己的缘故,给他一条生路吗?但愿是吧。
******武帝的性子是凌厉风行性子,调兵遣将,运转辎重粮草,只给下面十天的时间,十天准备完毕,便让人净水泼街、黄土撒地,亲自为北征大军送行。
慕容沅去为哥哥送行,莫赤衣不知道躲在那个旮旯,祁明夷也没有露面,毕竟像他们这种新兵,排不上名号,举行仪式的时候是没资格出席的。
也好,省得见了祁明夷不知如面对,彼此尴尬难堪。
倒是哥哥,身穿一副雪白铮亮的银色盔甲,头戴流云纹战盔,他原本就长得眉目俊美、容光照人,一身战场装束更是衬得他英姿出尘。
阳光明媚如金,细细洒落,在那一身银色盔甲镀上淡淡金芒,天潢贵胄之气,骄阳少年之光,叫人看了情不自禁的心魂惧摄!慕容沅抬头仰望,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也觉得与荣戚焉。
靖惠太子奉武帝之命,上前为三军祭酒,看着丰神隽朗的睿王,再配着他身后的旌旄飘扬、紫辔雕鞍,兄弟宛若天姿神人一般。
不由自主叹了口气,承煜,孤真是羡慕你。
有如此出色的兄弟对比,也难怪父皇看不上懦弱的自己了。
睿王长眉舒展如剑,笑容恭敬,太子殿下,你是储君,我是臣,臣必定不会辜负太子殿下的夸赞,为燕国效力,为父皇和太子殿下效力。
姿态谦卑,但却仍旧掩不住他的朗朗光辉,敬请太子殿下放心。
靖惠太子摇了摇头,你不必自谦,孤……,说的是真心话。
睿王却觉得对方心事重重,怕他多想,索性给他找点事做,此次北征快则三、五月,慢则一年半载,这期间还望太子殿下多多照顾泛秀宫,若是阿沅淘气闯了祸,也全仰仗太子殿下倾力周旋。
靖惠太子直了直身体,承诺道:那是自然。
睿王不再多说,低声道:时辰到了。
靖惠太子收起心绪,上前按照礼仪上前先祭拜天地,再拜诸神,然后祭酒为三军宣读誓词,最后完成仪式跪在皇帝面前,请父皇一声令下,北征开拔!嗡……号角之声渐次响起,将肃穆的气氛渐渐推向了□。
武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举杯向天,然后泼洒于地,气势威严的看着三军将士,口中高声道:你们都是大燕朝的精锐之师,此次北征剿灭逆贼,必当凯旋而归!必胜!必胜!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帝一声令下,睿王便协同两位北征大将一起高呼,然后百官高呼,再接着便是三军将士一起高呼,山呼海啸、地动山摇,直直震人心肺!慕容沅感受着那气吞山河的巨大声响,心血随之沸腾,在一片喧哗声中,看到哥哥朝自己投来的清亮目光,像是一柄利剑,穿云破雾抵达自己的面前,然后围绕在自己的身边,久久不停,让自己觉得无比的安宁放心。
阿沅……人群中,已经听不清睿王的声音,只能看到口形,和那压过明媚阳光的璀璨笑容,放心啊。
他将手贴在胸口,比划着,和妹妹告别,然后转身勒马,像剑锋一样的冲在最前面,领着三军将士宛若潮水一般渐渐离去。
慕容沅轻声喃喃,哥哥……,等你回来。
******公主殿下还不走吗?姬暮年上前问道。
树荫下,慕容沅一袭天水碧的双层宫衫,层层叠叠,内里深一些,外面淡一些,看起来有一种氤氲雾气的迷离。
而树荫缝隙中透下来的阳光,就好像金叶子似的,一片片落在她的身上,映得那白皙的脸庞莹润如玉。
她依旧侧脸看着前方,声音清幽,有一点点不习惯。
姬暮年可不会如此多愁善感,心里想的是,睿王此次北征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凯旋而归的,那么……,睿王的份量就更重了。
而凭自己的直觉,睿王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成为沁水驸马,那么在他离开的这几个月,把婚事敲定才是上策啊。
可是小公主从前还对自己害羞来着,现在长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对自己似乎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而这件事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得过她这一关,否则就算太后、皇后下旨,她也是不会嫁的。
上次送花就是一个试探,可惜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还得慢慢儿的来。
想到此,唇角缓缓勾了起来,公主殿下牵挂兄长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眼下日头正盛,又是快到晌午,还是先回宫避一避吧。
不然晒坏了,倒让皇上和贵妃娘娘担心,睿王殿下在外,也会不放心的。
我没事。
慕容沅缓缓回眸,眸光里倒映着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微风轻轻掠过她的发丝,落在脸旁,她抬手将碎发掠在了耳后。
亭亭玉立的豆蔻年华少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也带着温柔如水的妩媚,让人怦然心动。
姬暮年忽然发觉,自己停留在小公主脸上的时间过多,静了静心绪,走吧,下官先送公主殿下回泛秀宫。
不着急。
慕容沅上了车辇,阿兰若明天就要走了,我先去看看他。
下官也去。
姬暮年抬手止住宫人,自己也上了车,还是坐在旁边小杌子上,微笑解释,不管如何,下官都应该过去解释几句。
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下毒之人,东羌大皇子又不能久留,总不能让他带着疑惑而去,心里面存一个疙瘩。
慕容沅最近遇到的事很多,心情烦乱,倒也没有多想,嗯,也好。
姬暮年淡淡一笑,宛若云天雾气之中的一抹霞光。
宇文极的性子……,过于霸道、独占,当然也是小公主宠得他,让他没有丝毫寄人篱下的觉悟,加上他情窦初开,对于靠近小公主的人都很容易炸毛。
等下他盛气凌人不讲道理,自己一退再退,小公主心里的天平自然会倾斜的。
一点点努力,慢慢来,至少还有好几个月时间呢。
然而情况比姬暮年预计的还要好,因为他们刚到敬思殿前面,就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先进去了。
慕容沅瞧了瞧,蹙眉道:怎么瞧着有点眼熟?是周小姐吧。
嗯,好像就是宛宛。
慕容沅缓缓下了车,跟着进去。
心下奇怪……,周宛宛不是在原端木皇后死的那年,就放弃宇文极了吗?难道说,她现在发觉宇文极又要被接回去,有了做东羌储君的可能,又心动了?姑娘,你不是这么反反复复吧。
刚到台阶上,里面争执的声音就飘了出来。
带你走?宇文极清冽不耐的口气,凭什么?周宛宛声音细细的,我知道,前几年我冷落了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
她委委屈屈道:我的爹娘死得早,无依无靠,一切都仰仗外祖母照料,她时常教导我,女儿家要自重自爱,不能随便和男子单独相处。
我……,我虽有心,却也不敢违逆外祖母的教导,可是眼下你要走了。
语调转为羞涩,少不得……,豁出脸面来找你一回。
慕容沅听得哑然失笑,----明明是她之前太过势利,嫌弃宇文极落魄,怎么这会儿说起来,倒成了她知书达理的无奈了。
照这么说,自己成天和宇文极腻歪在一起,岂非大失规矩,没有半分姑娘家的矜持?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里面宇文极不耐烦道:我管你怎么想呢?我走我的,与你无关!你……大约是被直接拒绝太难看,周宛宛有了一丝恼怒,我知道你们羌国的祖制风俗,皇后只能姓端木,我也不会为难于你,只求一个妃位,好歹……,好歹我的外祖母是燕国皇后。
顿了顿,再说将来,我的舅舅还是燕国皇帝呢。
宇文极没有吭声儿。
慕容沅可以想象他的样子,早就一个白眼,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去了。
周宛宛却不甘心,又道:你若是想着我那小姨,那是不可能的!别说东羌国和燕国千里迢迢,单说你们家的皇后只能姓端木,不能异姓,这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你且仔细想一想,我们燕国的公主能去做妃嫔吗?别的公主或许可以,我那小姨,可是独一无二的沁水公主,皇上断然不会答应了!那也不与你相干。
宇文极语气十分不耐烦,我再说一遍,请周小姐不要想得如此遥远,我娶谁,姓什么。
他一字一顿,全—都—不—与—你—相—干!你别不识好歹!宇文极一声冷笑,你别不知廉耻!宇文极,你这个混蛋!周宛宛气得尖叫,砰的一声,推了门冲出来,抬头看见慕容沅和姬暮年,原本十分尴尬的,继而停下,悠悠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和姬大人一起过来了。
她口齿清晰,将一起二字咬得很重。
☆、64离别(四)阿沅?!宇文极闻声出来,看了慕容沅一眼,继而上上下下的打量姬暮年,没好气的冷声道:你过来做什么?是呀。
周宛宛意味深长,看向二人,姬大人你跟着公主殿下过来做什么?慕容沅很不喜欢她这说话口气,皱眉道:我们过来看望阿兰若的,你的话说完没有?说完了就先走吧。
周宛宛一脸委屈之色,细声道:我也是来看望东羌大皇子的,你们能来,我就不能来吗?怎么才说一句话就要我走。
宇文极烦躁起来,偏偏周宛宛说的话让她听见了,而且她还是和姬暮年一起来的,到等自己走后,姬暮年必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真是一想一个疙瘩,只把火都发在了周宛宛身上,喝斥道:你走不走?脸皮怎么这么厚?我不欢迎你来看!你?!周宛宛气得柳眉倒竖,一张清秀的小脸也变了形,走就走!不好直接对吵,看了看姬暮年,再想起宇文极之前中毒的事。
忽地计上心来,冷笑道:东羌大皇子这般不客气的性子,也难怪有人看不过,要下毒,可见碍人眼了。
一甩袖子,翩翩然的下台阶去了。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姬暮年微微一笑,周小姐的嘴角越发伶俐了。
她求爱不成不痛快,就顺手把别人也给拉下水,不过……,拉得好,继而朝宇文极道:东羌大皇子殿下,听说前些日子你中了毒,隐隐有些流言,说是和姬某有一点瓜葛。
今儿姬某和公主殿下一起过来,就是想跟大皇子解释一下,姬某断乎没有做过投毒之事,还望不要误会。
一起,一起!又是一起!宇文极冷冷的看着他,再想起当年,因为见了他,小公主就把自己的手甩开一事,越看姬暮年越是烦人!姬暮年又道:大皇子马上就要回到东羌,千山万水的,带着疙瘩回去可不好,还是把误会解释清楚了,清清爽爽的回去,姬某也能放心一些。
转头看向慕容沅,公主殿下不是也相信,下官是无辜的吗?还请为下官解释几句,想必东羌大皇子听了,也就不再疑心了。
阿沅!宇文极喊了一声,恼怒道:不许替他说好话!姬暮年不等慕容沅开口,抢先退让道:看来东羌大皇子对在下误会颇深,既如此……十分谦让大度的样子,公主殿下,那下官就先行告辞了。
还请公主殿下多多解释几句,莫要让大皇子带着不痛快离开燕国。
----不管小公主等下说什么,宇文极都听不进去了。
慕容沅见气氛十分不好,又想着宇文极马上要走了,不想跟他怄气,于是朝姬暮年点了点头,应允道:行,你先回吧。
正如姬暮年所料,这样平常的话落在宇文极的眼里,也成了小公主的维护,越发不痛快,还不快滚?往后不许再到敬思殿来!阿兰若!慕容沅也生气了,怎么说话呢?姬暮年见效果已经达成,欠身告退,再最后补了一句,一切有劳公主殿下了。
抬头看向宇文极,朝他微微一笑。
宇文极气得肝疼,小人得志!你跟我进来!慕容沅扯着他进了屋,关门骂道:你看看自己的爆炭脾气,一点就炸!你这个样子,回到东羌以后怎么办?!这么些年,已经不知不觉把他当做弟弟来养,懊恼叹气,早知道,就该把你身上的刺儿都拔光。
宇文极抿着嘴不言语。
自己心里清楚,刚才的确是太过冲动,可是……,一看到姬暮年跟她在一起,还一副得意的嘴脸,就是控制不住!再想到自己马上就离开她了,就要走了,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情绪愈发不能自抑。
那种失控的感觉并不好受,有心无力。
对不起,阿沅。
宇文极气头过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艰难的开口,我……,我只是很着急,不知道该要怎么办好了。
只恨自己没有实力说话,任人摆弄,连自身都是难保,别的……,还能再多说什么呢?他忍了忍离别的伤感,我……,不会再这样冲动了。
切。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知道收敛性子就好,我就怕你呀,到时候回了东羌还是这副脾气,吃了亏都不知道。
一想就发愁,你那么多兄弟,这些年又没有长在你父皇跟前,感情淡薄,回去以后只怕……----只怕日子不好过。
一时间,两个人都静默没有说话。
******东羌大皇子回国的那一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慕容沅当然是要去亲自送行的,还带了四个蒙面侍卫,指与宇文极,让他们跟着你一起去东羌。
然后下令道:子晨、子午、子暮、子夜,以后你们就是东羌大皇子的贴身暗卫,须得忠心于他,听命于他,不惜一切代价好好保护他。
我会功夫。
宇文极别扭着,目光却尽是依依不舍。
慕容沅不理他,继续朝那四个侍卫说道:你们是父皇为我训练的死士,必须忠于主子的命令,我的话,你们都记下了没有?都记下了。
四人齐声应道。
慕容沅目光清亮,好似秋日晚霞之中最灿烂的金光,声音纤细却笃定,你们都记住了,只要保护好了东羌大皇子,那么……,有我沁水公主在一日,就会尽全力为你们达成一切可能之事!这个承诺不可谓不大,四个蒙面暗卫都是齐齐一惊,互相对视了一阵,继而再次应道:是,一定不负公主殿下之命。
这一次,声音可比刚才有力坚定的多了。
阿沅……宇文极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有点说不出话。
慕容沅盯着他,认真问道:我昨儿说的话,可都记住了?见他点头,却还是不放心,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走,上马车,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端木雍容在下面静静看着,目光深邃。
阿沅,多谢你。
车里面,宇文极的目光晦涩不明,闪烁了一会儿,情不自禁的抓住那双柔荑,我一定会好好活着,再来燕国,……看你。
那骄傲的少年,竟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和不安,乌黑眸子深处,隐隐藏着一丝惧怕之色。
慕容沅想要斥一句,现在知道怕了?又不忍心,毕竟除了自己,宇文极已经没有别的人选,可以随意流露情绪了。
八年相处之情,小时候几乎同吃同睡、朝夕以对,他性子又拧,偏偏还要回到狼窝火坑一般的东羌,前路晦暗不明。
----离别关头,自己还怎么忍心苛责?阿沅,阿沅……宇文极轻轻念着她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给予他无限的勇气一样,好去面对凶险莫测东羌皇室,面对他的故土和亲人们。
慕容沅担心的看着他,仔细想想,其实不过是才十五岁的少年,放现代社会,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高中生。
失去母亲,父亲又不重视他,东羌皇室竞争激烈,孤身一人有些惧怕也是难免。
这些年来,都是自己在一直护着他。
此刻……,就好像要把自己亲手养大的雏鸟,给扔到暴风雨里面去,哪里还顾得上他的坏脾气?哪里能够不担心?原本只是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心中一动,抽手将古玉给摘了下来,挂在他的脖子上,这是前朝留下来的古玉,保佑过我的母妃,我的哥哥,还有我。
认真道:你戴着这个,一定能保护你平平安安的。
不。
宇文极只是一瞬间的情绪失控,已经整理好了,他拒绝,我不能要。
塞了回去,我记得,这是一块很重要的前朝古玉,很有灵性的。
你说过,当初睿王给你的时候,玉贵妃还不大高兴呢。
他又别扭上来,我是男人,哪能反倒让一个小姑娘来保护。
男人?把胡子长全了再说吧!慕容沅在他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子,强迫塞回去,拿好!下次来燕国见我的时候,要是没有保管好,看我怎么收拾你?!动作灵巧跳下了车,找到端木雍容说道:大将军,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端木雍容眉头一挑,继而欠身,公主殿下一诺千金,必不敢忘。
宇文极探出头来,什么话?慕容沅瞪了他一眼,少问!不与你相干。
阿沅。
宇文极从车上追了下来,摘了腰间的弯刀,轻轻放到她的手里,这个你留着做个纪念。
却并没有提起东羌国的风俗,反正……,自己回去以后也是傀儡,这辈子注定娶不到心爱的姑娘了。
端木雍容皱眉,大皇子……你不必多说!宇文极一声喝斥,转身上了马车,动作和眼神都十分利落,像是对燕国再无半分留恋,大声道:启程!慕容沅抚摸着刀鞘上面的粒粒珠玉,轻轻的,缓缓的,感受着离别的忧伤,抬起头来看向他,阿兰若……她目光温柔宛若蛛丝一般,语气轻柔好似羽毛,往后别再这么坏脾气了,……保重呀。
好。
宇文极回头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有点不敢再看下去。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每每回想起这一幕,回想起她那怜惜的温柔目光,都会让心中充满一点点光亮,让自己觉得温暖。
而这份温暖,伴随他度过了无数个黑暗夜晚,在最绝望的时候,因为这一点微光而强撑了下去。
慕容沅静静站在原地凝望着,看着东羌使团的依仗队伍渐渐远去,出了皇宫,直到小的再也看不见,直到轰的一声,高大的朱漆金钉宫门缓缓关闭,还是没舍得收回视线,而眼里的酸涩之意止都止不住。
阿兰若,你要好好活着,我们一定还要再见面,一定啊。
公主殿下。
不等慕容沅的情绪完全释放,便有宫人匆匆过来,白嬷嬷过去问了几句,上来回道:才得的消息,姬大人在宫外遇刺了。
☆、65炎光之心姬家,内院已经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姬夫人闻讯赶来,心慌意乱的要去看儿子伤口,嘴里不停念佛,皇天菩萨保佑,亏得只是伤在手上……然而拉开袖子的下一瞬,就忍不住尖叫,伤口怎么会是这种颜色?难道……,有毒?!一抬头,这才发觉儿子脸色惨白发青。
没事。
姬暮年嘴唇发白,勉力绽出一个平和的微笑,儿子是大夫,刚一受伤就发觉有毒了,眼下已经清洗伤口,服了药,余毒慢慢排清就是,性命没有大碍。
姬夫人可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心疼万分,恼怒万分,狠狠骂道:是谁?如此歹毒要害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好了,母亲。
姬暮年余毒未清,说起话仍旧有些吃力,但还是制止道: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这件事很是蹊跷,还是等伯父回来再说。
暮年,别再招惹沁水公主了,好吗?姬夫人突然道。
母亲为何这样说?姬夫人脸上不无忧伤,侧首道:我知道,你为了帮太子殿下多拉一点助力,所以才会放弃琳琅,转而追求沁水公主。
认真问道:可是……,值得吗?暮年,太子殿下咱们姬家会全力支持,但却没有必要搭上你的终生幸福啊。
姬暮年明白母亲的意思,忍了忍伤口的疼痛,淡淡道:母亲你想多了。
我没有,我不是瞎子!姬夫人拔高了声调,你父亲走了,我又只有你这么一个独苗苗,实在是……,不想让你再为这种肮脏的政治牺牲了。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满肚子都是算计、阴谋,和见不得人的心思,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风雅高洁?你……,已经变得不像是我的儿子!姬暮年闻言一怔,苍白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随之褪去。
他抬起手来,看着那宽大舒展的玉白色衣袖,修长的手指,----前世的时候,这双手只会描红绘画、烹茶弹琴,再不就是运针治病,所做之事不是风雅,就是一些济世救人的善举。
那时候的自己,心情就好险高天白云一般,纤尘不染,连官场的人都会觉得腐朽禄蠹,远远的避之不及。
而今生,自己一头扎进了那乌黑的深潭之中。
不停的为靖惠太子出谋划策,暗地运作,甚至不惜在自己的婚姻上有了算计,刻意的去接近她,龌龊卑劣的算计她的心。
此番模样,不正是前世自己深深唾弃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小人吗?原来……,自己已经成了这样。
可是前世的悲剧仍旧历历在目,自己和母亲无奈被赐死,整个姬家和太子党都受到牵连,被朝中各色人等攻击,----虽说自己早死不知道后面的结局,但是想来,终究逃脱不过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
而今生事情变化很大,堂妹姬月华不再是太子侧妃,而是太子妃,姬家已经成了首当其冲的太子党,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前世的纠葛怨恨可以不计较,……皇帝办事不厚道,可是自己母亲也有错,恩恩怨怨再去清算已经没有必要,但是悲剧绝不能再次重演!他缓缓的放下自己的手,已经占了污秽,这一生都是注定洗不干净了。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身在仕途,谁有会是清白的,既然选定了要走这么一条道路,那就只能一心一意,坚定的走下去,而不是反反复复跌落深渊!暮年,暮年……?姬夫人见儿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担心唤道。
我没事。
姬暮年深吸了一口气,肺里还有中毒残留的一丝丝刺痛,忍了忍,一抬头便看见了伯父和堂妹,微笑道:都来了。
继而看向母亲,我没事的,母亲你先回去歇着,我有话要跟伯父他们说。
若是暮年有事,我是不会饶了你们的!姬夫人劝不动儿子,将怒气都撒在了大伯和侄女身上。
在她看来,若非侄女嫁给了靖惠太子,姬家变成太子党,儿子又何须如此拼命?而儿子连自己的幸福都不顾,弃琳琅,执意要娶沁水公主,多半都是出自大伯的授意,才会如此执迷不悟。
姬师堂是正二品的中书令大人,被弟妹又瞪又训的,好不尴尬,旁边的姬月华虽然是太子妃身份,可是在姬家,也不好对自己婶娘摆谱。
更何况眼下堂兄受伤中毒,婶娘气恼也是人之常情,因而陪笑道:二婶放心,四哥一定不会有事……还没说完,姬夫人已经狠狠甩开帘子去了。
姬暮年起身歉意道:方才我和母亲顶了几句嘴,她正在气头上,还望伯父和太子妃不要见怪。
到底气力不济,复又躺了回去,不好意思。
姬月华忙道:你中了毒,只管好生躺着就是。
接着问出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听说先是遇刺,结果刺客的剑上面有毒?是。
姬暮年将情形简单的说了一遍。
当时自己从皇宫回来的路上,半路突然蹿出来一个黑衣杀手,几下交接,虽然对方的功夫十分了得,但是自己本身也会剑术,加上下人们的防护,一时难解难分!谁知道那刺客居然不要命似的,拼着他被刺中,也要直奔自己而来!拼死一击,终于划伤了自己的左手,然后便仓皇逃窜了。
这么说,居然没有抓住刺客?!姬月华惊道。
眼下可不是追究刺客的时候。
姬暮年叹了口气,看了看伯父和堂妹,因为那刺客还遗落下了一样东西。
微微苦笑,刺客的剑鞘掉在了地上,而上面……,有一处隐秘的东羌纹饰。
你是说。
姬师堂眉头紧皱,这桩意外是东羌……顿了顿,没有直接说宇文极的名号,是东羌的人所为?姬月华插嘴道:不是说,前些天东羌大皇子和四哥拌了嘴,后来他便中了毒,宫里又死了两个奴才,一个东羌大皇子身边的宫女,一个是太医院的小太监,这件事隐隐约约的,传出来的流言对四哥很不利。
呵。
姬暮年勾起嘴角一笑,你们能想到的,别人也一样能想到。
别人?姬月华问道:是指沁水公主吗?姬暮年看向堂妹,你觉得,我中毒这件事,小公主会怎么想呢?不待堂妹回答,继续说道:如果说小公主不相信我会对宇文极下毒,是出于理智,那么……,出于她和宇文极多年的深厚交情,也断然不会相信,宇文极会在这种时候,用这样漏洞百出的手段,来刺杀于我!姬月华面色微惊,缓缓转头看向了自己父亲。
姬师堂接话道:暮年你的意思,小公主不但不会相信是宇文极派的刺客,反而还会以为是你自编自演的一出戏,用意污蔑宇文极?!神色微敛,那……,只要咱们把东羌那一节压下去,不就行了。
迟了。
姬暮年轻轻摇头,当时那刺客逃逸的时候,正好赶上京兆尹府衙的人过来巡逻,虽然没有抓住刺客,但却看到了那柄刻有东羌纹饰的刀鞘。
他勾起嘴角,只怕此刻,消息已经传到宫中去了。
这……姬月华花容失色,眉目间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意思是,你受了伤、中了毒,不但不能让沁水公主同情,反倒成了阴险毒辣之人?姬暮年自嘲一笑,谁让伤在左手?谁让我是大夫,轻轻松松就捡回一条命呢。
宇文极心思也未免太过毒辣!姬师堂目光阴冷,带着化不开的浓浓郁气,临走了,眼看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还要摆这么一道!是啊。
姬暮年摇了摇头,他的性子虽然冲动,但东羌来人,说不定要高人谋士替他打算,所以兵行险招来这么一出。
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继而一闪,不过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姬暮年分析道:要说宇文极从小就在燕国长大,如今的端木皇后也不是他亲娘,像端木雍容这些人,跟他并不亲近,应该不会陪着他如此胡闹才对。
毕竟不管我是受了伤,被小公主误会,甚至命里不济就这么死了,对东羌都谈不上任何好处。
可是……姬月华不解,如果不是东羌的人在算计,那又会是谁?是呀,哪有会是谁?姬暮年一时间也想不出来,是谁……,对自己和宇文极、小公主的关系如此了解?算计人心如此精确?!若说只是想要自己的命,犯不着留下什么东羌纹饰,看起来……,倒更像是想让自己被小公主厌恶。
是东羌的谋士吗?还是宇文极?还是别人?看来得好好想一想了。
*******正如姬暮年所猜想的那样,遇刺一事,慕容沅当然不相信是宇文极的手段!试想只要不是蠢人,哪有行刺别人还留马脚的?可若是姬暮年自编自演的一出戏,那也……,也太卑劣了一些。
可是还顾不上找姬暮年对质生气,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皇上驾到!武帝独自走了进来,撵了宫人,脸色很有几分不好看,沉声问道:你把晨午暮夜四个死士都送给了宇文极?!是。
慕容沅见父亲不高兴,微微垂眸。
武帝不悦道:阿沅呀,你知道死士是怎么来的吗?你知道,培养一个死士需要多大的人力和物力?他叹气,晨午暮夜四个死士,一个或许不够难得,单是他们四人多年配合磨练,已经达到四人一心的境界!如同一人有八只手,根本不是寻常四个高手能够比拟的!这四个人,是父皇让人千挑万选给你准备的,为的就是,将来你嫁人分府出去以后,身边有一块安全的盾牌。
皱眉问道:怎么能随随便便送人呢?慕容沅当然知道死士难得,但却低了头,解释道:我知道的,这都是父皇爱护我的一片心意,但是阿兰若回东羌很危险,身边多几个人保护也是好的。
而我……,整天在宫里待着,前呼后拥的……他危险?武帝不悦打断,难道你的命就不如宇文极的矜贵?!对不起,父皇。
慕容沅赶紧上前赔不是,老实认错,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父皇的心意,以后再也不敢了。
阿沅,你呀……武帝头疼的看着女儿,可是打又舍不得打,骂有舍不得骂,况且她认了错,只能叹气,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是,我不敢了。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
用午膳的时候,玉贵妃不经意的瞥了女儿一眼,发觉她脖子少了点什么,起初还没有留意,待到喝汤喝到一半,忽地抬头问道:阿沅,你的那块古玉呢?慕容沅摸了摸胸口,小声道:我把古玉送给阿兰若了。
话音未落,玉贵妃已经是勃然色变,叮的一声,将汤勺扔回了镶金边的碗盏里,直直看着女儿,你再说一遍?在慕容沅看来,辟邪这种东西不过是古代人迷信,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但玉佩是哥哥给的,送人的确有一点欠妥。
但当时见宇文极一脸惶恐,想着给他戴在身上,做个念想,再者说上一番吉利的话,他也能安心一些。
而此刻,母亲的脸色明显不太寻常。
不由勾起当初哥哥给自己古玉,母亲不太愿意的记忆,有些不安,我……,我想着让阿兰若……,让他带着辟邪。
你……玉贵妃豁然站了起来,指着女儿,给我跪下!用一种几近冷冰冰的声音,喝斥道:其余的人,都出去!一瞬间,宫人们退得干干净净。
慕容沅还在翅中没有回神,却瞧见皇帝爹朝自己递了一个颜色,分明示意不要继续触怒母亲,顾不上细想为什么,赶紧低头跪了下去。
玉贵妃脸色难看,武帝竟然也沉默了一下,方才劝道:无双……慕容沅情知自己惹事了,不敢抬头。
你居然把炎光之心送出去了!玉贵妃眼前一黑,扶着桌沿稳了一下,继而睁开一双水光明眸,里面尽是怒色,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能让承煜把炎光之心给你拿着,你……揉了揉胸口,像是气得噎住了。
武帝顾不上跪在地上的女儿,上前扶住玉贵妃,让她坐下,安慰道:罢了,不过是一个传说而已,你也不必当真。
虽然对女儿的莽撞也是震怒非常,但此刻断不能再火上浇油,只能拣轻了说,有没有炎光之心,该什么,还是什么。
玉贵妃冷笑道:你是想说,我们玉家即便有炎光之心,还是灭了国,对吧?怎么上升到灭国的程度上了?慕容沅震惊不已,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些□,更没想到会惹得父母亲争执,可是想要开口,一时间却插不上嘴。
无双。
武帝站在玉贵妃的身边,年近六十的皇帝,即便看起来精神矍铄、气色红润,但是保养的朝花玉露一般的玉贵妃相比,简直就是父女之别。
此刻更因宠妃的针锋相对,而显出一丝颓老之气,他沉沉道: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在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停过,无双……,一定要恨朕恨到死吗?玉贵妃冷若冰霜,清声道:那要我怎样?因为你的宠爱,就对你感激涕零吗?还是在你面前献媚邀宠?又或者忘了玉家的人是怎么死的?她轻轻一笑,倾国容颜宛若繁花一般绽开,就算我玉无双贪慕荣华富贵,不知廉耻、不记血仇,但只怕梦里,那些冤魂也是不会放过我的。
无双……武帝的脸色沉的不能再沉,质问道:你还要朕怎样做?!慕容沅一看糟了,再让他们俩说下去,只会越说彼此越难看,赶忙不识相的跪了上去,嘴里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不该把母妃给的东西送了人。
武帝看着女儿那张小小莹玉的脸庞,到底消了消气,没有再和玉贵妃对嘴下去,而是岔开话题,朕这就下旨,让人去把炎光之心给追回来。
不用了。
玉贵妃眸光复杂,轻轻的闭了一下眼睛,炎光之心不能离开主人的血脉,它原是玉家之物,现在却落入异姓人的手中,要么碎裂,要么……声音清浅,就是炎光之心已经易主了。
武帝脸色一僵,这……看了看小女儿,转而说道:也罢,若是宇文极能以东羌大皇子的身份登基,看在阿沅照顾他多年的份上,也总该和燕国交好才对。
罢了。
玉贵妃心思剔透,情知皇帝这是在为女儿说好话,你不用哄我。
转头看向诚惶诚恐的小女儿,给我老老实实到小祠堂去跪着!跪够三天三夜,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慕容沅哪里还敢再多说一个字?什么炎光之心,又什么国脉气数的,就算不清楚前朝的典故,也知道自己把十分要紧的东西送走了。
不敢分辨,不敢多嘴,老老实实低头去了小祠堂。
武帝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珠帘后,方才回头,是阿沅不知轻重,她也不是有心之失,你别恼了。
据传炎光之心是玉中王,能够聚集天下所有的祥瑞,人的运道、福泽,甚至天地的一些灵气,得到它的人遇事总能逢凶化吉,而若是落在皇室子孙手中,它还能聚集真龙之气,助主人得到江山大业、万里山河,成为人中真龙!不过像拥有炎光之心的玉氏家族,最后还是亡了国。
也不知道是传说不够灵验,还是前朝的哀帝太过昏庸残暴,杀戮忠臣、听信奸佞,以至于炎光之心也护不了他,最终毁掉玉氏王朝。
罢了。
玉贵妃不是一味纠缠不休的女子,没了就是没了,轻叹道:或许你说得对,不管是江山社稷也好,人也好,都不是一块古玉护得了的。
她笑容嘲讽,不然玉家怎么会亡了国呢。
武帝静默无言,玉贵妃沉溺在亡国的往事之中,一室安静沉默。
而慕容沅则在小祠堂老老实实跪着,心中暗叹,要是早点知道这些就好了,随便送给别的什么,也不至于惹得母亲生那么大的气,还让父皇也跟着不痛快。
但愿那块炎光之心没有碎吧?既然已经追不回来了,如果宇文极拿着真的有用,也比碎了好。
唉……,这回母亲的气可生大发了。
玉贵妃让小女儿跪三天三夜,白嬷嬷等人虽然着急,可是也不敢违抗,只能心急火燎的去搬救兵,----找到靖惠太子和睿王妃。
可惜前者虽然比白嬷嬷他们还急,却根本帮不上忙,玉贵妃以太子成年为由,根本不允许靖惠太子踏入泛秀宫。
最后还是睿王妃姜胭脂豁了出去,跑去跟小姑子一起跪,然后晕倒,叫了太医过来诊脉,居然诊出一个喜脉来!姜胭脂母凭子贵,借着身孕,替自家孩子的小姑姑求了情,大喜的日子,母妃就别再跟三公主生气了。
玉贵妃对女儿是面冷心软,见她跪了一下午,又有儿媳妇和未来的小孙子求情,终于松了口,冷冷道:那就改为禁足一百天!把《女诫》《女训》各抄一百遍!慕容沅先谢母亲,然后单独找到嫂嫂,感激道:胭脂,这一次可多亏你救了我。
姜胭脂气笑道:你呀,下次可别再随便送东西了。
继而低声,不过……,我也要多谢你。
脸色羞赧,要不是你让我假装身子抱恙,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喜了。
唉,没累着你就好。
慕容沅揉着酸麻僵硬的双腿,前世嫂嫂这个时候就已经怀孕了,自己哪里敢让她一直跪着?可惜自己活得短,不知道她这一胎是男是女,但不管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自己都是要多谢他OR她,今儿救了自己呀。
泛秀宫内,姑嫂和睦一派温馨的气氛。
而凤栖宫的一处别院内,气氛完全不同。
周宛宛手里拿了一把小剪刀,在花盆里面东剪剪、西剪剪,完全不是在修花,而是辣手摧花,好好的盆景给她绞的不成样子,半晌玩累了,将剪刀重重往桌子上一拍,恨恨道:凭什么?!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围着她转?!心腹宫女水仙上前服侍,小声劝道:睿王妃是做嫂嫂的,自然要在婆婆跟前替小姑子说话,为人儿媳都是这样,小姐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
说到嫁人,周宛宛不由脸色更加难看,宇文极!你最好早点死在东羌!!其实……水仙吞吞吐吐的,可是又怕这位主子再去做些惊世骇俗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劝她,小姐毕竟是姑娘家,白辣辣的跑去跟男子说什么嫁人,总是不太好,别的不说,要是皇后娘娘知道……你还敢让外祖母知道?周宛宛旋即变了脸色,恐吓她道:那天只有你跟在我身边,外祖母若是知道,那就一定是你说出去的!看我怎么收拾你!☆、66意外(上)水仙被吓住了,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周宛宛见她一脸怯怯的样子,反倒泄了气,拉了拉她,算了,我身边也就剩下一个你可靠点了。
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和堂叔偷*情造反死后,外祖母就不大管了,身边的下人但凡有门路的,都已经各奔前程去了。
只有水仙这个丫头还算忠心一些,跟了自己多年。
想到此处,周宛宛反倒浮起淡淡的心酸来,难受道:我当然知道,女儿家自己去求人嫁娶不够矜持,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外祖母只管自己一口饭吃,连面都不大愿意见,更不愿意带自己在公共场合露脸,每次都说是,宛宛害羞,不想出来见人。
其实是怕别人见到自己,再想起母亲那档子破事儿吧?就连学堂也不大允许自己常去,时不时的,就让人替自己请假,不是头疼,就是身子抱恙,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拿乔呢。
可是自己无父无母,除了外祖母,还有谁可以依靠啊?再说她还是中宫皇后,自己又怎么得罪的起?除了老老实实、忍气吞声,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眼看自己年纪一天天大了,婚事却还是没有着落。
外祖母根本就没有留意自己的婚事,大概回头看着差不多的,就会让自己随便嫁了吧?再不就是,把自己当做棋子送出去联姻?可是自己这样尴尬的身份,又有什么好姻缘等着自己?不得已,才厚起脸皮去求宇文极,希望他能带自己走。
可恨宇文极那个混蛋!早就被小姨迷住了心窍,根本看不上自己!想到此处,不由长长叹气,要是早知道宇文极能够回到东羌,自己也不至于冷落他多年,搞得如此被动没法子,好好的婚事就泡汤了。
再看看小姨沁水公主,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玩,还是俊秀少年郎,全天下最好的都会送到她的面前,由得她挑!自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如,真是……,命都快要苦成黄连了。
慕容沅的命,的确是要比周宛宛好多了。
先是有嫂嫂来救场免了罚跪,后有皇帝爹每天过来安慰,见女儿老老实实在书案前面抄《女诫》《女训》,不由叹气,你这些天老实一点儿,乖乖的待够一百天,等你母妃气消了,再说出去的事。
禁足对于慕容沅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抄写东西也不难,倒是十分过意不去,都是我当时太冲动,担心阿兰若就没细想,这么些年……想说把他当做弟弟一样,还是止住了,父亲现在肯定不想听到宇文极,转而问道:哥哥他们走到哪儿了?嗯,让父皇算一算。
武帝到底还是溺爱女儿,再大的事,也没有打算深究。
最好的死士被送走了,那就再挑几个次一等。
本事不如上一批?那就多安排几个,总之一切还是以女儿为重,别的……,都是小事。
光阴寂寂,岁月无声,日子在父女俩的细语中悄悄溜走。
转眼一个月过去,北面传来了睿王的第一份捷报!玉贵妃悬了几十个日日夜夜的心,总算稍平,看着女儿也有了一丝和颜悦色,但是仍然不许她出门,除了原先的责罚,还加了一份任务,给睿王抄保佑平安的佛经。
慕容沅心下知道这责罚算是轻的,因而每天上午都给哥哥抄录佛经,然后供奉起来,下午再抄录《女诫》《女训》,一句多话都没有。
而在遥远的北方,睿王心事重重,根本没有闲暇时间思念母亲和妹妹,以及他还不知情的怀孕妻子。
前几天刚刚攻打下益阳县,但是傅如晦坐镇雍州二十年,此刻又是固守,不是那么容易啃下来的,暂时形成了两相对峙的局面。
睿王行军打仗还是头一遭,以前都是纸上谈兵,好在他十分放得下架子,和两个随行的大将军混成一片。
既不失皇子的矜贵之气,也不缺不耻下问之心,三个人的配合还算相得益彰,总之没有让傅如晦占到便宜。
而此刻,睿王回了自己的帐篷仍旧没有休息。
军务冗杂是一桩,新手须得花上多几倍的力气和精力,研究战略战术,以及兵马上的调度安排。
还有那件事……,自己必须要弄清楚,仅仅凭别人的一封信,和几句听来的流言,那也太不慎重了。
睿王殿下。
帐篷外来了人,门口站着一个带着黑色兜帽披风的少年,帐篷内烛光明亮,映照得他的脸庞格外白皙,甚至有些不健康。
他待睿王示意之后进来,将一个盒子捧到桌上,低声道:就在里面。
睿王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宇寒凝,没有错?不敢,绝不会错。
辛苦你了。
睿王叫了心腹到门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入,但却留下了那个少年在一旁观看,并不避讳。
只见他轻轻抽出利剑,无声无息,然后撩起袖子,在手臂上刺了一个小小口子,一瞬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殿下……?睿王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问,然而指向那个盒子,打开。
黑衣少年上前将盒子打开了,皱了皱眉,眼里闪过一丝掩不住的反胃之色,却又不自控的看了过去。
盒子里,躺着一截白骨森森的死人残骨,唔……他的胃里再次翻涌起来,将头扭到一边。
等他稳住情绪再次回头的时候,睿王已经将鲜血滴在了上面,扑……,那鲜血无声无息的溶了进去!睿王的目光亮得吓人,闪烁不定,就连手都跟微微颤抖起来,将剑递给了过去,你把手臂扎破,也滴一滴血,不要弄手指留下幌子给人看见。
那少年看着十分淡薄清秀,但是却没有犹豫,依言如法炮制了一回,----奇怪的事发生了!他的血,不溶于死人骨。
呵……睿王忽地笑了,只是那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冰冷异常,带着几分痛楚、几分挣扎,他深深的闭上了眼睛,轻声叹道:竟然是真的,……是真的。
那个让自己喊了十九年父皇的人,竟然……,真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灭族仇人!要自己如何自处?认贼作父,继续扮演父慈子孝,还是……?----他想不下去了。
殿下。
清秀的少年满目疑惑,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属下只是奉命前去取这骨头,但却不知……,对方是什么人?睿王抬起头看向他,笑容诡异,明夷,你想知道吗?用绢帕将手臂上的血迹擦去,然后烧了绢帕,看了看那死人骨,再看了看那脸色惨白的少年,轻声道:他是前大蜀王朝的驸马赵廷灿,……我的父亲,你的舅舅。
祁明夷微微张嘴,看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北面的战事一直僵持着,双方都有胜负。
朝廷大军虽然人多,但是架不住傅如晦是早有准备,甚至是多年前就在准备,兵精粮足,他又对下面县城控制颇深,今天丢了这个城,明天又再夺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已成家常便饭。
如此三个月时光很快过去,雍州的战事,一直还是没有形势明朗,慕容沅的一百天禁足倒是放行了。
而她见到的第一个非泛秀宫人,竟是姬暮年。
见过公主殿下。
今日他穿得十分素净,一袭几近白色的浅淡莲紫色长袍,腰束白玉带,此时正值盛夏,这身打扮带着消暑一般的幽幽凉气,让人瞧了神清气爽,下官奉皇上之命而来,为公主殿下请平安脉。
慕容沅说不出有哪一点怪异,但也没有拒绝。
姬暮年很快诊完了脉,回道:公主殿□子安泰。
顿了顿,之前下官在宫外曾经遇刺,偏生不巧,那逃脱的刺客剑鞘上面,又有东羌的纹饰。
他不说,慕容沅倒是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个茬儿,毕竟宇文极走了好几个月,自己也被禁足了这么长时间,此刻听他提起,不由皱眉,你想说什么?姬暮年声音平缓,下官想说,这件事其中有些蹊跷,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故意陷害东羌大皇子。
看着小公主微微惊讶的眼神,缓缓说道:虽然下官和东羌大皇子有些龃龉,但是还谈不上有仇。
退一万步说,就算东羌大皇子怀疑下官对他下毒,要报仇,也没有杀人还要带出幌子来的。
听他这么说,慕容沅的脸色渐渐缓和下去,颔首道:你能这么想最好了。
姬暮年微笑道:公主殿下没有误会就好。
慕容沅蹙了蹙眉,疑惑道:不过说起来,是谁这么坏呢?又害了你,又给阿兰若泼污水。
后之后觉的问道:你伤得不重吧?现在还有没有事?姬暮年微微一笑,下官已经好了,多谢公主殿下关怀。
不愿意谈话中止,看向案头上的一本医例,公主殿下把太医院的案例都借出来了?是呀,得看看实例才行。
慕容沅听他一问,倒是想起来,对了。
拿起那本医例翻了翻,指道:你瞧瞧,为何这个方子不让用川穹?川穹不是活血化瘀、行气止痛的吗?姬暮年接了医例看了看,先看病历,再看下附处方,仔细研究了一下,公主殿下你看这个病例,病人是因为牙疼引起的红肿疼痛,接着过了几天,就变成头痛,这和平常的淤血聚集不同……慕容沅伸了脑袋过去,听他说,不停点头。
两个人你问我答、你辩我证,时间过得飞快,一上午很快过去,慕容沅还是觉得意犹未尽,笑道:你比那些老太医说的清楚明白,我听了不糊涂,回头再有疑惑,还是叫人来请你问一问。
姬暮年眸光一闪,淡笑道:下官静候公主殿下旨意。
如此一来,姬暮年便隔三差五的过来,以老师的身份为慕容沅讲解中医案例,两人渐渐走得很近。
玉贵妃瞧在眼里自有一番思量,但却没有去问女儿,而是去找了皇帝问道:姬暮年是不是在皇上这边打过招呼?☆、67意外(中)武帝倒是没有否认,颔首道:是。
玉贵妃在长榻上面坐了,淡声问道:皇上的意思,是想把姬暮年尚给阿沅?你不喜欢么?武帝问道:姬暮年出自琅琊姬氏,人物风流、性子沉稳,而且朕瞧着,阿沅对他还挺有好感的。
再说朕也没有答应什么,只是给了姬暮年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接触到阿沅,至于阿沅要不要这个驸马,还得看她自己的心意。
玉贵妃嘴角微翘,直言不讳问道:皇上是想让承煜死心塌地效忠靖惠太子?还是怕将来……,我们母子几个没有新帝的照拂,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武帝眉头微皱,但是也没有拐弯抹角,都有。
玉贵妃掠了掠鬓角碎发,转过头,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悠悠道:宇文极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待阿沅尚有几分真心,否则就不会直巴巴的不会拐弯儿了。
而姬暮年,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起来风雅高洁,实则满肚子的权利算计,他想娶阿沅……话未说完,但是意思不言而喻。
武帝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道:无双,朕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看到问题,和女人的心思又有不同。
姬暮年没有你说的那么糟糕,男人么,谁不喜欢功成名就、大权在握?若是没有一点上进心,那还叫男人吗?争名逐利原是男人一生的事业,姬暮年想要巩固姬家的势力,巩固太子的势力,也是在情理之中。
正是因为姬暮年对阿沅有所求,才会一生一世供奉着她,而不会轻慢,只要他本人是个出色的人物,又有何不可?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脚踏实地捆绑的利益关系,反而要更牢固一些。
况且阿沅是皇室公主,朕在一日,就看护她一日,朕不在了,还有太子和承煜照拂妹妹,谁又敢对她不敬?你就别再担心了。
玉贵妃也是皇室公主出身,权贵联姻的道理当然明白,但却悠悠一笑,本朝驸马不任官职,姬暮年可愿意接受这项条件?哼,只怕是……,到时候想让阿沅求情吧。
他倒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不过嘛,也要看阿沅有没有看上他了。
只要他有那个本事把女儿哄得开心了,自己就成全他,驸马么,原本就是该围在公主身前的裙下之臣!若不好了,杀了再另外换一个更好的便是。
******姬暮年打了一个喷嚏,歉意道:下官失仪了。
慕容沅从骨子里就和母亲不一样,没有那种从婴儿时代就养尊处优,天生金枝玉叶的矜贵和骄傲,不以为意道:没事,谁还不打个喷嚏呢。
放下手中的医例,咱们总是这样纸上谈兵,还是不行,得找些实例试一试才有效。
因而抓了生病的宫人们做病人,自己上阵诊脉,开药方,抓药,不惜纡尊降贵的当起了太医。
倒是吓得一干宫人们,战战兢兢,还要吃了以后,没有出现什么上吐下泻的症状,日子或长或短,终归都还是慢慢好了。
慕容沅喜不自禁,整天都叫人禀报谁头疼脑热,还抓来给自己一试。
那些宫人们便开始有心了,没病的也喊着头疼,没病的晚上淋点冷水也要弄个感冒出来,然后一吃了公主的药,个个如得仙丹一般两三天就好了。
最近怎地这么多人生病?慕容沅纳罕道。
姬暮年看着她,那清亮的眸子浮起淡淡迷惑,不由失笑,许是公主殿下开的药特别好吃,人人都想尝一下吧。
慕容沅见他笑容意味深长,略想了想,转瞬明白过来,不由恼道:原来都是在哄我不成?!姬暮年觉得她学医十分认真,治病也认真,一片赤子之心十分可爱,安抚道:公主殿下不必灰心,你开的药方下官都看过,虽然有些生涩,但都是按照药理来的,并无不妥。
只是奴才们稍微夸张了一些。
又道:只要能治够好病,就是好大夫。
害我还以为自己成神医了呢。
慕容沅自嘲了一句,消了消气,罢了,其实不能全都怪他们,本来我就不该如此大张旗鼓,惹得他们阿谀奉承、献媚邀宠,弄得后宫乌烟瘴气的,以后不给他们看病就是了。
姬暮年凝视着她,这一世……,小公主的性子似乎变了很多。
这样风光霁月、心思坦荡的小公主,又不失怜悯慈心,反倒衬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说不过去。
罢了,等她下嫁与自己,自己就好好的待她,也不算辜负她了。
而母亲,应该会喜欢这一世的小公主的。
至于前世的那些对对错错,既然是前世的事,还是忘了吧?人总之执着于仇恨,便会被仇恨蒙蔽双眼!自己今生要做的事,是娶公主,辅佐太子,让姬家上上下下都一直平安,只要能做到这些就很好了。
不过事情一般都是想得好,实际却有偏差。
正在姬暮年对美好未来规划之际,便有宫人回道:公主殿下,上官美人过来请安。
嗯?慕容沅微微讶异,上官美人?在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之后,上官美人和范贵人都还活着,上官太后虽然病得下不了床,但也还有气儿。
以至于每次想到她们,都觉得怪怪的,所以平时很少接触,今儿倒是颇为意外,想不出上官美人找自己能有什么事,但还是道:让进来吧。
下官告退。
姬暮年起身从侧门退了出去。
片刻后,门外进来一个海棠花衫的宫妃,上前请安,见过公主殿下。
行了礼,又陪笑请示了一句,妾身有几句话,想单独跟公主殿下说。
嗯?慕容沅挥了挥手,让服侍小宫女们都退了下去,算是给个面子,但还是留了白嬷嬷和乐莺在屋内,淡淡道:说吧。
她能有什么要紧事?倒是稀罕。
上官美人上前了一步,公主殿下,还是离姬大人远一些的好。
哦?慕容沅抬头看她,为何?公主殿下。
上官美人生了一张漂亮的鹅蛋脸儿,眼睛大大的,微笑的时候,脸颊还有一对可爱的漩涡,她低声道:听说……,姬大人有一个叫做谢琳琅的表妹,两人年纪般配,谢家和姬家早就有意联姻,之前碍于姬大人为父守孝,所以一直迟迟没有定下。
话锋一转,不过现在姬大人已经出孝期了。
怎么突然冒出一个表妹来了?慕容沅微微一怔。
上官美人还在说道:妾身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名誉着想,若是走得太近,被人传出什么误会的话,可就不太好了。
慕容沅心情有一点点复杂。
说不好,对姬暮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他是自己前世的丈夫,在自己没有小产之前,还是挺喜欢他的,可是现在重活一世了,中间又隔了姬夫人下堕胎药的事,真的能揭开芥蒂,再续前缘吗?恐怕自己做不到。
对了,姬暮年最近似乎有点过于热络,这是……,打算重新娶自己为妻的意思?像宇文极说得那样,为了给靖惠太子拉拢势力,所以要娶自己?毕竟以姬暮年的性子,加上上辈子的纠葛,可没法相信他是爱上了自己。
况且,只要一想到姬夫人自己就头痛,再加上那些往事,和姬家联姻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太复杂太累了。
既然是上辈已经结束了的缘分,就彻底额结束吧。
回头找个机会跟姬暮年表明态度,再跟皇帝打个招呼,各自过各自的人生吧!他娶他那如花似玉的表妹,自己么……,驸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反正不急着嫁人,就像眼下这样做父母膝下的乖女儿,哥哥羽翼下的好妹妹,和嫂嫂相处融洽的温和小姑子,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上官美人去找三公主说话?郗皇后确认问道。
是。
赵嬷嬷回道:偏偏是在姬大人去找三公主的时候,上官美人就故意打岔过去,只是泛秀宫内的情形,就不清楚了。
哼!郗皇后一声冷哼,本宫大概猜得出来。
拨了拨手中的甜白瓷茶盅,手指上的翡翠戒面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碧绿,上官美人无非是要挑拨小公主,不想让姬暮年成事罢了。
赵嬷嬷问道:她要做什么?那还不明摆着的吗?郗皇后分析道:要是姬暮年做了小公主的驸马,咱们和泛秀宫联成了一党,哪里还有别人的落脚地儿?若是小公主不划入太子党,而是……,比如嫁给上官家的某位公子,再凭借睿王的势力,上官一门方才有立足之地。
赵嬷嬷吃惊不小,难道他们敢……倒也未必就到那一步。
郗皇后往身后的软枕靠了靠,深红色挑金线的牡丹百花纹图样,浓墨重彩,衬得她颇有雍容华贵,只不过太子党这边已经人满为患,他们想插也插不进来,若是能讨好一个大将军王,加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小公主,至少能在皇上百年之前捞到不少好处。
再说了,这些权贵们的势力要是拧成了一股绳,就算皇帝都得客气几分,何况将来的太子?新帝登基,敢对朝中老臣颐指气使吗?少不得还要笼络他们呢。
若是想得过头一些。
郗皇后目光一凛,睿王的身世虽然有人议论,但是皇上都认下他这个儿子了,谁敢说不是?谁敢给皇上扣一顶绿帽子不成?咱们和那些权贵们交好则罢,若是闹不好,逼急了他们,会有什么事也难讲的很。
更不用说,太子和郗氏一门被丑闻缠身,情形并不乐观。
赵嬷嬷沉默下来,继而道:这些大事奴婢不懂,但是不管怎么说,只要把小公主给争取过来,总是对咱们有利无害的对吧。
没错。
郗皇后当然不喜欢泛秀宫的人,但是奈何自己儿子不争气,女儿更是荒唐到了极点,再加上皇帝偏心泛秀宫,以及睿王本身太过出挑英武,----不交好,难道还要反目成仇吗?至少在太子坐稳帝位之前,绝对不行!况且小公主嫁给姬暮年以后,就会分府,自己眼不见也心不烦。
因而斟酌了一阵,姬暮年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小公主也不讨厌他,上官美人能嘀咕的无非一件事,就是那个谢琳琅罢了。
慕容沅的婚事,她自己不着急、不在意,别人可别她着急在意多了。
姬暮年有个门当户对的表妹谢琳琅,上官美人门儿清,皇后这边也是清清爽爽,彼此连互相耍的什么心眼子都清楚,各自暗地里较劲儿。
而玉贵妃,在确定姬暮年的意思之后,也开始调查起姬家的人来,谢琳琅自然逃不出她的视线,不由蹙眉,这位谢家小姐一直不嫁,是个什么意思?本来就不是很中意姬暮年,更添几分反感,身边的事都没有料理清楚,就敢来攀附阿沅!然而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不到半天的功夫,谢琳琅就突然病了。
病了?是。
岑苍回道:听说谢家四小姐突发恶疾,挺严重的,姬暮年闻讯已经赶了过去。
略微停顿了一下,娘娘,她这病来的有些巧了。
☆、68意外(下)姬暮年没有想到,母亲会给自己弄出一个如此糟糕的局面。
之前早就跟跟母亲说了,自己打算求娶沁水公主,让母亲跟姨母透个风儿,不必叫表妹琳琅等着自己出孝,早点择人嫁了。
没想到母亲嘴上答应的好好儿的,却根本没有对谢家的人说。
你出去!谁让你来谢家的?!谢夫人眼中含泪,指着外甥,是我瞎了眼,才会让琳琅等着你们!她哽咽道:亏得我们母女还傻乎乎的,为你们姬家担心,让琳琅等着你出完孝,一直等到她都十七岁了。
结果呢?你们不声不响就去攀附高枝儿,不仁义也就罢了,还为琳琅惹来如此祸事,毁了她……一想到女儿那浑身血污的样子,就忍不住放声大哭。
姬夫人脸色惨白,赔罪道:妹妹你误会了,是我,都是我的错,应该早点跟你们说清楚的……她亦是红了眼圈儿,我、我……,我想着暮年不过一时糊涂,再说沁水公主身份高贵,应该不会……你什么意思?!谢夫人是彻底被姐姐激怒了,尖声道:你是说,你早就知道自己儿子攀高枝儿,却不说,还等着他被公主拒绝了,然后再来迎娶琳琅?!呵……她气极反笑,呵呵,我的女儿是有多下贱?是烧火丫头么?由得别人挑挑拣拣,等你家儿子没人要了,再嫁给他?!啊……,姐姐你是这个意思,对不对?!滚!她怒不可遏,全都给我滚出谢家!!姬暮年见母亲越说局面越糟糕,制止道:母亲你先别说了。
然后看向姨母,这件事是我们姬家没有处理好,对不住姨母和表妹。
但是眼下表妹受了伤,还请姨母让我进去看一看,确认了表妹安全无恙再说。
谢大公子也劝道:母亲,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
对于表弟的所作所为也是动怒,可是妹妹的性命要紧,再者太子党不好轻易得罪,于是劝道:方才那大夫不是说四妹妹还有些危险么?暮年的医术不错,让他进去看看,好歹不能让妹妹有危险啊。
一面给两个兄弟递眼色,挡住了母亲,让丫头领着姬暮年进去了。
谢夫人眼睛都是红的,可到底还是女儿的性命要紧,多大的气,也不能拿着女儿的生死来赌,忍了又忍,只是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继而挣扎了一把,让开,我要进去看看琳琅。
谢家三兄弟纷纷为母亲让路,然后跟了进去。
屋子里,安静的几乎没有一丝声音,就连沉香屑的噼啪声,都清晰可闻。
遇刺受伤的谢琳琅,躺在床上,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之中,清秀干净的面庞,乌云似的青丝散落了一枕头,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吓人的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古代没有输血这种技术,受伤失血的人,只能凭着本能硬抗,过后再靠药物和食物一点点补回来。
遇到体质差一点儿的,命理不济的,抗不过,很可能就一命呜呼,就算华佗再世,也只能看着干着急而没有办法。
而眼下,姬暮年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
任凭他医术再高,眼下谢琳琅失血过多昏迷着,也是无法,只能询问一些基本的医治手段,八宝护心丸吃了没?伤口用的是什么药膏?一一问下来,自己并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因为男女有别不好亲自检查,再问了一句,琳琅的伤都在何处?丫头红着眼圈儿,低声哽咽,左臂上面一道,还是轻的。
在自己身边比划,最重的从腰上起,一直、一直划上去,直到……指了指小姐的脸,颤声道:都已经伤到脸了。
如此严重的伤势,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特别是还伤到了脸,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这个消息更是一层噩耗。
屋子里的人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特别是谢夫人,想哭还不敢出声,怕吵醒女儿,眼泪簌簌无声的掉落,真是好不可怜。
姬夫人则是又伤心又愧疚,缩在一旁,不敢吭一声儿。
这件事,都是自己害了外甥女儿。
原本想着,沁水公主那样的金枝玉叶,不知道多少王公权贵的公子哥儿追求,再者还有玉贵妃的态度,以及小公主本人的意愿,儿子就算有心也未必成事,等他碰了壁、吃了亏,自然就会回头了。
到时候,依旧还是外甥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婆媳关系融洽,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姬家和谢家也算是又进了一层。
却不料,竟然为外甥女儿惹来如此祸事!到底是谁,下手如此毒辣?!实在是太残忍了。
会不会是公主殿下……出了门,谢大公子提出了这样的疑惑。
姬暮年摇摇头,沁水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更惹得谢夫人大怒不已,尖刻道:知道你攀上了高枝儿!眼里心里都是贵人,既如此,就该早点放了我们琳琅!琳琅又不是嫁不出去,不娶便罢了,何苦为她惹来祸事?到眼下了,还口口声声为……想要说小公主几句狠话,到底顾及天家威仪,说不得,只能冷嘲热讽,是我瞎了眼。
母亲。
谢大公子劝道:你先别生气。
父亲刚好去了外省,眼下只有自己这个长兄主持大局,朝两个弟弟递眼色,你们先扶母亲回去歇着,还有……,四妹妹那边一有消息,就让人来报。
谢夫人又恼又怒,满含泪水出门,姬夫人追了出去,却被妹妹狠狠骂了一通,留在院子中进退两难,最后只能再次折了回来。
谢大公子方才是不想火上浇油,等母亲走了,不由沉下脸来,暮年!别说我们谢家讹诈你,是那刺客亲口说的,‘毁了你的脸,看谁还会娶你?!’,明摆着,这件事和你脱不了干系!满腔火气燃烧,要不是护院来得快,只怕妹妹……,饶是如此,还是死了一个乳娘,伤了两个丫头。
姬夫人擦了擦泪,哽咽道:暮年,这件事真的和小公主无关吗?******真是恶毒!!郗皇后大怒,气得咬牙切齿的,本宫倒是没有看出来,上官一脉居然如此会算计!往日里真是小看她们了。
谢琳琅这一受伤,姬暮年就势力要去探望和治伤,他整天往谢家跑,还是看望如花似玉的表妹,玉贵妃和小公主能咽下这口气吗?可是姬暮年若是不去,表妹都生死说不准了,姬夫人绝对不会答应的,况且那也太过凉薄了。
去,惹恼小公主;不去,就是凉薄之人。
----怎么做都是错。
如今上官太后已然病重,郗皇后媳妇熬成婆,从前对婆婆的敬畏害怕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点面上情分,偏偏上官美人不识趣,居然敢搅和出这么大的一个乱子来,简直撕了她的心都有了。
赵嬷嬷小声劝道:皇后娘娘息怒,且不说咱们无凭无据的发作不得,单说太后娘娘还在,多少……,还是得顾及一些的。
反正上官太后也活不了多久了,郗皇后将怨愤压了下去,目光阴冷,等着吧,那小贱*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而懿慈宫内,上官美人正在太后跟前服小心服侍。
上官美人和范贵人进宫晚,皇帝年纪大了,生育子嗣的几率实在太过渺茫,加上皇帝又专宠玉贵妃,两个人都没有把宝压在皇帝身上。
前者自动选择了孝敬太后,后者也成了皇后身边的小跟班儿,不如此,在后宫之中根本无法生存。
最近日子可还太平?上官太后睁开浑浊的双眼,毕竟是八十好几的人了,加上又卧病许久,脑子已经不如从前清醒,隆庆呢?怎么好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说完顿了顿,又啐道:哀家糊涂了,那个混帐,还有河间王那个畜生,早就死了。
这样的坏种子不能留,留下也是祸害……上官美人由得太后嘀嘀咕咕的,没有应声儿,从前也试着劝解,发现无用,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已然是真的糊涂了。
一想到此,心中不免悲戚更甚,可怜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被太后点名送进宫,成了家族的牺牲品,将来还不知道是怎么一个了局。
这边服侍完了太后,回了寝宫,方才得以稍微舒展一□体。
心腹嬷嬷进来回禀道:听说谢琳琅病了,姬暮年正天天过去看望呢。
哦?上官美人不由一笑,那可是病得巧了。
她还不知道皇后恨上了自己,自己乐一回,看来姬家的事要黄了,不过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也不好引见哥哥,况且他不像姬暮年身份便利,须得找个借口才行。
略略沉吟,嗯,缓一缓再说吧。
那嬷嬷疑惑道:要说这谢家小姐胆子够大的呀,居然敢挑着这个时候拿乔,就不怕小公主恼了她,给她一点颜色看看?!还有那姬暮年也是糊涂,不但去了,还一天一趟的赶着过去呢。
谁知道呢。
上官美人年纪不大,没有外人的时候还带了一点娇气,撇了撇嘴,许是谢琳琅天生喜欢这个调调,好哄男人欢心罢。
一声嗤笑,这不……,姬暮年不就上当了么,呵,真有意思。
******谢琳琅遇刺的消息只在内部传开,姬家的人,谢家的人,以及皇后和太子等人,外面都以为她是病了。
而慕容沅连谢琳琅生病都不知道,玉贵妃严令不许说,白嬷嬷等人哪个敢说?况且又是如此糟心的事儿,因而谁也不提。
直到十几天后,姬暮年来泛秀宫找人被阻拦在外。
不见。
玉贵妃冷冷道。
慕容沅正在疑惑,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着姬暮年,又见母亲拒人千里,不由疑惑道:母妃这是在生什么气?正巧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好些日子都不见人,眼下既来了,不如说清楚了更好。
玉贵妃警惕问道:你要跟他说什么话?慕容沅心中并没有什么男女私情,况且也不必对母亲隐晦,撵了宫人,我隐隐听了几句传言。
以为母亲不知情,还把谢琳琅的事压了下去,说是姬暮年有做我驸马的意思,那个……,我又不想嫁给他,当然是跟他说清楚了,让他早点娶妻。
说这个?玉贵妃的神色缓了缓,疑惑道:你真的不喜欢他?那你前段还整天让他过来,两个人厮混在一起。
不是母妃想的那样的。
慕容沅解释道:我就是找他问问医术上的事,看来是不方便,以后不找他了,找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问话便是。
玉贵妃问道你确定?微微蹙眉,便是如此,也犯不着亲自跟他说,从此不见他自然会明白的,难道还敢纠缠你不成?!慕容沅心中苦笑,自己和他还夹杂着前世的破事儿呢,还是说清楚吧,往后谁也不耽误,更不用彼此惦记着当仇人。
因而坚持道:母妃,就这一次,我说清楚了以后便不再见他,好吗?最终说动了母亲,在偏殿召了姬暮年。
公主殿下。
姬暮年的神色明显有点憔悴,但还是保持着得体微笑,将表妹生重病的事说了一遍,解释道:所以这段时间告了假,没有进宫。
谢琳琅……,病了?这么巧?慕容沅琢磨着其中的可能性,是谢琳琅装病?还是真的赶巧病了?但不管如何,姬暮年都精心照顾了她十几天,看来情分不浅,将心中那一缕淡淡不痛快掠过去,颔首道:应该的,你是大夫嘛。
姬暮年凝目看她,很明显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想来是玉贵妃拦了消息,不让她知道吧?不知怎地,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
但是接下来,慕容沅却说了一句叫他震惊的话,挺好的,你们……,中表之亲、门当户对。
她微笑,往后就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69暗涌(一)一瞬间,时光和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
姬暮年静静的凝望过去。
慕容沅正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相貌遗传母亲,长长的远山眉,鹅蛋脸儿,那白皙似雪的脸颊上,透着淡淡粉色,好似一支刚刚□的粉色嫩荷。
如云青丝巧妙的挽了起来,斜斜坠一旁,更衬她眸若星、唇似朱,即便不施脂粉,只是淡淡的扫了一扫蛾眉,仍是掩不住的惊人殊色。
如同那玫瑰胭脂水里浸泡的一块美玉,可谓完美无瑕。
哪怕是在前世,沁水公主脾气又骄狂又跋扈,因为这份惊人美丽,也常常会惹来别人一阵艳羡感叹,----上天是在太过偏爱她了。
而今生,她清丽绝伦依旧如昔,更兼兰心蕙质、性子明朗,几乎无可挑剔,所以即便不为靖惠太子的缘故,自己……,也是有一点点心动的吧。
姬暮年情知不能再说下去了。
说什么?说她当年未婚怀孕的丑事?还是说母亲亲手给她下了堕胎药?不论说哪一桩,都只会越说越死,将来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公主殿下。
解释道:现在谢家和姬家有些误会,一时难以说清,想来暂时是不会再联姻的,还望公主殿下不要多心。
总之,公主殿下的意思下官明白,往后不会再给公主殿下添麻烦的。
他优雅欠身,脸上只有一丝淡淡失落,下官告退了。
你……,好。
慕容沅原本还以为他问自己,是不是因为恨他母亲的缘故,连说词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对方却是这般干净利落,倒是没有多说的必要。
也罢,何苦再说起来大家不痛快呢?摇了摇头,反正已经说清楚两不相干了。
******睿王收到京城送来的密信,展开了,当看到姬暮年欲尚沁水公主,表妹病,事不成。
这一句时,不由勾起嘴角一笑。
正好莫赤衣在旁边伸长了脖子看地图,听得轻轻笑声,不由回头,京城里面有什么乐子吗?睿王殿下,说出来让末将也乐一乐嘛。
他是世族子弟出身,看在定国公的面子上,领了一个小小的总旗官职,倒也不算新兵蛋子了。
睿王根本没打算让莫赤衣亲自去前线,免得受了伤,定国太夫人又找自己麻烦,所以每天都把他拘在身边。
听得问话,头也不抬道:没什么。
然后点燃了信封,将那些京城里的暗流涌动给烧了。
唉,把信烧了啊。
莫赤衣的好奇心没有被满足,眼里露出失望,忽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啊呀,信!双手狠狠一拍,昨儿给臭丫头……,不,给公主写的信还没有送出去。
说着,火烧屁股似的慌张张跑了。
睿王没有理会他,而是看着染成灰烬的乌黑信纸,嘴角再次勾起嘲讽笑容,姬暮年想娶自己的妹妹?以为自己不在京城,就可以顺理成章把妹妹拐到手?他并不知道姬暮年和妹妹前世的过往,所以在他看起来,对方简直狂妄到了极点!不过事情既然顺顺利利的,也就不用计较了。
倒是往莫赤衣跑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小子性子直爽,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算计心思,要是这一次他能够建功立业,挣出一份功名来,再加上定国公一脉的根基,配自己的妹妹……,倒还可以勉强考虑一下。
嗯?另外一个帐篷里,莫赤衣鼻子突然有点发痒,揉了揉,然后继续逐字逐句的检查书信,自语喃喃,这一句不太妥当……提起笔想要加两句上去,又觉得不好看,干脆又抽了一张新纸出来,重新写了一遍。
把那句我已经领职校尉手下总旗,旗下兵卒五十余人去掉,转而改成,我已经领职校尉小旗,旗下兵卒近百人。
呃……,五十和一百也不是差很多吧?管得呢,反正那臭丫头在京城也看不见,这样看起来,自己这个校尉小旗可就威风多了。
莫赤衣嘿嘿一笑,继续写,前日与人在校场对捉演练,伤了对方一腿,那人同伴不服,又上场,被我打折了一条胳膊。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咝……,接着又揉了揉腰,哎哟!怎么还是这么疼?唔,让臭丫头担心的事就不要写进去了。
如此涂涂改改,然后笑眯眯默读了两遍,自觉形象高大、颇为威风,才把信放入了信封,封口之前想了想,又抽出信在末尾加了一句,睿王殿下收到京中来信,神色十分愉悦,然阅之,焚之,偏不说与我听之。
当慕容沅收到来信,看到末尾这一句撒娇的口气,不由扶了扶额,这个笨蛋,每次写信都是把他自己夸了又夸,写了三、四个月的信,什么有用的讯息都没有!要是眼下他人在自己跟前,早就照他脑门儿上拍过去了。
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只要哥哥平平安安的,没有意外,自己在京城也就放心了,只等哥哥凯旋而归,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欢欢喜喜的。
******你拒绝了姬暮年。
武帝问道。
是呀。
慕容沅在旁边替皇帝爹剥松子仁儿,漫不经心道:他不是有个门当户对的表妹么?再说了,我也没打算嫁给他,当然还是说清楚不耽误的好。
武帝打量着女儿,确定不是因为愤怒而做出的决定,方才安心一些,又蹙眉,朕看你平时并不讨厌他,或者……,你有什么喜欢的人?不是每个儿女的婚事,皇帝都要过问子女意愿的,当然小女儿不同,担心道:你喜欢阿兰若?慕容沅停住手上动作,摇头道:不是。
转头朝殿外看去,遥望北方,宇文极回去好几个月了,除了最初让人送来一封简短的平安信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不知道他在东羌皇室过得怎么样?希望自己送给他的四个死士,以及炎光之心,多少能够保护他一些吧。
遥远的北方,东羌皇室重重叠叠的深宫之内。
宇文极身穿一袭玄色长袍,剑眉黑目,没有被一身黑色衣服压下去,反倒有一种暗夜之中的灼灼之光,只不过……,是愤怒的光芒!他处在一个半封闭的凉亭里,窗户微微透了个缝儿,靠得近,刚好能够看清楚外面的人影。
前几天被自己责罚撵走的奴才,再次出现在宫闱,而且还是在皇后居住的中宫,而且那个奴才没有半分紧张,而是神色自然,与同伴笑吟吟道:哎,听说那位后头还在折腾,又让皇后娘娘处罚了两拨奴才,你说……,调来调去的何苦来呢?另一人嘻嘻笑道:没法子,谁让那位小主子看不清形势,只一味的拿大,动不动就嫌奴才伺候的不好,要打要骂的。
哧的一笑,也是皇后娘娘好耐心,陪着他玩,看他能玩到什么时候。
是呀,反正咱们不过装装样子,从这一处,发配到另一处罢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对主子满不在乎的渐渐走远了。
宇文极死死的咬住了牙,双手握成拳,----那些怠慢他、轻视他的奴才,皇后答应了帮自己处置,竟然只是哄一哄自己,根本就没有责罚他们!听他们说话,不过是调任另外一处,装个样子给自己看罢了。
皇后她……,把自己当猴子一样戏耍!若只是不处置那些奴才也罢了,何须如此侮辱自己?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去指使那些奴才们?原来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在奴才面前变成一个天大的笑画!一想到此,就犹如针芒在背一般,坐不住了。
宇文极带着隐隐怒气,去找父亲,然而却被阻拦在内殿门外,宫人不紧不慢道:大皇子来得不巧,皇上刚刚睡下,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可是话音未落,里面就传来一声娇俏笑声,咯咯咯的,显然是有嫔妃在里面讨好皇帝。
宇文极又是尴尬,又是难看,更多的则是愤怒,----大白天的,父亲就不能让嫔妃退到屏风后面,听自己说几句话,然后再寻欢作乐吗?可是见那宫人毫不相让的目光,到底还是知难而退,好,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于是回去了,挑在用晚膳的时间再次来找父亲。
这一次,倒是见着了,但是东羌皇帝神色十分不耐,看着儿子,什么事?金振玉聩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耐烦.宇文极看着父亲,看着那双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忽地语塞了。
是了,父亲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哪有耐心听自己告状呢?而且对于他来说,这种奴才不听话,皇后处置不好的事,根本就没有心思听吧?况且皇后无子,暂时还用得上自己这个嫡长皇子,她对自己再苛刻、再凉薄,终归还是比父亲多了那么一丝丝在意,而自己……,不能失去皇后庇佑!怎么了?东羌皇帝才得三十几岁,和燕国的老皇帝相比,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岁数,但是可惜了,却一副沉溺酒肉欢好的纵欲之态。
就连眼睛,似乎都是迷迷蒙蒙的,带着一丝雾气,来了两次,见了朕,怎地又不说话?宇文极很快在心里做了决断,低头道:儿臣回国以后,只在回国当天见到父皇一面,多年不见,心中十分挂念,所以……行了!东羌皇帝的耐心彻底用尽,挥袖道:往后没要紧的事,少来烦朕!朝着宫人冷冰冰吩咐,把看门的人拖下去,打死!又朝心腹太监吩咐,去跟门上的人交代一下,以后来人务必问清楚,若是无事就来打扰朕,一律打死。
他说这话毫无任何感情,来人二字,显然也是包括自己的嫡长子的,并不给宇文极留半分脸面,也没有心情听儿子的一番孝心。
挥了挥手,像是在撵一只苍蝇,快走吧!别惹得朕心烦。
宇文极心下一片冰凉,快速退出宫殿。
父亲此举,对自己没有半分感情也还罢了,冷淡也无所谓,他却因为自己求见打死了门上宫人,以后谁还敢轻易给自己通报?如此行事,完完全全不管自己这个儿子。
一路缓缓回去,心越坠越低直至谷底,连中宫奴才们的嘲笑都没心思去想了。
是去见父皇了吗?一个清脆低沉的少女声音响起,树荫下,眉目浓丽的少女神色清冷,十三、四岁的样子,却有着不合年纪的沉稳眼神。
真儿。
宇文极灰蒙蒙的心思,因为见到妹妹而有了一丝欣喜。
可惜宇文真儿依旧淡淡的,开口道:如果哥哥是打着去讨好父皇的心思,又或者是去抱怨谁的话,我劝你,往后还是不用去了。
宇文极听她若有所指,不由问道:何意?哥哥回去慢慢体会咯。
宇文真儿目光明亮,微微刺人,听说哥哥之前找了我几次,偏生不巧,总是阴差阳错没有见着我。
她这么说着,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而是认真道:我怕哥哥还是不肯放弃,再来找我,所以今儿特意过来说一声,往后不用来找了。
真儿,你什么意思?宇文真儿转了转手指上的赤金宝石戒指,阳光下,折出耀眼的光线来,她悠悠道:意思就是,就算哥哥你来找我,我帮不上任何忙,也不想帮,而我……,亦是没有给哥哥添麻烦的打算,所以就各自过各自的吧。
宇文极渐渐领悟了妹妹的意思,目光微凉,你怕我给你惹麻烦?抱歉,能力有限。
宇文真儿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重复道:哥哥听明白了吧?我可不想将来再说第二遍。
她轻轻一笑,问道:不知道哥哥回来以后,这段时间感觉如何?----自然是很不好。
宇文极阴沉着脸,话没有说出口但也意思明了了。
看来哥哥的心情也不太好。
宇文真儿看着他笑了笑,甜甜的,带着说不尽的娇憨可爱,脆声道:哥哥如何不想一想,当初你走了,母后死了,那一年……,真儿才只有五岁呢。
☆、70暗涌(二)对不起,真儿。
宇文极愧疚道。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
宇文真儿摇头,声音尖锐,道歉有什么用呀?她轻声冷笑,听说哥哥在燕国过得很好,和沁水公主同吃同住,还说,‘阿沅就如同我的亲妹妹一样’,既然已经掉进了金窝窝里,为什么还要回来?真儿!宇文极眸光复杂,谁与你说的?谁说的都不要紧。
宇文真儿将哥哥打断,继续道:哥哥可别说是回东羌是为了照顾我,又或者,是要回来替母亲……底下的话隐了下去,语气转为嘲讽,看起来哥哥还是舍不得嫡出大皇子的位置,所以要回来大展拳脚了。
她呵呵的娇笑,要我说呀,咱们这东羌皇宫里人太多,怕是施展不开,哥哥还不如留在燕国做驸马呢。
少女笑声宛若银铃,随着明媚灿烂的阳光一起洒落开来。
宇文极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耳边还萦绕着她的讥讽和嘲笑,和那些看待麻烦的不耐之色,心中五味陈杂,更有一抹隐隐刺痛!皇后戏弄自己,奴才不敬自己,甚至父亲对自己毫无感情,都还可以忍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连妹妹也……但……,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自己在燕国滞留多年吧。
当时自己不在东羌,母后走了,年仅五岁的妹妹想必吃了不少苦头,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没有保护好她。
而现在……,自己连自己都还护不了,更别提帮上妹妹,所以她说得对,往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宇文极的心隐隐作痛,不自禁的,往胸口的那块古玉摸了过去。
回了国,才知道当初在她的保护之下,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好,若非她,自己哪来从小到大的皇子教育?哪来养尊处优的日子?若是八岁那年就回国,就算侥幸不死,也肯定被养废了。
而自己……,还几次三番的跟她发脾气、闹别扭,现在想一想,当初的自己真是骄狂的可笑啊!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本,在燕国那样对人颐指气使?那一点点可笑的自尊心,若无她的纵容,不过是个笑话,甚至是葬送自己性命的快刀!若是往后在东羌皇室继续骄狂自负,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罢了。
----那些轻狂的年少岁月,都过去了。
就像她抱怨的那样,从今往后……,自己只能把身上的刺儿都拔掉、磨平,手脚收敛起来,才能在这喘不过气的宫墙里面生存。
宇文极将心思压了又压,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刚开始的一点小风浪,想要好好活下去,光是收敛性子还远远不够呢。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睿王在桌子上面重重一拳,目光微沉,看了看营帐中的几员大将,咱们是远军跋涉而来,粮草战备全靠长长的补给线运输,耗费人力物力非同一般,而傅如晦驻地于此,储粮多年,又有周边县郡不断补给,实在是耗不起,更不用说往后天气就要转冷了。
但是雍州地势十分险峻,易守难攻。
是啊。
另有一员大将附和,硬拼起来咱们太吃亏了,就算赢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赢法,回去尽是残兵剩将的,皇上瞧了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属下有一个法子。
一名将领建议,迟疑道:就是有些阴损。
睿王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先说说。
那人道:雍州有一条护城河,城内水源全都出自此河,咱们只要在上游做一点手脚,城内的士兵必然……不行。
睿王抬手打断,这样一来,城里的百姓也会遭殃的。
他是矜贵非凡的天潢贵胄,同情百姓自然不会,但是闹得民怨沸腾就不好了。
那就只有强攻。
等等,你们先下去,待本王再想一想然后决定。
睿王心里有一点亮光闪过,暂时抓不住,撵了人,细细的思量起来。
雍州平乱之战,自己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才行!自己……,将来还想留在这儿呢。
时间一点一点溜走,寂寂无声。
夜幕降临,睿王终于再次召集了大将们进来议事,然后一一安排,先派人准备一千支竹筒,然后……如此这般交待了一人,又吩咐其他,再扎一千个孔明灯……这般如此又交待了另外一人,余下之事也一一分派妥当。
在中秋节的前几天,雍州城的护城河里面突然漂来许多竹管,百姓们好奇捞了上来打开,里面均是用油纸包好的一张小纸卷儿。
展开了,找识字的人一看,上面写道:大将军傅如晦意图谋反、图谋不轨,已经天人公愤,雍州城不日便有一劫,尔等百姓朝南逃生方可获救。
小儿把戏!傅如晦将纸卷扔在了地上,踩了几脚,哼!以为这样就能祸乱人心了吗?!话虽这么说,但还是下了严令,严守四处宫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靠近都不行!特别是……,南门。
自己倒要看看,年纪轻轻的睿王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到了八月中秋佳节这一天,虽说城外有朝廷大军压境,城内也是严防死守,但是百姓们还是各自默默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过起了中秋节。
不敢锣鼓喧天的庆贺,就一家人在院子里悄悄的赏个月。
咦,那是什么?有人朝天空指道。
深蓝色的夜幕之中,一点点亮光忽闪忽闪的升了起来,顺着风向,越飘越近,待到看仔细了,居然是一盏盏漂亮的橘色孔明灯。
虽说眼下不是放孔明灯的节气,但是在夜空里一闪一闪的,还是吸引的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
小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一个个跟过年似的,鼓掌拍道:好多,好多,真是好漂亮呀。
是谁放这么多孔明灯呀?有人疑惑。
而在大将军府内,傅如晦也是同样的迷惑不解,隐隐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那一盏盏荧光的孔明灯,首先出现的时节不对。
其次……,样子还有些奇怪,特别大,下面不知道坠了一个什么东西,瞧着古里古怪的。
正在迷惑之际,扑的一声,远处一角天空之中,一盏孔明灯像是燃料耗尽,直直的坠落下来!很快,又是第二盏、第三盏……,像是都商量好了似的,一盏接一盏的往地面坠落,城中顿时惊呼声一片!没多会儿,就有下人匆匆来报,大将军,后面小院着火了……滚下去!傅如晦当然发现了火光,他往后面小院走去。
刚一过门,就见小院的屋檐上面挂着一盏破碎孔明灯,下面滴滴答答的有液体坠落,显然不是水,而是油,顷刻之间,就将中秋节挂上去的红缎烧了个干净!不仅如此,火势还顺着木头屋檐开始蔓延,一直烧到门楣、窗框,下人们已经慌慌张张开始打水救火,小院里面一团混乱!!老爷,老爷……傅夫人慌慌张张追了过来,着急道:这边火光一片,老爷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内院去避一避。
滚开!!傅如晦一把推开自己的夫人,急匆匆回屋穿了铠甲,拿好剑,心下明白今夜之事妖异,只怕很快要出大事了。
一定是睿王那个前朝余孽搞的鬼,故意放孔明灯失火,然后指使雍州城内大乱,然后他要做什么?心下忽地咯噔一下,不好!他这是要……,来不及的多想,赶忙叫人去马房牵了爱马,然后出了府门,想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城内大营。
只有马上调集兵力,维护好雍州城内的治安,才不会引起混乱,以至于让敌军有可趁之机!----可惜已经晚了。
这个时代的屋子多半都是土墙配木质,而贫民区那一片,基本就是破木头和竹篱泥巴糊成,根本经不住火烧。
加上今夜中秋佳节,有钱人家挂绸缎,没钱的挂布条,这一烧起来可就更快了。
这时城外不断有箭雨飞射进来,虽然不能伤人,但却在城墙脚下落下,上面的油蜡纸条清清楚楚写着,出南门,得天助!不知道是谁开始第一个传递消息,很快就惹得百姓们纷纷涌向南城门,拖儿带女、老弱病残,纷纷嚷嚷着要出城避祸。
要说百姓们平时都是老实巴交、懦弱可欺,但眼下火势蔓延不断,眼看就要没命了,谁还听得进劝阻啊?一个个都急红了眼,加上人多势众,根本不是城门守军拦得住的!******七天后,一道八百里加急奏折送到皇帝跟前。
睿王智破雍州南城门,雍州城现已为朝廷军所掌控,傅如晦仓皇逃窜出城,正在缉拿当中。
雍州城受中秋之夜火势所祸,百姓居所焚烧过半,睿王允诺朝廷补偿全部损毁物资,百姓称赞,并无任何民愤兵变之虞。
武帝一行一行看下去,落在最后一行刚进有力的字迹上,雍州之役,朝廷大胜!是的,大胜!睿王除了攻城之战的机智,先前也和部将们配合的十分默契,打了好几个漂亮胜仗,方才把傅如晦给逼到了城内龟缩,最后又几乎不费兵卒夺下雍州城!带出去二十二万兵马,带回来还有二十来万人,此次平乱之战,完全可以用漂漂亮亮的大胜仗来形容!特别是睿王允诺朝廷补偿雍州百姓损失,此一节,顿时让雍州百姓对这位年轻的亲王好感倍增、拥戴无限,再没人眷恋旧主傅如晦,一个个都说他是谋逆的乱臣贼子,被朝廷诛灭方才大快人心!还有官员不停上表,控诉傅如晦当年如何鱼肉百姓,如何狂妄自大,诸如什么圈占良田呀,欺男霸女呀,各种弹劾奏折有如雪花一般呈上。
当然啦,也少不了讴歌睿王如何机智,如何英勇神武的折子,堆得皇帝的御案上头都快成小山了。
总而言之,睿王北征一行干净利落漂亮之极!泛秀宫内自然是一片欢腾,喜笑颜开的,都忙着布置装点一新,等着睿王带着大军凯旋归来!睿王府内,姜胭脂也是满面喜气掩都掩不住,丈夫大胜而归,等他到家,算算日子……,自己的产期也快到了,要是能顺利生下一个儿子,那可就是三喜临门呀。
因为姜胭脂身子笨重不好随便进宫,慕容沅还特意出宫看望嫂嫂,顺便帮着布置一下,笑盈盈摸她的肚子,小宝贝,你爹打了胜仗回来了。
惹得姜胭脂扑哧一笑,哪里听得懂?都还没生出来呢。
咦。
慕容沅为了逗嫂嫂开心,故意道:我哥哥那么人物出挑、神勇无双,嫂嫂又是这般聪慧温婉,我的小侄儿肯定不一般,肯定能听懂姑姑在说些什么。
在那圆圆的肚子上轻轻摸着,对吧,小宝贝儿。
姜胭脂听得甜到了心里去,却嗔道:肉麻。
可是并非人人都如此欢天喜地的,比如凤栖宫,郗皇后的脸色就不太好,一圈圈儿的揉着眉头,幽幽道:睿王……,大胜了呀。
☆、71暗涌(三)睿王大军凯旋抵达京城时,已经九月了。
金秋时节,天空晴朗,湛蓝湛蓝的一泓碧空无云景象,干净的半壁蓝色下面,是乌压压的二十万三军将士,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而最最耀目之人,莫过于骑在高头大马上面的睿王,一身银色战袍,手握佩剑,整个人看起来丰神隽朗、神采飞扬,就连骄阳见了他,都要躲进云层避其锋芒!从睿王的战马踏入北城门开始,就惹来无数百姓纷纷驻足围观,人人都叹玉贵妃生了一个好儿子,姜胭脂嫁了一个好丈夫。
甚至有大胆的少女与女伴玩笑,若是我将来的丈夫,能及得上睿王殿下十分之一,不不,百分之一,也就不枉此生了。
哈哈,傻丫头做白日梦呢。
难道你不想?哼!少女们的笑声,夹杂在围观人群的欢呼声之中,人人都知道睿王打了胜仗,而且胜得漂亮,又是丰神如玉的翩翩少年郎,雍州之战顿时多了几分传奇之色。
睿王亲随的队伍一行走,一直进了皇宫。
哥哥!慕容沅赶在外宫门口迎接,微风乍起,吹得她头上的金纱帷帽盈盈掠动,下一瞬,却是响起一声娇脆惊呼,啊呀!睿王因皇帝特旨允许骑马入宫,他一伸手,将妹妹捞到了马儿前面,笑容湛湛,阿沅,和哥哥一起骑马去金銮殿,开不开心?慕容沅扭回脸来,清风掠开她的面纱,露出一张娇小如画的脸庞,笑容宛若繁星闪烁一般明亮,当然开心。
还趣了一句,有兄如此,夫复何求?哈哈!睿王当即大笑,笑容在宽阔的金銮殿前广场散开,惊得墙头的驯鸽四下飞开,纷纷扑入了湛蓝无云的晴空之中。
皇宫中马儿不能疾行,他双手握住缰绳,将妹妹牢牢的圈在怀抱里,眷恋这一刻的亲情温暖。
很快……,就要分别了。
不过没有关系,阿沅、母妃,我们终究还有相聚的一天,希望不会太远。
等到那一天到来之时,自己将站在最高处,和母妃、妹妹,还有妻儿,一起共赏锦绣江山,看百万臣民臣服脚下!慕容沅不知道哥哥的雄才大略,还在笑道:对了,嫂嫂快要生了呢。
虽然自己并不重男轻女,不过出于为哥哥考虑,还是希翼道:要是一个小侄儿就好了。
嗯。
睿王颔首,声音微凝,但愿上天助我,得个儿子。
慕容沅觉得哥哥神色过于认真,不过想着古人重子嗣,加上哥哥是皇子,希望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儿也算正常,也就没有多想。
马儿已经走到了金銮殿前,睿王先下了马,在下面伸手道:来,阿沅。
慕容沅的马术本身就不错,搭着哥哥的手,轻巧的跳了下来,疑惑道:我也要跟着进去吗?溜溜马,得瑟得瑟就算了,大摇大摆走进金銮殿不大好吧?有何不好?有何不可?!睿王有一瞬间的骄狂耀目,他朝四周环顾,宫人侍卫们顿时纷纷低下了头。
继而摘了妹妹的绡纱帷帽,进宫面圣带帽子不合规矩,然后拉起她的手,走,跟在哥哥身边就好。
高大巍峨的金銮殿修筑,气势十分宏伟,一抬头,便是琉金璃瓦,而踏入宽阔高大的大殿以后,又是一番珠帘蔽月、绮幔藏云景象,地上铺了深红色的错金边锦毯,踩上去柔软无声,让人心中更生一层寂静敬畏。
武帝在高高的龙椅上面端坐,见状笑道:承煜和阿沅一起来了。
为大将军王接风洗尘的盛大场合,当然不适合女子出现,但是沁水公主身份尊贵非同一般,又是睿王的妹妹,加上皇帝都没有说什么,谁又敢多嘴呢?因而百官躬身见礼时,便成了,拜见睿王殿下、沁水公主殿下。
这一天,慕容沅跟着哥哥出尽了风头。
群臣之中,姬暮年受官职所限,站在不起眼的一个偏僻角落,看着一袭玉色罗裙的沁水公主,和骄阳一般的哥哥睿王站在一起,是那样的令人瞩目,宝光流转不定,宛若一道清澈明亮的月华。
******没过几天,睿王府又传来一个大好消息。
睿王妃姜胭脂顺利生下一子,小家伙六斤六两,活泼可人,母子两个都是平安。
消息送到宫中,玉贵妃自是欣喜非常,好容易熬到孙子满月了,特意换了一身华丽矜贵的衣服,向皇帝请旨出宫看望儿媳和孙子。
武帝面上当然也是龙颜大悦,但是心里……,那滋味儿就有些复杂难言了。
虽如此,还是很给玉贵妃面子,最终决定亲自去一趟睿王府。
慕容沅不消说也是要去的,路上还跟母亲说道:正好父皇也去了,让父皇给小家伙亲赐一个名字,有父皇福泽庇佑,将来必定长得比哥哥还要出色。
玉贵妃看着不知情的女儿,揽了她,不动声色淡淡道:我已经想了好一个。
啊?慕容沅饶有兴趣问道:叫什么?玉贵妃浅浅一笑,写在盒子里了,等下让你哥哥嫂嫂先看。
母女俩一路轻声慢语,到了睿王府。
这一辈的慕容子孙的辈分是金,比如河间王的儿子便叫慕容钰,但是玉贵妃并没有按这个来,而是取了一个 玄字。
睿王谢了母亲赐名,开口便喊儿子,小玄。
姜胭脂微有疑惑,可是不便当着人去质疑婆婆,只欢欢喜喜的夸名字好,等到开席之前的空隙,才单独找到了睿王,小玄的名字,不按皇室里的辈分来吗?睿王看向她,你不喜欢母妃起的名字?一顶大帽子扣下。
姜胭脂赶忙赔不是,不是,妾身很喜欢。
喜欢就好。
睿王缓和了神色,微笑道:我去外面招呼客人了。
嗯。
姜胭脂明白,丈夫这是不允许自己再质疑了,有疑惑也得压下去,只能安慰自己多心了,----婆婆是皇帝的宠妃,有些特立独行也不算奇怪吧?看着丈夫丰神俊朗的身影出去,心里一阵甜蜜。
罢了,大喜的日子不要胡思乱想了。
姜胭脂很快沉浸回浓浓的喜悦之中,丈夫大胜而归,自己又刚刚生下了儿子,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欣喜的呢?一个女子,既有如此骄傲出色的丈夫,又有可爱的儿子,不知道是多大的福气,要惜福才对呀。
她出了门,今儿还有一群女眷客人要应付呢。
当然了,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看亲亲宝贝的儿子。
屋子里已经围了一大圈儿人,诸如郗皇后等后宫嫔妃,小郡王的祖母玉贵妃,太子妃、代王妃等妯娌,姜胭脂的母亲兴平长公主,还有几个娘家嫂嫂,都是最最有身份的一圈儿女眷。
众人围了小郡王说着喜庆话儿,热闹非凡。
姜胭脂一面应付,一面抽了空,到旁边抓了侍女小声问道:三公主人呢?那侍女小小声回道:已经来了,后来又方才被人叫出去了。
此时此刻,慕容沅正在王府的一处小院之中,撵退了宫人,看着面前身着素纹长袍的姬暮年,问道:有要紧事?是。
姬暮年神态从容,轻声道: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春雨?当然记得。
慕容沅眼睛一亮,春雨从小服侍宇文极,上次宇文极回国前夕被哥哥打了一拳,春雨居然给他的膏药里下毒,险些害了他的命。
后来春雨死了,她的菜户小合子也死了,案子便一直挂成了悬案。
时隔半年,姬暮年查到了什么不成?因而道:你说。
是这样的。
姬暮年回道:当初宫中传出流言之际,说很可能是下官害了东羌大皇子,虽说很快春雨和小合子都死了,变成了死无对证,但下官还是没有放弃。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到了春雨家人离开了京城,回了祖籍。
哦?慕容沅追问道:他们怎么说?他们也说不清楚。
姬暮年微微蹙眉,只是说,春雨死之前曾给家里送信,说自己可能惹上了祸事,脱不开身,让家里人赶紧离开京城避祸。
但……,具体是谁,春雨家人也说不清楚。
顿了顿,下官想,一定是那个人身份太过贵重,以至于春雨情知要死,也不敢反抗,也不敢对家人说出真凶避祸。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查出来么?慕容沅有点小小失望,能够在皇宫里下手,还是对宇文极下手的,身份当然不会差了。
姬暮年明白这点讯息引不起她的兴趣,眼看谈话就要中断,马上接着道:还有一件要紧事,没有对公主殿下说。
微微沉吟,将表妹谢琳琅遇刺受伤的事说了。
遇刺?慕容沅心下微微一惊,竟然不是生病,而是遇刺,该不会是姬暮年撒谎吧?不过谢琳琅病得蹊跷,这个解释也算合理,继而眉头一挑,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做的吧?那当然不会。
姬暮年继续道:下官倒是觉得,有人似乎不赞成……静静的凝视了一瞬,有人很不希望下官和公主在一起。
细细道:所以先给宇文极下药,让公主误会是下官所为;后来又行刺下官的表妹,让下官不得不每日前去探望,如此瓜田李下再也说不清楚,自然也就……慕容沅沉默了一瞬,不予评论,继而问道:谢小姐现在没事了吧?还好,没事了。
姬暮年点了点头,不想过多的讨论自己表妹,继而道:下官仔细的分析过了,还是猜不出是谁要这么做。
慕容沅也是猜不出来。
郗皇后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捣乱,毕竟拉拢泛秀宫,对她没有害处,就算她看不惯泛秀宫的人,要下手,也是在靖惠太子登基以后了。
皇帝爹本来就是赞成的,再说就算不赞成,也犯不着做这些手脚,母妃和哥哥也是同样道理。
那还能有谁呢?皇后的小跟班儿范贵人?半昏迷状态下的太后?或者,上次来劝阻自己的上官美人?但她阻止自己和姬暮年,有能捞到什么好处?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清楚,不好妄断,待我回去细细想一想。
下官也会好好想一想的。
姬暮年神色淡然,没有任何死缠烂打的姿态,反倒刻意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只是不论是谁,都是居心叵测之徒,公主殿下还是多多谨慎小心为好。
关心的话一掠而过,转而道:另外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多心,如今姬家和谢家闹得很不愉快,想联姻只怕很难,并非下官故意拖延什么……没事的。
慕容沅摇摇头,这个也是人之常情。
姬暮年又道:公主殿下若是不放心,或许下官可以早点再择一门婚事。
那倒不用。
慕容沅摆了摆手,你的婚事,你自己看着办,我没有逼着你去成亲的意思,婚姻大事总不能草率了。
姬暮年一脸如释重负,感谢道:多谢公主殿□谅。
总算是把僵局打破了,反正小公主现在并无中意人选,自己只要适当保持距离,不让她反感就好了。
两人像朋友会谈一样分开。
姬暮年回到了宴席上,看着出尽了风头人生得意的睿王,再对比旁边目光艳羡的靖惠太子,心里掠过一丝淡淡无奈。
若是靖惠太子和睿王易位相处,自己又何须这般费力?眼下小公主那条路不是太好走了,只能尽力,实在不行也只有放弃。
只盼太子往后争气一点,不要再捅篓子,稳稳当当的在储君之位上面坐着,熬到老皇帝百年之后,太子党们悬着的心才能落下来。
心中烦事万千,美酒上来,忍不住无声多喝了几杯。
不过今儿睿王喝的酒更多,大抵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太高兴了,谁劝酒都是来者不拒,一律畅饮干杯。
如此还不够尽兴,宴席结束,送走了皇帝以后,又拉着靖惠太子、代王等人出去喝酒,原本兄弟几个聚会也是好事,结果却出了乱子。
一干人等在江边小楼喝酒,喝得醉醺醺下了楼。
睿王骑马回府,不料刚走了十来步,就忽地离奇惊了马坠落下来!☆、72密云(一)才从战场上大胜而归的少年将军王,居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何其匪夷所思?!尽管回禀睿王只是一些外伤,没有大碍,玉贵妃仍旧勃然大怒,酒醉?惊了马?还能比这更荒唐吗?她是嫔妃,又是前朝公主,出宫多有不便,当即吩咐女儿,去看看你哥,回来详细禀报于我。
嗯,这就去。
不消母亲说,慕容沅也是急着要出宫去的,一路坐在车辇上,心思飞快转个不停,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
若说哥哥只是单纯的落马,自己是绝对不信的!别说哥哥的骑术,就算自己做了近十年的皇室公主,在马上也是玩得溜溜的。
再者说到惊马,哥哥的马上过战场,刀光剑影、鲜血横飞都不怕,无缘无故有什么能惊吓到它?想来是哥哥最近风头太盛,惹人嫉恨了吧?又是打胜仗,又是加封亲王爵禄,还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难免叫人眼红。
如今葛嫔已经死了,豫王一党成了废人幽禁在皇陵里,傅婕妤也死了,傅如晦不知道逃去了哪儿,会对哥哥做手脚的,能对哥哥最手脚的,大概就只剩下凤栖宫的那位了吧。
这些年郗皇后一直低调的很,未必是她性子使然,主要还是隆庆公主和河间王谋逆闹得太大,靖惠太子又屡屡小错不断,太子一党的地位已经摇摇欲坠,情势不妙。
之前在皇帝爹的努力化解之下,比如扶植姬家加入太子党,又封了范贵人等等,勉强还能维持一个平衡。
而现在,带着丰功伟绩回来的哥哥睿王,则打破了这个平衡。
----郗皇后开始不安了。
所以今天的事只是一个警告?还是原本就想害了哥哥,只是计谋没有得逞?慕容沅赶到睿王府时,现在庭院之中见到了姬暮年,靖惠太子、代王等人,正在说着今儿睿王坠马的事,皆是眉头微皱。
阿沅。
靖惠太子先是在玉贵妃面前表错了白,后来又差点对慕容沅做错事,每每只觉羞愧,总是尽量躲着庶母和妹妹,哪里还有话说?打了招呼,只说了一句,别担心,承煜没事的。
便没话了。
倒是代王补了一句,六皇嫂在里面。
意思是,所以避嫌不方便进去。
慕容沅嗯了一声,便急匆匆要走。
公主殿下无须担心。
姬暮年叫住她,之前下官陪同几位殿下一起喝酒,睿王殿下落马之时,下官就已经检查过了,只是外伤,没有大问题。
知道了。
慕容沅看了他一眼,那眸光里面似有担心之色,不过也只在上面停留了一瞬,便上了台阶进了门。
姬暮年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进去,视线里留下一抹浅金黄色,静了片刻,不由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对一个人过于关注,哪怕最初的目的并不单纯,接触多了,也会不知不觉习惯性的关心,真真假假懒得去想了。
母妃还担心着呢。
慕容沅进了里屋便捋袖子,执意要替哥哥检查一下伤势,一面低头忙活,一面问道:怎么回事?她抬头,卷袖子的动作微顿,马儿到底是受了什么惊吓?睿王微有沉默。
姜胭脂已经掉下眼泪来,哽咽道:有人给马儿喂了药。
目光恼恨,那是王爷的爱马,若非王爷狠心杀了马,剖开肚子来看,只怕就瞒天过海遮掩过去了。
果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慕容沅看着哥哥手腕上的一大块乌青,心中恼怒,勉强忍耐下去,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一一检查了,又看了看姬暮年配的膏药方子,确定没有大事,方才稍微放心一些,那哥哥打算怎么办?可查出什么线索了?药不是在王府下的。
睿王摇头,所以我们猜测,应该是我们去酒楼时,有人在酒楼马厩里面的草料下了药。
叹了口气,可惜等我们过去的时候,只找到一个被人打晕的小伙计,扔在旁边的空置柴房里,根本就没看清是什么人下的手。
也就是说,线索断了。
慕容沅惊异道:哥哥只是临时起意去酒楼喝酒啊。
是啊。
睿王颔首,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了对方时时刻刻都盯着我,一有机会就想尽办法……他神色凝重,给俊美的脸庞笼上一层阴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被蚂蝗粘住了一样。
姜胭脂擦了擦泪,恼道: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清楚!----可惜未能如愿。
之后一直查,一直不放弃,也丝毫没有进展,直到睿王扭伤的脚踝都养好了,进了宫见到皇帝,也还是只能无奈道: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
武帝脸色微沉,嘱咐道:你往后留心一点儿,别再叫人钻了空子。
睿王心头轻轻一震,是,多谢父皇关心。
心口竟然有一点点难言的哽噎,这二十年来,父亲待自己固然不想对妹妹那样亲昵,那样纵容,可是……,也不比对豫王、代王差,更没有任何为难自己的时候。
换做自己,是很难做到对异生子如此宽容的。
怎么了?武帝打量着他,怎地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样?睿王微垂眼帘,不去看养父的视线,缓缓道:儿臣……,请父皇恕罪,有一件事想问父皇。
握了握拳,要是等下儿臣说错什么,还望父皇不要怪罪。
武帝往龙椅上面靠了靠,微眯眼睛,你说。
儿臣想问父皇。
睿王猛地抬起了头,那个真正想问的问题说不出口,说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一段算计,小玄的名字,是父皇授意让母妃起的吗?哦?武帝目光更加幽深,沉沉道:何出此言?不是吗?睿王神色带着隐隐的伤,儿臣还以为,父皇是在用小玄的名字告诫儿臣,即便立了战功也不能骄狂,否则……复又低头,一脸委屈之色,否则就好像小玄那样,那名字都和其他堂兄堂弟们不同。
武帝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话?心中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不是问那件事,声音一如平常训儿子那样严厉,名字是你母妃自己起的,哪里你想的那么多用意?朕要教导你,直接叫来打了、骂了就是,何苦这般拐弯抹角?直接叫来打了、骂了,这一句,猛地戳中了睿王的泪腺,红了眼圈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忍住没让泪水滚出来。
----只有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看待,才能这样像严父一样直接打骂吧?他待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
可是……你看你。
武帝摇了摇头,怎地才从战场上面回来,反倒变得小孩子气了?好了,好了,你别多想了。
安慰道:小玄的名字就当时乳名,皇室玉牒上面,朕回头再另外想一个名字,和太子养的那几个小子一样。
是,多谢父皇。
睿王把情绪压了下去,勉力笑了笑,既然只是儿臣多心,改不改的也不要紧了。
若是改了,反倒惹得母妃那边不高兴,以为是儿臣不喜欢她起的名字呢。
犹豫了下,要不,还是不改了吧。
随你。
武帝并没坚持,起身道:走,一起过去泛秀宫说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平平静静,天气渐渐转冷,很快到了年根儿,过了新年,然后接着便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一天,不论权贵百姓都要出门看花灯的,睿王兴致十分好,陪着姜胭脂一起换了便服,带着侍卫出了门。
小夫妻两个难得如此亲昵之时,一片温馨旖旎。
姜胭脂的手被睿王稳稳地牵住,暖暖的,心里更是甜甜的,便是吃了桂花蜜也没有这么甜。
再加上周遭一片香烟缭绕、花灯熌灼的景象,真是美不胜收,十分好心情也被烘托出十二分,恨不得时间永远如此停驻不前。
你等等。
睿王轻轻侧首,灯光映照之下,俊美宛若天成的容颜越发耀眼,那乌黑的眼睛里光华流转,亲自去买了一盏小兔花灯回来,放到姜胭脂的手里,声音如云似雾,喜欢吗?胭脂。
嗯。
姜胭脂满目繁星闪烁,高兴的,甚至忍不住有了一丝泪意。
睿王搂紧了她,笑道:小孩子似的,一盏花灯就把你哄了呀。
他的声音幽幽起伏不定,带着心绪万千,往前面眺望了一眼,继而回头,走,我们到前面看看热闹,给小玄买一个糖人儿回去。
姜胭脂欢喜道:多买几个。
儿子才得几个月,自然是吃不了糖的,可难得是丈夫的一片心意,哪怕摆在床头看呢,也是好的。
好。
睿王笑容清浅,还真的挑了好几个糖人儿,忽地笑道:我瞧着个个都捏得不过,不如都……话音未落,人群里便是一声尖叫!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谁也没有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见前方火光一片,人群顿时乱了起来,众人都纷纷朝着这边涌了过来。
惊呼声、尖叫声、哭骂声,顿时不绝于耳,加上上元节家家户户都出来观灯,人山人海的,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保护王爷和王妃!!侍卫们团团围了上去,将睿王和姜胭脂圈在了中间,但是奈何人群挤挤攘攘,不断的被冲散,速退!速退!!睿王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儿,当机立断,去前面酒楼避一下。
王府侍卫好不容易护送着小夫妻抵达酒楼,刚要上台阶进门,突然间诡异的事就发生了!居然从二楼坠落下来一个大大的花灯,里面香油倾洒,轰的一下,就在睿王的身边燃烧起来,胭脂!当心!他将妻子往怀里一搂,奋力将那花灯打了出去,手上顿时一片灼热烫痛,不过转瞬,便燎了一片水泡出来。
承煜!!姜胭脂心痛大呼,你的手……再想到丈夫是为救自己才受伤的,不由更加心痛了,你怎么那么傻呀?烫坏了可怎么办?!我没事。
睿王忍住手臂上的痛楚,关切问道:没伤着你吧?☆、73密云(二)到底还有完没完?!玉贵妃怒不可遏,长长的远山眉挑成了一柄利剑,目光更是清亮刺人,不就是见承煜立了功吗?如此三番两次的加害,容不下,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呵……她冷笑,有本事,自己上战场去拼死拼命呀!母妃息怒。
睿王的手已经裹了纱布,坐在旁边,劝道:今儿的事,也是儿子自己不够慎重,原本不该出去看花灯的。
姜胭脂更是难过,都怪我,早就该劝承煜留下府中的。
凭什么?!玉贵妃闻言更是恼怒,咱们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畏畏缩缩躲在家里不能出门?真是笑话!目光冷利宛若寒冰,这是有人容不得我们母子!抬头却见皇帝走了进来,并不畏惧,便是当着皇上的面,我也这么说。
慕容沅见状赶忙上前迎接父亲,搀扶道:父皇别着急。
一路扶着皇帝到正中椅子里面坐下,方才回道:哥哥的伤我已经看过了,烫坏了手,不过还好……,没有伤着其他的地方。
还好?什么叫还好?!玉贵妃最是心疼儿子睿王,就连女儿把伤势说轻了,都不满意,指着儿子的手臂与皇帝道:整个右臂都被烫伤了!!她忍不住滚出泪来,我的承煜去了战场都能好好的,结果一回京城,先是被摔得鼻青脸肿,接着又被烧伤成这个样子。
愤怒道:有人容不下我们母子,不害死不肯罢休!武帝一阵沉默,睿王回到京城就接二连三出事,自然事有蹊跷,----这个儿子实在太惹人瞩目了。
压下心底的那些猜测不提,抬头问道:纵火的人抓住没有?没有。
睿王失望的摇头,当时事出突然,谁也没有留心到楼上动静,再者场面十分混乱,等儿臣的人赶上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玉贵妃恼道:那些见不得人的鼠辈,自然是不见天日的!慕容沅走到母亲身边,低声安慰道:母妃别急,一定会查出幕后黑手的。
话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是没有底儿,毫无头绪,这要到哪里去查?又要怎么查?这两次对方的偷鸡摸狗算计,都上不得台面,但却十分阴毒!试想哥哥在马上被摔断了腿,又或者……,更惨烈一点呢?再比如今儿,要是被花灯烧了起来?烫着脸,甚至……,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
玉贵妃看向皇帝,正色道:还请皇上彻查!武帝颔首,朕已经安排人了。
睿王微微皱眉,只怕一时半会儿查不出什么来。
难道就这样干等着?!玉贵妃不甘心兼恼怒,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能一辈子都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吧?再让那些小人得了意,万一哪天不防,咱们可是哭都没有地方哭去!不如……睿王有些迟疑,看向皇帝,儿臣最近哪儿都不去,就在府里好好养伤,等伤养好了,父皇给儿子派一个外出公干的差事,先清净几日罢。
玉贵妃不同意,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难道你一辈子都去外省公干,再也不回来了?再说凭什么你要躲着?越想越觉得是心中那个怀疑对象,便是你躲到天涯海角去,人家也还是不放心啊。
够了!武帝打断了敏感的对话,心里清楚,睿王的建功立业已经打破原本的朝中平衡,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事的!方才他们母子的对话,倒是给提了个醒儿,只有确定睿王不会参与夺嫡,那人……,才会安心吧。
于是他做出了睿王期望的决定,你和老七的年纪都不小了,总在京城里面呆着,也没出息,不如分封藩国各自历练去吧。
分封藩国?慕容沅吃了一惊,父皇是说,再也不让哥哥回来了吗?不要胡说。
武帝摇了摇头,朝廷有令的时候,藩王也是可以进京觐见的,哪里就再也不回来了呢。
----这不过是个象征性的幌子罢了。
屋子里的人心里都是明白,一时静默无声。
片刻后,玉贵妃轻笑起来,原来这就是皇上的解决法子。
她的声音带着隐隐愤怒和讥讽,承煜被人算计,不仅不能查出凶手,还要退避三舍……无双!!武帝喝斥住了她,不想让她在晚辈面前失了面子,挥手让儿子儿媳和女儿都退下,然后才道:你也是前朝皇室公主,不会不懂什么是中庸,什么是帝王平衡之术,不然你要朕如何?闹得江山社稷不安,于你,于承煜,并无好处。
玉贵妃将脸别了过去,优美的侧脸轮廓,如云青丝,繁复的牡丹团云发髻,勾勒出的却是一抹决绝,她淡淡道:行了,皇上不必说了。
只是静默了一小会儿,便抬起头来,语调不容商榷,皇上须得答应臣妾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等阿沅出嫁以后。
玉贵妃神色平静,叫人看不出情绪,臣妾要去承煜所在的藩国养老,还请皇上恩准。
武帝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目光闪烁不定。
这是……,儿子女儿一人一个的意思吗?说到底,儿子才是他心爱的,女儿是带着自己骨血的孽种吧?自己二十年对她全心全意呵护,换来的,也不过如此。
无尽的愤怒和自嘲悉数涌上心头,以至于……,阵阵心痛之中,忍不住在心底生出一抹怨怼,声音渐渐冰冷下去,好,朕准了。
罢了,自己也觉得累了。
******既然要将两个儿子分封藩国,用以避免和太子相争,皇帝就不得不多加思量,自己百年之后,皇后和太子会如此对待两个藩王。
只有彼此保持一种稳定的平衡,才能互相制肘,而不是你想动手、我要踢腿,轻易引起动乱。
特别是睿王,必须保证皇后腾不出手来收拾他,才能保护母亲和妹妹。
想来想去,只有雍州才是最佳的上选之地。
睿王曾在雍州大败傅如晦,又替百姓们应下偿还火灾损失,有一定的军功和声望,加上雍州地势易守难攻,的确是玉氏母子最佳的安身之地。
武帝很快有了主意,将睿王分封至雍州,而距离雍州六百余里的青州,便是代王的封地。
不仅代王和代王妃去藩国,虞美人也要一起跟去,----若是将来皇后按捺不住,唆使新帝攻打雍州,代王必定唇亡齿寒,加上没有生母在宫中被挟持,肯定会协助兄长一起对抗朝廷。
如此形势之下,朝中大臣绝不会答应这种两败俱伤的战事。
武帝为了身后事绞尽脑汁、费心费神,加上有些年纪,夜里没睡好着了凉,第二天起来就上了风,鼻塞头晕的,连早朝都没有去了。
慕容沅闻讯过来,自然而然当起了贴身专属小护士,从药方检查,到煎药、熬药,再到药汁端到父亲跟前,一律都是亲手操作。
服侍皇帝爹喝完了药,担心劝道:父皇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别想太多烦心事,放开心怀,好好的颐养天年才是。
还是阿沅最体贴。
武帝早年各种杀伐征战、血腥满手,而后登基做了皇帝,年轻时也是勤于政事,不敢有丝毫懈怠,却遭遇女儿和养子的背叛,以及后宫之中多年的勾心斗角,早就有些倦怠疲惫了。
唯有小女儿心思简单一片纯孝,作为慰藉。
阿沅。
武帝慈爱的看着小女儿,恍若手中唯一的珍宝,你的婚事,父皇会再仔细替你考虑的,一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驸马。
既然睿王和玉贵妃都去了雍州,小女儿再留在京城就不合适了。
先挑一个合适人选,然后再给驸马往北面任一个军中官职,等自己百年之后,让女儿女婿也远离京城,彻底原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心中有点淡淡遗憾,那样的话,小女儿就不能经常来自己陵墓祭拜了。
不过只要她过得好,自己寂寞就寂寞一点吧。
父皇一直盯着我看。
慕容沅笑了笑,伸手给皇帝掖好被子,想逗他开心,故意佯作生气的样子,不会是嫌我烦,想早点把我嫁出去吧?哈哈。
武帝闻言大笑,跟女儿开起了玩笑,被你这小家伙猜到了。
啊呀,那我好伤心。
慕容沅假意伏在被子上哭,呜呜咽咽了两声,继而抬起来抿嘴儿笑,又拣了新鲜笑话来说,我听一个小太监说了个笑话……父女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说笑笑,浓浓亲情弥漫开来。
而姬府里,气氛就要肃穆端凝的多了。
睿王殿下连连遇险,却始终查不出是何人所为。
姬师堂眉头紧锁,忽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看向侄儿,你去委婉的提醒太子殿下,往宫里打探打探,那一位可千万别不知轻重,做这种下三滥手段,眼下这江山可还是皇上的呢。
姬暮年应道:侄儿明白。
心中亦是有着许多不解。
还没有等他起身出门,就有小厮进来回报,宫中传出旨意,皇上封睿王为雍州之王,封代王为青州之王,十日之后,即将分赴封地。
补了一句,虞美人也将跟着代王去往青州,玉贵妃暂时留下。
什么?!姬暮年和姬师堂闻言都是大惊,异口同声道:分封藩地?!小厮见气氛紧张,赶忙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关了门。
姬暮年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之感,但是一时又抓不住头绪,抬眼看向伯父,低声问道:这件事……,伯父怎么看?有点意外。
姬师堂揉了揉眉头,睿王在雍州立了大功,为皇后所忌惮,接二连三的出事,然后就退避三舍的离开京城。
叹气道:事情太过顺利了。
不仅顺利,还……姬暮年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偏偏封地就在雍州!虽说皇上偏爱玉氏母子几个,但是这一切,从睿王领兵出战雍州,再到他打了胜仗,回了京,以及一系列的变故,到他分封雍州之王。
疑惑重重,伯父你觉不觉得太连贯了。
☆、74密云(三)没错。
姬师堂也不禁点了点头,就好像,睿王一早就决定要去雍州一样。
但皇上肯定不会这么想。
姬暮年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虽然不知道睿王在皇上面前如何表现,但他一定让皇上相信,是有人要害他,所以……,就连去雍州的决定,都只会是皇上自己做出的决定。
姬师堂颔首道:多半就是如此。
又疑惑,他是皇子,想要一块好点的封地不难理解,但是如此算计精准,只怕……摇了摇头,但愿没有别的想头才好。
姬暮年对此并不乐观,分析道:伯父还记得吧?年前睿王从马上摔了下,为了查证原委,居然让人把自己的战马给杀了!睿王这个人,绝不是表面看起来的如此温文尔雅、平和近人,而是……,非同一般的心狠手辣!姬师堂没有置评,暂时放在一旁,继而道:但他处心积虑去雍州做什么?远离了京城,可就远离了权力中心,难道是以退为进?但退是退了,又要怎么进呢?暂时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这个……,侄儿一时也想不明白。
姬暮年想了想,说道:不过睿王去雍州,就等于鱼儿进了海洋,鸟儿飞入了山林,不像在京城里这般束手束脚了。
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同时分封的还有代王,青州和雍州又是相距不远,地势互补,看来……,太子殿下只能一辈子善待两个皇弟了。
姬师堂心中也是想到了这一节,叹气道:是啊,这倒是没错。
不行。
姬暮年豁然起身,若这几次三番的事故都是有人陷害睿王,他为了保全自己的平安,求一个好的封地还算情理之中。
如果……郑重的看了伯父,如果这一切不是有人陷害,而是……,而是睿王自编自演的话,那可就不能轻视了。
当即告退出门,骑了马,一路速度飞快赶到了太子府。
靖惠太子听了姬暮年的分析,火急火燎进了宫,见到郗皇后,冒着不敬的罪名问了自己母亲,老六落马的事,还有上元节看花灯烧伤的事,母后你……,知不知情?郗皇后目光一冷,你的意思,是我做的手脚了?靖惠太子低了头,不是。
你在想什么?郗皇后问道:不管是他自己倒霉也罢,别人陷害也罢,反正睿王离了京城最好!继而一顿,别疑神疑鬼的!最好?不对……,照姬暮年的说法,若不是母亲做的手脚,又不是自己,朝中很难找出别人会对睿王下手,若真的是他自己故弄玄虚的话,那反倒是大大的不好了。
靖惠太子没有跟母亲多多细说,便告辞出了宫,直接回了太子府,姬暮年还在书房等着呢。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切真是睿王自己的意思,他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弄伤自己,就是为了得到一块好点的封地吗?还是伺机而动另有图谋?可是即便他拥有了雍州,也……,也不能和朝廷对抗啊。
见到了姬暮年,他也有着同样的疑惑,摇头道:暂时看不出什么来。
只是咱们无凭无据的猜测而已,毕竟皇子分封藩地是情理之中的,睿王想要一块好点的封地,特别是有战功的雍州,也很正常。
而且据我推断,他是不会直接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定是委婉辗转,让皇上对受了迫害的给予弥补。
靖惠太子松了一口气,或许本来就是这样,老六想要一块好的封地,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但愿,那个英勇神武的兄弟没有别的想法吧。
姬暮年却没有这么乐观,悠悠道:往后咱们多瞧着点儿吧。
而睿王府里,姜胭脂也是忧心忡忡的。
丈夫要去雍州驻守为藩王了,可是儿子才得几个月,不宜长途跋涉,少说也要等到三岁以后去了。
这么长的几年时间里,丈夫身边没个管理内宅的人可不行,先前虽说也有两个侍妾,都是通房丫头,做不得临时主母的。
也就是说,睿王身边应该添一个侧妃了。
要说睿王让王妃和儿子暂时留下,这样的举动,也是去掉皇帝疑心的上策,就连姬暮年等人的危机感,都随之少了不少。
更不用说,像姜胭脂这样的闺阁女子,不但看不透丈夫的心思,还只当他是体贴自己。
别急。
睿王安慰她道:等小玄过了三岁,养得壮壮的,你们两个再过来也是一样。
再说了,现在那边的王府都还没有修好,只能先将就傅如晦的宅邸住着,哪里比得上京城里头舒服?而且眼下傅如晦往北面逃走,没有抓着,终究是一个祸患,我还要忙着这档子事儿。
说到正事,姜胭脂也不是那种一味痴缠的女子,当即道:承煜你受苦了。
压下心底的那份酸涩,我……,我会进宫和母妃商议,给你再纳一个知书达理的侧妃,好好照顾你的。
睿王上前搂了她,笑问:吃醋了?姜胭脂依偎在他的胸膛里,结实而安心,故作轻松道:有一点点。
胭脂。
睿王笑了笑,柔声道:你和我是中表之亲,你的母亲是我的姑姑,你我又是少年结发夫妻,又岂是别人比得上的?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勉强,反正有檀云和绣珠两个也差不多了。
那怎么行呢?姜胭脂见丈夫一味体贴自己,反倒坚持要给他纳侧妃,后宅不能连个打理事务的人都没有,丫头们连字都不识,回头再闹出笑话来。
况且自己若是不给远行的丈夫纳侧妃,就是善妒,这个名头也吃不起的,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挑一个满脸大麻子的。
睿王朗声一笑,你也促狭了。
想了想,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跟你一起进宫去找母妃说吧。
他道:我倒是想到一个人选。
姜胭脂诧异的望着丈夫,你已经想好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睿王在她脸上轻轻的刮了一下,领着她进了宫,然后在泛秀宫内殿见着母亲,方才说道:因为儿子即将远行,胭脂怕我在雍州那边没有人管理后宅,所以想帮纳一个侧妃。
先帮妻子把金贴上,也好表明不是自己的起得头。
玉贵妃闻言一怔,不好评论,你们小夫妻商量着办吧。
她不是那种苛刻的婆婆,一门心思刁难儿媳,给儿子房里塞人,但是站在母亲的角度,也的确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没人照顾,因而让儿子儿媳自己商议做主。
睿王看了看母亲和妻子,说道:去年我不在京城里的时候,听说姬暮年有尚妹妹为驸马的意思,结果闹出一个谢小姐重病,事情又不成了。
但却弄得外面有些传言,说谢小姐是被妹妹吓得,所以才病了。
玉贵妃恼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睿王忙道:儿子也是偶然在茶楼听见的,不知道谁编排出这样的闲话出来,已经派了人多留意了,再有乱说的一律送交官府掌嘴。
但是话锋一转,但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种事也不是拦得住的,而且越拦,反倒越是叫人信以为真。
无稽之谈!玉贵妃斥了一句,继而问道:怎地忽地说起这个了?姜胭脂在旁边怔怔的,王爷你的意思,是要纳谢琳琅为侧妃?!他说的人选,就是这么一个人选?虽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看上了谁,但……,心情一片复杂。
是的。
睿王微微颔首,首先谢家是百年世族,身份不差,其次我若是纳了谢家小姐为侧妃,也就没人再怀疑泛秀宫对谢家有恶意了。
顿了顿,还有,我听说谢家小姐之前生过重病,容颜有损。
转头看向妻子,笑了笑,这样你也不用担心了。
姜胭脂先是一愣,继而忙道:我在府里是开玩笑的,哪能真的替你找个丑妇?睿王却道:丑不丑,让母妃见过再说吧。
补了一则,还有一点,我若是和谢家联姻的话,想来……,有些人也会放心一些吧。
他没有点名,却朝凤栖宫方向看了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耳喻。
玉贵妃不快道:难道连你的屋里人,都要看别人的脸色安排不成?话不是这么说。
睿王解释道:毕竟我这一去就基本不回来了,可是母妃你们还要暂时留在京城,何必大家搞得剑拔弩张呢?缓和一下关系也是好的。
还说起一些琐碎,将来妹妹嫁了人,也让她和驸马一起到雍州去吧。
玉贵妃摇了摇头,除非你父皇百年之后,否则……,皇上肯定舍不得阿沅的。
罢了。
睿王很快将谈话变成了决定,起身道:母妃找个机会看看谢琳琅,若是还过去的,就是她了,也没必要东挑西拣的。
拉了姜胭脂,我们先回去吧,我还想这几天多陪陪你和小玄。
姜胭脂缓缓抬眸,好。
便有再多不平,也被丈夫的柔情给融化了。
等到慕容沅晚一点知道消息时,不由惊讶,哥哥想纳谢琳琅做侧妃?原本要做姬暮年妻子的谢琳琅,难道要变成自己的小嫂嫂?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一时之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看向母亲,母妃你答应了?还没有。
玉贵妃淡淡道:明儿见一见人,总要过得去才能服侍你哥哥。
慕容沅沉默没有说话,回了屋,一番心思氤氲如雾。
不知怎地,之前姬暮年说的怀疑涌上心头,他推测……,有人不愿意自己嫁给他,但是自己和他都分析不出是谁。
而此刻,哥哥又突然想纳谢琳琅为侧妃,这其中夹杂了姬暮年,甚至还有自己,像是有许多一截截的蛛丝,却连不起来。
哥哥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从来没有真的怀疑过他。
即便之前叫莫赤衣给自己写信,也只是担心哥哥会被人挑唆,而现在……,却是有一种仅凭直觉的迷惑。
----这一切会和哥哥有关吗?☆、75密云(四)次日上午,谢琳琅被秘密召请前往泛秀宫。
慕容沅终于见到了久仰大名的情敌,不由凝目看了过去。
十六、七岁的少女,柳眉秀目的,肤色带着江南女子的白皙细腻,但是纤细秀气中,又偏偏含了一缕淡淡英气,是一个干净利落的姑娘。
见过贵妃娘娘,公主殿下。
谢琳琅着鹅黄色的上衣,暗金竹叶纹,下配散花如意云烟长裙,很符合她清丽淡雅的气韵。
虽然谈不上绝色,但也是一个十分标准的美人儿,举止宛若行云流水,带着世家大族的大家闺秀风范。
慕容沅在心中暗叹,这样的长相、气韵,以及家世,别说给睿王做侧妃,就算是正妃也无可挑剔了。
倒是姬暮年,要是谢琳琅真的做了哥哥的侧妃,不知道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玉贵妃问道:听说你去年病了一场?是。
谢琳琅回道:已经好了,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慕容沅打量着她,又忍不住向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嫂嫂姜胭脂就在后面,那屏风的纱乃是特制,坐得近了,后面的人基本能够看清前面,屏风前却因为反光,看不到后面的动静,----不过替丈夫相看小妾,嫂嫂的心情想必好不起来。
可是再转回头来,却发现母妃原本审视的凌厉目光,变得柔和了些,显然是对谢琳琅比较满意了。
随后问了一些常规的问题,谢琳琅对答的也很好,不卑不亢的,口齿也很清晰,并没有因为姬暮年夹杂其中,就流露出不适宜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玉贵妃让人拿了一个盒子过来,让递下去,这个你拿着。
然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吩咐宫人,送谢小姐出去罢。
臣女告退。
谢琳琅款款站了起来,裣衽行礼,并没有多看谁一眼,更没有特意去打量慕容沅,便跟着宫人出去了。
玉贵妃等到人走远了,才道:胭脂你出来吧。
姜胭脂脸上还带着笑容,却不自然,母妃的意思,是定下谢琳琅了?嗯,就她吧。
玉贵妃自有自己的打算,谢琳琅人不错,而且家世好,----虽然不知道睿王的用意,但是本能的也要替儿子拉个助手,这种时候,自然是顾及不到儿媳妇的心情了。
嫂嫂去我房里坐坐吧。
慕容沅看出嫂嫂的心情不好,强行拉了她,扯到了自己住的后殿,进屋摒退人,低声喊了一句,胭脂。
我没事。
姜胭脂强撑笑容,其实能够猜到婆婆的想法,只不过……,谢琳琅那样的女子,根本就不像是给人做侧室的,完完全全的当家主母气质啊。
有这样一个平分秋色的侧妃,自己这心里真是沉甸甸的。
可是丈夫和婆婆心意已定,自己也答应给丈夫纳侧妃,现如今挑不出谢琳琅的毛病来,不……,便是挑的出,自己也是不好开口拒绝的。
胭脂?慕容沅担心的看着她。
没事,我真的没事。
姜胭脂握了握她的手,小姑子再好,也是不能跟她抱怨婆婆和丈夫的安排,笑了笑,我看谢琳琅为人挺大方的,长得也好,这样的女子给王爷做侧妃,再合适不过了。
强撑着说完了场面上的话,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句,阿沅,我真羡慕你。
慕容沅闻言一怔,反倒说不出劝解的话来了。
是啊,自己占了皇室公主这个身份的便宜,将来不论嫁给谁,驸马都只能有自己一个人,不但如此,驸马还要看自己的脸色过日子。
在古代女子里面,公主,特别是像自己这样受宠的公主,的确值得让人羡慕的。
我回去了。
姜胭脂站了起来,笑道:我还得回去照看小玄呢。
----幸亏早早的生下了一个儿子。
******因为睿王马上就要去雍州了,册封谢琳琅为睿王侧妃的旨意很快传下。
----整个谢家都沸腾了。
倒不是因为出了一个亲王侧妃就欣喜若狂,百年世家还没有这么眼皮子浅,而是前段才闹出隐隐流言,说是小公主和姬暮年怎么怎么地,结果因为谢琳琅重病,把两个人的亲事给闹黄了。
本来想着泛秀宫的人正恨着谢家,结果一转眼,睿王就要娶谢家女儿做侧妃了。
琳琅。
谢夫人担心的看着女儿,摇头道:这……,实在是太过突然。
之前宫里来人,根本就没有说是做什么,自己还提心吊胆,以为是小公主要发作,后来见女儿平平安安出来,才松了一口气。
哪知道,竟然是让玉贵妃叫了女儿进去相看的,给睿王做侧妃!娘,别担心。
谢琳琅朝着母亲微笑,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安慰道:睿王是百里挑一的少年才俊,又是大名赫赫的将军王,多少姑娘想嫁他还不得呢。
睿王的确是很不错,可是还有一个姜胭脂啊。
谢夫人忧心忡忡,烦恼道:你想想她是什么人?她可是兴平长公主的小女儿,你过去又是做侧室的,将来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不。
谢琳琅摇头,笑容渐渐变淡,当初外面尽是流言,说是我影响了表哥和小公主的婚事,结果表哥不肯娶我,别人家也畏惧小公主不敢娶我。
我还想着,自己将来不知道要落到何等田地?想来只能配一个别人挑剩下的,歪瓜裂枣的夫君了。
她幽幽道:要那样,我这一辈子才是真的苦呢。
还好虽然受伤凶险,但没有留下疤痕。
谢夫人庆幸了一番,不然有疤痕的女子,哪里能够给睿王做侧妃?又疑惑,照这么看来,泛秀宫也不是那么嫉恨你,所以……,那件事应该不是小公主做的吧。
娘……谢琳琅微微蹙眉,辩道:你别听姨母的那些没边际的猜想。
小公主要是看上了表哥,一道圣旨,就可以顺顺利利的得了驸马,何须如此下作手段?就算退一万步说,她真的讨厌我,直接让人赏一壶鸩酒赐死,谢家又能怎样?难道谢家还会为了一个女儿,就跟皇室闹翻不成?不是她。
谢夫人一时语塞,那……,那会是谁?不知道。
谢琳琅亦是猜不出来,回想了一下,不过今儿进宫的时候,倒是见着了小公主,匆匆一瞥,和贵妃娘娘都是美人胚子。
她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并无任何骄狂,至少看起来不是那种蛮横的人。
顿了顿,再说我马上就要去雍州了,往后并不和她打交道的。
自己遇刺的事,小公主应该不是幕后黑手,除了刚才分析的那些原因,还有如果是她做的手脚,那么恨自己的话,今儿就肯定不会平平静静,让自己嫁给她的哥哥了。
可是不是她,又会是谁?如果仅仅是因为涉及宫闱斗争,自己被人当做了棋子利用,还能说只是时运不济;如过是表哥……,摇了摇头,但愿不是他吧。
罢了,先不要去想了。
从现在开始,自己应该想的是,要怎样才能做好睿王的侧妃!谢琳琅忽地笑了,娘,不知道表哥还有没有机会娶到小公主。
目光好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湖水,轻声道:若是有,我和表哥可是又多了一重亲了。
姬家,二房书房内一阵静默无声。
对于表妹突然变做睿王侧妃的事,姬暮年完全出乎意料,----任凭他猜测过睿王千百种作为,也断然想不出,对方突发奇想,打起了自己表妹的主意!睿王这是向靖惠太子投诚的意思?以联姻的方式和谢家扯上了关系,也就同时和姬家扯上了关系,变相等于成为太子党的一员?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为何自己心中总是隐隐不安,觉得有什么迷雾没有拨开似的。
但是不论姬暮年想没想清楚通透,睿王的行程都是不会变的。
到了离京的这一天,睿王和代王各自带了妻儿家眷向皇帝告别,姜胭脂和小郡王暂时留下,虞美人则跟着代王一起去封地,皇帝还让人宫中办了一个送别宴席。
热热闹闹的后宫女眷之中,又多了一员新人,----刚刚册封不久的睿王侧妃。
谢琳琅一身烟霞色绣细花的宫装,不出挑,也不过于清淡,总之中庸之道,安安静静的坐在姜胭脂旁边。
按理说,她一个侧妃没有资格出席皇室家庭成员的宴席,不过情况特殊,睿王马上就要带她走了,当然要带出来见一见面。
武帝瞧了瞧她,觉得还不错,侧首朝慕容沅低声问道:你觉得呢?大庭广众之下,慕容沅当然不能说谢琳琅的不是,况且她本来也不错,只是顾及嫂嫂姜胭脂,淡淡道了一句,挺好的。
一场皇室送别宴席,规规矩矩,平静无波。
宴席毕,按规矩睿王、谢琳琅,以及代王、代王妃、虞美人向皇帝辞别,跪谢皇恩等等,----基本上,以后这些人除了给皇帝奔丧之外,都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别人还好,唯有虞美人眼泪汪汪的,臣妾拜别皇上,愿皇上身体安泰康健……☆、76终须别好了。
武帝现在年纪大了,对女人没多大兴趣,况且和玉贵妃一比,虞美人什么都不是,勉强给了她几分面子,走吧,在那边有老七夫妇孝顺你呢。
虞美人当然清楚自己是去享福的,可是演戏总要演全套不是,所以对皇帝的一点点依依不舍,也得放大成一百分。
继续淌眼抹泪的,直到皇帝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方才识趣的退了下去。
代王和代王妃也上去告别,睿王则被玉贵妃拉着说话,姜胭脂更是依依不舍,倒是把谢琳琅撇在了一旁,以她的身份,和即将跟着睿王离去的安排,是不合适上前惹人嫌的,因而只在边上静静微笑站立。
慕容沅不由自主的看了她一眼,三分好奇,七分探究。
谢琳琅像是感应到了目光,抬眸看过来,微微一笑,很自然的上来福了福,公主殿下,有话要交待妾身吗?慕容沅仍旧看着她,问了一句,此去雍州一别千里、经年难归,我看你,好像很坦然从容的样子。
谢琳琅不由笑了,摇摇头,妾身没有公主说的那么好。
声音平和,宛若三月里最清幽的一抹春风,离别故土,妾身自然也是眷恋不舍的。
但是,妾身已经是睿王殿下的侧妃,跟随他就是妾身的人生道路,不论是在千里之外,又或者别的什么,妾身都只能好好的走下去。
她那语气,分明是在说不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道路,都要坚定的走下去。
慕容沅的眸子亮了亮,怎么说……,看着谢琳琅那种对人生很坚定、很认真,用力把握的态度,再想想自己这些年的毫无规划,----之前还有捉奸夫的事惦记着,之后送走了宇文极,拒绝了姬暮年,就完全过起了米虫一样的生活。
公主殿下。
谢琳琅清声问道:怎么了?没什么。
慕容沅摇了摇头,抬眸看她,你挺好的。
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便打住了,然后又道:哥哥远在雍州,一切都有劳你多多照顾了。
谢琳琅忙道:公主放心,服侍睿王殿下是妾身的本分。
慕容沅嗯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琳琅看着那个明珠美玉一般的少女身影,看着那些簇拥着她的宫人们,不由嘴角微翘,----养尊处优、呼奴唤婢的小公主,千人宠,万人爱,最大的烦恼也就是春天的桃花开得迟了些,秋天的霜露茶颜色有点淡了吧。
听说她小的时候很是淘气,甚至讨人厌,当年被皇后的猫儿给抓了,皇帝就下令扑杀宫中所有的猫儿,骄狂跋扈可见一斑。
但如今长大了,自己瞧着,却是一个容姿殊丽、性子柔和的少女。
谢琳琅摇了摇头,看来传闻总归是传闻不足信的。
再说慕容沅回去以后,情绪有点低落,自然而然走到皇帝和玉贵妃身边,看着哥哥嫂嫂,在旁边听他们说着离别的话。
玉贵妃替睿王整理了一下衣襟,含笑道:你先过去想来有点冷清,不过没有关系,等过几年,想来新王府也修筑的差不多,我再和胭脂一起,带着小玄过来。
慕容沅吃了一惊,母妃你要去雍州?转头又看了看虞美人,不是叫她走母妃不走吗?心里一阵不安,看向皇帝爹,强自镇定,母妃也要和虞母妃一样,跟着哥哥去封地的吗?为什么是过几年?玉贵妃回过头来,淡然道:哦,这几日忙,忘了找机会跟你说了。
她道:我先留在京城,替你择婚事,等过几年你出嫁了,我再去雍州找承煜他们。
慕容沅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强撑道:不是说,小玄养到三岁就走吗?母妃的意思,是要在这两年多时间内,就把我嫁出去,然后你就去找哥哥再也不回来,是吗?她的语气,隐隐有质问母亲的意思。
阿沅。
武帝喊了一声,其余人的也发觉气氛变得尴尬了。
你这丫头是怎么了?玉贵妃蹙了蹙眉,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等你将来有了驸马,我也不能和你一辈子同住,自然是要让承煜养老,有什么不对吗?慕容沅的心口噎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没有。
她转身就走,白嬷嬷上前拉了她一把,却被狠狠甩开。
无双!武帝本来心中就有怨,不由皱眉看向玉贵妃,责问道: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跟阿沅好好说?却顾不上继续责备她,叫来缪逊,吩咐道:快去看看阿沅去哪儿了。
睿王看着妹妹远去的背影,劝道:妹妹这是舍不得离开母妃,回头哄哄她罢。
玉贵妃静默不语,----哄不哄,自己都是会先选择儿子的,女儿那边,注定是要埋怨自己的冷情,不如就这样,将来她也少一点牵挂。
没多会儿,缪逊快步回来,再皇帝耳边低语了几句。
武帝乘坐御辇找了过去,在一个湖边小亭找到了宝贝女儿,挥退了人,上前道:还在生你母妃的气呢?我没事。
慕容沅依旧看着湖面,没有回头。
阿沅。
武帝在长椅旁边坐下,安慰她道:你母妃走了,不是还有父皇陪着你吗?再说了,你嫁人也是往后几年的事。
我知道。
慕容沅摇了摇头,虽然母妃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但是……忍不住说出了心底一直的困惑,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论我怎么努力,怎么讨好母妃,她都和我保持距离,就好像……,我不是她亲生的一样。
武帝皱眉,别胡说。
虽说女儿和儿子不一样。
慕容沅却继续说道:可是,有些感觉不是言语说得出来的,总之我就是不明白,母妃为什么不喜欢我?但是却喜欢哥哥。
如果说母亲是因为厌恶皇帝,才讨厌皇帝的儿女,那为什么不讨厌哥哥?叹息道:我努力孝顺她这么多年,她也只是淡淡的、远远的,总是不让我靠得太近,就好像今天……,她一心都盼着去找哥哥,只想把我早点嫁出去了事。
武帝沉默了,要怎么跟小女儿说,因为你哥哥是前朝驸马的孩子,而你不是。
父皇?慕容沅见他神色不好,再仔细看看,皇帝爹都已经头发、胡子花白,自己真不该再让他担心的,道歉道:我不该惹得父皇担心。
自己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真正的沁水公主,为什么……,是因为本身没有享受过父母关爱,不知不觉中,把玉贵妃和皇帝当做亲生父母了吧。
阿沅。
武帝最终还是说不出前朝的事,只是慈爱道:不论如何,父皇都是最疼爱你的,一直都会护着你。
委婉道了一句,你母妃性子有些偏颇,不用较真,你自然是她的亲生女儿,也别多想了。
嗯,好。
慕容沅收拾好了情绪,笑了笑,母妃说得对,她是应该去哥哥那边养老。
到底对玉贵妃有了芥蒂,她不牵挂体贴的丈夫,不记得孝顺的女儿,心里只有一个儿子,而我……,将来哪儿都不去,要一直一直陪着父皇。
好。
武帝揽了小女儿的肩膀,欣慰道:父皇一定不让阿沅受委屈。
慕容沅故作轻松一笑,阿沅也不让父皇受委屈。
心里微微沉凝,----像谢琳琅那样先经历被拒亲,后被流言缠身,如今又突然人生巨大转折,即便如此,她都能坚定的走下去。
而自己顺风顺水,又何必因为母亲的偏心而委屈呢?就算母亲偏心一些,喜欢哥哥,可是父皇也更偏心自己啊。
母亲将来要走就走吧,希望她和哥哥嫂嫂在一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自己就在京城陪着皇帝爹,给他养老送终。
嗯……,还要在这之前找一门妥当的亲事,让皇帝爹放放心心的走,自己也把后半生给提前安排好了。
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更不知吹皱了谁的一腔心事。
******睿王、代王等人终于全都走了。
姬暮年心中的不安更甚,没有实际的证据,只是一种本能的理智判断,让他觉得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事情都带着诡异。
睿王和代王分封属地以后,固然远离了权力的中心,看起来失去了夺嫡的可能性,但反过来,何尝又不是多了两位坐拥富饶地盘的亲王?他们两个的力量,已经叫朝廷不能轻视了。
武帝年迈苍老了,越发的行事单凭一己之喜,护短、偏见,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而不愿意相信儿子们会背叛自己。
他这样的安排,叫郗皇后将来也很难对两位亲王下手,但是……,会有那种万一的可能吗?自己可真不敢打包票。
稍微放心一点的是,以雍州和青州的力量,还不足以和朝廷分庭抗礼,但是这些年各国局势并不安定。
若是再有其他因素,罢了,凭空臆测没有任何意义,还得派人多多盯着睿王才行。
倒是表妹,居然就那样成为了睿王的侧妃!前世的时候,自己十分清楚表妹的性子和为人,加上中表之亲,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妻子人选、今生因为掺和到了权力中心,不得不放弃了她,而后还为她惹来了祸事,她该不会……,不,她肯定会埋怨自己的。
想到这儿,忽地心头一震。
睿王此举绝非只是想和谢家联姻!谢家姑娘不少,他单单挑中了表妹琳琅,分明就是将表妹化敌为友,将表妹那一房的人转成旗下势力!甚至……,有可能将整个谢家给拉过去!不知不觉中,谢家和姬家已经开始分化了。
可若是睿王有夺嫡之心,为什么又要离开京城?而不是继续动作,彻底的把靖惠太子给拉下马?就这么走得远远的,成了藩王,将来……,又要如何行事呢?还是说只是自己想得太多?这一系列的事都看起来事实而非,叫人琢磨不透。
姬暮年眉头微皱,狭长凤目里的光线变得幽深莫测,好似一滩古井深水,他缓缓的坐了下去,开始一点点的、仔细的,反复推敲睿王最近的行事动机。
----睿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姬暮年还没有琢磨清楚睿王的事,便听见一串脚步声。
有心腹幕僚赶来书房找人,公子。
等到里面应了,方才推门而入,继而神神秘秘关了门,低声道:东羌出大乱子了。
姬暮年目光一闪,大乱子?东羌言官弹劾大将军端木雍容,说他谗言蛊惑皇帝,将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割让燕国,是一个阴险无耻的卖国贼。
那言官弹劾之后没几天,就意外的死了,便有流言说是端木雍容派人杀的,皇帝下旨要拿端木雍容回京问罪,但是他却拒不领旨,和朝廷打起来了。
姬暮年挑眉道:这不是又一个傅如晦吗?倒也差不多。
幕僚接着道:不过端木雍容还是有些不一样,他虽姓端木,却不是端木家族的嫡系子弟,近年来屡建战功、功高震主,同时也震到了端木嫡支,所以这一出‘卖国求荣’的大戏,里面水深得很呢。
那是自然。
姬暮年颔首道:割让甘河三城这么大的事,没有皇帝首肯,没有朝中大臣商议一致同意,圣旨随随便便就颁发了?再说端木雍容只是沙场战将,又不是天子重臣,凭他几句话就能让皇帝改了主意?更不用说,宇文极回国都快一年了,言官隔了这么久才弹劾,早干什么去了?勾起嘴角一笑,倒也十分有趣。
幕僚叹道:是啊,臣子都是不好做的。
姬暮年凤目微眯,分析道:东羌皇室显然是蓄谋已久,又突然发难,端木雍容仓促应战,只怕……摇了摇头,只怕端木雍容,多半也是和傅如晦一样下场。
----果然被说中了。
端木雍容仓促应对大规模的朝廷军,很是吃力,交战屡生险象,眼看就要被朝廷军包围围剿,情急之下,不得不以出云七州为降表条件,向西羌请求支援。
一个月后,又向燕国递上了一模一样的降表,同样请求支援。
☆、77大将军,小公主为了同不同意端木雍容的投降,燕国朝中大臣分成两派,激烈分辨起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彼此唇枪舌战不罢休。
端木雍容为人首鼠两端,唯利是图,绝对不能相信!出云七州素来易守难攻,眼下白白送上,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端木雍容说是请求咱们支援,到时候随便派点兵马过去便是,又不吃亏。
你说的轻巧!要是答应了,简直就是引狼入室!哼!要我说,东羌才是狼子野心,如此突然就要攻打出云七州,谁知道是不是接着此事当跳板,然后好一举打到燕国来?武帝在六十的大道上奔了几年,往七十而去了,精力每况愈下。
最近还新添了遇到吵闹、着急就头疼的毛病,皱眉听得臣子们嗡嗡一片,头疼病又发作起来,只顾揉了半天的额头,烦躁道:好了!你们各自回去写奏折,陈述利害,然后呈于朕看,如此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头疼难忍,竟然不管不顾挥袖走了。
留下一殿堂面面相觑的臣子们,都静了下来。
武帝回到寝宫不到片刻,慕容沅就过来了。
哥哥走了,和母亲生分了,基本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父亲身上,皇帝最近爱犯头疼什么的,自然是清楚的,所以差不多在早朝散去,就会过来一趟。
今儿怎地回来特别的早?嗯。
武帝挥了挥手,朝堂上出了点事,吵得慌,朕就先回来了。
我替父皇捏捏头吧?慕容沅一瞧便知他是头疼发作,见皇帝爹点头,便让他侧躺在长榻上,自己走到前端,将手轻轻放在穴位让按摩,力道可还好?疼吗?挺好的。
武帝闭上眼睛,头颅中的闷闷胀痛感缓解不少。
要不然……慕容沅一面轻轻按摩着,一面小声建议,父皇要是允许的话,我可用金针试一试的?先不多,只用几针。
一针也不用。
武帝当即拒绝。
好。
慕容沅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太医建议用针灸的方法治疗头痛,但是皇帝爹不允,甚至怀疑太医是要害他,要不是自己求情,那太医差点就没命了。
今儿就连自己提了,他也不答应,看来这个法子是行不通了。
讳疾忌医,大约是上了年纪老人的通病吧。
皇帝爹虽然疼爱宠溺自己,到底皇帝,是九五之尊的天子,他的脑袋,哪里允许别人用针去碰?就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亲自动手,也是不行。
这样就很好。
武帝像是怕伤了女儿的面子,安慰她道:你替父皇按一按,就感觉不那么疼,舒服多了。
又笑,手累不累?先歇一歇再说吧。
没事。
慕容沅可不想跟父亲抬杠,闹僵了,以后越发没人能劝他了。
虽说皇帝爹还从来没有不理会自己,但也要识趣不是,因而转移了话题,今儿朝堂上面在吵什么?是不是惹得父皇生气了?东羌那边的事儿。
武帝闭上眼睛享受女儿的按摩技术,恰到好处,力度不轻不重,心下老怀甚慰,连朝堂上的事都没那么上火了。
大致讲了一遍,又道:多大一点事儿啊,也只得他们吵吵闹闹的,惹朕心烦。
皇帝做得久了,那种认定海晏河清、百姓臣服的帝王心理,也越来越重。
慕容沅却是吃了一惊,端木雍容居然变成了东羌的乱臣贼子?那……,宇文极现在又怎样了?虽说端木雍容早年有监视他的意思,但是宇文极来往燕国和东羌,都是他平平安安护送的,怎么着也是友不是敌吧。
端木雍容这一叛乱,自然再回不到东羌权利中心,宇文极岂不是更孤立无援?不知道为什么,宇文极回国以后,除了最初的一封简短平安信,就再也没了消息。
不过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至少……,他还活着。
你在担心宇文极?武帝猜出了女儿的心思。
有一点。
慕容沅换了一个穴位,继续按摩,轻声道:不过……,只要现今的端木皇后没有儿子,想来他还是安全的,只是要受点委屈吃点苦罢了。
正说着,却发觉父亲呼吸渐渐均匀,居然已经睡过去了。
不由停住了动作,招了招手,让宫人拿了一床锦被过来轻轻搭上。
皇帝爹一天一天变老,有些不能适应早朝的节奏了。
*******睿王吃惊道:东羌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一个王府幕僚们道:王爷,此事不可等闲视之啊。
又有人道:端木雍容可不是一个小角色,他若是归降了燕国,往后只怕会起不小的变数。
本王明白。
睿王抬了抬手,沉吟道:咱们当然不能就这么干坐着,至于到底要怎么利用此事,别急,待本王仔细想一想。
而京城皇宫内,武帝最终同意了端木雍容的请求。
接受出云七州,封端木雍容为燕国的镇北王,然后让挨着出云的惠州驻军增援,一起对抗东羌打过来的大军。
端木雍容之前仓促应战,加上人数少,所以才吃了亏,等他缓过劲儿来,又有燕国军队和粮草不断增援,顿时一鼓作气势如虎!因为羌国的人都擅长马战,端木雍容便命人穿上厚厚的铠甲,带上锋利刀剑,仗着自己对战场对阵的熟悉,亲自领着三千精锐破入敌军大阵,直接砍断东羌大军统领部队的马足和人脚!东羌两位大将皆不敌其骁勇彪悍,一死一逃,不得不退了回去。
燕国军队甚至没有上阵,只在后方帮着助威呐喊,这仗就大胜了。
东羌还面临着西羌那边的威胁,不敢继续硬拼,也无法调派更多的人来增援,只能先暂时做缓兵之计,双方停战各自整顿。
西羌那边虽然同意端木雍容归降,但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支援,眼下端木雍容又必须找一个强大的支援,因而只能归降燕国,于是按照之前降表所说的那样,带着三千精锐一路赶赴燕国京城,献上出云七州向武帝俯首称臣!武帝白白得了出云七州,自是龙心大悦,特意为端木雍容办了一场庆功接风宴。
因为前段时间才送走了两个儿子,一个后妃,还有一个玉贵妃等着要走,这段时间皇帝的心情一直不好,好久没有如此高兴了。
所以把庆功宴办在了皇家猎场,还安排了剑舞、马球、狩猎等等项目,带着后宫嫔妃们一起出来散散心。
慕容沅想让皇帝更开心一些,专门换了特制的小号戎装,做小子打扮,挽了弓,看起来英姿飒爽、神采飞扬的,笑盈盈道:等下我去打一只狐狸,等到秋凉好给父皇做顶帽子,最好是能得一张火狐狸皮,看着就暖和。
武帝脸上的皱眉都笑成了花,颔首道:有你这份心意,父皇心里就暖和了。
玉贵妃看着他们父女俩亲亲热热的,在旁边静默不语。
慕容沅穿了一身赤红色的外衫,箭袖束腰,衬得身姿愈发窈窕,下着黑裤,脚上蹬了一双朱色小皮靴,手上弓箭一挥,那我去了。
下了高台,翻身骑上棕色骏马,小小巧巧的一抹红色,透着说不尽的爽秀明快。
武帝喊了一嗓子,慢着些,别跑远了。
慕容沅含笑高声回道:知道啦。
拉着缰绳,身姿骄傲飞扬,啪的一声,编织金线的马鞭重重落下,带着她像风一样的冲了出去。
在她身后,立马一群保护公主的侍卫紧追而上。
玉贵妃看了皇帝一眼,收回视线。
恐怕这辈子皇帝最感激自己的,就是替他生了这么一个明丽无双,又孝顺贴心的小女儿吧。
她悠悠一笑,继续端着清茶闲闲拨着,并不言语。
而在比高台稍微低半个人的附台上面,端木雍容身体坐得笔直,宛若洪钟一般,双手放在分开的大腿上,凝望着那个渐渐跑远的红色身影。
不到一年时间,之前自己还为沁水公主允诺帮忙宇文极而欣喜,转眼就不得不叛出东羌,做了燕国的臣子。
----人生还真是朝夕难料。
今儿这场接风宴分明是老皇帝在宫里闷了,想出来散心,不过自己既然做了燕国臣子,也只能奉陪,说实在的真是无趣的紧。
就好像那小公主狩猎一样,必定是众人敲锣打鼓的,将那些猎物又惊又吓,再将猎物围赶到她面前,等着射杀。
只要小公主会基本的引弓射箭,就肯定有猎物到手。
事情果然一如端木雍容腹诽的那样,没过多会儿,那抹红色明丽的身影就策马回来了。
在她身后,有人手里提着一只火红狐狸,以及两只狍子,显然是小公主的猎物,众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朝着高台这边行来。
端木雍容对这种无聊的小儿把戏,提不起任何兴致。
算你们今天围赶得好。
慕容沅上了高台,声音清脆,等下先给父皇看看这只火狐狸,回宫我再赏你们。
她虽然做小子打扮,脸上却挂了一层金珠绡纱面罩,看起来美则美矣,只是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矫情。
一众跟班儿都是喜庆盈腮的,讨好她道:多谢公主殿下赏赐。
欢声笑语之中,慕容沅感受到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目光,不由看了过去,正对上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睛。
端木雍容还是面无表情,始终如一的冰山脸,除了之前允诺帮助宇文极的那一次,他破天荒的露了点笑容。
不过想一想,端木雍容刚才东羌叛出投靠燕国,想必心情好不起来。
因为从小就觉得此人十分危险,本能的不想多打交道,伸手去抓那只火狐狸,招呼随从,走吧,咱们快点上去……那只火狐狸突然睁开眼睛,垂死挣扎,像是想要挣脱束缚,带着怨恨似的看着射伤它的慕容沅,嘴里发出一阵阵愤怒哀鸣。
有人惊讶道:瞧着狐狸,好像还不甘心似的。
慕容沅皱了皱眉,把它捆好了。
公主殿下不必烦恼。
端木雍容突然走了过来,步伐沉稳,一步一步带着隐隐地动山摇,上前捞起那只火狐狸,一只畜生而已。
在一名宫女的头上拔了根金簪子,然后对准狐狸眼睛连叉两下,扑、扑两声闷响,伴随着狐狸的惨叫声一起响起!那火狐狸挣扎了几下,终于把头歪在了一旁,没了气儿,鲜红的血水,从两只刺破的眼睛里面流出,划过尖尖嘴脸,然后一滴一滴往下坠落。
被拔了簪子的宫女低声尖叫,簪子、簪子我不要了。
慕容沅看得一阵胃里翻涌,忍不住捂住了嘴,半晌才缓过来,你做什么?弄成这个样子……恶心的说不出下去。
杀而不死,必成后患。
端木雍容淡淡说了一句,随手撂开狐狸,又道:像现在这样,它就不会再盯着公主殿下看了。
出什么事了?高台上武帝等人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
没事。
慕容沅忍住恶心的感觉,上了台阶,我给父皇打的火狐狸没有死透,胡乱挣扎不停,端木将军就……别过脸,现在已经死透了。
一个带着绡纱帷帽的年轻宫嫔,站在皇帝身边,探头看见了那血腥惨烈的一幕,忍不住侧身呕吐起来,唔,哇……旁边的宫女赶忙上前,急问:上官美人,你没事吧?☆、78喜当爹?没事,没事。
上官美人干呕了一阵,没吐出什么,起身向皇帝告罪道:臣妾方才御前失仪了。
范贵人目光闪烁不定,视线落在她轻捂小腹的手上面,略带夸张一惊,小声道:你该不会是……,有喜了吧?眉目间似乎有些慌张之色,转头看向了郗皇后。
郗皇后目光幽深,冷冷打量着上官美人。
她和皇帝是少年结发的夫妻,两人年纪差不多,加上多年无宠,隆庆公主带来的各种打击,以及整天担忧靖惠太子,脸上尽是老态。
此刻目光审视看向上官美人,脸上皱纹轻轻跳动,让人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端木雍容没兴趣掺和燕国皇室的是非,欠了欠身,转身告退下去。
武帝看着上官美人,问道:你……,不舒服?慕容沅听得心中怪异,父亲明显避讳了怀孕的提问,而是改做了不舒服,不由心底一惊。
难不成……,上官美人真的怀孕了,但是却不是父亲的种?仔细回想,最近几个月父亲心情烦得很,身体也不好,虽然也偶尔有去嫔妃宫里留宿,会不会只是盖棉被聊天呢?上官美人连声道:没事,没事,就是方才被吓了一跳。
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臣妾现在已经好了。
武帝的目光跳了跳,颔首道:那就好,回去坐着吧。
慕容沅看在眼里没做声,心下微凝,扶着皇帝回去入座。
前世自己被豫王妃怀疑有孕时,父亲也是这样的神色,看来……,他已经对上官美人起了疑心,只是当着众人不免多说。
想来等下回宫去,就会让太医给上官美人请平安脉吧。
隐隐的,觉得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但愿父亲没有喜当爹,不然以他皇帝身份,那得是多大的羞辱啊?而且父亲都这把年纪了,身体也不好,再生气的话更容易伤身……,等等,这岂不是说明父亲播种的可能性更小?心下越来越沉了。
台下忽然一阵喧哗。
慕容沅往下看去,原来是端木雍容下了台,翻身上马,挽着弓,一副杀气凛凛的大将军气势,他在台下抱拳,皇上,待臣替你猎一只猛虎。
武帝笑了笑,去吧。
慕容沅微微蹙眉,这人……,太张狂了。
武帝以为是小女儿吃醋,笑道:就算他猎一百只猛虎,也比不上阿沅的火狐狸,他刚做燕国的臣子,自然是要表现一下的,随他去吧。
慕容沅忧心忡忡,女儿不是这个意思。
端木雍容很快就猎虎回来,四、五百斤重的老虎,他居然扛在身上,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也不知道是为了显摆力气大,还是这样看起来对皇帝更孝敬一些。
但他这番亲历其为的作态,的确让武帝很高兴,不错,很像朕年轻的时候。
慕容沅闻言哑然,父亲渐渐年迈,不能够再像端木雍容这样扛着猛虎了,所以看到类似自己年轻时的人,便会不自禁的欣赏。
可是……回皇上。
端木雍容声音响亮,打断了慕容沅的思绪,他将猛虎扔在地上,朝皇帝躬身道:等下宴席毕,待臣为皇上剥虎皮、取虎骨、虎鞭、虎睛。
他朗声道:这种畜生可浑身都是宝。
慕容沅看着父亲,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权贵养虎为乐,但孰知虎会不会一辈子听话?鲜肉美食养着的时候,固然有养猛兽的刺激快乐,但……,万一触怒了猛虎呢?父亲不是年富力强的时代了,靖惠太子也不是一个英武的储君,而端木雍容却是骁勇彪悍,这一老一弱的两代君主,真的能够驾驭如此强盛的臣子吗?心内忍不住想,要是哥哥还在京城就好了。
******慕容沅不放心端木雍容,郗皇后则不放心上官美人,不等皇帝吩咐就急急找了太医,亲自领了过去,让给上官美人诊平安脉。
上官美人坚持说自己无病,拒不受诊。
郗皇后冷笑道:上官美人,你是要拒绝本宫的一番心意吗?不多说,便让几个嬷嬷架住上官美人,然后吩咐太医,去请脉吧。
----诊出两个月喜脉来。
郗皇后又让女官去拿了彤史,结果翻阅一看,近三月都没有皇帝临幸她的记录,不由一声冷笑,将彤史摔在上官美人的脸上,贱*婢秽乱宫闱,恬不知耻!!上官美人像是吓傻了,木呆呆的,不……,嫔妾没有。
等到武帝在寝宫里歇了口气,闻讯赶过来时,郗皇后动作十分利落,已经把服侍上官美人的宫人审了一遍。
武帝和慕容沅刚刚跨进门,便听见一名宫女哭诉道:美人的小日子迟了两个多月,原本奴婢等人都是欢喜,以为是……皇室血脉混淆,没敢再继续多说下去,哽咽道:可是美人她坚持不肯请太医,还要奴婢们隐瞒此事。
武帝一阵脸色铁青。
郗皇后当即道:不用问了!一定这贱*婢不知廉耻,做了秽乱宫闱的丑事!转头看向皇帝,这种事闹大了,皇上脸上不好看,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赶紧将这贱*婢和那些蠢奴才一并处死就是。
皇上……之前被郗皇后请来的李太医,一脸惊恐之色,方才可能是微臣没有把好脉,或许不是喜脉。
要是嫔妃有孕而非龙种,嫔妃固然难逃一死,宫人们和诊脉的太医也活不了啊。
够了!武帝一声爆喝,两个月的身孕你都不确定?!顾不得处置太医,气得走上前去,先给了上官美人狠狠一记窝心脚,踹得她口吐鲜血,狠狠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荡*妇!上官美人尖叫道:皇上饶命!饶命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父皇别急。
慕容沅见皇帝又气急起来,怕他再犯了头疼,赶紧上前,父皇你别气坏了自己,要打要杀,让奴才们去……却被皇帝狠狠一甩,连退了几步,险些撞到旁边的桌子上,还是被宫人扶了一下,方才站稳身形。
阿沅!武帝赶紧回头,遏制怒气走了过去,担心道:碰着你没有?没有。
慕容沅摇摇头,心底却升起一抹淡淡的疑惑。
武帝见女儿无恙,方才放下心来,怒气因为这么一打断,也减了些,继而脸色阴沉喝斥缪逊,赐上官氏白绫三尺。
补了一句,动作利索点儿!皇上!!上官美人叫得凄惨,痛哭流涕、满嘴血迹爬过来,咚咚磕头,臣妾是被人冤枉的啊!臣妾只是月事推迟,不是怀孕,不是的……忽地目光怨毒看向郗皇后,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上次我给公主殿下提醒,坏了你们太子党的事,所以才要这样陷害于我!李太医一定都是受你唆使……郗皇后怒道:你放肆!喝斥宫人,快将这贱*婢拖下去!等等。
武帝抬了抬手,皱眉看向女儿,又与你什么相干?她提醒什么了?慕容沅心里正在琢磨着事儿,听得问话,收回心神回道:就是之前姬暮年和泛秀宫走得近,外面隐隐有传言。
上官美人过来提醒过一句,说是姬暮年有一个门当户对的表妹,让我避嫌一些。
那个谢家表妹,现在已经是哥哥的侧妃了。
上官美人继续哭道:皇上,臣妾清清白白的,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她擦了擦嘴角血迹,哽咽不已,臣妾……,都是被人陷害的。
武帝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听了她的一番哭诉,再想起之前睿王连着两次出事,都和皇后隐隐脱不了干系,不免有些动摇了。
因而沉吟了一下,吩咐缪逊,再去叫三个太医过来,不,五个!----总不能整个太医院都让皇后收买了吧?!等等。
慕容沅阻拦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上前一步,朝着上官美人说道:我的医术虽不见的高明,喜脉还是分得出来的。
上官美人有些迟疑。
武帝一声断喝,伸出手来!上官美人战战兢兢伸了手,还是哭诉,臣妾没有怀孕。
慕容沅蹲身下去,捏住她的手腕,细细的感觉了一下,又换了一只手,果然是气血充盈、滑如走珠的喜脉脉象。
只是……,弹跳却过于有力,不像滑脉那样部位绵长,不由迟疑道:若是妇人阴阳不和,气血紊乱的话,脉行躁动,也会有类似喜脉的情况出现,暂时不能确定。
自己不能百分百肯定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想缓一缓,别把皇帝爹给气出毛病来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怕就是急怒攻心,什么中风、脑溢血之类的症状,指不定就冒出来,那样可就麻烦大了。
果然武帝的脸色略微缓和,看向李太医,你再切一下。
郗皇后冷笑道:他还敢说是有孕吗?意思是,慕容沅都说了不肯定,加上李太医为了保命,肯定不会确认的,没那个必要再重复切脉了。
慕容沅闻言恼怒,倒不为郗皇后的话怀疑自己,而是……,她这么咄咄逼人的,只顾将上官美人置于死地,根本就没有提皇帝着想!半分都没有!当即接口道:父皇身子要紧,何必这样着急上火?母后实在放心不过,就再叫几个太医过来便是。
武帝顿时神色复杂,对皇后心寒之际,也对女儿的孝顺体贴感到慰藉,拉了她,阿沅,父皇不生气了。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气坏了,不值当。
郗皇后不由止住了嘴,没敢出声。
慕容沅替皇帝捶了捶背,又看了看上官美人,----既然她不应该怀孕,她也认定自己没有怀孕,那么……,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检验真假。
转身叫人拿了纸笔,飞快的写了一个方子,又给李太医看了看,方子对吧?然后交给缪逊,去抓药,你亲自守着煎好了送来。
什么药方?武帝问道。
慕容沅回道:上官美人坚持说她没有怀孕,那么就喝一碗堕胎药吧。
如果等下小产了,那么只好再请她喝一碗毒药;如果没有,真相自然也就出来了。
☆、79线偶片刻后,缪逊带着一碗堕胎药回来。
上官美人没有丝毫犹豫,端起碗,就将药汁喝了个一干二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于郗皇后来说,大殿内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了一般,越发凝重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怎么上官美人没有任何小产的反应?不对啊,自己分明收到消息,说是上官美人这几个月鬼鬼祟祟的,还有晚归的古怪现象。
难道范贵人在欺骗自己?不,她不会的!郗家和范家是姻亲,她又无子,除了依附自己再也没有别的选择,她不会欺骗自己,也不敢!莫非这一切都是碰巧误会了,还是……?郗皇后看着上官美人笃定的眼神,忽然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她是清白的,就没必要鬼鬼祟祟深夜晚归,很可能这一切都是烟雾弹,故意引出今天的闹剧!那么她把自己牵扯进来,到底想图谋什么?!想到此,不由目光凌厉看了过去。
上官美人却只看向皇帝,皇上,臣妾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她的嘴角还有之前血迹,以及淡淡的药汁印儿,眼含满眶愤怒委屈的泪水,痛声哭道:臣妾没有怀孕,真没有……,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这是怎么回事?武帝等了许久,都不见上官美人有任何动静,怒气渐渐平息,然后疑惑的看向女儿,为什么……,你们都诊出可能怀孕?李太医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
有两种可能。
慕容沅整理了下思路,详细回道:第一,是上官美人近段时间身体不好,气血紊乱,甚至影响到了月事不调;第二,也有可能……先看向缪逊,吩咐立即封锁玉粹宫,然后方道:上官美人假孕,也有可能是药物所致。
对对对。
李太医眼看要从皇室丑闻摘出来,忙道:若是上官美人吃错了药,引得气血紊乱,也可能造成类似滑脉的脉象。
武帝眉头微皱,不满意道:似是而非。
父皇别急。
慕容沅斟酌了一下,既然上官美人没有怀孕,那就大大方方再叫几个太医过来,大家一起会诊,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很快,再叫了四个太医过来。
两个认为有孕,两个怀疑可能不是害喜,然后再听闻了上官美人喝了虎狼药,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各自吃惊不已。
于是大家一起往假孕的方向分析,到底是身体原因?还是药物原因?一时之间没有定论。
上官美人还跪在地上,辩白道:皇上,臣妾的身体一直好好的。
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如花一般的青葱年纪,身体当然不会差,委委屈屈哭道:今日蒙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和冤枉,多半是被人陷害,还请皇上彻查,一定要为臣妾洗清冤屈。
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皇后一眼。
郗皇后不由怒道:你这是什么眼神?!上官美人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皇后娘娘,臣妾只是担心……,不知道你受了什么人的蒙蔽,才会中了别人的圈套。
话说得好听,但分明就是在指责今日之事是个阴谋,甚至……,在暗示就是皇后的阴谋。
郗皇后气得肝疼,休得胡说!上官美人只是捧着脸哭,一副委屈不得了的小可怜模样儿。
因为她年轻,身体有一直很好,之前并没有任何不适记录,太医们会诊的结果,都倾向于她是受了药物影响。
皇帝下旨彻查整个玉粹宫,结果饮食衣物都没有问题,却在枕头里面,发现了不该出现的东西。
慕容沅捻了一点粉末,嗅了嗅,不是毒药,倒像是龙脑和赤桂。
毕竟内宫用品检查严格,毒药不是那么轻易能混进来的。
太医们也都挨个检验了一下,的确是龙脑和赤桂。
这两样都是让人活血提神的东西,一般都添加在香屑里面,但是过量了,就会让人长时间处于热血沸腾的状态。
也就是说,上官美人每晚睡着这样的枕头,不仅会影响晚上睡眠,还会从早到晚都有那么一点精神亢奋。
时间长了,就会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气血紊乱。
宫中寝具基本上都会熏香,加上这两样东西都是无毒,不会让人有明显不适,甚至初期还显得格外精神,所以不是刻意去查的话,很难被发现。
慕容沅之前那一抹疑惑,再次浮现心头,最近几个月,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坏了,会不会也是受了香料影响?父亲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临幸上官美人,但是却在玉粹宫有留宿的,再看看那枕头,岂非就在父亲的脑袋下枕着?父亲都这把年纪了,靡靡老矣,这些人……,居然还是在不停的算计他?!----心中顿时熔浆翻滚一样的愤怒!她能想到的,皇帝自然也能想到,皇后一样能够想到,太医们都低下了头,只有上官美人跟惊醒了似的,忽地尖叫,那枕头……,皇上来的时候,也有用过!缪逊不待皇帝吩咐,就带着人去捉拿平时侍寝的两名宫女,但是回来时,脸色却是十分难看,沉色道:死了一个侍寝宫女。
武帝气得胡子乱颤,给朕继续往下查!!这一查,就查出死去的那个宫女,生前曾经和凤栖宫的一个老太监有来往,然后继续查,还没等抓到人,那个老太监便投井自尽了。
上官美人伏在地上大哭,又是伤心,又是愤怒,皇后娘娘,你看不惯嫔妾要除之而后快,伤害嫔妾就够了,怎么可以连皇上也不放过呢?你还想污蔑嫔妾与人私通,分明就是要让皇上大动肝火,气坏龙体。
她像是气极了,指着皇后,颤声道:你……,你真是用心歹毒啊。
你放肆!!郗皇后简直要被气晕了。
武帝抬头看她,今儿上官美人只是因见血腥有些不适,呕了一下,你怎么就确定她是怀孕了?就敢大着胆子带太医过来查证?郗皇后微微一怔,这……心下也是慌了,似是而非的东西最是叫人起疑,眼下矛头全部指向自己,必须得让皇帝先息怒才行,解释道:臣妾是之前听了范贵人的回禀,说上官美人最近经常晚归,所以才怀疑她。
又朝上官美人骂道:你这个贱*婢,故意鬼鬼祟祟的做出幌子,蒙蔽范贵人,好叫本宫掉进你的圈套里来!上官美人泪盈盈道:皇后娘娘无凭无据,还要再反咬嫔妾一口吗?郗皇后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否则越说越说不清,急急道:皇上,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凤栖宫的奴才死得蹊跷,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武帝沉凝不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一片。
上官美人放声大哭,臣妾断断不敢陷害皇后娘娘,更不敢害了皇上。
郗皇后冷声道:你以为害死本宫的一个宫人,就能颠倒是非黑白了吗?香料是在你的寝宫发现的,焉知不是你放进去做的手脚?!居然还反过来攀诬本宫!冤枉啊。
上官美人捂着受伤的胸口,仰面朝皇帝哭道:臣妾为什么要害皇上?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百年了,臣妾……,不过是等着老死的太妃,岂不比现在苦一百倍、一千倍?转目看向皇后,臣妾可不比皇后娘娘,皇上不在,就能做风光无限的太后了。
----这一句话,便把皇后钉得死死的!就连慕容沅,也想不出上官美人要害皇帝的理由,皇帝死了,她可是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只有苦处而已。
而对于郗皇后来说,将来做太后……,可比做战战兢兢的皇后娘娘好太多了。
反推一下,郗皇后故意在上官美人的枕头里放东西,让父亲睡不好脾气暴躁,再让上官美人造成气血紊乱、月事不调的假象。
这样一来,父亲必定会因为喜当爹而大发雷霆,说不定就气出什么毛病来。
就算没这么夸张,也会大大损害父亲的身体,加速他的衰老,若是能够早点让靖惠太子登基,皇后也会放心一些吧。
但是真相仅仅只是这样吗?皇后会不会太着急了一些?慕容沅心中微存疑惑。
武帝却已经彻底信了。
因为睿王渐渐强大起来,加上之前隆庆谋反的一系列事件,靖惠太子的地位已经严重受到威胁,皇后早就不安了。
所以三番两次的要谋害睿王,甚至在自己把睿王分封出京以后,皇后还不放心,所以闹出这一番幺蛾子了,不够就是盼着自己早死,好让她的儿子早点登基!好让她做太后娘娘再无拘束!!这个心肠恶毒的女人,枉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宽容她!武帝头痛阵阵难忍,再想起皇后在枕头里面做手脚,有心谋害自己,只剩下一腔想要撕碎的人怒火,声音无比阴冷,起驾,朕和皇后一起去凤栖宫。
父皇……?慕容沅担心的看着他,站起身来。
你留下。
武帝的声音不容商榷,上前一把抓住了郗皇后,一声儿不吭,拖着她上了御辇抵达凤栖宫,然后摒退众人,夫妻两人单独进了内殿。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到了下午,便传出皇后突发恶疾中风的消息,并且皇帝还因为太医们医治不利,一怒之下,处死了五个太医!跟着处死,还有凤栖宫数名宫人,理由是服侍不周,耽误了皇后的病情。
姬暮年在天黑时分收到这个诡异的消息,意外之余,是满满的震惊之色,皇后的身体一直好好儿的,怎么会突然中风?可惜不巧的是,前几天太后陵那边出了点事,刚巧太子奉命过去了,因而连猎场发生的事都不清楚。
只听说当时小公主受了惊吓,然后端木雍容打了一只猛虎献与皇帝,----但两件事都和皇后扯不上关系。
情急之下,让人去找范贵人打听消息,却被告知,皇帝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皇后,说是怕扰了皇后休息静养,隐隐已经将皇后幽禁起来。
范贵人唯一透露的消息是,皇后曾经带着太医去找了上官美人,怀疑她有身孕,并且让人拿了彤史,很可能日子对不上。
隐隐暗示,皇后不但没有除掉上官美人,还被反咬一口,并且惹得皇帝如此作为,只怕皇后凶多吉少了。
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多,姬暮年想不不明白,上官美人到底是怎么扳倒皇后的?就算皇后弄错了,误会了她,甚至证明是皇后做了手脚,但是皇帝顾及靖惠太子的地位,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嫔妃,而幽禁皇后的。
要想扳倒皇后,单凭上官美人受点委屈是不可能,除非……,除非其中牵扯到了皇帝!姬暮年心头一跳,莫非皇后在陷害上官美人的同时,还对皇帝也有下手,所以才会……,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不,皇后应该没有这么愚蠢和毒辣。
那么是上官美人做的手脚?她不能突然变得聪明和精于算计,多半是背后有人指点,那个人……,会是谁?如今郗皇后被幽禁,甚至很可能再也好不了,靖惠太子的地位肯定要大大受影响,这其中谁获利最大?!不是上官美人,而是……,姬暮年猛然之间醒悟过来了。
☆、80众叛亲离次日上午,靖惠太子闻讯从太后陵赶了回来。
到了凤栖宫,却被宫人阻之门外,仍凭他如何发怒威胁宫人都是无用,无奈之下只能去见皇帝,却被告知头疼不见。
大殿内幽幽静静,慕容沅手里拿了一柄团扇轻摇,轻声劝道:父皇消消气。
武帝阴沉着一张脸,毒妇生的蠢货!父皇。
慕容沅犹豫了下,其实女儿心里有一点疑惑。
昨儿想了一夜,如果母后想要在枕头里面做手脚,对父皇不利,她为何不在泛秀宫内动手?毕竟父皇在泛秀宫留宿的时日,可比玉粹宫多多了。
武帝怔了一下,眼里光线变幻不定。
慕容沅继续道:还有昨天太医诊断上官美人有孕,皇后又拿出了彤史,已经确认她不贞,父皇马上就要处死她了。
可是她的眼睛里有委屈、愤怒、伤心,却惟独没有惊恐。
顿了顿,难道她就不怕死吗?还是说,她笃定自己最后能翻盘?武帝当时气得眼冒火,先是怀疑上官美人给自己戴绿帽子,后来又是皇后要谋害自己性命,哪里顾得上去观察别人的眼神?皱眉道:朕没有留心过。
慕容沅忧心忡忡,蹙眉道:女儿不担心别的,就是担心还有幕后黑手,在操纵这一切。
眼下两位哥哥都不在京城,要是皇后和太子再出了事,会不会引起别的乱子?父皇,咱们不得不防啊。
如今哥哥走了,父亲也一天天精神不济,母亲又和自己生分,以前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感觉不复存在,不自禁的生出一种危机感。
年迈衰老的父亲,冷情偏心的母亲,懦弱不能震慑臣子的太子,还有诸如郗皇后、上官美人这些势力,一旦平衡被打破,自己将要去向何处?又如何立足?担心自己的同时,亦为父亲和他摇摇欲坠的江山担忧。
----担忧很快变成了事实。
就在皇帝派人查证上官美人之际,还没有结果,东羌那边又开始有动静了。
东羌皇室出了一个损招,居然押解了端木雍容的父母亲眷到前线,要他速速举旗投降,否则端木一门全部不留!端木雍容当即火速向皇帝辞别,直奔前线而去。
因他不肯投降,东羌就真的在两军对阵之前,将他的家人一个个挨次杀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子侄,若非妻子前年因病亡故,也要横死在这一场灭门惨剧之中!莫说他是一个血性男儿,便是不血性,也会因仇恨而热血沸腾,当即和东羌的军队打得难解难分,出云七州顿时一片战火弥漫。
如今端木雍容已经是燕国臣子,朝廷自然要给予支援,大量的战备物资开始往出云七州运输,正在忙碌之际,突然发生了一件晴天霹雳的大事!西羌居然举兵从另一端攻打燕国,理由是燕国占领了西羌领土,---出云七州!燕国两面受敌、战事吃紧,战报频频往京中飞传,武帝越看火气越大,并且还收到一个让他更加震怒的消息。
西羌领兵的右将军,居然是当初仓皇逃串的傅如晦,竟然已经叛国归降西羌,反过来攻打燕国!武帝雷霆震怒,底下臣子们也是吵吵嚷嚷一片。
有的认为西羌是趁人之危,想要占便宜;有的认为这是端木雍容的奸计,说不定叛国是假,故意给燕国惹来祸事才是真;更有甚者,猜测这是东羌和西羌联合起来,一起攻打燕国之计。
但不管哪一种,眼下被两个国家围攻都是不争事实。
武帝的头疾是本来就有的,即便远离了有问题的枕头,也架不住朝堂上人声鼎沸的争吵,加上被东羌和西羌围攻震怒非常,不免又是头疼不止。
连着几天都头疼欲裂,睡也睡不好,慕容沅每天清晨去,等父亲睡下才回,几乎将所有时间都用来照顾父亲,虽然照料精心周到,奈何朝堂大事一日不决,就一日不能断病根儿。
在这种氛围之下,她的十五岁及笄生辰,也只是仓促在内宫办了一场简单宴席。
而在前线战场,因为端木雍容异常的骁勇彪悍,又被仇恨打了热血,一个月内东羌连损两员大将,兵卒更是战死数万,仍旧啃不下出云七州,便有人献了一个取巧计策。
武帝坐在上书房的侧殿看着东羌密信,眉头紧皱不语。
慕容沅伸手拿了信,东羌皇室居然跟燕国谈起了条件,说是只要退还三州加上端木雍容的人头,就马上停战退回去。
如此一来,燕国两边受敌的压力自然会减小,但是端木雍容……,不由想起他那狠戾无情的眼神。
然而武帝已经有些意动的样子,派人叫了近臣们过来商议。
此计可行。
一名姓杨的阁老道:本来出云七州就不是燕国的,能得四州也不差,端木雍容此人是一个大祸患,不如交给东羌也罢。
中书令姬师堂反对道:焉知这不是东羌缓兵之计?细细分析,眼下还有端木雍容在对抗东羌,若是把他交了出去,再损失三州,谁能保证东羌不会趁胜进攻?要知道西羌也在参战,燕国正是吃力的关头,一块肥肉,谁不想来咬上一口?不可,不可。
杨阁老冷笑道:祸事就是端木雍容引出来的,若是没他归降,哪里会有今日两面受敌的战事?他就是一个灾星!再说叛国的臣子毫无忠诚可言,昨日可以背叛东羌,谁知道明天会不会背叛燕国?还是速速将灾星送走的好。
姬师堂辩驳道:朝廷行事岂能反反复复?这样做,只会寒了前方将士的心。
杨阁老顿时争辩起来,跟随而来的官员,有附和他的,也有附和姬师堂,两边辩论热烈都不肯退让,顿时又吵嚷起来。
靖惠太子身为储君,自然也跟了过来,最近燕国面临巨大的战事,母亲是否被幽禁也只能暂时按下不管了。
眼下听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正在琢磨之间,听得臣子们吵得热闹,父亲脸色渐渐难看,不由喝斥道:不得喧哗!慕容沅原本避讳在屏风后面的,此刻不由走了出来,着恼道:你们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江山社稷的中流砥柱,怎地争辩起来就跟菜市小贩一般?难道就不知道父皇身体不好,受不得这个吗?有什么话,不能有理有据的好好说。
众人脸上都是一僵,安静下来。
武帝年轻的时候,很有一些不拘小节、虚怀若谷,朝臣不仅可以自由的大声辩论,就算当面指摘他这个皇帝,也是被允许的。
只是现在年迈了,又有头疾,实在有些受不了这个,偏偏臣子们养了二十多年习惯,还是一如既往。
此刻听得小女儿维护体贴自己,心中慰藉,阿沅,父皇没事。
然后犹豫了片刻,东羌的计策似乎可行……年老了,不喜欢打仗了,只要东羌停战,咱们就能腾出手去对付西羌,说不定西羌也就不战自退了。
似乎?说不定?靖惠太子听着父亲犹豫的口气,心下不由打鼓。
父皇不可。
慕容沅插嘴道:就像中书令大人说的那样,此刻端木雍容正在前线对抗东羌,他熟悉东羌的作战方式,又是战功无数,单是赫赫威名就能令东羌兵卒心生畏惧,加上本人骁勇无比,只要燕国供给不停,东羌根本就打不下出云七州。
她反问道:若是交出了他,咱们损失出云七州的屏障不说,万一东羌再挑战端,燕国又要派何人去对阵领兵?更不用说端木雍容就是一只猛虎,对他好,或许还能帮主人咬死敌人,若是主人背后给他一刀,难保不会反过来噬主咬上一口!杨阁老一声冷笑,妇人短见!慕容沅冷笑比他更甚,你又有什么高见?若是依你计策献出端木雍容,那么接下来就派你去领兵杀敌如何?!你……杨阁老气得发抖,我、我是文官。
父皇。
慕容沅不与对方继续争辩,劝解道:咱们可不能乱了阵脚,至少现在东羌有端木雍容应付,这边是安全的,眼下西羌也打了过来,不可生乱啊。
怕父亲再次犹豫,下了猛药,若是咱们就此交出端木雍容,他国便会认为燕国是怕了东羌,而不得不做出退让,燕国只会沦为天下笑柄!这话的确点燃了武帝心中一些热血,要是时光倒退二十年,早就御驾亲征先打东羌,再打西羌去了,哪里会在这儿犹豫不决?慕容沅又道:父皇也有过为武将的时候,只想一想,换做自己是端木雍容,会怎样做?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引颈受戮?----当然不会!武帝回想起遥远的年轻岁月,当年的大蜀王朝哀帝昏庸,竟然听信谗臣之言,一道圣旨,将屡立战功的兄长给骗杀了!兄长征战多年都是毫发无损,却死在了昏君的手里,自己悲愤难当,这才举兵起事夺了大蜀江山!对,不能献出端木雍容!武帝终于从年迈苍老的无力中挣脱出来,叫来缪逊道:去取朕的九转银身红缨长枪,送与出云七州前线亲赐端木雍容,为朕永镇边疆!******端木雍容握着皇帝御驾亲征用过的长枪,很有份量,枪尖雪亮锋利,的确是一柄上好的神兵!听着密探从宫人嘴里买来的消息,说到上书房的一番争辩,特别是小公主据理力争的一段,眼睛不由亮了亮,这么说来,我还得好好谢一谢沁水公主了。
他双手握枪,奋力朝着面前的积年古树狠狠一刺,枪头横穿而过,杀气升腾!出云七州被皇帝安抚了一通,暂时没有变化。
然而今年注定是燕国的多事之秋,这边端木雍容奋力对抗东羌大军,另一边的荆州大将激烈对抗西羌大军,正在此两面受敌之际,燕国腹地又出动乱,----安乐王之子,河间王之兄,长沙王慕容承泰举兵反了!武帝收到密报,便当即让人去缉拿安乐王夫妇,和河间王之子慕容钰,结果安乐王府却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些不知情的下人。
就连奉命在此掩饰假象的大管家,也在长沙王反叛消息传到之前,悄悄溜走了。
----显然是早有预谋。
当初河间王谋反,武帝念及自己只有安乐王一个兄弟,他又只得长沙王和河间王两个儿子,因而只处死了谋逆的河间王。
至于兄弟安乐王、侄儿长沙王,侄孙慕容钰,都是没有被波及处置。
武帝断断没有想到,自己顾及亲情,亲人却不顾念自己。
如今长沙王反叛了,安乐王夫妇和慕容钰也逃了,看样子是打定一条谋反路走到黑了。
这番孤家寡人、众叛亲离的局面,让皇帝气血翻涌,又恨又气又痛,他们享受自己年轻时打下江山的荣华富贵,却在自己年迈的时候,一人捅上一刀!父皇?!慕容沅见状不对,赶忙搀扶。
武帝紧紧咬住牙关,浑身颤抖,一双苍老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好似瞠目欲裂,抬手指向皇宫之外,恨声道:都是一群……,白—眼—狼!心中热血不停翻滚,向上翻涌,喉头一甜之后,便是哇的一口鲜血喷出!☆、81风雨飘摇武帝在气怒交加之下,终于病倒了。
慕容沅强忍担心和忧虑,衣不解带在榻前服侍年迈的父亲,亲自监督药方,亲自熬药,亲自一勺一勺喂到父亲的嘴里。
待父亲睡下,又去佛龛之前祈求祷告,愿父皇身体安康长寿,愿前方将士大败敌军,愿这场动乱早一点结束过去。
然而这一次,上天并没有怜悯幸运儿沁水公主。
长沙王不仅反了,还在朝廷打军没有赶到之前,就和傅如晦汇合,前后夹击一起夺下了荆州,然后引西羌大军踏入燕国境内,直接朝着京城打了过来!朝廷平乱大军人数虽然不少,但是久不打仗,不像傅如晦和长沙王厉兵秣马多年,更比不得常年征战的西羌大军,加上门户大开,很快就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看就要这股祸水就要危及中央朝廷,武帝不得不在病中急怒下旨,让睿王和代王速速领兵进京,勤王伐逆,配合禁军大营一起拱卫京畿安全!公主殿下,太常寺少卿姬暮年求见。
慕容沅抬手示意不要高声,回头看了看珠帘后,父亲刚刚喝了安神汤睡下,轻手轻脚去了偏殿小院,见到姬暮年问道:何事?公主殿下。
姬暮年草草行了礼,沉色道:请务必提醒皇上,一定做好睿王和代王不奉旨的准备。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慕容沅最近忙得焦头烂的,百忙之中,抽出功夫出来见他,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混账话,不由上火道:你是说,我的两个哥哥会见死不救?姬暮年站在树荫下面,头上一片郁郁葱葱的树叶,阳光从缝隙中洒落下来,让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复杂,是,下官正是这个意思。
慕容沅目光凌厉,冷声道:有何凭据?无凭无据。
姬暮年摇了摇头,但是……说出了之前的一系列怀疑,事有凑巧,却没有次次凑巧的道理。
睿王殿下先是接二连三受伤,人人都疑心是皇后和太子党所为,但是据下官所知,却是没有此事。
最后睿王毫发无损,却得了雍州这一块民心尽归的大好封地。
他道:公主殿下是当局者迷,站在妹妹的立场,自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哥哥,可是你仔细想想,下官的话有没有道理?慕容沅一阵沉默,回想起哥哥的两次受伤的蹊跷,以及之前相处时的怪异感觉,心下不禁有些动摇。
哥哥他真的会……,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不择手段吗?那毕竟是九五之尊的宝座啊。
姬暮年见她目光闪烁不定,继续道:公主殿下你要明白,对于非皇后嫡出的皇子来说,眼下可是一个绝佳的大好机会。
先让叛军毁了京城皇室,等到朝廷军和叛军两败俱伤之际,然后勤王之师再为国除逆,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够了!慕容沅打断了他,就算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眼下京城有难,父皇、母妃,还有我,还有嫂嫂胭脂和小玄,全部都在京城。
不能相信,哥哥他,怎么可能不奉旨勤王呢?姬暮年摇了摇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我和母妃是小节?慕容沅刚要辩驳,就有宫人飞快跑了过来,递上一封密信。
长沙王派人送来此信,请皇上御览。
如今皇帝病重几乎不早朝,慕容沅有御前近身处理事务,选择回禀之权,当即拆开了。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听闻皇后娘娘身体抱恙,缠绵病榻,臣为子侄,心中关切忧急,不日即将抵达京城叩请金安。
这哪里是请安的信?分明就是长沙王故意要激怒父亲!慕容沅怒不可遏,将信纸狠狠地揉成了一团。
忽然之间,脑海里面灵光一闪,那个三番两次故意激怒父亲的幕后黑手,难道就是……?安乐王既然早就和儿子长沙王串通,父子俩都有谋反之意,那么多半会在背后做点手脚!当即叫来缪逊,将上官美人送去慎刑司,直接问她,到底是怎样和安乐王等人勾结的!务必要她开口。
姬暮年疑惑道:上官美人?安乐王?慕容沅将信拍在他的手里,你不是疑心我哥哥挑唆上官美人吗?一声冷笑,哥哥在千里之外,只怕没有安乐王来得方便吧。
姬暮年飞快看完了信,沉吟了一阵,看来最近的事,多半是安乐王等人所为。
话锋一转,但即便皇后的事和睿王殿下不相干,仍旧不能保证他会领兵勤王入京,公主殿下切记提醒陛下,要早日做好应对之策,不能干等着勤王之师来救急。
慕容沅长长的远山眉微蹙,凝目看向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把我的哥哥想的那么丧心病狂?就好像他是黑透了心肝一样。
姬暮年明白她心中的愤怒和不解,眼下情势非常,江山社稷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顾不得解释许多,直接道:因为传言,睿王殿下是七月生之子。
慕容沅一双明眸晶莹透亮,恼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姬暮年回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身边服侍的人都是玉贵妃精挑细选出来,肯定不会听到如此不堪言论,但……,这个流言不是下官编出来的,二十年前就有了。
你胡说!慕容沅的确没听过此事,谁会到自己面前嚼舌这个呢?忍不住一腔愤怒,反驳道:父皇对哥哥和其他皇子一样,从无半分区别,哥哥怎么可能……,不可能,那只是流言罢了。
然而半个月后,却传来睿王和代王都按兵不动的消息!慕容沅惊骇之余,不得不开始相信姬暮年的话。
然而还不甘心,想找父亲求证却又怕再刺激到他,只能找到母亲,艰难问道:母妃,他们说……,说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这是真的吗?微微惶恐不安,不是真的,不是对吗?母妃你告诉我。
玉贵妃眸光复杂看向她,缓缓道:你终于知道了。
嘭……!,慕容沅的心口像是被人重击了一下,连连后退,扶着桌子沿不能置信的看着母亲,她居然承认了!母亲居然承认哥哥不是父亲的儿子!那么……,哥哥是前朝驸马的孩子?所以他要为他的赵家报仇,就不救援京城了?----不,怎么可以这样。
谁告诉你的?玉贵妃微微蹙眉。
慕容沅怔了半晌,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没有回答母亲的话,而是质问道:就算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些年,父皇待他和亲生的有何分别?难道他就不念一点点养恩吗?如今京城有难,他怎么可以按兵不动?隐隐愤怒,哥哥他……,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玉贵妃神色淡然,想必承煜有他自己的难处吧。
难处?慕容沅想起躺在床上生病的父亲,想起哥哥被姬暮年说中,再看着母亲的冷情,不由满腔愤怒之火,他是想着夺下父皇的江山吧!公主殿下。
外面有人回禀消息。
慕容沅恨恨的看了母亲一眼,愤然甩袖出去。
吓得那小宫女战战兢兢的,低头回道:慎刑司来人回禀,上官美人已经招了,说是她当初收到过一封密信,信上说皇后娘娘怀疑她坏了太子党的事,要置她于死地,所以她就按照信上吩咐的……慕容沅正处在浑身气得发抖的状态,不待听完,便知道上官美人是被密信挑唆,自鸣得意的设计了皇后。
眼下山河欲碎、家国将亡,已经没有耐心听这些后宫争斗,当即打断,不必说了!白绫、鸩酒、匕首,随便赐她一样。
忍了忍气,想要和母亲继续分辨,又不放心父亲那边,转身去了皇帝寝宫,将跟前服侍的人严厉交待了一番,不许提起上官美人半个字。
阿沅。
武帝听得外面有动静,喊了一声。
慕容沅做了几次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挂了一点微笑进去,父皇。
替他挪了挪枕头,扶他坐起来靠着,今天感觉好些没有?武帝嗯了一声,问道:怎么还没有承煜他们的消息?慕容沅心情复杂,忍了又忍,强笑道:或许是哥哥他们被乱军困着住,所以晚了一些,不如再多等几天……武帝虽然病了,却没有神智糊涂,静默了片刻,猛地目光一亮,是不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勤王?!愤怒挂在皇帝的眼里眉间,挣扎起来,大怒道:这两个逆子!缪逊在门口焦急探头。
武帝抬眼发现,喝道:什么事?都告诉朕,一个字也不许隐瞒!缪逊脸色十分难看,苦涩道:长沙王刚刚拿下了豫州,豫州刺史不敌归降,已经加入叛逆大军,眼下……,距离京城已经不足八百里。
武帝又惊又气又怒,喃喃道:反了,反了,全都反了。
不!父皇别急。
慕容沅怕他再动怒起来,伤了身体,赶忙将皇帝摁了回去,忍住难过,急急道:一定是哥哥他们遇到了难处,或是没有想清楚,我这就去找母妃让她给哥哥写信!急忙上辇,飞快的再次返回泛秀宫。
玉贵妃捧了一本书,缓缓翻阅,在边上窗台上面,插着一簇新鲜嫩黄色桂花,使得屋内散出淡淡清香。
她仿佛不知道外面的山河欲碎似的,神态平和淡静,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合时宜的安宁,看起来十分诡异。
母妃。
慕容沅想不明白,到了这种地步,是什么让母亲还能如此平静?可是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上前解释道:母妃,刚刚得报,逆军已经拿下了豫州,不出几日就要打到京城来了。
玉贵妃抬头道:嗯?这么快。
快?这根本不是重点啊!慕容沅快要被母亲气晕过去,揉了揉胸口,忍住满腔愤怒和心痛道:母妃,眼下京城情势危机万分!就算哥哥不念父亲的养恩,不念我这个异父妹妹,可是母妃,你总归是他的亲生母亲啊!上前苦苦哀求,母妃你快写一封信,劝一劝哥哥,让他回心转意,哥哥一定不会不管你的!对了,还有嫂嫂和小玄,他怎么能不管呢?----若是再无勤王之师增援,就要亡国了啊。
玉贵妃叹了口气,我已经写好了。
写好了?慕容沅诧异道。
玉贵妃将一个包裹拿了出来,打开了,里面是睿王小时候穿过的衣衫,还有一封书信,对女儿道:这就让人送到雍州去。
慕容沅没想到母亲这么好说话,看来她再冷情,心底还是关心自己和父皇的,倒是为自己之前的争吵愧疚,母妃,对不住,方才是我气昏了头。
继而高兴道:哥哥看到母妃亲手做的东西,一定会顾念旧情的。
玉贵妃轻声道:或许吧。
十几日后,睿王收到了母亲派人送来的包裹,打开了,在那件母亲亲手缝制的小衣服上,细细摩挲了一阵。
然后展开了那封信,上面是母亲的亲笔字迹,吾儿,珍重自身,勿以母为念。
☆、82有女阿沅----局势变化远远出乎睿王意料。
原本因为儿子小,让王妃和儿子暂时留在京城之中,是让皇帝放心的用意,过几年皇帝见自己安安分分,再把母亲和妻儿接过来。
妹妹也嫁了人,完全可以给驸马外派一个官职,自己也就再无牵挂了。
不……,或许还有一抹复杂的牵挂。
睿王闭了一下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儿时的情景,那个人教自己挽弓,教自己识字,自己和年纪相仿的代王在一起,他待之并无任何区别,就算比不上对妹妹亲昵,也已经做得很好。
可是玉氏王朝所有的皇室子弟,赵家满门上下一百三十二口人,悉数被斩,一个一个死在母亲面前,那些尘封了多年的往事,即便自己不曾见过,单是听说就觉得血腥的遥远片段。
为什么偏偏要是这样?!而眼下,国中硝烟四起、战火不平,母亲、妹妹、妻儿都被困在京城!睿王心里有一团火在烧。
再想想之前母亲的信,分明就是要自己不再管她,刚烈决绝,母亲一向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当年若非为了养大自己,早就玉碎了吧。
可是自己真的要不管母亲,不管……,妹妹吗?还有胭脂和小玄。
睿王已经慎重考虑了十来天,还是没有做决定。
但是他心里明白,再不决定,再不发兵,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决定了。
王爷。
谢琳琅从外面进来,一头乌黑青丝挽做朝云近香髻,斜簪两枚素面菱头金钗,像是怕过于清减,又在鬓角用石榴珠花点缀了一下。
再配上烟霞色的外衫,浅淡几近白色的百褶儒裙,温柔里面,带着几分清爽利落。
她温温柔柔、平平静静的样子,让睿王心头火气略减,抬起眼睛,凝视自己这位新娶的侧妃,性子么,和姜胭脂颇为不同。
心中一动,问道:眼下国中动乱,长沙王和傅如晦的西羌大军,已经压近京城,你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谢琳琅目光一闪,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夸奖自己。
因而微垂眼帘,王爷,妾身怎么可能不担心呢?斟酌说词,如果可以,妾身当然希望王爷把谢家的人都挪出来,可是……,女子在家从夫,出嫁从夫,妾身当然是要把王爷放在第一位的,岂敢因为私事而乱了王爷的大事?所以便是再挂念家人,也只能放在心里。
她福了福,多谢王爷关怀体恤。
----回答的滴水不漏。
既有对家人的担心,亦有对丈夫的尊敬,有情有理,一切以大局为重,就连睿王这种一向苛求完美的人,都挑不出刺儿。
睿王嘴角微翘,要是胭脂,一定会让我赶快把姜家的人救出来。
谢琳琅神色从容,回道:王妃宅心仁厚、温婉良善,妾身往后会多学一学的。
上前续了茶,便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睿王觉得谢家的女儿养得不错,需要说话的时候,一定会陪你聊的如沐春风,不问她的时候,她就从不多嘴惹人烦,挑不出一丝错缝儿。
说不出在哪方面,隐隐的,和母亲有那么一丝相似。
启禀睿王殿下、谢侧妃。
王府下人急急赶到门口,王妃和小郡王到了。
胭脂?小玄?睿王着着实实吃了一惊,赶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果然在庭院里看到了妻儿,你们怎么来了?哪怕心里清楚,母亲和妹妹不会出现,还是情不自禁往后面看了一眼,没有别人,心下沉了一沉。
姜胭脂穿着一身黑色披风,抱着还不足一岁的儿子上前,反手摘下兜帽,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哽咽道:母妃让岑苍护送我们过来,一路紧赶慢赶,可怜小玄,我真是怕他被折腾坏了。
谢琳琅赶忙上前,叫了丫头婆子过来招呼小郡王,姜胭脂也顾不上和丈夫联络感情,先抱着儿子进了里屋,王爷,妾身先进去把小玄安置好了,再出来说话。
去吧。
睿王挥了挥手,看向岑苍,母亲……,不来了?睿王殿下。
岑苍回道:贵妃娘娘不是王妃,身处后宫之中,眼下情势又是十分危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宫?娘娘说了,让睿王殿下不必牵挂太多,只需好好活下去,而她……,若果躲得过就是命里的福气;如果不能,到时候就陪皇上、小公主在一起,只当是……,偿还他们吧。
在一起?睿王身体晃了晃,他明白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岑苍好几天都不见人,这种事,当然瞒不过如今的六宫之主慕容沅,她让人去睿王府打探,带回来却是人去楼空的消息。
原来你早就安排好了。
她来到泛秀宫,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向玉贵妃,贵妃娘娘真是算尽人心,让我在绝望之中,豁然欣喜,让我以为你是母爱隐藏太深,原来只是用母女情分做掩护,好顺理成章的达到你的目的。
一声冷笑,就连如今岑苍走了,胭脂和小玄走了,我不敢告诉父皇,你都算计在内!玉贵妃目光平静看着她,不言语。
慕容沅嘲讽道:想来此刻,贵妃娘娘已经没有任何牵挂了。
玉贵妃轻轻摇头,缓缓道:当初我入宫以后,一直有喝避子汤,是你父皇偷偷的换了药,让我怀上了你。
他不是我想要的丈夫,你也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我真的没有办法爱你,对不起。
她问:我说了这些,你……,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慕容沅笑了笑,是的,我的心里好受多了。
阿沅。
玉贵妃的语调清浅如水,带着怜悯,你可以恨我、怨我,都是应该的,但是不要因为我而伤心,不值得。
我不伤心。
慕容沅泪盈于睫,却强笑道:只是贵妃娘娘,为何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语气讥讽无限,我早知道了,就不会用错心、表错情,就不会给彼此添这么多麻烦了。
玉贵妃当然能够感受到女儿的愤怒,没有言语,只是轻轻一声叹息。
慕容沅微微仰面,将泪水渐渐忍了回去,固执的不肯在她面前掉下眼泪,然后深深呼吸了几次,目光转为凌厉,冷冷道:你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玉贵妃看着女儿愤怒的身影甩帘出去,人影消失,只留下一挂水晶珠帘微微晃动,心里也随之荡漾不停,汹涌起伏不定。
她一直静静的坐着、看着,过了许久,一滴清泪从眼角缓缓划下,挂在下颌,在阳光折出晶莹美丽的光线。
而外面,慕容沅站在泛秀宫内殿的台阶之上,仰视那一望无云的湛蓝清空,看着那蓝天之下的红色宫墙,琉砖璃瓦、飞檐卷翘,不知道这一幕还能维持多久。
在嘴角勾出一抹复杂笑容,不再回头,没有任何眷恋,上了凤辇一路向前去了。
******武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毕竟老年人经不住呕血之症,太伤元气,加上最近没有一件舒心的事,每天都处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之中,自然好不起来。
慕容沅细心照料,能不让父亲烦心的事,尽量不报,但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武帝喝了药,忽地叹道:你母妃好几天没有过来了。
慕容沅面不改色,替父亲递了一块蜜饯,母妃她忧心忡忡,吃不好、睡不香,女儿怕她再累病了,所以让她在泛秀宫先歇几天。
又道:父皇若是想见母妃,女儿这就让人去请她过来。
不用了。
武帝摆了摆手,那就让她好好养着吧。
慕容沅心头一哽,父亲还在担心体贴那个狠心的女人!要悄悄的深吸一口气,才能不露出端倪被父亲发现,微笑点头,嗯,回头我过去看看母妃,好些了,就让她过来给父皇请安。
武帝颔首,没想多说玉贵妃,反而静静看向女儿,眉宇间尽是忧色,叹息道:阿沅,你还这么年轻啊。
父皇?慕容沅声音疑惑。
武帝露出深深的苦涩和心疼,缓缓道:外面有东羌和西羌虎视眈眈,你的叔叔和堂兄也反了,你的哥哥们又不肯救援,而父皇……,如今年迈多病无法亲征,这大燕江山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父皇活到这把年纪,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该拥有的也都拥有过了。
顿了顿,哪怕有些不顺遂的地方,这一生也没什么遗憾了。
父亲这是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慕容沅听得心里十分难受,紧紧抿了嘴。
可是你……,还这么年轻啊。
武帝有了一丝不确定,万一,要是真的有万一的局面,你又该如何自处?说到此,忍不住老泪纵横,父皇早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下冤魂不知几何,死也不惧,只恨……,不能再保护我的小阿沅了。
父皇……慕容沅伏在父亲的身边大哭,眼泪滚滚而出。
阿沅。
武帝收了眼泪,缓缓平静神色,说道:如果咱们能撑过这一劫,父皇就为你好好的挑一个驸马,让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如果不能……,国破家亡之后,你只需要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否则就会像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慕容沅想要嘲讽玉贵妃一句,却忍住了。
阿沅,你要记住。
武帝虽然一直在床上躺着,但是对外面的局势也是了解,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认真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父皇都不怪你,哪怕……,是用父皇的人头去换你一命,也一样不怪你。
慕容沅闻言猛地抬头,泪水飞溅,父皇,女儿怎么可能那样做?!她烧红了一双眼睛站了起来,神色坚毅道:我这辈子,永远都是父皇的女儿。
覆巢之下无完卵,与其受辱而死,不如……,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女儿愿为父皇战到最后一刻!武帝震惊的看着柔弱的小女儿,柔弱的外表之下,是铮铮风骨,----在自己年迈衰老之际,在亲人儿子纷纷抛弃自己之际,只有女儿站了出来,愿意用她柔弱的臂膀庇护自己到最后一刻!----有女阿沅,此生无憾。
☆、83大厦将倾对于如今燕国的局势,慕容沅仔仔细细分析了一下。
如果朝廷大军能够对抗长沙王和傅如晦,当然是最好的;又或者,哥哥和代王突然想通了,赶来勤王援救平乱,这一劫或许就熬过去了。
----但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此次叛军和西羌军队来势汹汹,地方军队有没有统一指挥,零零星星的,根本就不会他们的对手,听说逆军已经打过了荆州境内,距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假如逆军真的打到京城,攻入皇宫,国破山河碎,自己又该怎么办?自己又能再做些什么?领兵出征当然不行,赤膊杀敌也不行,只能……,将情势尽量拖延缓慢,看看有没有转机。
而一旦京城被困,皇宫被围,就会出现弹尽粮绝的现象,等等……,或许可以做一点文章。
哪怕是杯水车薪,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吧。
慕容沅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直接叫来人,下派了各种命令,又叫来缪逊秘密交待了几句,一定着可靠的人去办,切切。
缪逊闻言脸色苍白,喃喃道:公主殿下,情势已经坏到如此地步了吗?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慕容沅眸光复杂,轻笑道:谁让我有一个好叔叔、几个好堂兄,还有两个好哥哥呢。
缪逊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摇摇头去了。
慕容沅回了内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字字斟酌、句句推敲,最后誊抄了整整五遍方才停下,没有丝毫怨愤,只有悲泣哀求,情真意切、感人肺腑,这已经是自己能写出来的极限了。
就算哥哥不屑兄妹情分,但是看在自己一心替他着想,为他谋划江山大业的份上,也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到时候皇宫被乱军包围攻破,燕国皇室血洗一空,皇帝死了,太子也死了,睿王奉旨领兵勤王剿灭叛逆,既报了大仇,又登上了九五之尊的位置,多么完美的路线啊。
---哥哥一定会喜欢的。
他眼下苦苦等待的、期望的,不就是这个吗?呵呵……,这燕国的大好江山,与其便宜了外人,还不如便宜了自己的好哥哥呢。
毕竟他慕容承煜乃是前朝驸马之子,并非前朝皇室,以他真实的身份,是无法理直气壮夺得燕国江山的。
否则他被燕国皇帝养了二十年,到最后却害死养父,篡改慕容一脉的江山,岂非猪狗不如的畜生?他想做九五之尊,就不能公开他的身份,就得继续保持燕国皇子的血脉身份!为了这个,哥哥登基后也得让父亲好好下葬。
而一旦父亲落到逆军的手里,---当年燕国协助东羌打过西羌,乃是世仇,长沙王、傅如晦都跟父亲有血怨,就算父亲死了,他们也不会让父亲安生的。
哥哥啊,慕容沅在心里轻轻嘲笑,你说过的话都变做风了吗?你的那些爱护之情,关切之意,全都只是在做戏吗?也罢,不是一路人不必勉强,将来你的父皇和妹妹不得好死,你就好好的安葬了吧。
她翻出一块素面白绢,用剪子扎破了手指,将信重新誊抄成了一份鲜红的血书。
在血书送出去的第四天上头,又有坏消息传来,叛逆大军越过了荆州,打下梁平、仓恒、庐陵郡,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三百里了。
----兵败如山倒,慕容沅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公主殿下。
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莫赤衣,也尽是严肃之色,朝廷真的没有再看可以派出去的人吗?那么多的将军,就一个能抵御叛军的人都没有?!没有了。
慕容沅坐在书案前面,神色悲凉,老的老、死的死,再不然就是当起了缩头乌龟,派出去的不济事,朝中剩下的也无人可用。
倒是端木雍容那边还在硬撑着,听说东羌没有讨到便宜,要是……,再多一个端木雍容就好了。
其实也有,比如自己那位冷心冷情的好哥哥,但他不肯站出来,便没办法了。
赤衣。
慕容沅抬眼看向他,微笑道:你害怕吗?我怕?莫赤衣一声冷笑,好歹我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生生死死,这种事全靠天命和自己,要是不济,至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没想到,当初学堂里的人就剩下你和我了。
慕容沅颇为唏嘘,轻笑道:就连宛宛,都仓促跟着周家的人回了祖籍,还真是树倒猢狲散呐。
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皱眉,如今京城民心溃散,不论权贵还是百姓,大多数人都纷纷外逃,公主如何不制止?别的不说,就连士气都被他们带低了。
如何阻止?慕容沅反问,摇头道:大家心里都害怕的很,越是拦着,反而越叫他们害怕,说不定就会激起民变,咱们哪里还有人手来镇压百姓?再说留着他们也是无益,难道叛军来的时候,还能指望他们能够帮着御敌吗?轻轻一叹,少些人吃饭也是好的。
莫赤衣还是不明白,这……好了。
慕容沅打断他,能留下的,都是不敢走和不愿走的,这就够了。
然后又问:你的祖父和父亲临时调任九门提督,可有何为难之处?提出来,能解决的我都尽量让人解决了。
见他摇头,继而笑道:走,去看看你的曾祖母。
京城情势危急,定国太夫人穿了诰命朝服进宫,请求皇帝任命长子为九门提督,次子为副将,其余子孙分派京畿大营,曾孙莫赤衣领职近身侍卫,然后将整个莫家女眷带如皇宫里,誓言铮铮,莫家子孙,誓与大燕江山共存亡!定国太夫人表态以后,亦其他几家忠臣意欲效仿同行,被武帝制止了,你们的忠心朕看得到,也信得过你们,不必将女眷留为人质。
最后在定国太夫人的坚持之下,只留了她暂时在懿慈宫住下。
慕容沅和莫赤衣去了懿慈宫说话。
定国太夫人今年八十六岁,比上官太后还要大两岁,身体却是硬朗的多,虽然白发苍苍,但是背不驼、腰不弯,只在手里拿了一根竹节拐杖,走路并不用人扶,说起来话来也是清清楚楚的,见他们一起过来,笑道:两个小家伙又在嘀咕什么?说赤衣又长高了。
慕容沅随口应付了一句,在旁边坐了,让莫赤衣也坐了,然后道:今儿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中秋佳节呢。
定国太夫人微微颔首,叹道:唔……,是该吃月饼、赏桂花了。
慕容沅微垂眼帘,忽略掉她语气的里那一丝伤感,继而抬头笑道:中秋佳节是要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太夫人还是出宫,和家里的人团聚去吧。
不用。
定国太夫人拒绝道:老婆子嘴馋,正想尝一尝皇宫里的好月饼。
莫赤衣笑嘻嘻道:是呀,我也想尝一尝。
少不了你的!慕容沅瞪了他一眼,故意让气氛轻松一些,因而他们祖孙执意要留下,就没再拒绝,而是给晚上的宴席多加了两个位置。
入夜,明月如钩,清辉似水。
深蓝色的夜幕之下,皇宫里面一片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因为挂了红锦,看来颇有几分节日喜庆。
长长的宴席上,武帝强打精神出席坐了正上方,慕容沅陪在一旁,玉贵妃和范贵人居右侧,定国太夫人和莫赤衣居左侧,上官太后和郗皇后一个真病,一个假病,都没有出席。
夜风里,有淡淡的桂花香气幽幽袭来。
大家吃着月饼和瓜果点心,赏着月,席间几乎都是慕容沅和莫赤衣在说话,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加上武帝和定国太夫人有意附和,气氛还算不错。
玉贵妃还是一贯清冷疏离的神色,范贵人则是木呆呆的,----在后宫之中无子无宠,依附的皇后也不行了,这都还不是最惨的,现在居然要国破家亡了!怎一个惨字了得?!不过这种时候,谁也没有心情顾及她一个小小的贵人。
慕容沅忙着主持大局,一面要时刻留心照顾父亲的身体,一面要搞好气氛,心底忍不住有意思悲凉,或许……,这是今生最后一个中秋节了。
忍不住仰望清辉如雪的明月,遥想皇宫之外,忧心忡忡的靖惠太子,无力回天的姬暮年,还有哥哥、嫂嫂、侄儿小玄,和追随哥哥而去的祁明夷,以及在和东羌对抗的端木雍容。
这些人,勾勒出自己这一世在皇宫外的记忆。
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阿兰若,你还好吗?或许,我们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听说今天在朝堂之上,你的神色,有那么一些焦躁不安。
幽幽静静的大殿内,传来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虽年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她问:阿兰若,你是在担心沁水公主吗?宇文极回道:孙儿听说燕国朝廷已经支撑不住了。
东羌皇室一共两个太后,端木太后和陈太后。
端木太后从羌国老皇帝的太子妃做起,一直做到皇后、太后,在深宫之中浸淫几十年岁月,积威之重,差不多就是垂帘听政的标准。
她只有一个亲生儿子,因为立了霍皇后,最后被臣子们打跑到西羌去了。
当初西羌皇帝不听话,端木太后第一个要求废掉霍皇后,之后攻打西羌皇帝,灭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同样毫不犹豫,没有半分手软。
所以即便出了西羌皇帝的事,端木太后凭借着多年以来的积威,以及端木嫡系和姻亲们等庞大势力支持,在皇宫中的威望仍然非常高。
就连现今东羌皇帝和宫女出身的陈太后,见了她都要退让三分,就更不用说其他人等了。
宇文极在这位积威甚重的皇祖母面前,自然是恭恭敬敬的。
大殿内香烟缭缭,端木太后的容颜在后面模糊不清,她已经五十好几了,但是从小就是养尊处优,一辈子精于保养容颜。
虽然不是玉贵妃那种绝色的美人,面相却比实际岁数年轻很多,模糊看起来,仿佛只是一个四十余岁的深宫贵妇。
还学会避重就轻了?端木太后对长孙的回答不满意,但也不见怒容,只是眉宇之间带了一丝凌厉,悠悠道:你别忘了,自己的兄弟们可有三十几个呢。
你若是执意要去送死的话,哀家也不在乎,重新再养一个听话的便是了。
宇文极回道:孙儿不敢。
端木太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香炉前,用细长的金箸轻轻拨着香屑,很有技巧的划了划,殿内的沉水香味道便更浓郁了。
她转身,衣衫跟着卷起一阵气流,那深紫色的宽大群摆上,金线刺绣的花纹,在灿烂的阳光之下光芒流转。
哀家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
她放下了金箸,转身看向长孙,语调不疾不徐轻缓道:若是沁水公主真的躲不过这一劫,哀家便允你祭她三杯清酒,也算全了你们相伴八年的情分了。
是。
宇文极没有多置一词,躬身告退。
出门回宫没走多远,他就在半道遇到妹妹宇文真儿,一身绯色衣裙,看起来明媚鲜妍又不失娇憨,她甜甜笑道:皇祖母找哥哥说话了。
宇文极知道妹妹性子古怪,嗯了一声,不欲多说。
哥哥,你在心疼那个燕国公主?宇文真儿却拦着他的路,冷笑道:就算你现在奔赴燕国,也是救不了她的!反倒白白葬送自己的性命。
宇文极沉默不语。
宇文真儿又道: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皇祖母是一个非常能狠得下心的人,就连儿子都可以不要,何况孙子?我好不容易才给你搭上这条线,是希望哥哥能好好的,将来继承东羌皇位大统,而不是去给邻国公主送死,白白浪费我的一番心血。
你搭上的线?宇文极狭长的凤目微凝,冷冷道:难道国师不是看在炎光之心的份上,而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跟皇祖母进言的?当初离开了燕国之后,才发现小公主的古玉掉在车上,自己当个念想收起来,没想到,命运却因此而开始转折,----国师在一次宴席上,不经意看到炎光之心后,便神神秘秘向太后保荐了自己。
那又如何?!宇文真儿顿时气得跳脚,着恼道:就算如此,要是没有我从小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告诉你她喜怒爱好,你能从一开始就讨得皇祖母的欢心吗?若是没有我指点你应对宫里的人,你能过得像现在这样如鱼得水?哥哥你想过河拆桥不成?!真儿。
宇文极打断道:你是我的妹妹,这一点不会变,但是我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干涉我的事,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哼。
宇文真儿缓了缓怒色,脸颊还带着一抹淡淡霞红,勾起嘴角一笑,又是甜甜的娇憨少女模样,好呀,既然哥哥不打算跑去燕国送死,那我就等着,等着哥哥继承东羌江山社稷,封我一个长公主当当。
宇文极离开妹妹回了寝宫,对空击了三下,唤了晨午暮夜四个暗卫死士出来,沁水公主有难,你去速速去燕国一趟,如果燕国皇室被攻破的话,务必救出她来。
又怕这四人不尽心,补道:我知道任务很危险,所以请你们做一个选择,要不要在我这个东羌嫡皇子身上赌一把。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如果你们能够救出她,而我……,将来能走到最后那一步的话,愿倾国之力,达成你们一切愿望。
是。
四个暗卫退了下去。
十天之后,暗卫们走到哪儿还不知道,宇文极便得到了燕国叛军攻破京畿防线,直抵京城之外的消息!咔嚓一声,他手上的酒杯捏碎了,碎片扎入掌心溢出鲜血,一滴一滴,在洁白的碟子里聚成一个血团儿。
----彼此竟然是这样的最终结局?宇文极看着一望无尽的碧空,阿沅……,我眼下无力控制东羌朝廷的大局,甚至没有亲自前去燕国救你,想必你一定在心里怨恨于我。
怨恨……,也是应该的。
如果不能将你救出生天,那就但愿我能好好活下去,活到那一天,然后用我宇文极一生之力,为你斩尽一切仇人吧。
☆、84一国储君此次攻打燕国京城的大军共分两派,一派是长沙王慕容承泰的反叛逆军,号称十万大军,实际上大概有七、八万左右;另一派是与之勾结的西羌大军,左、右两位将军,分别是淳于化和傅如晦,各自领了八万人和四万人。
三路大将,统领兵卒加起来一共有二十万之多。
燕国州郡中,单独的一州一郡没有这么多地方驻军,之前朝廷的三十万大军,被打得七零八落,睿王和代王又不肯出兵,所以谁也不敢主动伸头出去送死。
反倒助长了逆军嚣张的气焰,一路压往京城,地方驻军不是投降的、就是弃城的,偶尔有几个骨气硬的将领,但也架不住敌多我寡败下阵来。
如今逆军已经将整个京城给包围起来,形成瓮中捉鳖的局势。
正在他们得意洋洋之际,突然意外情况!因为眼下逆军已经深入燕国腹地,加上行军速度又很快,从西羌一路运粮食过来经常跟不上,所以西羌大军基本上是打到那儿,就吃到那儿。
就连长沙王的兵马,也是自己补给一半,就地解决一半,一路二十万的大军,所经之处简直有如蝗虫过境。
眼下驻扎在京城外面,自然也是打开京畿附近州县的粮仓补给,不料那些粮食全都出了问题,全都被人用水淹过、泡过,加上怄了好些天,全都霉变了。
长沙王等人下令多洗几遍再做饭,结果一吃,士兵们就开始上吐下泻,----十几万人闹起肚子来,医药根本就够不上!负责去检验粮食的官员战战兢兢,低头回道:京畿附近十二个州县的粮仓,已经检查出七处粮食霉坏,还有五处没有赶回来禀报,但估计……,也是一样。
淳于化上火道:怎么回事?你们燕国是怎么保管粮食的?!长沙王在旁边眉头紧锁,摇了摇头,我们一路开粮仓供给都没有问题,单单京畿附近州县的米面有问题,多半是有人故意做的手脚。
最近天气晴朗,不可能好端端的潮湿霉坏了粮食,只能是……,有人故意泼水。
傅如晦咬牙道:看来皇宫里的人下定决心,准备和咱们鱼死网破了。
那要怎么办?淳于化眉间戾气浮现,一声冷笑,等着从西羌那边运够粮食过来,就算动作再快,也得囤上十天才行。
他忿忿拍向桌子,十天不吃饭,这仗还用继续打吗?!你们燕国的人可真是够狠毒的!傅如晦心下讥讽,你的大军都打别国的京城来了,还不狠毒?只是此时利益联盟尚未破裂,不好翻脸,只能冷声道:他们想跟咱们耗下去,咱们就早点结束!看向长沙王,那些有问题的米面不能再吃了。
这时候你也别藏私,把你的那些粮食都拿出来分了,够吃几天算几天!长沙王皱眉道:单靠我的那点供给,就是自己的兵卒都吃不饱,何况再添十二万张嘴巴?只怕解决不了问题。
他不想和西羌的人分粮食,对方可是整整十二万人!这一分,十天的粮食最多只够吃三天!淳于化冷眼看向他,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西羌人都饿死了?重重冷笑,就算我肯答应,底下的人也不会答应的!将领可以打骂将士,甚至杀几个都没有问题,但是让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任凭你有百般本领、武功高强,底下兵卒也是要为了肚子造反的。
长沙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不像分粮食,但是这十二万人饿得慌,立马就要跳起来跟自己拼命!再说都打到京城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因而虽然心痛肉痛的紧,最后还是应允了,好,分就分!可惜不够几天吃的。
淳于化着恼道:不够吃,也得先应付几天!长沙王都已经应下分粮食了,索性做的大方一点,安慰众人道:既然他们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那么就肯定在京城里面储备大量粮食,咱们只要攻打进去,就可以解一解燃煤之急。
到时候,再派人去更远一点的州郡调粮食,问题迎刃而解。
到时候整个江山都是自己的,做什么不行?当然了,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是建立在五、六天攻破京城的前提之下。
可惜这一次京城的禁军,根本就没有打算正面迎战,全都龟缩在城里面,并且将护城河的吊桥彻底斩断,准备武器都是防守型的弓箭、巨石、火油等等,数量之多,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长沙王等人的逆军打了三天三夜,死伤无数,连城门的边边都没有摸到。
西羌大军因为大部分人都在闹肚子,甚至出现了烧热状况,只有少数人参与了攻城战,这几天损失的一万多人,基本都是长沙王的兵卒,这叫他有些坐不住了。
要是再这么损耗下去,就算攻破了京城,自己凭着一些残兵剩将,只怕难以和傅如晦、淳于化谈条件,甚至还会有性命危险!眼下粮食就要吃光了,后方补给远远供不应求,逆军两派很快就粮食问题开始争执起来。
长沙王嫌十二万人吃得多,又偷懒不干活,傅如晦和淳于化嫌他给的少,明显是在藏私,以至于停了一天没有攻城。
慕容沅听到暂时停战的消息,不由冷笑,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只是也无法因此而高兴起来,转目遥望北方,----哥哥,你现在到哪里了?城外的逆军已经是饿扁了老虎,至少有十万人暂时不能参战,而再往后拖几天,只要你截断了他们的粮道,逆军整整二十万人都没有东西吃,肯定不战自败!这种时候,你还不肯伸出援助之手吗?******睿王在收到妹妹的信之后,就已经出兵了。
与此同时,代王也闻讯带着十万大军往京城开拨。
他这人很是识趣,知道自己不是打仗的料子,无法与睿王抗衡,干脆走到半路就跟睿王汇合了,若是能打赢就分一杯羹的念头,若是打不赢,就脚底抹油赶紧往回撤。
睿王和代王的二十六万勤王之师,从北面开始向京城包围,并且按照妹妹血书里的办法,斜刺里派出几万人,彻底截断了逆军后方的补给粮道。
这让马上就要弹尽粮绝的逆军更加着急上火,以至于不得不出一部分兵力,趁着勤王之师还没抵达,去更远一点的州郡抢些粮食回来,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可是叫他们意外的是,勤王之师分明已经压了过来,却只是在周围打打杀杀,并无大规模的正面进攻。
淳于化等人先是瞧着不解,后来还是长沙王先醒悟过来,睿王这是要吊着咱们一口气,为了活命,只能京城里的人拼个鱼死网破,到时候他就能够拣个渔翁之利了。
淳于化瞪大了眼睛,怒道:那就先打了睿王!!长沙王苦笑道:他们就是从北面赶过来的,如今又切断了西羌和我的补给线,我们这些人饿着肚子,还病歪歪的,怎么跟他们殊死一拼?包子拣软的捏,和睿王拼,还不如攻破京城来的现实一些。
傅如晦是在睿王手里吃过大亏的,此刻气得五官扭曲,这小野种肯定不是燕国的皇室血脉,所以等着咱们攻破京城,杀了老皇帝和太子,把黑锅背了,然后他再趁机灭了咱们,以此好成就他的一番大业!恨得牙齿咯咯作响,论狠毒,咱们都比不上这个野杂*种!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只能先攻破京城找粮食,先缓解燃眉之急,然后再捉住玉贵妃和小公主,用以威胁睿王!不过长沙王却觉得形势不乐观,头痛道:睿王若是着急母亲和妹妹,早就打过来了,哪里还会拖这么久?只怕难呐。
虽然难,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毕竟眼下一大半的兵卒都因医药跟不上,粮食跟不上,有气无力的无法继续强势作战,若是再长途奔袭去对抗睿王的话,只能是全军覆没的结局!傅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自己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此次虽然被西羌任命为右将军,不过是西羌皇室给自己挂一个名头罢了。
淳于化回回都让自己的人当前锋,摆明就是拿自己当枪使,就算死光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这一次自己只有打下燕国江山,才能分到一杯羹,如果失败了话,天下之大,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鱼死网破?!哼,那就一起拼了吧!******又有新的动静了?慕容沅心急如焚,但面上却强作镇定问道。
是。
姬暮年一袭江水连云的素面长袍,神色有些凝重,回道:下官才从城门头上下来,逆军将死去士兵的尸体都丢入了护城河,全部堆在北城门门口,看起来打算填平其中一段,用尸体做桥好让活人冲过来。
用尸体填平成路?慕容沅又震惊又恶心,一阵反胃。
公主殿下。
姬暮年的眉宇间尽是忧色,目光闪烁不定,皱眉道:听说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已经抵达京郊,但却……,迟迟不肯正面攻打逆军。
为何?莫赤衣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姬暮年长叹道:这种时候,再瞒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目光无奈的摇头,因为外间一直都有传言,说睿王殿下并非陛下亲生之子。
靖惠太子原本一直坐在旁边的,闻言忽地抬头,不是父皇的亲生之子?暮年,你是说,那个七月传言……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慕容沅,是真的?慕容沅心情复杂,艰难道: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靖惠太子十分震惊,难怪老六一直都不肯勤王,孤就说他又不像老七,没打过仗,没有道理害怕才对。
之前孤一直都想不明白,原来……,竟是因为这个?莫赤衣闻言勃然大怒,就算他是不是皇上亲生的,又如何?难道贵妃娘娘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阿沅不是他的妹妹?怎么可以连亲人都不管了!简直就是……看向慕容沅,将那一句脏话给忍了下去。
慕容沅见他这会儿还顾及自己的心情,不由一阵心酸。
靖惠太子忽地沉默了。
如果睿王不是亲生的,那么他这番作态,除了不想消耗太多以外,更是要等着整个皇室覆灭,然后再以勤王之师剿灭逆军。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背上弑父弑兄的罪名,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登上帝位!听说当年父亲杀光了赵驸马一家,但就算睿王恨他,父亲也已经年迈多病时日不多了。
他所顾及的,主要还是自己这个储君吧?那么……,只要自己死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夺嫡,是不是就会马上攻打逆军了?说起来自己这个太子真是无能,太平时不能治国,战乱时不能打仗,的确是不配再忝居储君之位,要是早一点退位让贤,或许就没有今天的祸事了。
靖惠太子偏了偏头,看向妹妹。
十五、六岁的大好年纪,一张清丽绝伦的素脸,即便不施脂粉,亦是眉蹙春山、眼如秋水,玉容映着斜阳,宛若二月初的碧桃初初绽放。
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过人间任何j□j,就连霞光都被她的殊色压了下去。
这样明珠美玉一般的年幼妹妹,还有母亲、父亲,还有……,那个痴心妄想了半生的丽影,一旦国破山河碎,他们肯定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靖惠太子喊了一声,阿沅……慕容沅抬眸看向他,怎么了?太子哥哥。
一声太子哥哥,叫靖惠太子心中酸涩难当,以后……,再也听不到了。
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说,又怕被妹妹识破端倪,只能忍住站起身来,低声道:你们先聊,我去里面看看。
慕容沅心中百事繁杂,也没留意,只当他是惊惧累了,行,你去吧。
靖惠太子先去看了姬月华和孩子们,同样不敢多说,只是眷恋的挨次摸了摸儿女们的头,感受着那粉嫩柔软的温暖,心中痛不可挡。
最后握了妻子的手,歉意道:月华,跟着孤……,让你吃苦了。
姬月华虽然心中一片苦涩,也无法在这种时候埋怨丈夫,摇了摇头,夫妻本来就是应该同甘共苦的。
嗯。
靖惠太子微笑,你好好看着孩子们,我……,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姬月华觉得气氛怪怪的,可是三个孩子更是惊恐,纷纷搂着母亲,没有给她细细思量的机会,只匆忙道了一句,去吧,别走远了。
靖惠太子找到武帝,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向父亲道歉,父皇,是儿臣辜负你了一番教导和希望。
心中酸涩难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
武帝软绵绵的躺在床上,病榻缠绵、老态尽显,挥了挥手道:罢了,这种时候还提这些做什么?要怪,也怪朕当初没有严厉磨砺你,朕也有错。
靖惠太子掉下眼泪来,不,都是儿臣的错。
他伏在父亲的跟前哽咽良久,追悔莫及,若是自己也像睿王一样能征善战,何至于像如今这样困在危城?辞别父亲,最后一个去看了母亲。
郗皇后在皇帝盛怒之下,被挑断了手筋、脚筋,还被灌了哑药,如今躺在床上,哪儿都去不了,什么都说不出。
眼下情势危急,皇室成员都集中到了皇帝寝宫,靖惠太子去了偏殿,找到母亲,不言不语先磕了三个头。
郗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儿子,伸出胳膊去抱他,手却是软软下垂状态。
靖惠太子一阵揪心的痛,将母亲的手放了回去,动作轻柔的替她掖了掖被子,很有耐心的捋顺了母亲的头发,缓缓道:每年儿臣过生辰的时候,母后都要给儿臣亲手缝制衣衫,一针一线,都是母后的心血。
顿了顿,对了,母后还会亲自下厨,给我做长寿面吃……----往后没有机会再穿了,再吃到了。
靖惠太子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每一件都是慈母爱儿的一番柔肠,讲到最后,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哽咽道:母后,儿子对不起你。
----对不起,儿子不能再尽孝了。
他起身,带着一缕掩不住的哀伤,儿子出去了。
郗皇后虽然身体残了,心却没残,瞧着儿子又是磕头又是道歉的,心下不安,伸手去抓他,却抓不住。
眼睁睁看着儿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更加不安,不由情急撑起胳膊要下床,扑通一声,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承明、承明……郗皇后嘴里咿咿呀呀的,声音含混,根本不能讲出任何词语或者句子。
而外面靖惠太子,最终一点一点坚定决心,走出了皇宫。
以他的身份,是没有人可以阻拦的,不过眼下情况危急,还是有宫人询问了一句。
靖惠太子淡淡道:孤去城门口看一看。
去看一看,战火弥漫、国破家亡,到底是怎样一种悲惨景象。
----活着不是一个好储君,死,总要死的像一个储君。
*******慕容沅正在和莫赤衣商议城中余粮安排,虽说有外头的人员负责,但是心底也得有个数才行,----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莫赤衣一面说着,一面上火,睿王真是……,真是,平日看错他了!慕容沅嘲讽一笑,自己都没有看出哥哥的狠心冷情,何况别人呢?自己都已经为他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却还是不肯攻打逆军!想来是要等到逆军攻破京城,让父亲和靖惠太子都靖国了,有人替他背了黑锅,才会赶进来收拾残局吧。
哥哥,你真是一块天生做帝王的好材料!慕容沅又是愤怒,又是心酸难当,但却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软弱,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平复情绪。
忽地有宫人来报,太子殿下出宫去了。
太子哥哥出去做什么?慕容沅先是吃了一惊,他又不能杀敌,又不能指挥,继而心里咯噔了一下,想到了点什么,赶忙吩咐姬暮年,你快出去追上他。
是。
姬暮年赶忙佩剑出去找人,匆匆离去。
怎么了?莫赤衣上前问道。
慕容沅脸色惨白惨白,喃喃道:太子哥哥,只怕……,多半要做傻事。
忽地想起方才大家一起说话的情景,心头又是一凛,不好!她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将莫赤衣拉出了门外,急道:你快去,快去,快出去把太子哥哥找回来!莫赤衣不解,姬暮年不是已经去了吗?快去!慕容沅急红了眼睛,狠狠的推了他一把,我叫你快去,听见没有?!还啰嗦什么?!尖声道:快去啊!好好,好。
莫赤衣见她神色大变,顾不上再细问就跑了出去。
慕容沅扑在门框上面,看在外面锦绣斑斓的万丈霞光,看着云卷云舒,想象着京城外面的战火纷飞,回忆起那个温柔关切的身影,他总是柔柔的喊自己,阿沅。
从来都是微微笑着,从来都……,把自己当做亲妹妹一样对待。
他不够强大,不能撑起燕国的一片天,可是作为哥哥,他却是最好的。
慕容沅心中惊骇不定,摇头喃喃,太子哥哥,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
----可惜迟了。
半刻钟之后,莫赤衣脸色苍白缓缓走了回来。
太子哥哥呢?慕容沅急声问道。
太子殿下……莫赤衣咬紧了牙关,一双手握得紧紧的,用力一拳砸在了门框上面,痛声道:太子殿下,已经靖国了。
他逆光而站,在五彩斑斓的晚霞映衬之下,周身笼罩上了一层彩色光晕,声音漂浮似雾。
靖—国—了?!慕容沅一字一顿重复道。
是。
莫赤衣红了眼圈儿,又恨又痛,忍不住哽咽道:我赶到的时候,便看见太子殿下上了北面城楼,还来不及叫住他,他就……,从上面跳了下去。
莫赤衣都看到靖惠太子上了城楼,那么先追出去的姬暮年去哪儿了?若不是他的那一番话,靖惠太子又怎么会萌生死志?这是他向哥哥递上的投名状吗?果然是……,果然是很不错呢。
哈哈……慕容沅笑得眼泪飞溅,嘶声道:太子哥哥,你好傻啊……,怎么能够相信那种鬼话?你怎么不想一想,哥哥要来救我们早就来救了,岂是你一条命哄得来的?哥哥要的,还有父皇的性命啊!不!哪有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的哥哥?----赵煜,你不是我慕容沅的哥哥!!慕容沅眼中恨意冲天四射,紧紧咬住嘴唇,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挂在那口润红脂的唇角。
眼中有晶莹泪水划下,浸润了一双乌黑宝石般的明眸,泪水划过她的脸,划过她的下颌,在青金石的镜面地砖上跌落,啪……,泪花摔得粉碎!☆、85山河碎公主,你……莫赤衣红着眼睛,想要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最后哗啦一下抽出佩剑,你等着,我这就去抓姬暮年来见你!要是他真的见死不救,害了太子殿下,我就亲手砍了他的脑袋!你给我站住!慕容沅上前抓他,却他被狠狠一甩,不由拔剑相向拦住去路,泪痕犹自挂在脸上,冷声斥道:你杀了他?他若是心中无愧自然回回来,若是不回来,你去只有送死的份儿!不说姬暮年本身的剑术不错,单说他若变节,身边必定会有高手护卫,----眼下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能再拨出大量人力去杀他?莫赤衣嘶哑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玩花样?!只能看着了。
慕容沅的心渐渐变硬、变冷,她止住了泪水,用几近平静的语调说道:不管姬暮年是忠于太子,还是投奔睿王,都不可能来对付我的,更不会、也没有那个本事发动宫变,咱们得把力气留着对付叛军,随他去吧。
莫赤衣缓缓沉默下来,片刻后,抬起头来,公主……,要是京城被攻破,皇宫也被攻破,你要怎么办?慕容沅目光清澈似水,坚毅道:当然是以身殉国!莫赤衣凝望着她的眼睛,那张宛若莲瓣一般大小的素脸,娇小的身形,柔柔弱弱的外表之下,是利剑出鞘一般的咄咄光芒!想起以前一起读书的情形,彼此斗嘴,只拿她当妹妹看待,而此刻……,心弦像是猛然被拨了一下,有点异样。
晚霞绚烂、五光十色,给那单薄的丽影笼上一层彩色光晕。
----衬得她仿若九天玄女一般神光熠耀。
阿沅。
这是莫赤衣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带着赴死之前的伤感,带了一点点少年情动的炽热,他道:若是你和我都还能够活着,我……,我想向你求亲。
慕容沅抬眸,纤长的睫毛宛若黑羽一般,求亲?是啊。
莫赤衣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愣头青,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笑容有些窘迫,那个……咳了咳,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慕容沅不由嫣然一笑,眼眸之中宛若繁星闪烁、月华辉映,她微微偏头,带了一点点小俏皮,在他的拳头上前敲了一下,好呀,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看着那剑眉大眼、笑容爽朗的少年郎,故作傲慢道:到时候,就要看你小子表现如何了。
临死之前,有一段少年暧昧情愫也很美好。
那说定啦。
莫赤衣咧嘴笑了,他原本就是十分爽朗的性子,追求女孩儿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臊一下子也就过去了。
反正成不成全看对方的心意,再说了,自己也不算差啊!想到此,不自禁把身板挺直了些,拍了拍胸脯,我一定会好好表现的,你等着瞧好了。
好,我等着。
慕容沅轻声,心里却是满满的心酸难当。
你别怕。
莫赤衣走近了一些,像是要在她的身前挡住风雨一般,如果我们命里真的不济,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死的。
为了缓和气氛,又笑了笑,到了下面,有个伴儿也不寂寞,没准儿还能和阎王爷商议一下,一起投个好胎呢。
忽地一拍脑门儿,等等,咱们可千万别投成兄妹了。
呸!慕容沅笑中带泪,啐道:行了,什么时候都不忘耍嘴皮子。
******蠢货!傅如晦一声讥笑,这种时候,居然巴巴的自己跳了楼!叫了人,这就吩咐下去,务必要让每一个将士都知道,皇宫里面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靖惠太子都出来自杀了!淳于化也是大笑,哈哈,你们燕国的太子可真有意思。
可是还没有等他们俩得意完,长沙王就神色惶急的冲了进来,不好了,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朝着咱们包围过来了!顿了顿,这一次,好像是要正面进攻,和咱们决一死战。
说得难听点,就是要追赶丧家之犬了。
傅如晦脸色阴鹜无比,眯眼道:他的消息倒是快!靖惠太子一死,就迫不及待要动手了。
豁然起身,恶狠狠道:不能再等了,咱们必须攻下京城以做屏蔽,至少得让大伙儿吃饱了饭,再跟收拾勤王之师!淳于化将酒碗重重一摔,哐当一声,杀了燕国皇帝,和勤王之师拼了!为了这殊死一战,长沙王命人将所有余粮全部煮了,让将士们吃的饱饱,同时下了死命令,咱们可是一粒存粮都没有了!只有攻破京城,才有吃的,你们要是不想活活被饿死,不想被后面的勤王之师当瓜切,就给本王把京城拿下!!把京城拿下!拿下……一人呼,十人呼,百人、千人、万人,整整二十万大军一起高呼,简直就是山呼海啸、地动山摇,震得城楼的驻兵们跟着抖了抖!骄阳渐渐沉了下去,躲进乌云里,不忍心目睹这一场血流成河、浮尸遍地,人*间悲惨景象。
逆军用死去的兵卒尸体,填平了北城门的一段护城河,成为道理,让那些为了活命的兵卒们拼死往前冲去!搭云梯,爬上去,被巨石和火油砸中,或死或伤或残,但是一人倒下去,又有十人再冲上来!城下乌压压的人头一望无际。
人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总是会有异于平常的潜能猛然爆发出来。
守城的将士不停挽弓射箭,投石手不断往下扔石头,手麻了,胳膊也酸了。
但是外面的叛逆大军,简直就像饿的双眼发绿光的野狼,加上身后还有猎人在追,更是不要命的往上涌,二十万人的拼死一搏震天撼地!!莫将军……城楼上,副将看着眼前乌压压蝗虫一般的逆军,声音微颤,咱们的箭枝和石头都不多了,火油也快用完……那就用枪刺!用刀砍!新任命的九门提督莫平川神色冰冷,完全无动于衷,一个逆军士兵爬了上来,上前便是一刀,啊的一声惨叫,又有人冒了一个头上来,又是一刀砍下去!继而转身对副将一声爆喝,杀吧!还愣着做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到了!是!副将操起大刀,血脉贲张狠狠砍了下去。
天色渐渐浓黑如墨,墙头火光摇曳,守城的士兵一拨累得抬不起手来,又缓另外一拨,但是箭枝和石头、火油等物,终于用完了。
全部都加入了近身肉搏的行列,砍人、杀敌,砍碎云梯,还要防着攻城的投石器,双方都是死伤无数。
要如何描述那惨烈的情景?人人都杀红了眼,没了理智,城下尸体堆积如山,血流成河,甚至砍断一截的云梯都能凑合再用,惨状足以令天地风云变色!而北城门正在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重重撞击,咚!,咚……,每一声都是地动山摇的震动,每一声都装在守城士兵的心坎上!京畿驻军已经被逆军打散,留在城里不过三万人而已,一旦城门被破,就只有任人鱼肉的份儿!可是武器都用光了,肉搏也没力气了,逆军还是杀不完、杀不尽!----绝望的阴云渐渐升腾起来。
随之轰隆一声巨响,北城门被破,逆军顿时山呼海啸的欢呼起来,城门破了!城门攻破了!!乌压压的人头拼命的冲入城内,但大多数兵卒不是急着杀人,而是第一时间去找吃的,客栈、饭馆、民居,所有可能藏有食物的地方都不放过!还有将领带着兵卒直奔粮仓而去。
二十万人的逆军,抢东西吃的,杀人的,在主帅带领之下攻打皇宫的,将整个京城塞得满满当当的,场面一片混乱。
夜色之中,无数道黑影悄悄埋伏在京城各处巷子里,不动声色杀人,再剥了尸体上的衣服换上,然后扮作逆军的模样,混入在逆军人群中消失不见。
******公主、公主殿下……白嬷嬷等人伏在地上大哭,泣不成声,奴婢们怎么能弃公主殿下而去?要死,也要死在一起。
灯光映照之下,慕容沅面容平静道:你们不会功夫,等下逆军冲了进来也不能杀人,留下来,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
他们想杀的是燕朝皇室,不是宫人,如果他们还有一丝良知的话,或许你们可以躲过一劫。
她笑容凄婉,却是眸光清澈冷静,等到来年我的祭日,若是能给我上一炷香,也算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也算对得起我了。
风雨飘摇,山河碎,国破家亡恨滔天。
慕容沅将定国太夫人和上官太后、郗皇后、范贵人,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以及白嬷嬷等不会武功的宫人,全都锁在了懿慈宫内,----等下逆军冲进来的时候,他们自求多福吧。
其余逃命的不管,想走的不拦,只留下了厉如海和一群侍卫、暗卫们,你们都是自愿留下来的。
她缓缓跪了下去,你们忠心护主,你们不离不弃,请受我一拜。
公主殿下!厉如海烧红了一双眼睛,跟着跪了下去,身后而侍卫们也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手握刀枪单膝跪地,以便随时起立杀戮敌人!乌压压的精铁盔甲,在夜色灯光之中闪着隐隐的暗黑光芒!国破家亡,你们为国献身,请受我二拜。
今日一战,绝无生还,众位赴死情义无法报答,请受我三拜。
慕容沅认认真真的拜了三拜,然后豁然站起身来,眉宇之间尽是冷冷寒气,宛若天山雪莲一般圣洁敬畏,声调凛冽道:以刀剑刃逆贼,以鲜血祭家国,今夜与逆军殊死一战,虽死犹荣!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天撼地,以鲜血祭家国,虽死犹荣!!金銮殿的广场前面,数千余人的赴死队伍起身高呼,群情激荡、仇恨滔天,声音远远的传开,在皇宫里面久久飘散不绝……武帝穿了明黄色龙袍,坐在御座中,看着黑夜明光中的娇小女儿,轻声叹息,阿沅,可叹你竟然不是一个儿子。
又笑了笑,不过能有你这样的女儿,父皇也是心满意足了。
----九五之尊的帝王眼泪,缓缓落下。
慕容沅折身回来,特意穿了一袭镂金丝牡丹花纹蜀锦长衫,花纹繁复华丽,金线刺绣而成,下配长长的薄烟凤尾长裙。
云鬓挽做望仙九鬟髻,轻衫罗裙、逶迤一地,环佩珊珊走来,说不尽的金枝玉叶皇室公主气派。
她的容貌遗传自倾国倾城的母亲,盛装之下,一路宛若繁花盛放。
这样……,应该能迷惑一下逆军的视线吧。
父皇。
慕容沅上前了,在御座旁边款款坐下,就在这儿等着吧。
等下逆军第一时间就会冲到这儿,父亲身为九五之尊,就算要死,也要死得像一个皇帝的样子。
武帝爱怜的看着女儿,问道:都安排好了?嗯。
慕容沅应了,解释道:我让赤衣去宫门外杀敌。
守在金銮殿只有死路一条,去了城门外,有他的父亲和叔伯兄弟护着,或许能够拣回一条命吧?莫家已经撑到这个时候,就算趁乱逃去,也是应该的,何必都白白送死呢。
----皇帝换了,臣子还可以继续是臣子。
京城大门一破,叛军主力都开始攻打皇宫,不到片刻,就破了东华门冲进来,和留下坚守的禁卫军激烈交战起来。
敌多我寡,人数悬殊,其惨状可想而知,纵使有诸如岑苍这类武功高手,也架不住滚滚不断的逆军涌来。
岑苍浑身都是伤,都是血,最后倒在了玉贵妃面前,喷血说完最后一句遗言,公主殿下,老奴……,不能再护着你了。
玉贵妃一直在金銮殿静静站着,此刻她走上前,蹲□,轻轻替旧仆合上了眼,幽幽一声叹息,去吧,早入轮回。
禁军统领大将军厉如海,力杀近百人,力竭不敌而亡!杀喊声、惨叫声,兵器碰撞的叮当金属响声,在金銮殿的广场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最终……,渐渐寂灭。
广场上的禁军终于都被杀光了。
慕容沅安静乖巧的坐在父亲身边,然后双手叠放,轻轻放在膝上,不着痕迹的挨着金边绣花的束玉腰带,心里做好了准备。
傅如晦第一个冲了进来,狠狠骂道:老匹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紧随其后,是长沙王、淳于化,以及长沙王的两个儿子,慕容锋、慕容锟,还有河间王之子慕容钰,每个人都像是野狼一般,目露灼灼凶光!他们看着那把龙椅,就好像看着一块巨大的肥肉,带着无尽诱惑,恨不得马上就坐上去!武帝病了很久了,此刻坐在龙椅宝座之上,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他的目光一一扫了过去,不看西羌的淳于化,也不看傅如晦,只在慕容一姓的侄孙们身上停留,继而笑了笑,很好,很久没有这样齐聚过了。
慕容钰咬牙切齿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是的,他谋反,朕杀了他。
武帝又看向长沙王和他的两个儿子,所以,你们也是来为兄弟和叔叔报仇的了?他哈哈大笑,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何不能坦荡荡的承认了?你们都是为了朕坐下的位置!长沙王等人都是沉默不语,神色难堪。
淳于化饶有兴趣的盯着玉贵妃,目光垂涎,啧啧赞道:早就听说大蜀王朝的无双公主倾国倾城,倒也所言不虚,只是年纪稍微大了一些。
再看看慕容沅,倒是小的这个刚刚长成,花苞一般的美人儿。
武帝听对方垂涎自己的女儿,顿时勃然大怒,挣扎起身,贼子大胆!父皇!慕容沅赶忙紧紧抓住了父亲,将他摁了回去,朝他摇了摇头。
对于皇帝的难堪激怒,傅如晦十分快意,故意笑道:既然淳于大将军喜欢,这一对母女,只管拿去享用便是,要是玩腻了,再给大伙儿乐一乐。
武帝气得发抖,瞠目欲裂的等着下面的人。
淳于化走近几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难得,难得,确实人间绝色。
他转回头与傅如晦和长沙王商议,这个小公主美人儿先留着,待我带回西羌,先问问皇上有没有兴趣享用。
转目看向玉贵妃,至于这个大的嘛,虽然年纪不轻,但看着也是细皮嫩肉的样子,用一用也无妨了。
他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玉贵妃。
哪怕玉贵妃冷心冷情,武帝也无法忍受自己的女人被别人侮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了女儿的束缚,抓起斩马刀大步踏了下去!艰难的喘息着,朝淳于化狠狠一劈,贼子受死!!淳于化将玉贵妃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挥剑一挡,骄狂笑道:待我亲手斩杀了燕国皇帝,回国之后,也是一件大大的风光事。
以力气压住武帝,目光残忍,我会动作利落一些的。
----就是此刻了!母妃!!慕容沅凄惨的喊了一声,状若不忍的捂了一下嘴,将一枚小巧的东西放入嘴里,然后提裙奔了下去。
在众人看来,小公主冲下来不过是自讨受辱无趣罢了。
下一瞬,寒光乍起!慕容沅目光凌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腰间抽软刀划破了长沙王的咽喉,然后用力斜下长长一劈,一剑划过站在后排的慕容锋、慕容锟,还有慕容钰!谁也没有想到娇花一样的小公主,竟然是柄锋利匕首!等到傅如晦反应过来后退一步之时,长沙王已经喉头喷血,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倒在了地上!而慕容钰三人急急拔剑反击,却只软绵绵的砍了两下,便挨次将刀剑掉落在地,七窍流血中毒死去!慕容沅一击得中,继续扑上傅如晦,但是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又是身经百战的成年男子,根本不是对手。
不过奋力招架了几下,便被重重一拳击在心口,力大无比,顿时喉头一甜,满含鲜血连连后退跌在地上!她死死咬牙,痛得像是胸腔都要碎裂开来,却不敢大口呼吸。
忍住……,一定要忍住。
----能再多杀一个,就赚到一个!傅如晦的袍子被砍去小半截,不由又惊又怒,简直……,混帐!飞快上前,一脚踩住慕容沅的手腕,你找死!唔。
慕容沅一声痛苦闷声,其中夹杂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整个右手的用不上力气了,有毒软剑被对方踢到一旁。
再接着,脑袋被狠狠的踢了一脚,头晕目眩之中,更是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就要死了吗?她在神志模糊之中这样想到。
阿沅!!武帝又气又痛、心急如焚,瞠目欲裂的要冲过来,却被淳于化缠住过来不得,本来年迈体弱,分神之际大腿便被砍了一刀!鲜血汩汩冒出,身形微晃,像是猛兽临死之前一般,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怒吼,贼子,朕跟你们拼了!淳于化赶紧举剑招架,狞笑道:就陪你过几招!另一边傅如晦上前一脚,踩住慕容沅的另外一只手,冷笑道:挺能忍的。
踩得她动弹不得,蹲身上前,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没看出来,你还是一条小毒蛇……话音未落,慕容沅的眼睛豁然睁开,乌黑明眸,像是黑色晶石一般闪着光芒,明亮刺目无比!扑……她张嘴用力一咬,伴着热血,嘴里的毒针小筒随之弹出,直直射入对方面门,她在巨大疼痛中笑得发抖,呵呵,我们黄泉路上慢慢聊吧。
嗯?!!傅如晦吃痛后退,伸手抹去脸上热血,不过转瞬,半张脸便剧烈疼痛起来,继而变得僵硬,再接着便是心口哽咽堵塞,手上的力气也开始消失。
他不甘心,更是恨意无限,不想像长沙王那样白白死去,提剑狠狠的砍了过去!最终却只是剑尖划破了慕容沅的胸口,洇出一大片鲜血,然后轰然倒在了地上!在旁边和武帝交战的淳于化吓了一跳,惊呼道:这是什么妖女?外面的逆军听得动静也涌了进来,数人上前,几下刀剑将武帝砍伤用刀架在地上,另几人上前,将慕容沅反剪押住,等待主子下令处死。
淳于化既惊且怒,喝令道:塞住她的嘴!然后才走了过来,阴冷一笑,抓住慕容沅摁到高大的柱子上,紧握利剑,一剑贯穿了她肩胛骨,看来是留不得你了!他将人生生的钉了起来,要是将你献与皇上,将来受宠了,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啊……!!慕容沅的惨叫响彻整个金銮殿,那利剑冰冰凉的扎穿了自己,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不动便痛彻心扉,一动更是无法忍受的剧烈惨痛。
她的眼泪不自禁的滚滚而出,混在脸上的鲜血一股股留下,宛若血泊里面捞出来的一般,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干净的地方,情景惨不忍睹。
武帝腿上、身上都中了剑伤,颓然倒在地上,见到女儿的惨状,愤恨怒吼道:你们杀了朕,不要折磨阿沅!奋力挣扎要起身,却被逆军刀剑押着,反抗……,不过是多挨几下刀剑罢了。
果然是一条小毒蛇呢。
淳于化伸手,在慕容沅的脸上拍了拍,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替我把这几个碍眼的都杀了。
他哈哈大笑,不着急,等下让你眼睁睁的看着父亲死去,看着母亲受辱,最后你也得让我享用一番,再送你上路。
你……慕容沅已经痛得分不清哪里在痛了,只觉四肢百骸,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胸前已经染做血红一片。
更被对方无耻狠毒的言语刺激到,颤抖咳道:淳于化,你……,不得好死!!可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也不能动弹。
眼睁睁的看着淳于化走了过去,抓了一把利剑,在父亲的腿上狠狠一切,生生的切下一片肉来,老匹夫,我要一刀一刀割了你的肉!慕容沅凄惨大叫,不!不要……声嘶力竭,父皇、父皇,你快……快点自杀结束这一切吧!连声呛咳,喷出一嘴腥甜温热的鲜血!贼子!武帝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被逆军众人摁在地上,痛得四肢百骸都在发抖,恨声道:一剑杀了朕!!不着急。
淳于化哈哈大笑,手起刀落,又割了皇帝的一片肉,惊起他一声闷闷惨叫,嘴里快意道:要死,也要让你死的特别一点,才有意思。
慕容沅的嘶声惨呼,武帝的凄惨闷声,在大殿内一次又一次响起。
玉贵妃一直伏在地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她,忽地幽幽叹息,哎……忽地拣起旁边的一柄剑,狠狠一刺,贯穿了皇帝的咽喉,她笑,慕容昭祖,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等了二十年,今天……,终于报仇了。
武帝瞪大了一双苍老的眼睛,看着女儿,阿沅……终于不再疼痛了,他目露深深不舍,一直看着女儿不肯转移视线,最终无法瞑目断了气。
父皇……慕容沅剧烈挣扎,痛得发抖,却仍旧被死死的钉在柱子上,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而且死不瞑目,她悲伤无尽、怨恨滔天,放声大哭,父皇啊,我好恨……,好恨……赵煜,等你冲进来看到这一副情景,会不会有一丝愧疚?一报还一报,我用魂魄永世不得轮回诅咒你,将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得善终!贱*人!淳于化见武帝被玉贵妃杀死,打断了他凌迟的乐趣,不由恼羞成怒,伸手去抓玉贵妃,居然敢坏我的好事!狠狠的扇了她两耳光,打得她嘴角流血,还恶狠狠的骂道:坏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扑……一声闷响,玉贵妃正对他手上的利剑,刺穿了胸膛,她扭头,神色复杂的看向女儿,微微一笑,阿沅,来世……,一定要找一个好母亲。
----对不起,我的女儿。
哈哈……慕容沅在柱子上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看着大殿内的血腥场景,看着亲人在自己面前惨死而去,身体的痛,心里的痛,痛楚宛若山呼海啸一般涌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眼泪簌簌而下,父皇,你等着我……----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慕容沅的热泪一滴一滴坠落,却在嘴角勾起一抹笑,凄美哀婉无比。
就在此刻变故突起,金銮殿广场的侧门呼啦啦涌进一大批人,穿着和逆军一样的服色,直奔金銮殿冲了过来。
止步,不许上前!有逆军副将发现异样,大声喝斥,却被一柄利剑贯穿了胸膛!什么人?!淳于化大惊失色。
----说时迟,其实快。
从燕国的禁军和逆军交战结束,再到金銮殿内的这一番人*间惨剧,实际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而此刻,外面忽地涌来一批逆军服色的队伍,但却不像广场逆军那样待命站立,而是抄刀挽剑的冲了过来,明显是属于另外一批主子的人。
他们先是借着相同的服色混了进来,然后趁逆军不注意,便直奔金銮殿方向,开始一轮绞肉般的残忍厮杀!淳于化和部下大惊之下,仓促应战,眼见对方人数不少,不敢被包围,慌忙退出了金銮殿,朝着广场的兵卒大喝道:不是咱们的人,快杀了他们!!那股队伍约摸有五、六百人的样子,人数不如逆军多,但是却彪悍异常。
统领的人大手一挥,那几百人便呈扇形包围住了金銮殿大门,一批人藏在后面用强弩不停飞射,射杀一片,若有逆军冲到近前,前面的人便赤膊上阵刀剑杀之!而冲进金銮殿的人,纷纷将腰间的牛皮水壶解了下来,不停往大殿内泼洒,动作利落搞定之后,飞快的退了出来。
神秘统领被兵卒们围在中间,保护的严严实实的,头盔面罩遮挡之下,也看不清是何模样。
他不言语,再次举剑一挥,所有的兵卒便都退了出来。
有人点燃了火折子,狠狠地往金銮殿里面一扔,轰的一声,熊熊火焰顿时燃烧起来!金銮殿内挂了许多明黄色的锦缎垂帘,还有窗户也是绡纱糊成,加上泼了油,片刻后就化成一片火的海洋。
烈焰焚天,那群神秘人毫不恋战的快速撤离。
淳于化先是惊骇于他们的彪悍骁勇,继而被火光冲天吓了一跳,眼见那群人跑出去有十几步了,方才急声大喝,快,快拦住他们!可是那五百人的利刃队伍,像一柄杀人利器毫无感情,遇佛杀佛、遇魔杀魔,就连地上战死的尸体,都被毫不犹豫的拣起来当做肉盾,再狠狠的扔出去!逆军原本就和宫廷禁军才血战过,伤亡不小,加上惊慌失措,完全不能阻挡这群绞肉机!有人试着追了一下,很快变做尸体,于是在逆军惊恐迟疑之际,居然眼睁睁的看着群人,像一阵夜风般转瞬消失……淳于化看着那火焰冲天的一片明光,救火肯定是来不及了,不知道那群人去里面找了什么,总不能是为了火烧金銮殿吧?想不明白之际,心下更是惊骇无比。
刚才这几百人根本不是普通的人,像是士兵,而是还是训练有素的精甲队伍,个个都似以一敌十,久经沙场的熟练老手。
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队伍?如此彪悍、如此锋利,出入被几万人占据的皇宫,竟然如同无人之境,惊骇不定之际,更对拥有铁血队伍的主人起了深深忌惮!淳于化望着被付之一炬的金銮殿,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86江山又一代清风悠悠,一路沿岸江面水色掠过的景象。
船上坐了一个瘦高的少年将军,和一个戎装女子。
两人小声的说着话,那女子摇了摇头,太惨了。
她眉头轻蹙,整个肩胛骨都被穿透,右手手腕骨折,胸前一道半尺长的伤口,还有头也磕得不轻。
少年将军也是摇头,我不明白,逆军为何要这样对付她一个弱女子?戎装女子耸耸肩,那就只有等人醒了再问了。
不过也不在乎这些,反正我们是奉主上之命救人,救到人就行,别的没有必要知道。
听说里面那位长得倾国倾城,当时她满脸是血,后来又被我拿披风裹着,还没有看清楚呢。
那少年将军来了兴致,眨眼问道:是不是啊?邵棠。
被唤做邵棠的女子白了他一眼,无聊!说一下嘛。
邵棠不理她,而是朝船头大声喊道:曹三虎、麻五,你们谁划桨划累了,赶紧过来歇着,有人在这儿闲得皮痒着呢。
哈哈,聂老四你又惹小棠生气了。
快来替一把手!!聂凤翔也不生气,笑吟吟上前接了船桨,狠狠一划,带出一道波光粼粼的水纹,他朗声大唱起来,竹叶青青哟,好风光,谁家女儿初上妆……淫词艳曲!邵棠忿忿甩手而去,进了船舱,看向蹲在地上煎药的青衣少年,低声问道:蒋小六,药煎好没有?好咧。
蒋小六手脚麻利,动作比女孩子还要细致妥帖,横一双筷子,挡住药渣缓缓倒出,给青花瓷碗刚刚好装了八分满。
不过放下药罐,却伸手挡了一下,这小公主自己开的药方,真的能喝吗?别再喝出一个好歹来。
应该不会吧。
邵棠也是有点犹豫,摆了摆手,罢了,又没有毒药,都是一些益气补血的东西,应该没事。
反正咱们现在没办法直接找大夫,先凑合喝着,我会一直守在旁边盯着她的。
说着,端碗进了更里一层的船舱。
简陋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清丽少女,容颜宛若天成,姿容身形没有一处不美,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堪称上天精心塑造的完美作品。
特别是眼下因为受伤无力,弱质纤纤的样子,就连邵棠这样的女子见了她,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怜惜。
药……,煎好了?慕容沅微笑喘息,----过了当初拼命的那一口心气儿,加上失血过多,现在就连手指头都动不了,说句完整的话都费劲儿,辛苦你了。
邵棠不敢挪动她,等着药凉,拿了勺子喂她,那个……,当心烫。
慕容沅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为难,咽下药汁,叫我小羽好了。
----小羽,那是自己另一世的名字。
太遥远了,现在满心都是今生的爱恨情仇,那些血腥的场景,以及父皇临终时的死不瞑目,哥哥的冷眼旁观,母亲的自尽,淳于化的恶毒阴鹜,只要轻轻一闭上眼睛,就会鲜活的浮现在自己面前。
她抬眸,忍痛问道:是谁……,让你们救我的?邵棠语滞了一下,呃,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主上那边只说然让来救人,并不确定能不能救到,所以还没有详细的后续安排,还是等回禀过再说。
慕容沅没有为难她,被人救了,再强人所难就有些不识趣了。
据自己观察,这群人都是一些性情豪爽之辈,说话之间坦荡荡的,并没对自己不利的意思。
况且自己都已经国破家亡了,还怕什么呢?忍不住在心底一声自嘲。
******乌篷船在江面上行驶的飞快,日夜开工。
第八天中午的时候,干瘦干瘦的麻五站在船头,以手遮目眺望前方,忽地一声哈哈大笑,娘的,终于回到自己的地盘儿了!哎哟,让老子歇一歇,这几天胳膊都快要累断啦!后面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这些天辛苦几位了。
船头上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
邵棠看着那个穿着自己衣服,脸色苍白、眉毛秀气的少女,不由瞠目结舌,这变脸也变得太神奇了吧?!明明五官还是没动,但是细节一变,----眉毛高些、细些,眼角长了一些,嘴唇薄了几分,这就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甚至连声音,都不一样了。
回头自己可得好好请教她一番,做细作能派上用场。
其他人并没有看清过慕容沅的长相,虽然眼下清秀的少女,不如传说中的那么倾国倾城,但也没有太过在意,谁还不会拍拍公主的马屁呢?聂凤翔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吃惊的是的伤势,忍不住问道: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没有。
慕容沅轻轻摇头,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在凳子上坐了,指向自己的右臂,前几天我一直躺着不能动弹,也没管,等下空了,烦劳你们帮我劈个木板,好歹夹起来免得碰着了。
哎哎,不对呀。
聂凤翔十分执着,好奇道:邵棠说你身上的伤口有半尺,还有肩胛的剑伤,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好得也太快了吧。
我说了,我是大夫。
慕容沅笑道:你们不信。
等对方瞪圆了眼睛,才解释,其实也不能算好,就是伤口表面愈合,不碰着,多养一些时日就长好了。
聂凤翔赞道:这也非常快了。
行军打仗谁还不受个伤?好得快,也好提刀再上阵砍人呐?因此和邵棠打着同一个主意,回头得好好请教一番。
他们说话的功夫,蒋小六已经去劈了木头,手脚灵巧,做了两块十分光滑的夹板,上前递给邵棠,你去给小羽姑娘绑上吧。
有劳。
慕容沅朝邵棠笑了笑,两人进去了。
外面几人都是神色各异,麻五小声道:有没有觉得她有点古怪?才经历了那样的惨状,一转眼就变得跟没事人儿一样。
就是我们这些沙场上混的汉子,也得喝上十天半个月的闷酒,才能缓过来啊。
其实不奇怪。
聂凤翔插了一句嘴,神色忽地变得低沉起来,想当初,主上遇到了那样的惨状,和里面那位差不多,不一样看着跟没事人儿似的吗?可这只是人前,人后……,主上独自磨了整整十来天的剑,甚至一直磨到天亮,这种痛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罢了。
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蒋小六叹道:罢了,她现在已经是小羽姑娘了。
意思是,不要再提从前的事戳人伤心处,等见了主上复命,咱们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这个可怜的亡国公主,自求多福吧。
******到底是谁救了自己?有这个心,有这份能力。
一路上,慕容沅已经琢磨了好几次,隐隐有了一些猜测,但又不确定。
当她真真切切见到人,看着那个身形高大、面容坚毅的冷面将军时,心头还是轻轻震了一下,居然真的是他。
端木雍容身着戎装,黑铁精甲,手上抱着一个光滑的黑铁头盔,在一旁身姿如钟的坐下,打量着她。
听说受伤十分严重,甚至被淳于化给钉在柱子上,眼下瞧着精神还算不错,不由道:是你自己给自己开的药方?慕容沅颔首道:是。
端木雍容目光一亮,挺厉害的,小神医。
谈不上。
慕容沅摇头,心中更有猜不透的迷惑,你……,为什么救我?端木雍容眼里闪过一丝讶色,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他道:当初东羌打过来的时候,人人都说我要叛节,幸亏公主……忽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不妥,说起来只会刺激到她,幸亏小羽姑娘出言为我辩解,这才让出云七州没有断掉供给,更没有被朝廷大军攻打,也就有了后来对东羌的连连胜仗。
他很少露出过笑容,此刻嘴角微翘,带着一种成功者的骄傲,我的军队没有从十几万变成几万,而是收编扩成了二十几万,这么大的功劳,救你一次也是应该的。
原来如此。
慕容沅眸光复杂,有那么一丝不敢居功,这都是将军英勇无双、领兵有方的功劳,我其实……继而想想,自己都被人救了,再推来让去未免矫情,于是欠了欠身,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待我伤好,再行大礼。
端木雍容挥了挥手,无须在意这些。
倒是问了一句,不知小羽姑娘今后有何打算?看了看她,这易容术倒也神奇,就连声音,听着都不一样了。
雕虫小技而已。
慕容沅淡淡道了一句,继而道:至于之后的事,这些天我已经都想好了,等我伤养好就走,不会给将军添太多麻烦的。
端木雍容没打算长期养一个烫手山芋,救她,再让她养好伤,将来在金银等物上面帮衬一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
因而没有劝阻,但是却又解释了一句,当时我派人的时候,对下的命令只说是去抢传国玉玺的,后来一把大火烧毁了金銮殿,并且还带去了一具和你差不多身量的尸体,等到烧焦以后,除了我手下那几个人,再没有人知道你被救了出来。
多谢大将军想得细致。
慕容沅再次道谢,又道:传国玉玺是没有的了。
已经被自己狠狠的砸碎了!赵煜他,不配得到燕国的传国玉玺!当然了,想必他也不会稀罕的,新朝建立,重新再做一个好了。
想到此,不由问道:京城那边现在如何?你真的要听?端木雍容迟疑问了一句。
慕容沅看着他清明的目光,领悟到了什么,心口不由猛地一痛,低了头,肩胛和身上的刀伤又痛起来,手腕也开始乱痛,不由紧紧咬住牙关。
端木雍容目光疑惑,看向她,你没事吧?没、没事的。
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头上开始冒细汗,声音也在发抖,我……,我吃一粒药就好了。
左手哆哆嗦嗦在腰间荷包摸索,单手不方便,左手更不方便,掏了一个药瓶出来,竟然失手掉在地上摔碎了。
乌黑的药丸滚落一地。
端木雍容从碎瓷片里面拣了几粒,递给她,要这个?嗯。
慕容沅从他掌心里面抓了一粒,干吞了,然后送一口茶,结果还把茶水给洒在了裙子上,强撑颤声道:见笑,等、等一下就好了。
端木雍容目光探究的看着她,没有多问,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过了片刻,慕容沅渐渐缓了过来,不好意思。
你的脸都白了。
端木雍容觉得奇怪,小公主疼痛的样子绝非伪装,纳罕问道:方才你一直好好的坐着,并没有牵动到伤口,怎么突然痛得这么厉害?慕容沅斟酌了下,用古代人能理解的话解释道:我这是落了病根儿,就是心里上火愤怒的时候,会牵动出记忆里面的疼痛,也不是大事,吃药压一压就能压住了。
按照现代医学来解释,这是伤残后,造成的小几率神经性疼痛。
----根本不是那么好治疗的,但却不想多说。
端木雍容露出一点明白的神色,颔首道:我有一处旧伤,每次动怒的时候也会隐隐胀痛,只是不像你这么厉害。
慕容沅忍住余痛,微笑道:回头我替将军看一看,配个药。
端木雍容微微不自然,不用那么麻烦,你的药,给我配几瓶就行了。
药怎么能乱吃呢?慕容沅一面说着,一面看着他略显局促的眼神,有些明白过来,是伤的地方比较隐秘吧?虽说自己这个大夫不介意,但男女有别,谁知道古代男人会怎么想?没有再坚持,而是问了一下大致细节,然后道:我配的药丸都是抑制痛疼的东西,别的并没有什么,将军的症状轻,回头我减一减份量再做药丸。
端木雍容接受了这个建议,嗯,那有劳了。
慕容沅被他这么一打岔,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加上用了一会儿药,心情已经慢慢平复下来,京城……,睿王做了新帝对吗?是。
端木雍容回道:睿王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包围京城,逆军本来就好几天吃不饱肚子,饿的没有力气,加上逆军的头目几乎都被杀了,只剩下一个淳于化,很快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死的死、伤的伤,已经分作几路作鸟兽散逃了。
微微一顿,新帝改国号为后燕,代王偕同新帝作战和拥立有功,被册为亲王。
慕容沅缓缓闭了一下眼睛,抿嘴不语。
有一点,我不明白。
端木雍容早就想问了,按理说逆军人数众多,皇宫被攻破以后,禁军应该都被剿灭光了。
那么……,傅如晦、长沙王,还有小一辈的几个慕容郡王,他们是怎么死的?这一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血腥的场面再次浮现起来。
慕容沅就算吃了药,也无法控制那种滔天愤怒,那血海深仇,那无尽的的怨恨,她再次颤抖起来。
让端木雍容再递了两粒药,静了片刻,方才能够松开牙关抬头,她目光清明似水,……我杀的。
你?!端木雍容着着实实吃了一惊,想了想,继而又明白了点什么。
小公主自幼修习武功,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群大男人就算听闻,也肯定没有当做一回事,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能趁着敌人没有任何防备,突然爆发杀人吧。
但是,她一共杀了五个男人!慕容沅看着他惊骇的目光,在疼痛中笑了,将军不用把我想得太厉害,不过是趁人不备,用了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
将当时情况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比如将军你,就算我伤好了,也在你手下过不了三招的。
杀人而已,达到目的就行。
端木雍容不是那种迂腐之人,不以为意,谈不上什么高雅的杀法,和下三滥的杀法,只要能把对手杀死了,就够了。
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等你伤好了,我再和一口气杀五人的女侠过过招。
在慕容沅的印象中,对方一向都是危险、冷血、狠毒的化身,没想到他会恩怨分明救了自己,眼下还为缓和气氛开起了玩笑。
仿佛像是看到了对方的另外一面,有些意外。
而对于端木雍容来说,则更意外,小公主完全不是记忆中的娇弱样子。
上次自己捏死了火狐狸,她还面露不忍,现在居然学会手刃仇人了!娇花变成匕首,其实她现在这个样子更好一些。
将军。
慕容沅突然道:我有一个计策,可以让新帝忙乱一会儿,暂时顾不上收复出云七州。
并且如果自己命大,上天开眼的话,这就是给赵煜家破人亡埋下的引子,抬眸问道:将军有兴趣吗?******燕国京城被攻破,皇宫被乱军践踏毁坏,金銮殿更被大伙付之一炬,皇帝等人都被烧成了灰,无法辨认了。
小太监将才打探到的消息回禀,战战兢兢的,傅如晦等逆军首领悉数被杀,只剩下淳于化带着人逃走,现如今睿王登基……够了。
宇文极一抬手,下去吧。
烧成了灰?她……,被烧成了灰。
宇文极仰起了脸,眼睛酸涩,心中更像是被狠狠的挖走了一块,心中唯一的那点温暖明光,也熄灭了。
阿沅,你救了一个无用之辈,回到东羌皇室以后连自身都难保,在你危难之际,只是在东羌皇宫坐等死讯!八年相处庇护之情,口口声声要回报,不过如此,就连对不起都不配说!宇文极目光阴冷,那一天……,到底还有多远?!备马,我要出宫。
心腹太监劝道:大皇子,宫外可不比皇宫来的安全啊。
哪儿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呢?宇文极一声嘲讽,脸上却是又悲又怒,我要去祭奠故人!再啰嗦,撕了你的嘴!带了几个宫人,一人一马,拎了一壶酒出了皇宫,然后下马走到江边,对空三祭,神色悲伤的缓缓倒入水中。
嗖……有一缕奇异的细风袭来!宇文极心下冷笑,来了么?见自己悲伤失魂出了宫,果然就忍不住要下手了!他凭着耳力算计尺寸,十尺、八尺、六尺……,三尺,时机到了!他豁然转身,以精准无比的剑术斩掉对方手腕,笑了笑,功夫还不错啊。
埋伏在周围的暗卫顿时一拥而上,将那刺客给活捉了。
宇文极看着刺客被五花大绑,塞了嘴,在那疼得发抖的身躯上擦了擦利剑,然后放回剑鞘,等下有人好好伺候你,慢慢享用吧。
那刺客带回去以后,被刑具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终全线崩溃,招出了自己的主子。
然后宇文极请到了端木太后的懿旨,顺藤摸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替丽嫔传递消息的两名宫人,上了刑具之后,三人口径一致的指向丽嫔,还拿出了一些物证,让她无所遁形。
端木太后下旨废了丽嫔的位分,打入冷宫,一壶鸩酒赐死。
当消息传到正在饮酒作乐的东羌皇帝耳中时,他只是不耐烦的挥了挥袖,既然是丽嫔图谋不轨,太后有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反正后宫嫔妃众多,丽嫔……,好像长了一张圆圆脸,早几年也挺乖巧的。
----她们想斗,就去斗吧,斗得乌烟瘴气翻了天才好呢。
皇上……旁边有新得宠的宫妃撒娇,别为那种歹毒的女人费心思了,没得惹皇上生气,再气坏了身子。
递上一盏美酒,皇上消消气。
好。
东羌皇帝就着美人洁白的柔荑,一饮而尽。
没多会,又有宫人来报,皇上,七皇子和十一皇子过来求见陛下。
不见,叫他们滚!东羌皇帝连着两次被人打断,十分不耐,将翡翠杯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冷冷道:告诉他们,要是真有孝心的话,想不开,那一壶鸩酒也不少,跟他们母妃一起喝了吧。
大殿内的宫人们都打了一个冷颤。
☆、87带你去杀人打听到了吗?姜胭脂问道。
现在京城茶楼酒肆都已经传开了。
张嬷嬷连声叹气,小声道:尽是一些乌烟瘴气的流言,都在说皇上……压低声音,是前朝赵驸马之子。
凑得更近一些,据说外省还有不少童谣,唱的是,‘慕容氏,养虎患,赵姓子,篡天下。
’什么?姜胭脂心口一阵扑通乱跳,差点把手上茶水打翻。
张嬷嬷附耳过去,细声道:甚至还有的说因为皇上不是慕容的血脉,所以故意迟迟不肯发兵,并且到了京城也不急着攻打,眼睁睁看着先皇惨死,然后再趁乱夺了大燕的江山。
姜胭脂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惊惶道:不要再说了。
有关丈夫迟迟不发兵,自己也有疑惑,甚至大着胆子去询问过他,可是他总是喝斥自己不得掺和军情大事,实在问得急了,便说情势不明朗有危险等等。
自己本来就有些疑心,后来听说他和代王的勤王之师到了京城,也不急着剿灭逆军,----难道,这就是真相吗?有关丈夫七月生的流言,小时候就听过,但却从来没有当真,眼下……,似乎叫人不得不信了。
不……,不可以!姜胭脂的心紧了一下,丈夫怎会是前朝驸马之子呢?又怎么能因为要复仇,而眼睁睁看着舅舅和阿沅死去?还有玉贵妃,她可是丈夫的亲生母亲啊!想到此,姜胭脂不由颤抖一下。
她强忍不发,隔了几日召母亲进宫说话,讲了外面的流言,母亲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真相?真的是……兴平大长公主厉声道:皇后娘娘怎能听信谣言?!赶紧把造谣的奴才抓起来,统统打死了事!娘,那当年……什么都不必说了。
兴平大长公主冷冷道:你如果活得腻歪了,想死,想看着小玄跟着死,想让整个姜家一起陪葬,那就相信这些流言。
看向女儿,眸光认真,如果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么,我劝皇后娘娘一句,别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姜胭脂看着母亲复杂的眼色,渐渐有所领悟,心沉了下去,不再问了。
第二天,便传出皇后娘娘生病的消息。
贤妃谢琳琅和刘美人、李美人过来探望,新帝嫔妃不多,这三位都是潜邸时的老人儿了。
在皇后面前并没有太过拘束,礼毕得了示下,便各自落座,谢琳琅担心的问了一句,皇后娘娘,怎地忽然就病了?别是累着了吧。
姜胭脂神色郁郁,外头有些不好的流言。
刘美人和李美人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垂了眼帘。
谢琳琅还算平静从容,劝道:流言只是流言,当不得真的,皇后娘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儿,不信也罢。
捕风捉影的事儿?意思是,有风有影了。
姜胭脂看向她,一袭淡鹅黄的玉兰花纹广袖秋衫,杏黄裙儿,眉目干干净净的,神色淡然从容,不像刘美人和李美人,丫头出身,小里小气上不得台面。
特别是那一双乌黑眼睛,晶明莹亮,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
皇后娘娘?姜胭脂幽幽叹道:他们……,说皇上心狠手辣。
什么人这样胡说?谢琳琅禾眉微蹙,说道:娘娘太好性儿了,就该抓了那些造谣生事的奴才,好好处置,流言也就没有了。
语气一顿,再说了,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所以母亲、养父和妹妹,都是小节?是这个意思吗?姜胭脂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有心人……,说话不着痕迹,却引得自己情不自禁相信流言,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实在高明。
如果自己去怒声质问皇帝,就更有趣了。
心情越发复杂难言,挥手道:本宫想静静的歇一歇,你们回去吧。
是啊,一个拥立新帝有功的世族谢家之女,一个是传言之中,新帝杀父仇人的外甥女,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要不是自己早早的生下一个儿子,要不是皇上还顾及脸面,顾及先帝挑选的王妃,只怕也要变成小节了。
姜胭脂缓缓转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因为金銮殿被乱军付之一炬,皇帝和大臣们,不得不暂时在养心殿上朝议事。
皇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姜胭脂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坠落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养心殿内,赵煜身穿明黄色的五爪斑斓刺绣龙袍,他原本就长得俊美无俦,人物风流倜傥,此刻更是多了一份九五之尊的威仪。
坐在御椅里面翻阅奏折,沉吟不动时,宛若一副优美的画卷。
但是下一瞬,皇帝却奏折狠狠一扔!----是谁?是谁在全国上下编出那种童谣?!不由想起心中的一个疑惑。
当时金銮殿被叛军烧了一个精光,之后在废墟里面,一共找到八具烧焦的尸身,只逃走了一个淳于化。
养父、母亲和妹妹应该是被逆军杀死的,但是傅如晦、长沙王,慕容锋、慕容锟和慕容钰,这五个人是怎么死的?大殿内没有其他人的痕迹,就算着火,广场必定还有一大批逆军,活人不可能逃不出来。
也就是说,在着火之前傅如晦等人就已经死了。
----那么是谁杀了他们?!事后在地上捡到一柄斩马刀,是养父的,还有一柄软剑,那软剑纤细精巧,不像是男子用的东西,应该是妹妹的吧。
妹妹剑术其实很不错,外人并不清楚,自己却是十分清楚的,想来傅如晦他们不防,才会着了妹妹道儿。
那么是妹妹杀了他们,然后淳于化杀了她?可是为什么,好像在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怪异感觉,就好像……,黑暗里有一双清亮的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阿沅,你真的死了吗?还是你恨我,正躲在某个地方等着报仇。
----所以才会有哪些民谣和流言,对吗?******小羽!这边又来了两个倒霉蛋。
好!慕容沅在军营里面混了一段时间,嗓门儿也练大了,穿了一身戎装,打扮的小巧利落,快步往担架那边跑去,指挥道:别急,先把他的手腕伤口压住。
聂凤翔站在帐篷门口,咳了咳,将军,那个……,咱们真的没有救错人吗?因见周围无人,压低了声音,这也太不像……无声做了个公主的口型,然后转头看向邵棠,倒是越发的像你了。
像我不好?!邵棠冷声反问,然后甩袖过去帮着包扎伤员。
端木雍容静静凝望不远处,小公主穿了一身赭石色的普通士兵服,特意改小了,头发也梳做少年郎的模样,捋着袖子,在旁边指指点点的,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子。
----也难怪别人看着她不像公主。
不过小羽的医术的确不错。
聂凤翔惋惜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要不……,咱们把她留下来吧?端木雍容的眼神平静无波,不置可否。
前方是一望无尽的黑色土地,地面上零星几根青草,一个个灰扑扑的帐篷林立,小公主娇小的身躯灵巧的穿梭着,忙碌着,----她是不想让自己有空隙停下来吧?一停下来,就会想起那些家破人亡的惨景。
端木雍容目光一缩。
忽地想起那一声声惨叫,那一颗颗滚落下去的亲人头颅,眼前又浮现出一片血红之色,耳边萦绕着痛苦惨叫!深吸一口气,将仇恨全部都压在了心底。
转身回去继续研究军情要务,接连打下三个州郡,研究如何守住,成为自己的永久地盘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才能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回到帐篷坐下,想起当今天下的混乱格局,不由勾起嘴角,小公主的法子还的确起了一些作用。
眼下刚刚登基的新帝,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和种种质疑,光是忙着抚平这些,以及追杀逃走的西羌残军就够忙碌的,暂时顾不上出云七州。
不但顾不上,甚至还为了不让自己动乱,反而下旨大力安抚了一番。
----赵氏子,有点意思。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浓黑了下来。
******慕容沅忙活了一下午,有点累,加上本身受过伤,精神没有完全复原,忙完便先回帐篷睡觉了。
迷迷糊糊之中,忽然间又回到了皇宫金銮殿内,淳于化走了过来,先让我好好享用了你,再杀了你!他上来撕扯衣服,武帝浑身是血在地上痛呼,畜生,放过阿沅!!淳于化上前便是一脚,踢得皇帝头破血流。
父皇!!不……慕容沅想动动不了,肩胛骨一阵剧烈疼痛,不由又痛又恨,又苦又慌,像是喘息不过来气儿一样。
她四下里环顾,忽地看见哥哥站在门口,手上提着剑,不由含泪大喜,哥哥,快救救我们……赵煜静静的看着她,没有表情。
哥哥……!你快救我啊!慕容沅大声呼喊,声嘶力竭,可惜还是没有用,淳于化又上来撕扯自己的衣服,地上的傅如晦等人也挨次爬了起来,一个个走近了,脸上血肉模糊、表情狰狞,同时举刀,然后狠狠用力劈了下来!!哥哥!!慕容沅眼泪直掉,哭道: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忽然之间,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地动山摇。
小羽……有人在用力的摇晃,不停喊着她的新名字,小羽,你快醒醒,你做噩梦魇住了,小羽……慕容沅豁然惊醒过来,大口喘气,额角鬓发湿漉漉的,脑海里还是刚才惊悚无比的画面,有些回不了神。
端木雍容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秋瞳焦距模糊,不停的闪烁,显然还在噩梦里面没有出来,不由皱眉喊了一声,小羽?没有反应,稍微一犹豫,便抓起旁边的一个瓶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哐当一声脆响,茶碗粉碎!啊!慕容沅神经质的弹跳了一下。
看着我。
端木雍容命令她,问道:我是谁?慕容沅看向他,那黑色眼珠仿佛一潭古井深水,深沉而安宁,将世上所有的光芒都吸了进去。
不自禁的凝视了一会儿,渐渐从噩梦中醒神,从那一片猩红的血色中醒了过来,她喃喃道:端木将军……----毫无征兆的,晶莹的眼泪簌簌落下。
其余的人都出去。
端木雍容沉声道。
邵棠神色有点僵硬,但主上命令肯定是绝对遵从的,虽然欲言又止,但最终却是一句字都没说,便跟着聂凤翔等人出去了。
端木雍容看着那小小的一团儿。
不复下午那会儿的活蹦乱跳,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兽,晶亮的明眸,带着盈盈晃动的清明水光,脸色微白,额角发丝被汗水打湿,看起来说不尽的楚楚可怜。
慕容沅脸上还挂着泪痕,颤声道:我……,我看见父皇他死不瞑目……,我好恨好恨,恨自己救不了他……她咬牙切齿,更恨赵煜,不念二十年养育情分,哪怕我已经为他做到那种地步,却还是在京城外面束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横死,他才安心……身体抖得厉害,越说越是泣不成声。
都过去了。
端木雍容劝道。
不。
慕容沅哽咽道:我还看见傅如晦他们,一个个都从地上爬了起来,举刀要杀了我,而赵煜……,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一动不动。
端木雍容不知道该怎样劝解,----这是慕容家的一笔烂账,自己不想掺和。
因此转而道: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没什么可怕的。
他的声音低沉安稳,缓缓道:死在我手上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恨我者,想杀我而后快者,更是不知几何?但是我从来都不做噩梦。
一声轻蔑冷笑,活着时候都不怕他们,何况死人?若是敢化作冤魂而来,我就连他们的魂魄都斩碎!慕容沅茫然看他,对方的目光坚定无比,带着强者对命运掌控的稳稳有力,竟然不自禁信了他的说辞,一点点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
好,我不怕。
深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打开荷包,摸了几粒药丸就要放进嘴里。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是要三分毒,你不能总是当饭吃。
慕容沅心头微跳,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他。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浓黑修长的利落剑眉,长似入鬓一般,面容带着几分沙场征战的风霜,不像赵煜和宇文极那样俊美,却是目光如剑、神色清冷,五官宛若刀刻,整个人更似山岳天柱一般的坚毅沉稳,仿佛只要站在他的身旁,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他的话,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大命令力量。
好。
慕容沅擦去脸上泪谁,低头应道:不吃了,以后也会尽量少吃的。
不用想太多。
端木雍容松开了他,黑色长袍上面刺绣暗红色的花纹,好似开在黑夜里面的曼殊沙华,衬得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你会做噩梦,主要是因为你杀的人太少了,第一次杀人总是难免畏惧,多几次就好了。
慕容沅目光露出迷惑之色,太少?多几次?过了几天,端木雍容拿了一套东西过来。
慕容沅微微惊讶,盔甲?抖开了,还是小号的,居然是一整套的女款盔甲,比着自己的身量做的,抬头看他,这……,这是给我准备的?要做什么?端木雍容神色沉稳如山,嘴角微翘,带你去杀人。
******夜风簌簌,一行队伍埋伏在河边的小树林里。
聂凤翔有些紧张,倒不为偷袭敌军紧张,而是主上非要带着小公主前来,这是玩的哪一出?等等……,听邵棠说小公主现在是易容了,之前很好看的样子,主上该不会是动了那个什么春心吧?可是你动就动呗,反正她都亡国了,想收了,还不容易?带着她出来冒险做什么?等下死了,岂不可惜?他脑海中有十万个为什么,实在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不会有危险吧?等会儿咱们这些人冲上去就好,何苦带着小羽呢?要是我顾不过来……端木雍容淡淡道:有我呢。
聂凤翔被噎了一下,呃……,好吧。
果然是动了春心了,居然要跟着一起过河去偷袭,多少日子没亲自做过这种事了。
端木雍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冷冷的,叫人不寒而栗,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不害怕?我这是给她上点药。
第一次杀人?上药?聂凤翔目光震惊,----难道当日,除了皇帝和贵妃娘娘,另外五个人都是小公主杀的?所以,她才会被人钉在了柱子上面。
不由用惊讶的目光看了过去,那小小的一点儿,居然……,居然也是一个邵棠!这一次对东羌敌军的夜袭,不仅十分突然,而且时间、路线是掐算好的,加上端木雍容亲自上阵,带得又是他手下最最精锐的队伍,像是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接在敌人心脏狠狠插了一刀,剜出了心,----杀了人家一员副将,烧了对方粮跺,便旋风似的转身离开敌军大营。
这叫人家怎么能答应啊?!东羌的将领气得吐血,顾不得细想,当即带了一旗的人拼命追了上来。
跨了河,刚刚赶到小树林,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被端木雍容的人迅速反扑厮杀,乒乒乓乓刀剑交接声,被人刺中的惨呼声,在河边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慕容沅头一次经历这种血腥场面,哪怕事先被端木雍容交待过,还是不由怔了怔,这一恍惚就是危险来临,嗖的一声,一道凌厉危险的劲风从背后袭来!想死吗?端木雍容大声喝斥,一刀斩下了背后偷袭者的手臂,然后另一手长枪补了过去,让其断了气儿。
招架之中,还能腾出空隙跟她说话,不想死的,就赶紧把剑拿起来!!对了,右边……,往前刺!上前用力挡了一下,冷冷道:杀了他,否则他就会杀了你!被打掉兵器的人先是一惊,后是一愣,继而又惊又怒,----自己在殊死拼杀,对面却在从容不迫的带徒弟?自己的命算什么?身上热血全都涌上脑袋,眼睛都烧红了,发出一声恼怒的巨大咆哮,狠狠砍来,啊……!都死去吧!----死神靠得这样的近。
慕容沅什么都来不及想了,只能凭着本能,把头一低,然后拼了命向前一刺,却堪堪只进去半寸,反倒惊得对方越发愤怒。
又是一刀看过来,以剑挡住,但是女子和男人力气悬殊巨大,加上技巧不熟,很快刀就要压到喉咙了。
端木雍容一枪刺入那人胸膛,将其狠狠钉住,仍凭对方怎么拼命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然后回头喝斥,还不动手?!眼见那人大刀举起,转了方向,马上就要砍到他的脑袋,仍旧稳稳不动,问道:或者……,你想看着我死?不!慕容沅勒马上前,挥剑想要砍掉了对方的脑袋,结果却力气不够,只砍进去了半边,那人歪着半边脖子断了气,等端木雍容把枪一拔,轰的一下,整个人摔下马去。
旁边一个敌军同伙见状,愤怒的冲了过来。
刀光剑影,在夜色之中闪着冷光!这一夜,慕容沅跟在端木雍容的身边,一共杀了七个人,砍伤十三个,可谓战果累累,杀到最后,已经完完全全的麻木了。
果然……,杀的多了,就不怕了,什么奇形怪状的死法都已经见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以毒攻毒,这就是他治疗自己的法子吗?敌军数量越来越多,端木雍容等人偷袭成功,不敢恋战,必须马上撤到前面增援的部队跟前,正掉头策马要走,地上一具没有死透的敌军忽地动了,软绵绵一砍,正好砍住了慕容沅的马儿脚,虽不算重,却惊得马儿一声痛苦嘶鸣,抬起前蹄竖了起来!当心!!端木雍容飞快上去补了一枪,然后把慕容沅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夜风阵阵,吹得她的披风鼓动起来,宛若一片巨大的黑色羽毛。
咚的一声,头盔骨碌碌滚落在地,月色清凉如水,映照出一张小巧的白皙脸庞,眼眸乌黑晶明,一闪一闪的宛若天上繁星。
端木雍容凝目看了一眼,弯月、黑色树林、美人如玉,构成一幅惊艳的画面,但下一瞬便收回视线,继而大喝,撤!!带着精锐队伍冲入深深密林里面,只往前过了几里,便有早在后面的埋伏的援军等候,敌军后续部队上来,被杀了个精光!!夜风中,慕容沅只觉得风驰电掣一般,脸被刮生疼生疼的。
没事了。
端木雍容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如既往,还是像一滩沉静的湖水,不带半点波澜,完全听不出才参与了一场血腥厮杀。
慕容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端木雍容一手握刀勒住缰绳,一手提着染红鲜血的六尺长枪,因为彼此靠得很近,越发感觉他的身形宽厚高大,身姿如钟、稳如泰山,一身黑铁盔甲,头戴精盔,面容被隐藏了一大半,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在皎洁月华之下,绽放出一阵阵的刺目寒芒!端木雍容低头看了看她,命令道:坐好,抓稳了。
慕容沅赶紧回头抓紧了缰绳。
端木雍容抽打着马儿飞快的奔跑,夜风习习,几缕凌乱的发丝在自己面前飘飞,还带着淡淡的幽香,在想起她之前手起刀落杀人的凌厉样子,像一只小小花斑豹,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菟丝花一样的女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心头好。
之前的妻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不上不好,也说不上好,平平凡凡、温温婉婉的一个女子。
因为自己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后几年她又一直病着,加上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她死了,也谈不上有多么伤心难过。
厚葬了她,为她守足了一年的孝。
之后自己家破人亡、历经惨变,又被东羌攻打,连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娶妻生子?倒是今夜,小公主这个样子很对自己的口味,她又美貌,但……,她一直都是喜欢宇文极的吧。
她说等伤势痊愈,就要去往北边,想来也是去东羌找宇文极了。
宇文极这小子……,只怕他现在自顾不暇,加上身份所限,将来多半是要娶端木嫡支的女儿,小公主么,看来注定是要被放弃伤心的。
罢了,很快她就会离开,不与自己相干。
----可惜了。
☆、88春天暖和了再走?慕容沅担心自己晚上会做噩梦,但事实上,由于偷袭的时候绷紧了神经,又杀敌消耗太多力气,睡下简直就跟一滩烂泥似的,一眨眼就已经天明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没有再跟端木雍容上战场。
一则女人上战场有危险,二则端木雍容本人基本在中军大帐忙碌,没有精力天天陪着去玩偷袭;三则既然都已经不做噩梦了,何必冒险呢?所以,每天忙碌不停的,还是各种擅长的外科病例。
甚至还特意叫人制作了简易针筒,配制麻沸散,以及现代版的镊子、手术剪等物,就差穿一个白大褂挂个胸牌了。
最近慕容沅在军队中的人气很高,毕竟女大夫稀罕,再者她在现代解剖学的经验上面,的确比古代的大夫要得心应手一些。
经她手治好的病号不少,传着传着,就变成小小女神医了。
不过今天面对的却是一个难题。
怎么样?雷老虎急声问道:难道老子的腿就这么废了?要是成了废人,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人,还不如现在给我一碗毒药喝了!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碗盏刀剑叮当乱响,自己也疼得呲牙咧嘴的,不停吸凉气儿。
他本姓曹,是曹三虎的哥哥,因为脾气暴躁如雷,才得了这么一个浑名儿。
旁边两个大夫都低了头,骨头都碎成几截了,怎么治好?对方可是一语不合就要打人的主儿,治不好他的腿,只怕小命都要去掉半条,宁愿被当成庸医,也绝对不能沾惹这个烫手山芋。
你别急啊。
曹三虎劝道:小羽还没说话呢。
端木雍容对于心腹大将的伤势,也很关心,在旁边等了许久,虽着急,但是却没有去打断慕容沅,只是不停打量她的神色。
刻意修细的长眉微微蹙着,眸光凝重,显然也不对情形不太看好,不由跟着心情沉重起来。
良久,慕容沅终于抬头,整个右小腿的腿骨断成三截,其中还有一个碎片,这已经是粉碎性骨折了。
雷老虎大声急道:你就说能不能治好吧!!我可不敢打包票。
慕容沅干起本职工作来,很有几分认真,和见惯生死伤残的平静淡定,我会在你的骨头上用几枚钢钉固定,外面再用夹板加固,这样的话不容易造成错位,有利恢复,但眼下条件简陋,医疗设备完全跟不上,实际操作起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钢钉?钉在骨头上面?帐篷里的人都是吃惊不小,就连端木雍容,也是头一次听说这种法子,不由诧异的看了过去。
雷老虎却高兴道:能治就行!钢钉、钢针的只管来!慕容沅没有他那么乐观,六、七成把握吧。
然后定下规矩,并且前三个月你不能下地,半年内只准用拐杖小走,等到一年之后,我再给你把钢钉取出来,之后看情况再说吧。
雷老虎不由郁闷,意思是,我要当一年的废人。
慕容沅毫不客气回道:不愿意,那你就当你一辈子的废人。
雷老虎被她噎住,被兄弟曹三虎劝了几句后,只得服软,行行行,总比一辈子做个瘸子要强。
嗓门儿粗大,来吧,来吧,赶紧的!端木雍容喝斥道:怎么说话?跟呼奴唤婢似的。
雷老虎委屈道:我平时就是这么说话的啊。
抬头被一道凌厉的眼风扫过,不由缩了缩脖子,赶忙赔礼,是我嘴欠,大将军你别生气了。
聂凤翔在一旁偷笑。
邵棠则看了看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继而移开视线,想起他这些日子不经意间对她的维护,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聂凤翔就没这些烦恼了,竖起大拇指赞道:小羽,你可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小公主不仅没有半分娇气,还治得了病,杀得了人,长得也比邵棠秀气娇俏,难怪那张冰山脸都忍不住动了春心。
端木雍容冷冷扫了过来,眼珠子乱转什么?聂凤翔咳了咳,没、没什么。
******做完雷老虎的粉碎性骨折手术后,又观察了一段日子,看起来还算恢复良好,但是慕容沅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更没有X光可以拍片,一切只能祈祷上天保佑。
因为最近暂时没有交战,自然也就没有伤员。
闲下来的时候,慕容沅便和聂凤翔、邵棠等人过过招,乱世里,多一项求生技能是很重要的,特别是自己这种亡国公主,因此并不敢有丝毫懈怠,而是全力以赴。
虽说对手们都是经验丰富,敌不过,但是多练几次,有一些了解之后,能够撑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然而端木雍容还是不满意,这种练习意义不大,只能练一练身手灵活。
你心里知道他们不会杀了你,有了性命保证,就不会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和在战场上生死以命相搏,是完全不一样的。
于是抓了虏出来,一次放一个,指了慕容沅,杀了她,就饶你们不死。
俘虏们虽然不知道对方用意,但是有活命的机会,谁会不要?因而一个个都是涨红了眼睛,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慕容沅撕成碎片!论功夫,俘虏们只是普通士兵,不如聂凤翔等精锐来得厉害,但就如端木雍容说的那样,----以命相搏,在杀气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叮!兵刃相接的声音,清脆悦耳。
对方一柄大刀舞得龙飞凤舞,慕容沅身娇力气小,无法硬拼,只能靠着动作灵活和剑术上的优势取巧,扑的一声,刺中对方的大腿。
这可不是跟聂凤翔他们练习,还要管对方受不受伤,只管拼命,旋即抽了出来,闪避对方大刀带来的锋芒。
聂凤翔在旁边抱了胳膊,颔首点评,小羽倒也有几分难缠了。
蒋小六扑哧一声笑,师傅也不是你一个人,得意什么?咱们出云七虎,除了雷老虎受伤,卫谦在城里忙活以外,其他五个师傅都有份儿。
看了看邵棠,你最近偷懒了一些。
邵棠回视一眼,继续看向场地没有言语。
那俘虏打了半天都压不住慕容沅,又被刺中大腿,动作不便,不由着急大喝道:贱*人受死!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便闪到近前,手上佩剑寒光一闪,俘虏的人头便骨碌碌滚落在地,至死眼睛都还瞪得大大的,尽是不能置信之色。
慕容沅根本没有料到,端木雍容会突然过来插手,剑已经刺了出去,身体也在往前倾斜,根本就收不住,不由急道:将军小心!没事。
端木雍容捏住了她的剑尖,稳稳不动,以后若是在实在之中,遇到对方辱骂于你,或者挑起你的仇恨,千万不可因此而乱了心绪。
是。
慕容沅停住身形,收了剑,心下却隐隐觉得有点怪异。
虽然是教导自己的经验没错,但是完全可以等到自己杀了人,再慢慢讲,何必突然横插一缸子呢?不过看到地上那死不瞑目的人头,皱了皱眉,也没有再去多想了。
端木雍容更不会让她继续琢磨的,开口道:我看你给伤员治病的时候,一点都不畏惧血腥,但是每每死了人,就总是有些接受不了。
这样吧,我带你去城里面的大牢刑讯房,那里面什么残忍的事都有,见习惯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了。
曹三虎插嘴道:真的要带小羽去?会不会太恶心了点?我都……没等他说完,端木雍容已经不容置疑的叫走了慕容沅,让人牵了马,带着一小队护卫往城里去了。
留下话说一半的曹三虎,张大了嘴,郁闷道:好歹听我把话说完,那刑讯房里是真恶心,比杀人恶心多了,我都有些受不了。
他看向聂凤翔,你说将军到底什么意思,要把小羽培养出来,然后变成出云第八虎不成?麻五咂了咂嘴,我算是看明白一点了。
曹三虎摸了摸脑袋,疑惑不解,你看明白什么了?我怎么没看明白。
赶紧追了上去,老五,你快跟我说说啊。
邵棠默默转身走了。
剩下蒋小六和聂凤翔两个。
聂凤翔用脚将那头颅踢到尸体旁边,对死去的俘虏道:叫你嘴欠,骂了不该骂的人,活该送了命!摇了摇头,笑道:倒也死得干净利落,咱们大将军的剑术那可不是吹的,手起刀落,绝对叫你痛痛快快上西天。
蒋小六人虽小,但却机灵,眼珠转得滴溜溜的,朝聂凤翔悄声问道:老四,将军他是不是……?那个……小六。
聂凤翔打断他,拍了拍他的肚子,装好,别漏出来了。
******刑讯房的恶心程度的确非同一般。
慕容沅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回城,前后看了六场,第一次看的反胃惊悚不已,第二次则是忍着皱了皱眉,到第六场,面上总算能控制做出镇定之色了。
然后又是和聂凤翔等人捉对练习,能够支撑的时间越来越长,最厉害的一次就在今天,利剑直取邵棠面门,她避之不及,被斩碎了一只金镶玉的耳坠。
哎哟。
蒋小六咋呼了一声,那可是邵夫人留下来的遗物。
慕容沅微微吃惊,顾不上自己的手腕被震得发麻,赶忙上前拣了半截耳坠,满面歉意道:是金钩断了,我去找匠人给你重新熔上吧。
不用。
邵棠神色冰冷,从她手里抓走了耳坠,我自己会找人弄的。
端木雍容眉头微走,不悦斥道:捉对练习本来就是近死相拼,小羽并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的遗物,摆出这副嘴脸做什么?输了就要输得起!是,是我输了。
邵棠咬紧了嘴唇,抱拳行了礼,转身提剑走了。
慕容沅懊恼道:我当时求胜心切,也就没有多想……没事,没事。
聂凤翔跳出来打圆场,小姑娘脾气大,我去哄哄她就好了。
找到邵棠却是一阵冷声,当年邵将军死在了战场上,你母亲殉夫,为了这个,大将军才把你一个孤女留在军营里面。
在出云七虎几个人中,邵棠的功夫是最差的,虽然将门虎女,但之前并没有刻意修习过武功,把她算在七虎里面,是安抚她的一番用意。
小公主自幼有顶尖名师指导,本身也很用功,剑术原本就不差,如今国破家亡的状态之下,刻苦程度非同一般,今日赢了邵棠也是正常,偏偏她却想不开。
而她这份想不开,多半还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聂凤翔警告她道:你有什么心思我不管,但大将军只是抚恤下属子女,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想岔了!邵棠的心事第一次被人说出来,不由目光惊动。
******慕容沅在如此强化训练了一段时间后,以及习惯了血腥场面,也习惯了别人死在自己面前,至于噩梦……,那更是从来都没有做过。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就是现在这种状态,是不是早就连淳于化也一并杀了?罢了,追悔是没有意义的,当初没有杀掉的仇人,再补上就是,----淳于化在自己面前凌迟父皇,这个仇,一定要报!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压住心绪,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冷静,这是杀死敌人很重要的一点,端木雍容曾经反复交待过自己三次,每次都是神色严肃,否则乱了心神,送了命,就只能在黄泉之下慢慢追悔了。
一切都已准备完毕,是时候,该离开了。
你准备走了?端木雍容放下手中的谍报,看向她,依旧还是易了容的样子,清秀的脸庞,柳眉杏眼,特别是褪去金枝玉叶的华丽,笼罩上巾帼女儿的英姿,和记忆中的小公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是。
慕容沅回道:多谢大将军这些日子的收留。
端木雍容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道:能问一句,你是打算去东羌吗?是。
慕容沅不觉得有对他隐瞒的必要,一定要去。
端木雍容心下微微一沉,果然……,还是要去找宇文极的吧?视线不由停留在那纤细腰肢上面,那柄弯刀呢?好像从来都没有见你带过。
弯刀?慕容沅怔了怔,你是说阿兰若送的那一柄弯刀吗?见他点头,不以为意摇摇头,还在皇宫里面,恐怕是没有机会再拿出来了。
端木雍容心思转了转,你都不随身带着?为什么要随身带着?慕容沅不解,那柄弯刀十分华丽漂亮,也很锋利,但是自己用着并不习惯,我放在箱子里,偶尔才拿出来看看。
端木雍容咳了一声,想问一句,你不知道我们羌国的风俗?又觉得不如不问,转而试探道:当初宇文极送给你的那柄弯刀,你不带在身上,等你到了东羌见了他,多半会不高兴的。
慕容沅眨了眨眼,诧异道:你是说,阿兰若会为了一柄弯刀跟我生气?越发觉得莫名其妙,只是一柄刀而已。
再说阿兰若自从回国以后,除了最初的一封平安信,就再也没有跟我联系过。
微微有些失落,想来对他来说,我只是他小时候身处异国他乡的一段记忆罢了。
端木雍容不由在心里哑然失笑,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小公主根本就不知道,东羌男人送女子弯刀的特定含义。
慕容沅又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找他了?端木雍容更是惊讶,你不是去东羌找宇文极吗?不。
慕容沅淡淡道:我另外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是找他。
端木雍容眉头一挑,小公主不知道弯刀的特殊含义,也不是去找宇文极,看起来更没有任何情愫,这让自己放了心。
但……,她孤身一人去东羌能有什么事?继而很快想到了什么,你要找淳于化报仇?慕容沅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点了点头,是的。
她道:淳于化打了败仗,不敢回去见西羌皇帝,就逃回了东羌,听说躲进了淳于家龟缩起来,所以我要去找他。
端木雍容脸色一沉,淳于家族在东羌势力庞大,虽然比不上端木一族,但也不是可以轻易撼动的。
像这次淳于化惨败回了东羌,因为端木太后的偏袒不处置,皇帝也就没有过问,一样还是活得好好的。
顿了顿,你想在淳于家族里面杀他,几乎就是痴人说梦!慕容沅一想到父亲临死之前的惨状,眼睛又有点酸涩,咬了咬牙,大口大口深呼吸了好几次,方才渐渐平静。
别开端木雍容质问的视线,冷冷道:便是痴人说梦,我也是一定要去梦一次的。
她神色坚定,你放心,我还不会傻到直接去行刺。
端木雍容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弱柳似的,居然还绷着小脸叫自己放心,忍不住有点头疼起来,想了想,这样吧,反正眼下天气也冷了,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奔走,不如你暂时留下来,等到开春暖和了再走。
见她要分辨,抬了抬手,在这期间,我看能不能替你稍微想一点法子,总好过让你白白送死。
大将军……聂凤翔急匆匆跑了进来,掀起帘子一看,不由止步,呃……,你们在说要紧事啊?那我等下再来。
慕容沅摇头道:没事。
招手让他进来,别耽误了军情。
聂凤翔打量了几下,觉得气氛不对,讪讪道:你们……,在说什么呢?慕容沅解释道:我在这儿停留了好几个月,伤也好,该练的也练了,所以特意来向端木将军辞行,他说天冷,让我开春暖和了再走。
对呀,是很冷啊。
聂凤翔搓了搓胳膊,咂嘴道:外面都飘雪了,冷的我直哆嗦呢。
还跺了跺脚,一本正经的看向她道:不能走,不能走!肯定得等开春暖和了才能上路……过几个月时间,大将军也应该把人搞定了吧?不行,自己和蒋小六他们还能帮帮忙呢。
端木雍容又是一道冷冷眼风,你整天这么挤眉弄眼的,别是害了眼病吧。
嘿嘿,没有。
聂凤翔心中腹诽,人家要走你不让走,别是害了相思病吧?只是面上不敢流露出腹诽的嫌疑,继续朝慕容沅语重心长劝道:小羽啊,我们拼死拼活才把你救出来,你总得好好珍惜性命才是,怎么能一个人冒着大雪上路呢?慕容沅朝外看了看,我觉得也不是很大。
大啊,一会就下大了。
聂凤翔神色认真,忽地双手一拍,对了,对了,雷老虎腿上的伤还没大好,刚才我路过时,听得他在里面嗷嗷叫唤,你赶紧过去看一看。
行,我先过去。
慕容沅也不急着一时三刻就走,闻言出了帐篷。
等她走了,端木雍容忽地道:雷老虎会疼得嗷嗷叫唤?养了一个多月的伤,能有多痛?当初刚受伤那会儿,也不见他嗷嗷叫唤过。
聂凤翔咳了咳,呃,夸张了一点儿,一点点儿。
端木雍容没有深究,转而问道:何事?聂凤翔见他脸上冰山一块,眼里却有笑意,不由嬉皮笑脸凑上去,怎么样?还好今儿我来了吧?要是换做曹三虎那种榆木脑袋,可就哄不了小羽了。
端木雍容冷冷道:不用你哄。
是是是。
聂凤翔连声道:你来哄,你来哄。
只见一片飞刀子似的眼风凌厉的刮了过来,赶忙放下谍报,我先出去看雷老虎了。
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端木雍容等他走了,这才慢慢往椅背里面一靠,勾了勾嘴角。
----看来是自己之前想岔了。
小公主自幼和宇文极相伴长大,玩得亲密一些,也不奇怪,听她话里面的意思,并没有任何一丝旖旎之念。
而她现在心心念念的都是报仇,杀淳于化,----反正自己早晚都要杀他,或许……,可以一举两得。
继而微微一笑,看来她的心里并没有别人,……很好。
☆、89陪你一起去东羌慕容沅暂时留了下来。
毕竟古代没有便利的交通设施,大雪纷飞的,出行的确很不方便,马儿也受不了在大雪里面长时间奔袭,----杀掉淳于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须得留住命,徐徐图之。
而眼下到了年根儿,东羌和出云七州都停了战火。
出云城内,一片家家挂灯笼,户户披红彩的热闹景象。
将军府内,更是被装点的十分漂亮喜庆,这还多亏慕容沅帮着出了一些点子,听得聂凤翔夸赞,淡淡一笑,没什么值得跨臧的,不过是我从前见的多一些罢了。
----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十年公主生涯。
慕容沅忽地有些情绪涌上来,转了身,自顾自穿过了连廊,来到一簇殷红如血的红梅跟前,不由恍惚出神。
那时候,自己是无忧无虑的沁水公主,每到冬天就兴师动众带了宫人去御花园,只为折几支红梅,然后再花一下午的时间插好,拿去哄父皇欢心,也给母妃那边送去同样的一份。
所烦恼的,无非是这一枝梅花还不够开得好,有些稀疏了。
她在连廊上面的长条凳上坐下,看着红梅,看着白雪,眼睛忽然变得酸涩起来。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回忆,当初越是美好,现在想起就越是心痛难受。
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会想到过今日情景?孤苦一人,无依无靠,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动力,不过复仇而已。
如果咱们能撑过这一劫,父皇就为你好好的挑一个驸马,让你一辈子平安喜乐。
如果不能……,国破家亡之后,你只需要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否则就会像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可是父皇,阿沅做不到。
怎么能忘记你对我十年的无尽爱护?怎么能忘记你惨死在我的面前?怎么能忘记哥哥的狠心绝情?这些……,阿沅都忘不了。
忽然之间,慕容沅的身上多了一件温暖的东西。
她回头,将军?情知自己眼睛红了,有点不自然的偏过了头,视线落在身上的黑色裘皮披风,又宽又大,还带着才解下来的淡淡温暖,太过亲密了吧?她动手要解下披风,我……,我不冷。
披着吧。
端木雍容在旁边坐了下来,抬手阻止,有雪。
慕容沅的长相遗传自母亲,身量也是一样,属于娇小玲珑型,被端木雍容宽大披风裹上,整个人都被包了进去。
特别是端木雍容把兜帽给她套起来,两边风毛一挡,便只剩下一张巴掌大的莹玉小脸,小小的,叫人心生怜惜。
慕容沅很是不自然,没事,我……端木雍容打断道:你想家人了?是。
慕容沅情绪十分低落,被他一问,更是心思漂浮起来,倒是忘了再去拒绝对方的披风,想起从前下雪的时候,专门跑到御花园去给……,给父亲,折红梅回去摆放。
她自嘲一笑,你必定要觉得我十分无聊,这也当做一件事来说。
没有。
端木雍容既然起了心思,倒是很有兴趣听些和她相关的事,那么我来猜一猜,一定是折了最好的红梅,又多又漂亮,你的父亲见了喜欢的不得了,连声夸你是有孝心的好女儿。
笑问:我猜得对不对?他少有笑容,偶尔笑起来,便显得格外的不一样。
原本是长眉入鬓、宛若利剑的长相,因为眼里的笑容,顿时柔和了几分,----像是天山之上的白雪融化,又像是浩瀚无边的海浪平静下来,气势磅礴之后,带着无边无际的安宁平和,却难掩湛湛光华。
慕容沅看着那璀璨夺目的笑容,片刻失神,继而心底生出一丝异样。
原本因为自己曾经替他说过话,给了出云七州不小的帮助,救自己一命,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可是后来他又亲自带着去战场厮杀,让人陪自己捉对练习,还意外的斩下辱骂自己的俘虏头颅,一桩桩、一件件,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对方待自己好得有点过头了。
之前只自己满心仇恨难抑,想的都是报仇、报仇,除了报仇,还是报仇,根本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过。
眼下他不仅给自己披上披风,还如此语气温和,眼中带笑,两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再反应不过来就是脑子短路了。
----他可从来都是一张冰山脸待人的。
我现在……慕容沅张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说自己只想报仇,不想谈情说爱?那人家也没直接告白,叫自己怎么说?甚者猜错了呢。
罢了,以后远着一点吧。
端木雍容看清了她的情绪,小公主现在国破家亡,满心复仇,的确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逼得急了,她只会拔腿就跑吧?因而收了笑容,起身道:前面宴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我就是来叫你一声,快点过去。
好。
慕容沅有些慌乱的解了披风,还给他,谢谢你。
端木雍容没有拒绝,接了道:外头冷,你先自己回屋去找一件披风披上。
然后没有多说,旋即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倒是弄得慕容沅一怔,莫非真的是自己想错了?或许吧,人家只是看自己可怜呢。
算了,算了,不要去想了。
反正开春暖和自己就走,不……,等大雪停了就早点走,以后再也不见面还能牵扯什么?等到了东羌,再改变一下容貌,这世上便没有任何人认识自己了。
她满心复仇,并不想挂念太多,旋即丢开撂在一旁不去多想。
******端木雍容的家人都被东羌杀光了,整个将军府,主子不过就他一个,特意把聂凤翔和麻五、蒋小六、邵棠叫来,这四个不是早年死爹死娘,就是自幼孤儿,大伙儿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也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慕容沅当然也在,还特意换了一身新做的喜庆衣衫。
说到这个还有一个笑话,前些日子端木雍容只是吩咐,做几套小姑娘过年穿的新衣服,唔……,做得好看一点。
没说颜色,没说款式,没说式样,这让针线上面的人犯了难。
最后大家一合计,既然是大将军专门交待的,肯定是做给重要的人穿。
所以不管三七二十,只管往华丽好看上面做,绣花肯定要复杂繁复,裙子至少得是十八幅的,金线和云锦不要大意的用,扣子不是珍珠,就是翡翠,务必达到大将军要求的好看一点。
当慕容沅收到新衣服的时候,不由惊讶,一定要这么华丽吗?或者东羌人过年都是这个风俗?当她穿着这身金光闪闪的新衣服,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顿时惊起一片惊呼声,再看看众人的寻常过年穿着,不由愣在当场。
邵棠静静的打量过去。
小公主一头青丝乌黑如云,挽做朝月髻,金钗玉簪横斜,鬓角斜戴一大朵真红色的绢制芍药花。
哪怕易了容,金枝玉叶的气势仍旧掩盖不住。
哪怕穿得过于华丽,也没有一丝一毫压不住,反倒让自己忍不住猜想,若是她此刻以真面目示人,又是何等的倾国倾城绝色风华?如此佳人,也难怪大将军会心动了。
慕容沅转眸看向端木雍容,有些抱怨,你让人送这种金光闪闪的衣服过来,还只让我一个人穿,是拿我哄大家开心的?端木雍容一脸尴尬,解释道:没有,我只是让他们做的好看一点。
慕容沅乌黑的眼眸看着他,的确没有嘲弄自己的意思,想他也不是那样的为人,多半是下人闹错了,于是道:那我回去换了吧。
别啊。
聂凤翔赶忙阻拦,很好看的。
旁边两个没有审美能力的男性,麻五、蒋小六,也一致投了赞成票。
好看,好看,这才是女儿家的样子。
麻五还提醒邵棠,你也该打扮打扮了。
再次看向小公主,补了一句,就是……,晃得眼睛有些花。
端木雍容淡淡道:觉得眼花就别一直盯着看了,好好吃饭。
麻五刚说完就后悔了,得,自己这不是嘴欠吗?活该被骂!于是赶紧低头,从头吃到尾都没有再看慕容沅一眼,没办法……,不敢看啊。
----再看,眼珠子就要不保了。
麻五识趣,但不是每个人都那么识趣的。
过完年,上元节也过去了。
端木雍容重新搬回了前线中军大营,慕容沅也一起跟了过去,留在城中无所事事,日子难熬,还不如在军营里面治疗伤号,或者跟聂凤翔他们对练,对自己也是十分有用处的。
这天在校场上随便跟人练习,连赢三场,惊起一片欢呼声。
雷老虎最近一直打不得架,闷得慌,就让人把他抬到旁边围观,不由跟着叫了几声好,小羽好样儿的!抓了旁边的兄弟曹三虎,在他头上拍了一把,你去,也好好的打一场,你赢了小羽,我去找将军给你提亲。
提亲?!提亲!聂凤翔和蒋小六异口同声,一个耸肩,一个摊手,脸色都是古怪。
麻五则在旁边一阵咳嗽,我还是先走了。
怎么了?雷老虎还是不明所以,瞪圆了眼睛,反问道:我给兄弟找个好姑娘做媳妇儿,也不行吗?不是,大哥……曹三虎觉得自己要被哥哥坑了。
军营里面难得有个女孩儿,慕容沅又面目清秀可人,加上她经常给兵卒跟治病,和很多人都熟悉的,顿时响起一阵欢呼雷动的叫喊声,对对对,提亲!提亲!!赢了都就去找大将军提亲!倒是把曹三虎的话给打断了。
邵棠忽地回头,大将军。
端木雍容看着校场中央的热闹,开口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慕容沅一阵尴尬之色,没事,他们闹着玩儿的。
有人兴奋道:说谁最终赢了小羽姑娘,就娶她做媳妇儿呢。
雷老虎推了兄弟一把,快上啊。
啊……!曹三虎一声惨叫,顺势往地上一倒,不好,我崴着脚了。
他一瘸一拐的爬了起来,退出圈子,先回去歇一歇。
蒋小六扑哧一笑,继而看了看,那边主子明显很有几分目光不善,赶紧干咳了咳,往后退道:那个……,我年纪还小,还小。
聂凤翔上前给了他一拳,恼道:少他*妈陷害我!两个人扭扭打打的,麻五赶忙上前劝架,哎哟喂,你们要打到旁边去打,来,过来过来,这边好大一块空地呢。
三个人都退远了。
那些兵卒虽然都是粗汉莽夫,但是眼见统领们各找借口纷纷出溜,大将军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有聪明的已经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好心一点的,还悄悄在身后摆了摆手,拉住了几个不知死活的愣头青,纷纷保持围观态度。
雷老虎正在为兄弟临阵逃脱生气,不由骂道: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跟个姑娘家比划还怂了?大着嗓子高喊,三虎,你给我滚回来!曹三虎早就没影儿了。
端木雍容上前一步,气势逼人,凝声道:没有人上场吗?----他这个样子,只有想死的才会去上场呢。
既然这样……端木雍容转回身来,看向慕容沅,清明目光中带了几分柔和,朝她伸出了手,我让你十招,咱们比划比划几招吧。
整个校场都安静下来了。
不用吩咐,兵卒就各自识趣的退了几步,空出一大块场地,倒是显得雷老虎躺在椅子里孤零零的,他看了看众人,再看了看端木雍容,总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扭头就喊聂凤翔,聂老四你这小子坑我,干嘛不早点说!!气得要起身,好歹被身边的兵卒给按下去了。
小羽。
端木雍容目光深邃,宛若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深沉,拔了佩剑之后,便一动不动,身形犹如一座巍峨的高山,他微笑道:出招吧。
慕容沅一阵怔忪迷惑。
小羽姑娘,快点出招!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为了洗脱之前跟大将军抢女人的嫌疑,纷纷起哄,不遗余力的呐喊助威,出招!出招!!慕容沅还在回不过神,本来只是普通的捉对练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恍惚间,对面一道凌厉的剑光扫了过来,不由本能的挥剑格挡,叮的一声,两个人很快就交战比划起来。
端木雍容只是为了让她开局,别说下死手,就是一半的力气都没用出来,接下来便是只招架不进攻,退让十招,高大身形穿梭起来却是行云流水,气定神闲,很有几分言词形容不出的别样优雅,衣袂翻飞不已。
原本在旁边胡闹的聂凤翔等人围了过来,好久不见大将军上校场比划了。
十招过后,端木雍容便是用尽全力狠狠一斩,他力大无比,宝剑更是锋利,竟然生生的斩断慕容沅的剑,并且震得她手上发麻,将剑柄也掉在了地上!慕容沅大惊失色,啊,我的剑……我赢了。
端木雍容朝她微笑,下一瞬,佩剑利落回鞘,他大步走了上去,毫无征兆的将她打横一抱,像小猫一样抱在了怀里,我送你回去。
慕容沅更是被惊吓住了,不不不,之前那次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人分明就……,但是当着这么多人,要自己怎么说?顿时涨红了脸,低声急道:不,你放我下来。
端木雍容低头轻声,别动。
将她牢牢的禁锢住,黑色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等我一路把你抱回中军大帐,他们瞧了,就再也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了。
可是……慕容沅被他弄迷糊了,好像对,又好像不对,还没等她细细的想明白过来,耳畔便是呼呼生风,人已经在他的怀里走出了校场圈子。
下一瞬,身后一片欢呼雷动,大将军赢了!娶小羽,娶小羽!!有人哈哈大笑,小羽也是你叫的?要叫夫人……那你还叫?众人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雷老虎趁聂凤翔看热闹不备,一把抓住了他,怒道:你小子鬼心眼多,早就看穿了对不对?居然敢瞒着不告诉我,让我闹了大笑话!接着一顿猛揍,打量我起不来就收拾不了你,是不是?看不把你揍成一个猪头……哎哟,救命啊!!聂凤翔跟泥鳅似的,一个闪身就逃得远远的,我看你呀,上次不仅把腿给弄伤了,眼睛也不好使,怎么怨得了别人?做了一个鬼脸,回头你自己去跟大将军好好解释吧。
雷老虎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咆哮道:聂老四,你给我滚回来!!邵棠静静的看着一切,不言不语。
而中军大帐内,端木雍容已经放下了怀中小猫。
慕容沅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之前宇文极的争风吃醋,只觉得他是春心萌动的青涩少年而已,果不其然,回国就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
后来莫赤衣在城破前的求亲告白,那是场合特别,以为自己要死了,所以才能坦然应对。
而今天,感觉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了。
端木雍容见她站在帐篷门口,逆着光,身上带着柔和的光晕,白皙的肌肤微微泛着粉红颜色,仿佛咬一口,就会汁水欲滴的新鲜水蜜桃一般,实在诱人的很。
可是想起对方是一只小刺猬,不想吓坏了她,于是神色平淡道:我还要看谍报,你在旁边找个地方随便坐坐,等他们散了,就回去吧。
嗯?慕容沅抬眸看他,神色平静、冷面寡言,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难道自己又猜错了?等等,他这一冷一热的,到底是个意思?要是自己跟他说,我现在不想考虑婚姻的问题。
他会不会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这得有多尴尬啊!或者,刚才他只是单纯给自己解围的?毕竟姑娘家长时间混在军营,多有不便,这样闹了一场,往后就没有人对自己动心思了。
应该是吧,慕容沅再次抬头看了一眼,端木雍容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谍报,神色端庄肃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慕容沅只能以为是自己多心,加上想着很快要走,也就撇开了。
她并没有仔细想过,端木雍容的话,其实是一个不能逆转的命题。
今儿这么一路被抱回来,以后的确没别人敢打她的主意,但是……,有一个人还可以啊。
******大将军!门外有人神色紧张,有密报!待里面点了头,方才闪身进来,还留了人在门口守着,然后递上一封密信,东羌出大事了。
哦?什么事让你卫谦都紧张起来。
端木雍容不以为意,拆了信,当他看清信上内容时,饶是一向临泰山崩而不变色的他,也不由吃了一惊,居然有这样的事!他重新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才道:看来……,东羌要翻天了。
是啊。
卫谦身量清瘦,干巴巴的,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明,带着对世事人情的洞悉光芒,低声道:端木太后不仅死了,还死得很不光彩,就算皇帝这次的手段凌厉了一些,端木家也不敢闹出来的。
端木雍容轻声一笑,端木家?准确的说,应该是世代久居京城,世代掌控羌国权利忠心的端木嫡支,而自己虽然也姓端木,却并不是他们那一家的。
曾经年少的自己,还想着只要建功立业,就能靠近端木嫡支,到最后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不仅如此,他们还因为忌惮而陷害自己,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端木渊,还有你的那些子子孙孙,总有一天会全部死在我的手里!端木太后早早的死了,又是享尽大半辈子荣华富贵而去,倒是便宜了她!不过眼下没时间计较这个,而是抬头道:这是皇帝蛰伏十几年的雷霆一击,你瞧着吧,端木家必定要跟着死人,皇帝身边也会死人,东羌……,不太平了。
卫谦点了点头,又道:这样一来,攻打咱们的朝廷大军很快就会撤退。
这倒是一个大好消息。
端木雍容便是再冰山脸,想到这个,也忍不住心情愉悦的展颜一笑,宛若骄阳之火,相信过不了几天,端木太后忽患恶疾暴卒的消息就会传开,咱们须得早做各种准备,你去把人都叫过来一起商议。
是。
卫谦快速退了下去。
端木雍容往虎皮椅背里面一靠,重新估量如今天下的局势。
赵煜刚刚登基,又背负着谋逆篡位的罪名,加上新朝建立,战争损耗,以及安抚燕国国内各方势力等等,已经是自顾不暇;西羌才打了大大的败仗,想要再打燕国,只怕一时之间也没力气,更不用说,赵煜年富力强,可不是卧病在床的老皇帝,御驾亲征毫无问题,所以暂时应该不会交火;眼下东羌也乱了,端木太后一死,皇帝必定清除太后的党羽,两方较量之下,同样也是手忙脚乱的。
不过天下越乱越好,越乱才越对自己有利。
忽地想到一个人,之前宇文极费尽心思投靠了端木太后,杀了不少对手,眼下端木太后一死,只怕他的日子不会好过吧。
身处滔天洪流之中,抱错了柱子是很危险的,不知道宇文极有没有本事躲得过去?总之不会轻松就是了。
再而想到慕容沅,她……,真的不在乎宇文极吗?罢了,大男人的,何必跟娘们儿一样斤斤计较?自己想要得到的女人,就会用尽全力去得到,而不是猜来猜去、患得患失,若她不是全心全意装着自己,便是再好,也是不会勉强留下的。
端木雍容很快将这一点小纠结,撇到一旁去了。
而是将心思全部放在了当前局势上,就如他预期的一样,端木太后的死讯很快传遍东羌,东羌的朝廷打军也撤退了。
但后面的一系列发展,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端木太后死了,东羌皇帝和端木嫡支的势力较劲,屡屡生出险象,竟然发了一道圣旨到出云七州!称之前端木太后人老糊涂,加上奸臣当道,自己才被迫颁发圣旨,以至于误杀了忠臣良将的家人。
此刻已经将张世龄、寇延诛杀,特召请大将军端木雍容回国平定动乱,并且将另外三州,划入出云七州的管辖范围,同时允许端木雍容自己任命州郡属官,今后可以不向朝廷进贡上税,封出云王。
等于将出云七州和毗邻三州,划做端木雍容的藩国。
皇上这是急了。
卫谦笑道:想来他雷霆一击除掉太后,却不彻底,更没有能力压制端木嫡支等世家大族,所以不得不拉拢大将军,好和端木嫡支对抗。
雷老虎大笑道:哈哈,什么大将军?现在可是出云王了。
对对对。
聂凤翔最爱凑趣、凑热闹,赶忙站起身来,一脸认真的行了大礼,属下见过王爷!旁边麻五和蒋小六也跟着凑趣,大家嘻嘻嘻哈哈的,气氛欢腾起来。
王爷。
卫谦也改了口,咱们回去吗?当然要回去!端木雍容目光凌厉,笃定冷声道:皇上不请我回去,我也是要以另外的方式回去的!不过不急,等把州郡官员都换做咱们的再走。
有这十州作为自己的根基,不管是后燕、西羌、东羌,都已经不能一口吞下自己了。
回东羌自己有两件事情首先要办,一是除掉端木嫡支,二是淳于化。
端木雍容忙碌了好几天,细细的安排妥当之后,才有时间找到慕容沅,问道:这几天外面的各种消息,你都听到了吧?外面人声鼎沸的欢呼声,以及各种传言,慕容沅当然都听说了,想着他忙,没好赶过去添乱,此刻听他问起,不由朝他道喜,恭喜大将军成为出云王。
端木雍容淡淡一笑,你也跟着打趣。
慕容沅凝目看了过去,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乱世中,已生人主之象,举手投足都带着难掩的威势,宛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又犹如熊熊烈火,气焰滔天!哪怕是此刻面含微笑,也有一种隐隐的迫人气势。
这样的人,心里装的应该是如何逐鹿天下,又怎么惦记自己一个亡国公主?再说他若是真的惦记,对付自己一个弱女子还不容易么?根本不需要耗费太多心思。
----想来之前是自己误会了吧?慕容沅在心里摇头一笑。
小羽。
端木雍容的目光忽地明亮,宛如灿烂阳光穿破层层乌云一般,刹那间将整个帐篷都照亮起来,他自信坚定、意气风发,我陪你一起去东羌。
慕容沅睁大明眸,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听错了。
☆、90再相见,君可识?陪我一起去?慕容沅久久不能回神。
端木雍容凝视着那一双翦水秋瞳,清若林间小溪,里面写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旋即哈哈一笑,看你,吓着了?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慕容沅越听越迷糊,我不明白,那你到底还去不去呀?当然去的。
端木雍容察觉自己之前说过了头,改口道:你只知道东羌皇帝划了三州给我,封我出云王,却不知道圣旨还同时召我回去。
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正巧你也要去东羌,咱们不是正好一起同路吗?大家都有个照应。
慕容沅不好意思道:我哪里能够照应你们?添麻烦还差不多。
端木雍容笑道:雷老虎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呢。
是,不过……慕容沅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因为正巧同路,所以开了一个玩笑。
但他最近是不是笑得太多了点?说不出哪里怪怪的,你最近好像很开心,总是笑,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吗?端木雍容想了想,可能吧,心情太好了。
他神色坦荡荡的,这次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东羌那边割了三个州给我,换做谁又能不高兴呢?把打仗的那一套,敌退我进、以守为攻用了出来,掐着她的底线,用郑重的神情问道:咱们一起去东羌有什么不好,怎地推三阻四的?难道你不想去杀淳于化了?当然要的。
慕容沅目光一冷,笃定道:这件事是我一定要去做的。
那就好。
端木雍容收敛了笑容,朝她道:晚上咱们要搞一个庆功宴,你去找聂老四他们商议一下,务必搞得热热闹闹的,让大伙儿吃个痛快。
继而神色一肃,但是有一点,不许喝酒!因为他神色严肃,慕容沅总算觉得他恢复了正常状态,原本七上八下的心,也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继而自嘲,最近怎么越发爱胡思乱想了?好了,好了,你一个亡国公主,人家能看上你么?以后再也不要往别的方面想了。
走吧。
端木雍容领着她一起出去,各自分头办事。
走了一段儿后,忽地驻足回望了一下,在心下摇头,……不行,她现在戒备心太重了,不能逼得太紧,否则把话说死了就不好圆回来了。
看来……,往后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
******端木雍容在出云十州一番整顿,然后给后燕的赵煜写了一份折子,只说是去东羌报仇雪恨的,不得不与贼人虚与委蛇,还望圣上见谅。
赵煜眼下自顾不暇,各地动荡、逆军残党未能尽除,谣言又是一茬一茬的,因而明知道他这是两面称臣,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倒因为对方的离开,觉得减轻了不小北面的压力。
等出云王的铁骑大军抵达东羌帝都时,已经是三月春暖了。
东羌皇帝亲自出程迎接,凤翣龙旌、旌旄飘扬,依仗队伍足足铺展了三里之长,周围一片黄伞青扇的皇家礼仪景象。
出云王有骑马上殿和佩剑的特权,一直到了跟前,方才翻身下马,隔了十来步像东羌皇帝行了大礼。
嘟----依仗中号角之声长鸣不息,庄严肃穆。
君臣一番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的对话,周围大臣跟着附和,山呼雷动,不过也有不少表情僵硬,勉强配合做做样子的臣子。
反正就是走个形势,大家心里都有数,端木嫡支没有当场撕破脸,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慕容沅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只能远远看见一群小黑点儿,隐约能够分辨出,东羌皇帝身形颀长,正当盛年,精神奕奕的,完全不是传说中醉生梦死的样子。
想到此处不由一笑,只怕端木太后身处熊熊烈焰之中,至死都不会想到,那个整天贪恋女色的昏庸皇帝,会给自己致命一击吧?又或许临死之前想到了,但也晚了。
而且东羌皇帝这些年努力造人,虽说宫斗之中死了不少皇子公主,但是现今存活下来的,仍旧有十五个公主,十二个皇子。
这些子女,以及他们背后的母亲、母族,为了各自的利益,不用皇帝驱使,就会用尽全力拼命争斗获取!在端木太后一死之后,这种斗争几乎演变到了白热化,他们……,自动成了皇帝对抗端木嫡支的武器!----倒是十分有趣。
慕容沅想到了当初的燕国皇室,哪怕只有嫔妃数人,皇子公主寥寥几个,但也同样遏制不住明争暗斗,以命相搏,----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
东羌的皇室更像是一锅大热粥,沸腾不已。
不过这不是自己该操心,慕容沅摇了摇头,早点杀了淳于化才是最要紧的!在马车里闭上眼睛,等待前面仪式结束以后,晃晃悠悠的进了东羌帝都之城。
走了一段儿,外面却起了争执,是端木雍容的声音,回旧居。
有宫人奸细的嗓音,王爷,那可是皇上亲自为你敕造的啊。
多谢皇上圣恩。
端木雍容声音平淡,不过还是想先回故居住一住,那里还有许多旧物,想来皇上亦能体恤微臣的思家之情,不会怪罪的。
根本不管那宫人,便领头骑马往另一头去了。
宫人奈何不了他,只能回去复命,东羌皇帝怔了片刻之后,淡笑道:人都是念旧的,难免、难免,由得他去吧。
明白对方是对新王府不放心,想了想,反倒御笔重新提了一副字,吩咐道:再给出云王做一块新匾额,挂在旧居上面。
等人走了,脸色却是微沉。
这柄锋利之刃,自己还得好好的操控才行,否则拿他杀人,一不当心就有可能会伤到自己!东羌皇帝眼睛微眯,靠向椅背,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睁眼,给出云王置办的接风宴席,让成年的皇子公主们全都出席,给他接风洗尘。
----或许,可以许配一个女儿给他。
等等。
东羌皇帝又叫住了宫人,补了一句,郦邑大公主身子不适,这种热闹的场合就不必去了。
******端木雍容在城外安排十万大军驻扎,城内留了五百心腹亲兵守在王府,帝都内外都有防备,尽管如此,进宫赴宴的时候还是十分谨慎,除了雷老虎受伤,卫谦不会武功被送除了城,聂凤翔等人都扮作了侍卫,慕容沅和邵棠两个扮作侍女模样,全都一起跟随进宫。
真的也让我去啊?慕容沅一面整理衣服,一面问道。
端木雍容看向她,沉声道: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王府。
嗯。
慕容沅的目光变得迟缓起来,他……,这算是在关心自己吗?等等,怎么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因为身边没有亲人,没人关心,所以别人一点点好意,都要乱想一番吗?环顾一圈儿,只见大家的神色都是肃穆紧张,不由越发埋怨自己,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端木雍容这么说,又不是单单针对自己,就算邵棠或者聂凤翔被单独留下,他肯定也不会同意的,唔……,不要再想了。
等进了宫,端木雍容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到抱月楼上等着,一则清净安全,二则也能看看下面的动静,有什么事,好招呼一下。
补了一句,毕竟今儿人多眼杂,站在高处看得更清楚一些。
是。
慕容沅和邵棠都是神情戒备,齐声应了。
端木雍容嘴角微翘,只是未雨绸缪,别这么紧张,现在皇帝还用得上我,肯定会仔细做好安全工作的,你们留一点儿就是了。
然后叫来宫人,吩咐道:领她们到抱月楼上面歇着。
东羌皇宫的布置和燕国不太一样,建筑风格也有差别,高耸的屋顶,各种奇奇怪怪的装饰,构成了一副异域风情的画面,慕容沅站在楼上往下眺望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视线颇为遮挡,与邵棠说道:这么重重叠叠的,倒还真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
邵棠好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比喻。
慕容沅回头看向她,眉目干净,略带英气,虽然皮肤不是太白,但是换上女儿装以后亦有几分清秀。
此刻笑容绽放,更像是某个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不由道:你在军营里的打扮,总是叫人把你当做野小子,其实这么穿着要更好看一些。
是吗?邵棠止了笑容,别开视线,哪里比得上小羽姑娘呢。
慕容沅不明白她何出此言?正要说几句和缓话,楼下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踢踢踏踏的,像是一群人上了楼。
不由目光一凌,和邵棠互相交换了眼神,配合默契的迅速分开站立,袖子中笼着的利剑蓄势待发!哈哈,上面果然有人!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领头走上来一个绯色红妆的明丽少女,鹅蛋脸儿,大大的眼睛,穿着十分华丽矜贵。
她转身看向后面三个小姑娘,神色骄狂道:我赢了,你们快点把东西交出来!那三个小姑娘打扮也是不俗,不像侍女,倒像是年纪小一些的妹妹。
一个褪了手上的镯子,一个拔了头上的金钗,一个摘了一对耳钉,全都老老实实交了出去,一句怨言都没有,显然是很畏惧这个姐姐的。
今天没有别的女眷,作为主子的女眷只有东羌皇室的公主,慕容沅不认识人,搞不清这四位公主是什么来历,不由转头看向邵棠,却见她微微蹙眉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招惹这群人。
但她示意不招惹,慕容沅也没打算招惹,却不代表对方愿意放过她们,那绯色少女拿了妹妹的东西,然后看了过来,喂!你们两个见了我,怎么还不快点下跪?!当心给你们一顿马鞭子。
邵棠神色为难,走到慕容沅身边低声,小羽姑娘,那是余姚公主,她的母亲是盛宠多年的夏贵妃,为人十分难缠。
劝道:要不,你委屈一下……没事。
慕容沅轻轻摇了摇头,----明白对方在担心什么,但自己不是母亲玉贵妃那种高傲性子,情势无奈之下,屈一屈膝也不至于要死要活。
因而拉了邵棠的手,一起上前,口中道:给公主殿下请安……正要屈膝下去,那边余姚公主已经恼怒上火,一鞭抽了过来,居然敢在我的面前嘀嘀咕咕的!找死……下一瞬,她却是吃惊的愣住了,自己的马鞭,居然被对面那个娇小的侍女给抓住,扯了几下,却是纹丝不动。
方才那记鞭子只奔邵棠面门而去,慕容沅已然恼怒,公主殿下,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人?忍了忍气,因我不识公主殿下金面,她只是介绍了几句,并无任何不敬之语,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见谅?!余姚公主从来未曾如此吃瘪过,本来只有三分火气,打几鞭子就算完事儿的,这会儿也变做了七分,恶狠狠道:你给我松开!慕容沅却道:那公主殿下先答应了,不能打人。
笑话!余姚公主的怒气涨成十二分,更因抽不出马鞭,而微微涨红了脸,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来教训我了?!松开,你松开……她用力一扯,不仅没有抽出马鞭,反倒因为一弹,而往后踏空了脚下楼梯,吓得后面三个公主避之不及。
一串尖叫声之中,宫人们赶忙上前搀扶,公主殿下当心呐!好歹扶住了人,没有让余姚公主摔下去,但却把末尾的几个小宫女给挤倒了。
余姚公主气得柳眉倒竖,朝几个妹妹大骂,眼看我要摔倒了,你们不说赶着拉我一把,居然还敢纷纷躲开?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最近的一个妹妹脸上,往后别想让我带着你一起玩儿!挨打的公主个子最矮,看起来是年纪最小的一个,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吃了姐姐的一巴掌,顿时大哭起来,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拨开宫人,往下冲了出去,呜呜呜,我要回去找母妃……----顿时一片人仰马翻。
余姚公主根本不管妹妹的去向,转而回头,指向慕容沅和邵棠,高声怒道:都还愣着做什么?快给我把那两个贱*婢抓起来!!是!一群宫人领命,纷纷围了上去就要抓人。
慕容沅明知道被人抓住,就是挨打的份儿,哪里肯受?朝邵棠递了一个眼色,两人动作灵巧,一前一后翻了栏杆跳下楼。
留下一堆宫人面面相觑,余姚公主更是瞪大了一双眼睛,大喊道:拦住!不许让她们跑了!怎么回事?一个低沉的嗓音在楼下响起。
余姚公主不由探了一个脑袋,看了下去。
阳光明媚的门口,走来一个身量高大的年轻男子,约摸二十六、七岁,肩宽身厚、步履沉稳,站在那儿就好像一座大山似的。
他一进来,就将那个娇小的侍女挡住,让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好似一片可以遮风避雨的黑色羽翼。
这人……,就是端木雍容吧?听父皇的意思,要在今儿来的六位成年公主里面,挑一个,下嫁端木雍容,----不过是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也配在皇室公主里面挑三拣四?!余姚公主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傲慢款款走了下去。
待她看清楚端木雍容的样子,却是一惊。
要怎么形容眼前这个人?东羌皇室里面美人和美男子多得是,他不是俊美无双,但是却五官清晰凌厉,有如刀削,长长的浓黑剑眉,明亮深邃宛若乌锗石一样的眼睛,赋予他另一种英武之美,宛若神殿里让人仰望的神祗雕像。
他不言不语,便有一种浓浓的巍峨高山般慑人气势。
余姚公主不知不觉收敛了几分骄狂,缓了缓口气,是这两个奴婢闯了祸,差点就害得我摔下楼梯,既然她们是出云王府的人,就由王爷你自己做个处置吧。
端木雍容平静听她说完,继续看向慕容沅,你来说。
是这样……慕容沅禾眉微蹙,将方才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
端木雍容点了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然后回首看向余姚公主,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就好了,我让两位师妹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吧。
意思是,这两位不是王府的丫头,就别再不依不饶了。
可惜余姚公主完全不能领会这番暗示,或者说不愿意领会,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是很客气了。
让他出云王自己处置两个贱*婢,是给他大大的面子,他却处处袒护,竟然要自己息事宁人?师妹?什么狗屁玩意儿!余姚公主一声冷笑,喝斥道:给我拿下!退后!端木雍容摆了摆手,让慕容沅和邵棠站在自己身后,继而按住佩剑,朝着宫人们冷冷道:谁敢动手,就先放倒了我,再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从他的尸体上面踏过去?慕容沅目光惊动,不由诧异的看了看他,却只看到一个高大宽厚的背影。
转头看向邵棠,在对方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惊动,以及……,某种领悟之后的黯然伤神,不过眼下情势紧绷绷的,没有心思去细想。
更多的,是因为端木雍容的维护而不能平静的心绪。
众位宫人都是踌躇不前,----开玩笑,谁敢和杀人无数的出云王对打啊?等下脑袋怎么搬家的都不知道!场面顿时僵持起来,眼见余姚公主脸色难看,就要发作,其中一个老成点的宫人上前,低声道:不如……,禀告皇上再做处置吧。
此刻宴席还没开始,东羌皇帝的御驾还没有过来。
余姚公主虽然骄狂跋扈,但也清楚,自己的这些奴才走狗不是人家对手,打起来肯定十分难看,因而气得跺了跺脚,哼!你们给我等着!!算了,这种人嫁过去是填房不说,还要受气,谁愿意嫁谁自己嫁去!一扭身,就上了凤辇找皇帝告状去了。
端木雍容转回身来,平淡道:没事,有我呢。
好。
慕容沅低声应道:我知道。
邵棠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大将军他……,眼睛分明只是看着她一人,就连刚才的庇护,那一句,谁敢动手,就先放平了我,从我的尸体上面踏过去!!,也是只对她一人说的吧。
她心里不是滋味儿,而不远处,有人心里更是波涛汹涌的震惊不已!----是自己看错了吗?怎么可能!!宇文极看着那个窈窕纤细的背影,那么熟悉,那么难忘,分明就是日日夜夜在梦里出现的那个她,可是她……,不是已经死在燕国皇室的大火里面了吗?又怎么会出现在端木雍容的身边,出现在东羌皇室?!心中不由掀起滔天巨浪!哥哥。
宇文真儿在旁边小声提醒,你怎么了?瞧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宇文极强行命令自己平息情绪,面无表情,没有。
胡乱敷衍了一番,我是看余姚和出云王起了争执,看样子肯定是去找父皇告状了,等下必有事端,今儿这场接风宴席只怕不平静。
宇文真儿低声道:别说了,五皇兄就在那边呢。
她口中所说的五皇兄,正是余姚公主的嫡亲哥哥楚王,两人皆出自盛宠多年的夏贵妃,----原本因为皇帝的偏爱,在端木太后还活着的时候,这对兄妹就够跋扈的,现在端木太后一死,更是骄狂的没有边儿了。
眼下宇文极兄妹在后宫中处境不妙,以前依附端木太后日子好过,也同时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靠山没有了,随时随地都要防备被人反咬一口。
也难怪宇文真儿如此紧张戒备了。
然而宇文极的心情冷静不下来,视线总是不自觉的扫向前面,将那娇小的身影在脑海里不停回放,一一比对,分明就是她啊!但是顾及周围的皇子公主们,并不敢贸贸然上去查证,忍不住在心里小小声道:转过来,转过身来,让我看一看是不是你。
阿沅……,真的是你吗?☆、91他乡又重逢父皇你一定要为我做主!余姚公主脸上怒气难消,掐头去尾、添枝加叶的把事情说了一遍,那两个婢女见了我不但不下跪,还气焰嚣张,险些还得我摔下楼梯,实在是罪大恶极!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尽是熊熊怒火,那出云王更是不知好歹,我都退了一步,让他自己处置那两个婢女,他却不肯!还威胁我的人,说是要处罚那两个侍女,就要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简直嚣张到了极点!东羌皇帝听女儿说完,淡淡道:好了,朕知道了。
余姚公主惊疑不定,父皇,你不管我了吗?一脸委委屈屈之色,女儿受了那么大的气,你不为我做主了吗?这一招,往常十分管用,但是今天却不大灵光了。
不必说了。
东羌皇帝眉头微皱,挥了挥手。
余姚公主虽然骄狂跋扈,但清楚父亲的脾气,以及母亲也私下提点过许多次,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
再说下去,绝对不会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就有什么好果子吃的,只能忍了气,那女儿先到外面候着。
东羌皇帝倒是没有管她,等人走了,方才看向身边一个仙骨珊珊的道长,问道:不知玄清道长,如何看待这件事?玄清道长约摸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甚是年轻,长眉细眉、略清瘦,一袭修竹细纹的月白长袍,海水蓝边儿,衬出宛若清冷月华一般的淡雅气韵。
听得皇帝问话,神态不卑不亢回道:余姚公主正在气头之上,说话难免有些偏颇。
东羌皇帝哧的一笑,什么偏颇?只怕十句里头没有三句真话。
摆了摆手,你想说什么就说,朕不会怪你的。
是。
玄清道长微微欠身,说道:既然对方是端木雍容身边的人,必定入宫之前就被叮嘱过,不要惹事等等,断然没有主动欺负余姚公主的道理。
而出事的地点在抱月楼上,那两个侍女一定是奉主人之命,站在楼上望风的,虽然不知怎地和余姚公主起了争执,但公主肯定受了不一点委屈,当即就要责罚人。
说到此处,顿了顿,从出云王为两个侍女庇护的情形来看,必定不是真侍女,而是十分要紧的人,所以才会争执不下。
他娓娓道来,恍若亲眼看到整个过程一般。
东羌皇帝觉得和此人说话,仿若春风拂面似的,十分怡然,不由笑问:既然道长洞悉事情原委,不知可有了主意,要如何处置此事?自然是以安抚为上。
玄清道长徐徐道:端木雍容不是不知分寸的人,不会无故和余姚公主过不去,既然是公主理亏,皇上当然要做仁爱之君安抚臣子。
他道:如今出云王已经所辖十州,俨然如同藩国,皇上是不能在嘉奖他本人的了,那么就嘉奖他身边的女人,赏些金银财宝,甚至……,可以封个县主之类的名头。
皇上如果能这般体恤下面臣子,做臣子的,自然也就只能一门心思效忠了。
一门心思效忠?东羌皇帝反问道。
玄清道长补道:当然是在端木雍容必须翻脸之前,之后么……微微一笑,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哈哈。
东羌皇帝大声一笑,好一个另当别论。
不过却清楚对方的话没错,现在正是需要大力安抚端木雍容,用得上他的时候,这种面子上的封赏,不妨搞得花团锦簇一点儿,反正不过是给女人一个名头罢了。
皇上的意思……就按你的意思办。
东羌皇帝站起身来,抬手道:走吧,赴宴。
玄清道长跟在皇帝后面,等他见到所谓的出云王的侍女时,不由微微吃惊,那个女子分明用了易容术,意欲何为?而且奇怪的是,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低眉敛眉,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不动声色打量。
东羌皇帝大步流星上前,步伐矫健、身姿提拔,怎么看都是一个清明的皇帝,而非传闻中的酒色之徒。
此刻更是笑容可掬,平和道:雍容,你们都已经到了。
给皇上请安。
在端木雍容的带领之下,一群人朝着皇帝行了大礼。
旁边等候的皇子公主们也跟了过来,见过父皇。
宇文极当然也跟了上来,要努力握紧了拳,才能抑制住不上前一看究竟的冲动,可是近距离一看,那个背影越发像那个她了。
甚至就连一些细节,比如站姿、手的摆放位置,都是那么的想象,几乎就是同一个人啊!东羌皇帝再开金口,方才是那两位和余姚起了争执?邵棠不善言辞,慕容沅当仁不让站了出来,将事情用陈述的语气讲了一遍,然后赔礼道:都怪我们行礼慢了,所以和公主殿下起了一点误会,还望皇上和公主殿下宽宏大量,饶恕我们的过失。
宇文极心底一凉,怎地声音不对?!东羌皇帝饶有兴趣的看向慕容沅,这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少女,姿态从容,又大又漂亮的眼睛,面貌却生得平凡了些,仿佛把一个绝色美人的眼睛抠下,按在了一个清秀少女的脸上,奇异的不和谐。
而她说话的时候,虽然尽量表现出谦卑和柔顺,但还是掩不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仿佛出身名门,举止落落大方,带着从小养尊处优的优雅从容。
你叫什么名字?东羌皇帝问道。
慕容沅微微吃惊,仓促之间来不及细想,只能报出另一个世界的名字,萧羽。
萧羽?东羌皇帝想了想,问道:是出自燕国的渮郡萧氏一族吗?不是。
慕容沅回道:只是寂寂无名之辈。
余姚公主的耐心忍到了极限,眼见父亲不仅神态温和,还对那侍女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难不成后宫又要多出一个嫔妃?!替母亲着急之际,更是上火,于是插嘴道:寂寂无名之辈?我看未必吧。
她故意冷笑,要不然,怎么会让出云王连命都不要了,也要护着你?指不定是什么心肝宝贝呢。
余姚!对于女儿的自作聪明,东羌皇帝大大的不悦,冷声道:今天是为出云王接风洗尘的日子,你不仅无缘无故挑起事端,还打了你妹妹,又险些伤了出云王的两位师妹,实在太不知道分寸了!此言一出,不仅余姚公主愣住了,其他皇子公主也是一片吃惊之色。
余姚公主则是又惊又恨,父皇……,是她们以下犯上的。
东羌皇帝冷声道:还顶嘴?!余姚!一个长相英俊、眉眼风流的皇子走上前来,喝斥住了余姚公主,还不快点向父皇认错?!认完错就赶紧回去找到十四皇妹,好好的哄一哄。
慕容沅侧首看了那皇子一眼,见他如此维护余姚公主,支走她,应该就是邵棠说的楚王,余姚公主的嫡亲哥哥吧。
人倒是长得不错,只是目光扫向自己和邵棠的时候,阴恻恻的,明显是暗暗记恨上了。
父皇……,女儿错了。
余姚公主委委屈屈的认错,咬紧了唇。
你还觉得委屈?东羌皇帝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去抄写一百遍《女诫》吧。
继而看向慕容沅,端木雍容的视线偶而有几次移动,都是扫过这个少女,再想起女儿之前说的话,不由猜疑,----相好?未婚妻?心上人?不管哪一种,自己都大大方方给她一个恩典。
端木雍容见皇帝一直盯着慕容沅看,不由眉头微蹙。
下一瞬,东羌皇帝却是笑道:既然这位萧姑娘是出云王的师妹,又受了委屈,那朕就替余姚弥补一下。
金口玉牙定了乾坤,封你为云郡主。
慕容沅一惊,不由侧首看向端木雍容。
宇文极便在后面瞧见她的半张侧脸,线条优美,柔和,清秀可人,但却不是记忆中的那个她,原本提起的心渐渐落了下去,一片空落落的。
原来……,只是两个背影相像的人而已。
----他失去继续打量的兴致。
耳畔响起了端木雍容沉厚的声音,小羽,快谢恩。
慕容沅并不习惯给人叩拜,从小到大,自己都是站在父皇身边,何曾认认真真的行过大礼?可是心下明白,自己要是不拜就得惹出天大事端,端木雍容也会为难,因而念头不过一瞬,便学着别人叩拜的样子,拜谢道:民女萧羽,谢过皇上恩典。
东羌皇帝哈哈一笑,从今儿起,你就不是民女了。
是。
慕容沅到底身处皇室多年,过来那个坎儿,很快从容起来,这都是皇上的福气泽被天下臣民,臣女方才有此荣幸。
说得好。
东羌皇帝看起来很是高兴,走吧,开席了。
领了端木雍容和皇子公主们入席,慕容沅和邵棠也跟了上去。
余姚公主气得愣在当场!楚王上前低声,不可造次!惹恼了父皇,到时候叫你哭都来不及。
----自己的父亲,可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
余姚公主恨恨咬牙,跺脚道:贱*人,给我等着!一扭身就跑了。
楚王想要教训妹妹几句,眼下不是时候,妹妹可以不出席,自己可不能跟着她胡闹跑掉,----自己不在场,谁知道其他兄弟会捣什么鬼?!至于那个什么云郡主,更得多加留心留心了。
入席,东羌皇帝坐了最上面的主席,端木雍容坐了稍次一点的客席,左边一行是七位公主,余姚公主和十四公主缺席,右边是整整十个皇子。
慕容沅原本是站在旁边的,东羌皇帝看向她吩咐,云郡主也入席吧。
是,谢皇上恩典。
慕容沅想拣了最末尾十四公主空出来的位置坐,但是另外两位小公主却咕嘟着嘴,虎视眈眈的看着她,明显带着不愿意,----想来是因为十四公主被余姚公主扇耳光,不敢埋怨余姚公主,而迁怒到自己身上了吧。
不由踌躇,要不要叫宫人再搬一张椅子过来。
来这儿坐吧。
一个眉目浓丽、笑容甜美的少女招了招手,看向慕容沅,她笑得天真无邪,正好余姚生气走了,空着呢,你坐这儿吧。
有宫人上来介绍,云郡主,那是孝和公主殿下。
孝和公主?不就是宇文极的妹妹,宇文真儿吗?慕容沅有些意外,她居然长得和宇文极并不相像,约摸是像母亲吧?正在犹豫要不要看一眼宇文极,宇文真儿已经笑盈盈上来拉人了,来,我们俩正好说说话,十二、十三她们还小呢。
慕容沅心绪纷乱不平,----她怎么会突然对自己感兴趣?难道宇文极认出自己了,所以交待妹妹照顾自己?可是眼下不敢四处乱打量,只能朝她微微一笑。
宇文真儿见她迟疑,便朝上道:父皇,让云郡主和我坐一起说说话吧。
东羌皇帝看向她,这个女儿一向能说会道、长袖善舞,让她安抚一下那萧羽正好,于是颔首道:唔,你们坐罢。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慕容沅简直就跟被放在了聚光灯下一般,眼见皇帝应允,只能跟着宇文真儿入了座,好在很快宴席就开始,歌舞升平、喧哗热闹,总算没人再继续盯着这边看了。
宇文真儿低声笑问:你是哪里人?幸亏慕容沅在军营里面混了许久,周围都是东羌人,偶尔也听他们聊天说话,于是随便报了一个东羌地名,然后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只做担心模样,我坐了余姚公主的位置,万一她等下回来……宇文真儿甜甜一笑,别怕,是父皇让你坐的。
她俩小声说着话,宇文极在对面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不对……,还是不对,哪怕这个云郡主面貌声音都不同,但就是让自己有一种感觉,是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可是又不好无缘无故一直盯着她看,只能状若无事,自顾自在心里默默琢磨。
而这边,宇文真儿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不停在旁边介绍。
慕容沅却只觉得自己眼花缭乱,东羌皇帝的子女实在是太多了,今儿就算没有全到场,也差不多小二十个,偏偏他们有些还长得差不多,要猛然记住一个小班的人,实在是有够吃力的,只能努力把几个年长的记下。
至于小家伙们,暂时不用花费太多心思。
有宫女过来献茶,托盘里面一共是六种茶,介绍道:玫瑰花露、木樨清露、樱桃花露。
前面三种都是花茶,后面则是清茶,雪山松雾、武安秋毫、墨针。
慕容沅拿了一盏木樨清露,因见宇文真儿拿了墨针,微微惊讶,很苦的,你居然爱喝这个?尝着玩儿。
宇文真儿笑眯眯的,心下打量,----她说话的口气很自然,你啊我啊的,完全不是不懂礼数的那种随意,而是……,好像她的身份本来就很高贵,哪怕面对皇帝和公主,也没有丝毫的敬仰和畏惧。
这个萧羽,到底是什么来头?不管怎样,先笼络好出云王身边的人总没错。
自从端木太后一死,自己和哥哥在宫中的日子就是举步维艰,虽然哥哥认在皇后名下,可那也不是一位良善的主儿。
眼下皇宫里已经是父皇的天下,而父皇倚重出云王,那么只要抱好了这根大柱子,总能稍微喘一口气吧。
她面上甜甜的笑,心头想法却早已经转过一千转了。
抬起头时,见慕容沅眉头微蹙,不由问道:花茶不好喝吗?没有,挺好喝的。
慕容沅闻到一丝奇异的香味,想要辨别,可是周围一群涂脂抹粉的公主们,各种香味飘散在一起。
不是她疑心重,而是那香味根本不是胭脂水粉里面的味道,也不是花茶的,到底是什么奇怪的东西?余姚公主临走之际,那恨恨的样子还在眼前漂浮着呢。
不由自主四下里看了看,忽地一顿,在脚边拣起一个草绿色的小小香囊,因为跟草地的颜色差不多,又在后面的椅子脚边,若非留心,只怕很难发现。
你的香囊掉了?宇文真儿问道。
不是我的。
慕容沅一面解绳,一面道:可能是之前的宫女落在这儿的。
打开往里面一看,居然是一些干草粉末,只是隔着香囊揉了揉,那股奇异的香味就顿时蹿了出来!就是这个,好像……,是金叶香草。
不是你的香囊?宇文真儿虽然不认得里面的东西,但是自幼在勾心斗角的东羌皇室长大,出于本能,便忌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你快扔……不等她说完,慕容沅已经神色一变,将香囊收紧扔了出去,然后一把抓住她往场地中央狠狠一推,大喝道:离远一点儿!自己拔剑出来,对着从后面游曳过来的三尺长蛇砍了下去!正中七寸!那蛇头落地时,嘴里的舌头信子还吐了一吐!然而蛇不只是一条,还有好几条,啊!!这边的公主和宫女们全都尖叫起来,推推搡搡的,跌倒的,哭喊的,场面顿一片混乱。
有蛇,速速退散!!慕容沅挥开众人,又动作利落的砍了一条。
这边都是女眷,只有反应过来的邵棠冲了上来,帮着砍蛇!公主们和宫女乱跑,皇子们也纷纷退后避之不及,只有宇文极拔剑过来帮忙,哧的一下,利剑便斩断了一条毒蛇!而另外一边,端木雍容则完成了收尾工作,斩下最后剩下的两条!简直是岂有此理!!东羌皇帝勃然大怒,喝斥道:还不赶紧上去收拾了!目光震怒的看了一圈儿,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容沅上前拣起来那个草绿色的香囊,仍在桌面托盘里,有个宫女,掉了一个招蛇的香囊。
补了一句,就在我的脚边。
东羌皇帝震怒的喝斥捉人,侍卫们纷纷跑了下去,皇子公主们各自议论纷纷,场中的歌姬舞姬惊魂不定,众人神色各异。
一片嘈杂喧哗声之中,宇文极却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阿沅啊,你改变的了一切,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剑术套路。
那些我们曾经一起比划过无数次,对演过无数次的剑术,终究还是出卖了你。
----而且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
那双眼睛……你易得了容,眼睛却仍然还是你的,是自己糊涂,之前居然没有想清楚这一点!差一点就被你骗过去了。
而此刻,站在东羌皇帝身边的玄清道长,也认出了慕容沅。
----是她,的确是她!燕国皇宫金銮殿的大火来得蹊跷,那群神秘人更是蹊跷,哪怕之后,听说尸体的数目对得上,自己也隐隐怀疑,小公主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她果然没有死,也一如自己猜测的那样,来了东羌,那么她是来找宇文极的?还是找淳于化报仇?又是怎么样和端木雍容混在一起?心下无数个谜团不解,却急不得。
玄清道长面色平静,心下却是波动不已!甚至庆幸自己的眼睛被药水伤过,否则的话,只怕已经控制不住表情,而出卖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在场之中,各人都有各人的一番心思。
慕容沅手上提着剑,剑尖鲜血滴答,一身英气的样子让人侧目。
宇文真儿脸色惨白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颤抖,多谢你……,救了我。
心下飞快的琢磨了一下,是了,一定是余姚那个黑了心肠的!故意让宫女丢个香囊,再引得毒蛇过来,一则害她,二则也害自己!她从小到大,这种离奇的险境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倒没有特别愤怒,满心想的都是,要如何把姐姐余姚公主给揭发出来!因而跌跌撞撞跑到皇帝跟前,哭诉道:父皇,女儿差一点就被害死了。
旁边却传来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细细声哭道:呜呜……,我、我要死了。
声音又小又细,正是坐在慕容沅另外一边的常寿公主,长得细眉细眼,单薄的很,此刻正软坐在地上,拉开自己的裙角,蛇……、蛇咬了。
众人这才发现,常寿公主的脚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
坐着别动!慕容沅当即把衬裙的群摆撕下一长条,赶紧上前,动作利落的揭开她的裤腿往上一卷,眼见乌青颜色以过脚踝,当即往小腿中央一圈圈缠绕起来,勒出一条深深的凹痕。
你做什么?不知道是那个皇子喝了一句。
我是大夫!慕容沅头也不回,然后来不及找清水,抓起茶水给冲了冲,再不停的挤那伤口的毒液,痛得常寿公主一阵尖叫,不由喝道:若想活命,就忍住!拔下头上的金簪来,又在伤口上划了几道口子,继续挤,手上动作飞快,再朝旁边喝道:用茶碗准备火罐!!☆、92皇后的诚意邵棠动作麻利,当即摸了一个火折子出来,撕了布条,点燃,再小心递过去,慕容沅将火罐扣在常寿公主的脚上,死死摁住,片刻后拔下,带出一丝丝乌黑的毒血。
如此反复了几次以后,血液渐渐变得鲜红,太医们也终于匆匆赶来了。
常寿公主一直哭哭啼啼的喊痛,见了远处的太医,忽地尖叫道:让太医走开!她手软脚软,想要拿东西去遮自己的脚,却够不着,不由急得大哭,不,不能让太医看见了。
即便东羌民风十分开放,但是女儿家的脚仍然是矜贵的,特别是未婚姑娘,脚怎么能给别的男人看到呢?自己兄弟姐妹众多,后宫皇后嫔妃也多,各种勾心斗角,层出不穷,若是自己的名声有一点点非议,将来被有心人拿着做文章,便是今儿救了命,今后的人生也一样被毁了!公主勿急。
慕容沅见她急红了眼睛,在她的群摆上撕了一大块衬布,给她盖上了,旋即站起身,喝斥快要走过来的太医们,止步!厉声道:不必过来,常寿公主眼下已无性命之碍,我会替她排除余毒的。
常寿公主赶忙投去感激的一瞥,谢谢你。
有两个太医停下了,另外一个却怔了怔,辩解道:那怎么行?你又是什么人?等会儿害死了公主殿下,你赔得起吗?说着,飞快走上前来。
常寿公主急得大声叫道:我死了也不怨她!你走开!一名皇子打扮的人喝斥道:不许再往前!一瘸一拐走到常寿公主面前,挡住了,怒道:你耳朵聋了吗?!那太医却道:微臣是为了治病……治病?所以连公主的话都不听了?慕容沅一声冷笑,用沾满毒蛇鲜血的剑指向太医脖子,再往前,我的手可没个准儿。
威胁道:这上头还有蛇毒呢。
太医倒抽一口冷气,你……除了被剑吓到,更是被那双清明晶亮的眸光所震慑,那女子……,不过是皇帝心血来潮封的云郡主,怎地会有如此慑人气势?简直匪夷所思,只能灰溜溜退了下去。
在场意外的人,可不止是太医一个。
东羌皇帝越发好奇的看向慕容沅,这个女子太有意思,会武功、会治病,这都算不得什么,但是她临大局而不乱的气势,杀蛇、治病、指挥别人、威胁太医,根本就没有任何畏手畏脚,更没有因为身处皇宫而慌乱,气势恍若天生。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皇帝在打量慕容沅,其他皇子公主们也在打量,楚王则是脸色难看,这个云郡主到底是什么来历?她那横眉冷对、眸光凌厉的样子,竟然……,竟然让自己想到中宫的那位端木皇后!看来出云王身边很有一些人物啊!慕容沅又蹲身下去,将常寿公主腿上的裙带解开,让血脉通行,以免长时间阻碍造成缺血供氧,然后又再重新系了起来。
再掏出腰间随身携带的药粉,挑了解百毒的,虽说药效普通,但是也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端木雍容担心的看向她,问道:公主殿下的蛇毒真的没有问题了?若是治死了常寿公主,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皇帝忌惮自己,也难讲会对她怎样,更不用说常寿公主的母妃,肯定会不依不饶的。
宇文极也有同样的担心,却不好问出口,被人抢了先也只能紧紧握剑而已,----身后还有十几个兄弟姐妹盯着,稍一出错,就是万劫不复之地,甚至连她也要被拖下水!我心里有数。
慕容沅回头道了一句,视线扫过端木雍容和宇文极,没有在谁身上多停留片刻,正要让人去配药,东羌皇帝阴冷着脸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跟着一位风雅高洁的清瘦道长,像是竹子一般,瘦得连身上的袍子都是飘的,倒是越发显出仙风道骨的气韵。
他静静的站在皇帝身后,不言不语,好似一道可以忽略的影子。
慕容沅眼光一掠而过,没有在意。
东羌皇帝冷冷的环顾了一圈儿,略过公主们,只看成年的皇子们,阴沉沉道:你们一个个自幼习武,连条蛇都不敢砍吗?!竟然要一个弱女子在这儿杀蛇?!常寿难道不是你们的妹妹?你们这些哥哥们,居然连弃自己的妹妹于不顾!!----毫无征兆,皇帝突然雷霆震怒起来!龙颜大怒的结果,就是把几位成年皇子全部骂了一顿,骂得狗血淋头不算,还下令道:简直就是一群不知孝悌的混帐!等下宴席结束,都给朕去宗庙跪三天三夜!只有宇文极,因为帮着斩蛇而幸免,阿兰若无罪。
常寿公主见状,赶忙求情,父皇,三皇兄他走路不便,不怪他的。
东羌皇帝的视线扫过成王,犹豫了下,你也免了。
不!成王却急道:儿臣虽行动不便,但却的确没有冲上去,一样有错。
宁愿跟兄弟们一起受罚,也不要做特立独行的那个,以免事后被人嫉恨。
如此一来,便又只剩下宇文极了。
父皇。
宇文极上前,儿臣是长兄,教导弟弟们也是我的责任,要罚,儿臣当然要跟弟弟们一起受罚。
他跪了下去,请父皇恩准。
东羌皇帝看了看他,倒还不傻,准了。
周围的公主和宫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皇帝震怒之际,皇子们一个都没能幸免,哪里还敢大声出气儿?四下里顿时变得静悄悄的。
忽地一身尖细高声,皇后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慕容沅不由看了过去。
走在前面的应该是徐贤妃,她神色焦急、不顾礼仪,急忙冲到常寿公主面前,不停的问长问短,几近哭泣,好端端的会被蛇咬了?伤在哪里……后面仪态万方的年轻女子,约摸二十四、五岁,生得国色天香、气度华贵,款款走过来时,带着说不尽的母仪天下风范。
到皇帝跟前福了福,见过皇上。
行礼标准没有一丝紊乱,然后起身,听说常寿被蛇咬了。
东羌皇帝嗯了一声,冷冷以对。
端木皇后也不在意,走上前来,略扫了扫,便笑容恬淡看向慕容沅,是你救了常寿吧?她道:这儿不方便,不如把常寿先送回去,你也去,再慢慢诊治。
转眸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出云王放心,保证会将云郡主全须全尾送回府。
这是什么话?!东羌皇帝脸色一沉,黑色错金刺龙长袍卷起气流,并不在人前给皇后留半点面子,目光凌厉道:朕的皇宫又不是龙潭虎穴!云郡主自然会好好的回府。
是。
端木皇后看着他笑了,然后转头,我们走吧。
东羌皇帝脸色难看,却不便争吵。
这边端木雍容十分不放心,看了看邵棠,沉声道:你跟着去帮忙。
宇文极更不放心,但是不好表露出对慕容沅关心,只朝妹妹道:你还不快去看看常寿?有什么事,赶紧回来禀报父皇。
慕容沅回头看了看他们,没说什么,只朝邵棠和宇文真儿点了点头,我们走。
然后便上了车辇,一行人急匆匆的去了。
玄清道长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心下一片轻叹。
小公主已经被牵扯进东羌皇室的争斗,往后只怕麻烦不少,不过转而一想,她既然没死,当初傅如晦等人应该就是被她杀的,毕竟别人冲进金銮殿的话,外面的逆军不可能不去保护,只剩下她了。
已经从娇花变成利剑的小公主,自己前世的妻子,往后会是怎样的人生呢?呵……,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慕容沅的确没有认出姬暮年,一则今天场面混乱,二则姬暮年狠下得心,为了易容更加无法辨认,不仅生生饿瘦了二十斤,甚至就连眼睛都用药水处理过。
更不用说,其他的一些细节,皮肤也做了处理,穿着喜好也都换了。
此刻跟邵棠一起上了车辇,往凤仪宫去。
不会有事吧?邵棠附耳低声道:端木嫡支那边……,和大将军,这过节可是深了去了,咱们这一去……没事。
慕容沅低语了一句,大将军还在外面呢。
端木雍容还在外面,他的十万大军就在京城外驻扎,端木嫡支怎敢轻举妄动?况且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他的师妹,端木皇后无缘无故害死自己做什么?能有好处?见她目光清明厉害,绝非如此无聊之人。
当然了,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然而事情还是出乎意料。
慕容沅开了药方,再让太医验过药方可行,抓了药,敷了药,观察了一阵,确认常寿公主没有大碍,被徐贤妃拉着一番道谢,然后就要告辞出去了。
出了寝阁,走到第二进内殿,端木皇后忽地从外殿进来,笑吟吟道:云郡主等等,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
邵棠神色警惕,宇文真儿则是左右看了看,目光闪烁不定。
还是徐贤妃仗着身份资历,胆子大些,因为云郡主才救了自己女儿,上前笑道:皇后娘娘有什么体己话,不能让嫔妾也听一听吗?意外的是,端木皇后居然没有拒绝和着恼,反而笑道:你要听也可以。
撵退了跟前的宫人,我见云郡主温婉可人、贤良淑德,所以便想做门亲事。
这是从何说起?慕容沅眉头微皱,皇后娘娘……你听我说完,总是要问过你的意见才行。
端木皇后微笑坐下了,徐徐道:依本宫的意思,有两位皇子可以让你挑一挑。
一是做宁王的侧妃,二是做成王的正妃,你觉得哪个合适?宁王,便是宇文极。
成王是刚才替常寿公主说话的皇子,他腿有残疾,母亲静妃与徐贤妃交好,眼下就在跟前,闻言不由一惊,但却不敢贸然插嘴多说什么。
不过也不用静妃说话,慕容沅当即便拒绝了,臣女出身平微,怎敢高攀两位天潢贵胄的皇子?更不用说挑来拣去的,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女不敢受。
----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
端木皇后微微颔首,很好,不为一时富贵迷了眼,行为有分寸,底下的话就更有必要说了。
不过这一次必须单独说,她笑了,云郡主,我们俩单独说几句吧。
然后看向宇文真儿等人,你们别担心,云郡主可是舞刀弄枪的人,本宫什么都不会,只说几句话便好。
徐贤妃想了想,到底不便直接得罪皇后,只能招呼众人退了下去。
邵棠跟慕容沅交换了一个眼神,示意自己就在门口等着。
云郡主坐罢。
端木皇后虚抬了一下,见对方大大方方的坐下,神态淡定从容,反倒有几分讶异,笑道:云郡主果然叫本宫刮目相看。
赞了一句,旋即转入正题,今儿毒蛇的事,本宫也听说了,不知道云郡主是怎么想的呢?慕容沅不知道她意欲何为,淡淡道:意外罢了。
端木皇后却道:意外也分天灾和人祸。
她居然没有丝毫掩饰,便道:打开天窗说亮话,云郡主你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一党。
她的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有二十几个,皇子有七个,占了皇子人数的一半多,公主有六个,一人吐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了。
慕容沅不言语,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而且余姚的性子,想必你也见识过了。
端木皇后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就连十四都被迁怒挨了一巴掌,何况你呢?今儿是毒蛇,明儿……,难讲又是什么了,不除掉你,她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慕容沅转眸看向她,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女明白了。
那就好。
端木皇后继续道:本宫有一个法子,可以让你少受一些委屈,至少不会今后在大街上遇到余姚公主,被她当街扇几耳光,一顿马鞭子伺候。
慕容沅心思微动,问道:难道皇后娘娘要认我做义女?呵呵。
端木皇后笑得眼睛亮亮的,光彩照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不用本宫啰嗦,你就已经猜到了。
话锋一转,不过你只猜到一半。
本宫的身份和立场,认你做义女并不合适,你救了常寿公主,不如让徐贤妃认你为义女,而本宫则会让她向皇上请封你为公主,从此再也不受余姚公主的气。
听起来倒是好事。
慕容沅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美事,也懒得绕圈子,直接问道:不过皇后娘娘为何要这样做呢?我没记错的话,皇后娘娘出自端木嫡支,和出云王很有一些误会,而我……,可是出云王的师妹啊。
端木嫡支?端木皇后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
但是你要明白,对于一个庞然大物的家族来说,其中单独一个人,特别是女子,根本就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重要,也很可能是一枚棋子,甚至在她无用的时候,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皇后娘娘。
慕容沅当即打断她,臣女不想听别人的秘密。
----听得多了,还能脱身吗?好吧。
端木皇后也没有勉强,长长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你会怀疑,会不信,但是你可以去细细打听,可以慢慢求证。
或者什么时候想知道了,直接来问本宫,本宫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容沅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站起身来,皇后娘娘,臣女告退。
云郡主。
端木皇后收起一时感伤,看向她,目光铮铮好似一道光束,你细想一想,这件事对你完全没有任何坏处。
她道:你得罪了余姚公主,也就等于得罪了夏贵妃和楚王、十六皇子,以及他们的爪牙,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开的。
我知道。
慕容沅还是没有应允。
本宫可以帮你!端木皇后豁然站了起来,继而平复了下情绪,而且让徐贤妃认你做义女的事,本宫完全可以不用征询你的意见,只要当面请封,皇上下旨,难道你还能抗旨吗?但是本宫不想那样做,还是想等你自己应允,不着急……,很快你就会看到本宫的诚意。
哦?慕容沅到底是做了十几年公主的人,可以忍、可以屈,但是逼急了自有骨子里的一股傲气,她看向对方,那我就等着看皇后娘娘的诚意了。
----倒要看看她想玩点什么花样!******宫殿重重、层层叠叠,在凤仪宫的一处后殿小院里面。
宇文真儿找到哥哥,将端木皇后打算做亲的事说了,可惜后面不让进去,不知道母后跟云郡主说了什么。
拒绝了吗?宇文极擦拭利剑的动作缓了下来,怅然道:她拒绝了。
哥哥……?宇文真儿见他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不由渐生迷惑,偏了头细细打量他道:难道你很希望她答应吗?你是不是看上那云郡主了?语音一顿,我想起来了,当时我明明已经在场地中央,你却冲上去砍蛇,只怕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救她吧?宇文极皱眉道:不要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宇文真儿掠了掠头发,鲜红蔻丹穿过发丝,使得她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凌厉,你若是想救我,直接拉我躲开便可以了,何必冒险?不解问道: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什么郡主?不过是父皇随便封赏玩儿的,咱们走得近些,跟出云王套套近乎也罢了。
警告哥哥,你可别脑子发热!这种身份低下的女人,根本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你说够了没有?!宇文极目光微冷,掀起忽然一地秋风肃杀的气氛,我用不着你来处处指点,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宇文真儿被哥哥的气势所震,忍了忍气,你明白就好。
又道:而且我看出云王对那云郡主十分在意,哼……,你总不能抢他的女人吧?阿沅什么时候是他的女人了!宇文极本来只有三分恼恨,被妹妹一挑,顿时在心底化作了十分,----出云王,很好……,我感谢你救了她,但不是代表你可以抢走她!忽地心头一惊,听说当时燕国皇宫被人烧毁之前,有神秘队伍出现,难道正是端木雍容救了她,所以将她留在身边!想到此,宇文极不由微微心凉,等妹妹走了,叫来子午暮夜四个暗卫,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的结果,是更加确定端木雍容救走了慕容沅。
当时我们扮作西羌军的样子,混在队伍中,可是我们刚刚赶到金銮殿,就有一大队飞速冲杀出来,只得避开,再后来金銮殿就被烧毁……----原来如此。
宇文极在心里轻叹,阿沅……,所以你不肯认我,对吗?宁王殿下。
外面有人急声,出事了。
宇文极挥退了暗卫们,进来。
那小太监快步进门,关上,然后低声道:十四公主死了。
宇文极没有多少惊吓,反正兄弟姐妹们总是不断死去,有时间去替他们伤心,还不如想想自己要怎么避开,才不会成为下一个惨死的人。
心下微微一沉,问道:怎么死的?说清楚。
是在水里找到的。
小太监咽了咽口水,声线紧绷,已经捞了出来,王美人哭得混天黑地的,可是跟在十四公主身边的人,也都……,畏罪自尽了。
畏罪自尽?宇文极心下一声冷笑。
因为毒蛇的事,下午才死一个茶水上的宫女,两个御花园的小太监,都是畏罪自尽,这会儿天黑,又来一出畏罪自尽,这可真是一个好罪名。
没听说十四皇妹为什么投湖吗?小太监一时反应不过来,还……,还没有。
宇文极冷笑道:自然是因为受了余姚的气,所以才想不开。
那小太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本想挥手让他出去办事,转念一想改了主意,等等。
眼下是非常时期,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不管是谁下手,都不会放过造流言的机会,何必再掺和?因而道:罢了,这件事也会自有人去办的。
是,奴才明白了。
宇文极撵了人,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沉默。
阿沅已经惹上了余姚公主,又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要想她平安,只有彻底的扳倒夏贵妃一党,但是……,这谈何容易?继而目光一冷,不容易也要做!她在燕国的时候,自己鞭长莫及救不了她,难道还要她在东羌皇室出事不成?若是选择做缩头乌龟,还不如横刀一记抹了脖子算了!阿沅,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
☆、93大将军的告白慕容沅在宫外,还不知道十四公主落水淹死的消息,但是中午出宫的时候,就听说有茶水上的宫女和小太监死了。
回到出云王府,众人都是议论纷纷,宫里的动作有够快的,这就灭了口!邵棠义愤填膺,怒道:分明就是那余姚公主在捣鬼!慕容沅摆了摆手,淡淡道:无凭无据的,这话可不能到外面乱说。
继而道:你在军营里面长大,过得都是直来直去、恩怨分明的日子,这种勾心斗角的手段,原本就是皇宫里的家常便饭,习惯就好了。
邵棠被噎住了,这怎么能习惯呢?曹三虎在旁边恼道:什么狗屁公主?!一点道理都不讲,只会下阴招害人!看向端木雍容,大将军,这事儿就这么忍了?!小羽和邵棠不光白白受委屈,小羽还差点没了命啊!聂凤翔、麻五和蒋小六几人,则是各有所思。
端木雍容自有一番安排,并不急,神色是一贯的平淡,淡淡道:不会让小羽平白受惊吓的。
慕容沅蹙眉看他,你别乱来!这是在担心自己吗?还是如此亲近的语气。
端木雍容的心情好起来,就连眼中的光线都明亮了几分,嘴角微翘,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乱来过?蒋小六哧的一笑,是啊,小羽姑娘你放心。
慕容沅先是没听出味儿,接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由尴尬,少点事,大家不都放心吗?她起身道:蛇血弄了我一身,我去换身衣服。
等她走了,蒋小六几个更是无所顾忌,互相挤眉弄眼。
端木雍容沉了脸,你们几个是不是欠揍?还不快滚!走了,走了。
聂凤翔等人顿时作鸟兽散,只剩下邵棠,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能说什么呢?男女的事讲究是郎情妾意,自己对他有心,可他的意却属于别人,说什么都是自找没趣,因而黯然告退,我也先下去了。
端木雍容根本就没有留意邵棠,心里想的都是慕容沅,今儿她可是出尽了风头,简直就是一战成名,估摸整个东羌皇室都知道她了。
特别是宇文极,应该已经认出她是谁了吧?若不然,他冲上前去砍蛇做什么?宇文真儿被摔在后面地上,他明显不是为了救妹妹冲上去的,至于救常寿公主,那就更不可能了。
所谓易容术,哪怕再高超也只能哄一哄外人,当时小公主用剑,治病,宇文极一定认出了她,所以才会赶上来帮着杀蛇。
毕竟她和宇文极从小一起长大,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哪里能够瞒得过?青梅竹马……,端木雍容心里有些不痛快。
眼下小公主暂时并没打算相认,或许是时机不到,又或者是因为当初宇文极没有救护,而心生埋怨,但不管怎么说,自己都不能再这样静观其变。
端木雍容眼睛微眯,看来……,是时候该进一步了。
******此刻慕容沅已经回了房,洗了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衫,每当这种时候都是不让别人服侍的。
她坐在凳子上,看着菱花铜镜里面那张熟悉的脸庞,远山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肌肤如玉、眉眼如画,仿佛又看到了玉贵妃的影子,看到了哥哥,回到了那一段金枝玉叶的公主生涯。
今日宇文极就站在自己的身边,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更不能说。
其实,自己还是介怀的。
真想亲口问一问他,为何回国以后就杳无音讯?是连信都送不出去了吗?还是得了失忆症忘了自己?八年相处,为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有。
他就不明白自己会担心,会牵挂么?不知道他在得知自己的死讯之际,又是何样心情?或许只有一声叹息罢了。
小羽。
端木雍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稍等。
慕容沅动作麻利,飞快的给自己做了一些改变,挽了简单的发髻,随手簪了一朵并蒂玉制兰花,挂了珍珠耳坠。
相比当年在燕国皇宫的时候,这样子简直就是丫头打扮,推开了门,有事?这样清爽秀丽的装束,落在端木雍容的眼里却是很好,男人么,喜欢的无非是肤白貌美、身段窈窕,花里胡哨的东西完全是多余的。
此刻瞧着她,就好似一支新抽出来的鲜嫩荷花,水灵灵的,就连空气里都漂浮着清新香味儿。
慕容沅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咳了咳,我……,穿得不对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端木雍容不吝赞美之词,笑容从眼底绽出来,好似一轮骄阳缓缓升起,照得人心情愉悦,走,我带你出去办点要紧事。
慕容沅一头雾水跟着出去,结果却只是两人一起逛街,成衣店,胭脂水粉店,以及小吃摊儿。
每一个看到冷面大将军的人,都是战战兢兢,等他大方给银子的时候,又是喜笑颜开。
你的要紧事呢?慕容沅终于忍不住问道。
端木雍容一本正经,回道:就是带你逛逛帝都。
这算什么要紧事?慕容沅睁大眼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对面高高的酒楼落下半片阴影,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显得越发深邃醒目,一笔一笔,都好似刀削斧刻一般,那乌黑眼睛里却是隐隐含笑,光线璀璨无比。
----忍不住又要胡思乱想了。
东羌特有的建筑景色在眼前一一掠过,和燕国很是不同,端木雍容一面介绍,一面道:你在帝都呆着,不认识路怎么行?回头自己想出门都给弄丢了。
慕容沅觉得他滑不溜秋,跟泥鳅一样,让自己感觉好像有那么一点意思,但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似是而非,闹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这样子,自己反倒什么都不好意思说了。
一家一家店铺逛过去,收获一堆,苦了远远跟随的几个侍卫。
慕容沅不由想起当年在燕国,靖惠太子带着自己逛街,还有姬暮年,可是他们一个跳楼殉国,一个不知在做什么。
姬暮年向赵煜递了投名状,但是以自己对赵煜性子的了解,只怕未必信得过他。
更不用说,如果真的是他间接害死了靖惠太子,那么太子旧党肯定不会放过他的,燕国很可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罢了,眼下自顾不暇,还去想别人做什么?前世的丈夫,那是好遥远的事了,就连燕国的一幕幕,都变成久远的漂浮记忆。
走,上楼歇歇脚。
端木雍容翻身下马,将自己的缰绳丢给后面侍卫,却牵了她的马儿,控住了,才道:下来。
不论什么时候,他都是让人感觉稳稳当当的,好像只要有他在,就算躺在这大街上晒太阳都没问题。
慕容沅灵巧下了马,小声道:其实我可以跟邵棠出来逛的。
端木雍容却道:正巧我也闷了。
慕容沅闻言哭笑不得。
领兵二十几万的出云王是什么人?居然闲得无聊找人逛街?不由再次看向一身玄色袍子的端木雍容,金线蹙成的云纹巨蟒图案,让他不怒自威,偏偏面对自己又是温暖和煦,叫自己不多想都不行。
这家店专门买翡翠的。
端木雍容来自前做足了功课,取了不少经,因此逛下来简直就是一条龙服务,你喜欢什么,挑几件。
虽说这个时空没有人炒作翡翠,但是也不便宜。
慕容沅做沁水公主的时候,见过太多好东西,往这儿一看,只有几样略略能够入了眼,却没挑,只拣了一对普通的翡翠耳珠,这个挺好,我给邵棠带一对回去。
自己挑了另外一对,也是小小的。
端木雍容看的笑了,你这是怕我没银子?慕容沅婉言道:礼物不在贵重,有一份心意就好了。
那我的心意也太小了。
端木雍容不大懂怎么挑首饰,于是喊了老板娘上来,土豪的吩咐,拣最好最漂亮的给郡主搭配一套。
神色温和,心下却十分警惕的留意窗外,只面上并不流露出来。
好叻!老板娘的脸笑开了花。
我不要。
慕容沅站了起来,你再这样,我就……小羽当心!!端木雍容忽地一身断喝,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而那倒霉的老板娘只得一声惨叫,便被对面楼上飞来的利箭射穿了脑袋!接下来,一支、两支……,一阵箭雨从对面窗户飞射而来,铺天盖地犹如蝗虫一般,呼啸有声!慕容沅惊呼道:有人行刺!没事的。
端木雍容将她拉到墙边,在她肩头拍了拍,手掌宽大沉稳,身体正对门口挡在前面,侧首安抚,别怕,稍微等一下就好了。
当宇文极冲上楼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两人亲密的画面。
他立在楼梯口门边,因为避及箭雨的锋芒暂时驻足,视线一直盯着慕容沅,手上指节白得发亮,心下冷笑,----很好,端木雍容你还学会英雄救美了。
那个魂牵梦引的娇小身影,藏在他的身后,叫自己嫉妒。
阿兰若?慕容沅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以及他眼里的担心、愤怒,差一点就喊出他的名字,话到嘴边却成了,宁王殿下,别过来!其实他站得地方是一个死角,对面的箭雨根本就射不过来,只是想要让他避开危险罢了。
不想让他受伤,但……,却似乎反倒更叫他受伤。
宇文极目光苦涩难言,抿着嘴唇。
大将军,人抓住了。
聂凤翔很快冲了上来回禀,看了看宇文极,略略欠身,然后走到端木雍容面前,下面……,还有宁王的人。
箭雨已经停止,事情平息。
端木雍容站了起来,打了个招呼,宁王殿下,你也有兴趣来凑热闹。
并没有去搀扶慕容沅,却道:小羽,下面已经安全,我们下楼去吧。
慕容沅默不作声,就要走。
阿沅!宇文极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
端木雍容的视线扫了过来,落在两人的手上,不言语,气氛微微尴尬。
聂凤翔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面去。
放开。
慕容沅蹙眉道。
宇文极目光猛地一缩,像是被刺伤,但还是松了手。
慕容沅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比起两年前,他的身量似乎高了一些,面容也有了羌人的浓墨重彩。
黑黑的眉,好似两道震翅飞天的黑羽,五官越发浓丽俊美,带着一种既陌生有熟悉的感觉。
此刻近在迟尺,甚至就连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每一个微小动作,都能够感受的到。
----毕竟有着八年的朝夕相处。
刚才的事,略想想便能猜出原委来。
端木雍容知道自己被余姚公主盯上,所以就干脆故意带自己出来,然后在楼下安排好伏兵,而宇文极,应该是从自己一出门就在尾随,所以才会第一时间冲上来。
但这又何苦?之前不闻不问的,眼下又来纠缠做什么?不如各过各的日子好了。
可是他的目光却像蛛丝一样,停在自己身上。
云郡主你听我说。
宇文极换回了称呼,将心中的千言万语压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虽然抓住了凶手,但是你没有受伤,这样还是不保险,未必就能扳倒余姚。
在地上拣了一支箭,然后朝自己腿上狠狠一刺,顿时鲜血淋漓,不如……,再添一个误伤皇子的罪名吧。
慕容沅先是一惊,继而恼道:你疯了?!端木雍容在旁边见了,接话道:宁王的主意不错。
也拣了一支箭,选择了扎破手臂,同样没有皱一下眉头,出云王就在云郡主旁边,怎么能不受伤呢?算我一份。
慕容沅不可理喻的看着他们,心绪一片烦乱,你们闹吧!既不管宇文极,也不管端木雍容,自己蹬蹬蹬下楼去了。
云郡主!小羽!两位自残人士跟着追了下去。
留下刚跑上来曹三虎和聂凤翔面面相觑,曹三虎咳了咳,这是在玩儿什么?大家纷纷自残添罪名?弯腰拣了几支残箭,犹豫着到底要挑哪里下手。
行了。
聂凤翔白了他一眼,你就算插成刺猬也没用。
曹三虎悻悻地放下了箭,放弃自残。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余姚公主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蓄意谋害云郡主,还误伤了宁王和出云王,一个个大罪名扣了下去!这叫东羌皇帝不由再三斟酌,哪怕明知道其中有蹊跷,出云王不是那么容易受伤的,但也只能当真。
毕竟余姚派人去行刺是事实,之前毒蛇已经替她遮掩过一次,若在敷衍对待,那就是要跟出云王翻脸了。
不划算!出云王便是明白这一点,用以要挟。
东羌皇帝心下微微动怒,却忍了,更是好奇的看向端木雍容,那个云郡主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值得他这样维护?不好问他,只问儿子宇文极,你当时怎么会在那儿?宇文极略带一丝赧然,儿臣见云郡主人物出众、秀外慧中,所以心生仰慕。
心生仰慕?东羌皇帝心下一声冷笑,是想跟出云王套近乎吧?可惜这一次,他注定猜不到儿子的心思了。
端木雍容躬身道:还请皇上圣裁做主。
东羌皇帝明白他是在给自己面子,要是不圣裁,他恐怕就要自己裁了,----为了一个女儿和出云王闹翻,不值得!再说余姚也的确淘气了一些,惹人嫌,罢了,吩咐人拟旨,朕之第八女余姚,性情暴烈,行为乖戾,派人刺杀其兄宁王,不顾手足,刺杀国之柱石出云王,不顾社稷,废黜……停顿了一下,赐鸩酒一壶。
父皇。
宇文极一瘸一拐走上前,劝道:虽然余姚有大过,但是儿臣和出云王总归还是性命无碍,不如……,留下八皇妹一条性命吧。
东羌皇帝若有所思的看向儿子,这是防着夏贵妃和楚王急眼吧?而且留下余姚一条性命,说得好听,不过是给她再犯错的机会罢了。
说起来,阿兰若和他的母亲性子并不像,那个女人……,温婉淑德、贞静平和,真是可惜了。
父皇?东羌皇帝收回遥远的心思,颔首道:既然你替余姚求情。
很是宽和的样子,那就废黜余姚的公主封号,贬为庶人,逐出宫门,永居皇陵之外思过。
父皇圣明。
皇上乃英明之君。
等到宇文极和端木雍容满意离开后,夏贵妃闻讯赶来求情,被皇帝拒见,仍凭她大哭大闹也是无用,最后惹得皇帝恼了,让人出去赏了她一句话,不愿意,就跟你女儿一起去皇陵。
夏贵妃哀哀欲绝的哭声顿时止住,只余一眶愤怒热泪。
******宇文极这小子,这几年的心思越发毒辣了。
端木雍容回了王府以后,只留卫谦单独说话,你说,要是今儿咱们不布置那些人,他会不会抓到刺客?卫谦微笑道:这个怎么好说?可能吧。
语气一转,但是他既然敢掺和进来,还留着废公主的性命,自然就准备了后招,王爷若是想看看他的手段,不防静观其变,坐壁观虎斗。
端木雍容倒是喜欢清闲省事,但……,若是风头都让宇文极抢走了,她那边的天平肯定会大大倾斜吧?唉,女人还真是麻烦的紧。
卫谦看出了主子的心事,小心翼翼道:其实王爷若是对小羽姑娘有心,何不光明正大去提亲?她一个姑娘家,身处乱世,哪里能够离得开男人的保护?以王爷现在的身份,配她……,谁高攀谁还不好说呢。
意思是说,慕容沅高攀了自家主子。
端木雍容却道:就算赵煜不是燕国老皇帝亲生的,小公主也是他的同母妹妹,况且他还要顾忌名声,一直顶着燕国皇室的名头给天下人看。
认真说起来,小公主可是名正言顺的后燕长公主,皇帝胞妹,只是她不肯认罢了。
这……卫谦怔了怔,王爷的话倒也没错。
转而道:可是赵煜心思难测,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沁水公主死了,便是小公主相认亲,赵煜不认怎么办?冒认公主之名可够她死上十回的了。
端木雍容冷声道:我可没兴趣做燕国驸马!那王爷的意思……?你的话有道理。
端木雍容掸了掸袍子,站起身来,目光沉毅坚定,想娶她,又不是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何必遮遮掩掩?成与不成,总归把我的诚意先摆出来,问过她,也省得这么牵肠挂肚的。
他推门出去,卫谦却在主子身后摇头低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呐。
果不其然,端木雍容找到慕容沅以后,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我要向你求亲,或者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这种话,----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患得患失,害怕被拒绝。
月华清凉如水,照得他的影子长长的拖了老远。
慕容沅正准备睡下,卸了钗环,松松的挽了一个发髻出来,天色晚了。
本来就有些猜疑他,越发要避嫌,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还是明儿再说吧。
怎么不急?端木雍容在心里哑然一笑。
慕容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言语,觉得颇为尴尬,你不说话,我先回去了。
小羽。
端木雍容的声音低低响起,你等等。
他将腰间的弯弯佩刀摘下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这个……,送给你。
在这一刻,慕容沅终于不用再反复确定他的心意了。
小羽?王爷,我不能收。
慕容沅低垂眼帘,纤长的睫毛宛若鸦翅一般,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声音清浅,从前我不知道东羌男子送弯刀的含义,可是后来,我因为心里疑惑去问过人,我……,已经知道了。
又清又脆,一字一句恍若昆山碎玉。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吗?端木雍容却没有收回手,他正色道:没错,我想把弯刀送给你,就是东羌风俗的意思,想要求娶自己心仪的姑娘。
慕容沅的脸上顿时发烫,心也跳的快了。
稳了半晌,才缓缓抬眸,宛若一对璀璨星子明亮升起,清澈照人,她凝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形,歉意道:我一心只想复仇,生死难料,别的……不会的。
端木雍容的目光骤然明亮,哗——的一声,拔出了厚重佩剑,右臂横平一挥,像是要挡住所有的山呼海啸似的,小羽。
他的声音沉稳笃定,只要你愿意站在我的身后,在我死之前,都不会有任何人伤到你一丝一毫!叮!像是有清脆的声音敲在慕容沅的心房,余音久久不散。
意思是说,只要做他端木雍容的女人,他就会……,保护自己一生一世?乱世硝烟之中,面对铁血硬汉做出这等柔情承诺,要说没有一丝震动,那是假的。
可是……慕容沅觉得脑子有一点乱。
小羽,你听我说。
端木雍容徐徐善诱,轻声道:你有血海深仇,我也有,所以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
话锋一转,但是你不讨厌我,对不对?慕容沅目光讶然,不自禁摇头,当然……,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是你救了我,还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端木雍容眼睛里含着笑,傻丫头,我不用你报答。
神色十分认真,既然你不讨厌我,那么不管你想什么,要说什么,都先装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等着你杀了淳于化,报了大仇,在你还有精力想其他的时候……一字一句,像是某种承诺,又像是某种诚挚请求,到时候,再来考虑我的诚意就可以了。
慕容沅抬眸凝视过去。
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有一命之恩;他带自己去战场杀人,保护自己,磨砺自己,化解自己的心头阴影,有照顾之情;他骁勇英武、有情有义,正当年富力强的年纪,不失为一个好男人;他是乱世称雄的出云王,手握重兵二十余万,让诸国皇帝忌惮,却用最真诚的方式,愿意等自己一个弱女子的答案。
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拒绝他的理由。
小羽。
端木雍容以退为进,将弯刀重新挂回了腰间,替她做了选择,引导道:一切都等你报了仇再说,好吗?慕容沅半晌缓缓抬头,看着他,终于说出了他想要的答案,……好。
端木雍容展颜一笑,笑容璀璨明亮,竟然压倒天上那一片皎洁月光。
他声音醇厚,我等你。
☆、94青梅?竹马?夜已深沉,幽静皇宫之中,树枝在窗户上投下鬼魅一般阴影。
风声呼呼响起,仿若千军万马踏了过去,又仿若天上雷电霹雳闪烁,在赵煜的耳畔不停叫嚣着,梦境之中则是一片明亮火光,熊熊大火、烈焰焚天!武帝满身鲜血躺在地上,目光狰狞,大骂道:畜生!白养了你二十年……父皇啊……妹妹伏在地上大哭,不停摇头,泪珠儿倾泻而下,一道道冲开她脸上的鲜血,在红光映照之下,有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美丽。
母亲玉贵妃站在烈火中亭亭玉立,面带微笑,吾儿,勿以母为念。
下一瞬,倒在了血泊里面,手伸向自己,缓缓闭上了眼睛。
母妃、阿沅……赵煜情不自禁的大喊,想要走过去。
赵煜,我跟你不共戴天!!妹妹目光冷冽、容光慑人,像是一朵悲情迷离的黑暗之花,而那层层叠叠的华丽宫裳,无数金线蹙成,又衬得她好似一只金色的蝴蝶,她凄厉尖声,飞了过来,我要杀了你!!下一瞬,她手中的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血光飞溅!唔……赵煜从噩梦之中惊醒,额角微微生汗。
睡在旁边的谢琳琅闻声醒来,迷迷糊糊的,爬起来想要看个仔细,皇上……?却被皇帝反手一拨摁下去,躺好,别动。
他自顾自下了床榻,随手披了一件宽大的宽袖长袍出去,不许人跟,离朕十步之内者,死!谢琳琅披散着一头黛色青丝,眼波盈动,……皇帝又做噩梦了。
赵煜一手拿了佩剑,缓缓走到宽阔寂静的庭院当中,遥望皎洁的明月,清冷月华笼罩在年轻的帝王身上,好似染上了一层素白霜华。
那俊美无匹的容颜,墨玉一般深邃浓黑的瞳仁,神光熠熠,让皇宫的琉砖璃瓦都黯然失色。
阿沅……他轻声呢喃,你恨我,所以才会这样时时入梦。
夜风寂寂,黑暗里悠然冒出一个影子,皇上,有消息了。
被允许不受时间限制的消息,只有一个,赵煜缓缓转身,那眉眼像是带了某种蛊惑的力量,嘴角微翘之际,勾勒出一抹华丽阴鹜的气质。
不再是当初骄阳一般的英武无双皇子,而今已成心思难测的帝王,他往前走了几步,带起一阵强大迫人的无形气流,声音金振玉聩,可别叫朕失望才是。
那暗影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低头回道:近日得报,端木雍容身边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唤叫小羽,是近几个月才冒出来的,之前并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物。
哦?赵煜问道:可有人见过?见过,但并不是画卷上沁水公主的容貌。
不是她,你们也敢禀报于朕?赵煜的声音已经带出隐隐杀气,冷声道:你最好说点让朕感兴趣的,觉得有价值的,否则……话没说完,意思却是不言而喻。
不敢无故惊扰皇上。
那暗卫声线紧绷绷的,飞快道:那叫做小羽的女子,年纪十五、六岁,虽然长得不像公主,但身量差不多,气质也不像是草莽江湖之人,而且会剑术,会医术,和公主殿下对得上号。
悄悄咽了咽口水,所以很有可能,她是做了易容术改变容貌。
这样啊。
赵煜微微颔首,倒是的确有几分像她了。
----果然还是被端木雍容救了么?为什么?端木雍容和妹妹并无交集,或者……,他是看上了妹妹的美貌?又或者,想控制妹妹来要挟自己?暗卫补道:还有,她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去了东羌。
去东羌了?阿沅,你这是要去杀淳于化吗?赵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妹妹,可一定要是你啊,你要好好活着才行。
请皇上示下。
赵煜一阵沉吟不语,不管那小羽是不是妹妹,她跟在端木雍容身边,又是去了东羌帝都,直接抓人检验的难度太大。
继而灵光一闪,轻轻笑了,不要紧,让人紧跟着那个女子,若是她去刺杀淳于化,就把她带回来见朕。
暗卫重声应道:是。
赵煜加重声音,记住。
他眼中光线森然清凉,在确认那女子的身份之前,务必要护好她的周全,若是她真是朕的妹妹,出了事,朕要你们九族一起陪葬!勾了勾嘴角,至于淳于化,你们先不用急着动手,等那女子行刺,淳于化就不必再留了。
----阿沅,是你吗?你想杀淳于化为父报仇,不过小事一桩,何须亲自动手?你忘了,在燕国你还有一个哥哥吗?只要你回来,哥哥都可以帮你的啊。
这世上,唯有哥哥的性命和江山不能给你。
******慕容沅去东羌皇宫里参加了一次宴席,毒蛇咬了常寿公主,死了十四公主,废了余姚公主,还伤了宁王和出云王,----短短一天时间,可谓血光重重。
但她在端木雍容的刻意培养之下,已不畏血光,一夜安睡无梦。
次日起来,精神奕奕,去了前厅跟大家一起用早饭。
这也是端木雍容的一点私心,总不好单独去她房间里,两人吃饭,干脆就光明正大叫了聂凤翔等人,大伙儿团团圆圆坐一桌。
因为昨天表白心迹很顺利,慕容沅和预期的一样答应下来,心情十分愉悦,更是自然而然已经把她当做自己的女人对待,所以关怀程度也随之增加。
具体表现,今早就特意吩咐人做了几份小点心。
不知道她到底爱吃哪一种,只管让人多做几样,玫瑰糕、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松瓤鹅油卷、金丝油塔,林林总总差不多有十来样。
看得曹三虎等人眼花缭乱,一个个伸了筷子,不知道改往哪儿下了。
还是聂凤翔反应最快,和蒋小六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都不着痕迹,朝着那两位打量过去,一个脸上的冰山开始融化,一个微垂眼帘有点不自然,分明就是八字有了一撇的迹象,不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曹三虎还在为难,哎呀,哎呀,这么多……,到底先吃哪个好呢?聂凤翔用筷子拍了他一下,是给你吃的么?曹三虎瞪圆了眼睛,我为什么不能吃?!吃自己面前的!端木雍容打断了他们,免得再说下去,她就羞恼离席了,然后自己拣了面前的栗粉糕,吃了一个,唔,还行。
略有一点甜了,不过小姑娘应该喜欢这种吧?往后多观察观察就知道了。
慕容沅夹了一个鹅油卷儿,尝了尝,与邵棠说道:还行,你不尝尝?邵棠只觉满心堵得慌,微笑婉拒,我已经吃饱了。
慕容沅被聂凤翔他们闹得浑身不自在,本来嘛,几辈子加起来也没正经恋爱过,做不到大大方方被人打趣,现在连端木雍容都没法直视了。
见邵棠起身,赶忙放下手中筷子,我也吃饱了,跟你一起回去。
端木雍容见她两人都走了,方才回头,喝斥道:你们是不是少根筋?!嘴上也没个把门?赶紧吃完走人!聂凤翔赶忙陪笑,是,以后注意,注意。
匆匆扒拉完碗里的东西,几个人都是一哄而散,出去了,低声交流道:不行,小姑娘害羞,往后可别再做出来了。
蒋小六点头道:是啊,小羽脸都有点红了。
怎么了,怎么了?曹三虎插嘴道:为什么又要脸红?还有,那些糕点我为什么不能吃?可惜了,一大桌子白放在那里。
说着,忍不住往屋里看了看。
麻五幽幽叹气,你到老了,很可能没有在沙场上战死,而是笨死的。
曹三虎是个彪形大汉,郁闷耷拉脑袋的样子,很有几分滑稽,你们不说,我去找卫谦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甩手,气呼呼的走了。
雷老虎和卫谦都是有家室的人,平时并不在王府。
蒋小六等曹三虎走了,嘿嘿笑道:我看啊,咱们王爷好事将近了。
眼下在外面,肆无忌惮的挤眉弄眼,我就说嘛,像我们王爷这么好的男人,哪个姑娘会不动心?可惜我是没个妹妹,哎……聂凤翔白了他一眼,你现在去重新投胎,赶回来,做个小还来得及。
呸!蒋小六上前就是给他一拳,两人扭扭打打的,麻五在旁边哈哈大笑,惹得端木雍容闻声出来,神色肃穆,顿时吓得一窝蜂作鸟兽散。
******我来给你换药。
慕容沅带了小药箱过来,想起早上被取笑,又不自在,立在门口别扭道:还是在院子里面换吧,光线好。
端木雍容爽快应道:行。
两人到了院子里,慕容沅动作熟练的拆了纱布,看了看,不由好笑好气,还真下得去手啊,扎这么深,就不怕扎坏了?就不疼?轻手轻脚的,将昨天敷上的药膏一点点刮走,嘀咕了一句,自虐狂。
忽地想到了宇文极,他腿上的伤,其实比端木雍容的更重吧?在心里微微叹息,笑容微敛,只一脸认真的换药、擦拭、重新敷药,然后用纱布一圈一圈儿的缠绕起来,工作利落,将纱布末尾掖了进去。
清晨阳光带着一抹微凉的霜色,照在她的身上,给那纤细窈窕的身影笼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少女眉目秀丽,神色认真,勾勒出一幅美丽迷人的画卷。
端木雍容静静的凝视着她,看着那娇嫩的肌肤,仿似微微透明,不免想到触碰之下的柔软,继而在心底失笑,自己可真是……,离那一天还早得很呢。
你别一直盯着我看。
慕容沅禾眉微蹙,不满道。
端木雍容却听出了一份软语娇嗔的味道,不免有点沉溺温柔时光,恋恋不舍,又不好叫她就干巴巴陪着自己,她肯定会害羞不愿意。
忽地心思一动,咳了咳,其实我腿上有一处旧伤,总是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哪儿?慕容沅往他身上看了看,嘟哝了一句,从前你不是不肯说么。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啊。
端木雍容觉得自己看上的小女人,在这方面,有点傻的可爱,只是不好在脸上露出笑容,怕她再羞急恼了。
转移了话题,主要是那时候见你姑娘家,我的旧伤又在大腿上,不太方便,怕你不好意思。
慕容沅不以为意道:医者父母心,哪管伤在哪儿?难不成伤在胸口,就看着病人活活痛死?之前我也给雷老虎治伤了,大腿小腿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端木雍容心道,要是雷老虎跟自己伤在同样的位置,可有点受不了她去亲自动手,该怎么治,让她在旁边指导就好了。
到底伤在哪儿?慕容沅捋了袖子,问道。
端木雍容抬脚脱了靴子,把裤腿一点一点的往上卷,越卷越上,直到再也卷不动,然后指了指一处狰狞的疤痕,这儿,看见了吧?怕她害羞,赶忙介绍起来,是有一次被炮火轰到留下的伤,当时炸的血肉模糊,后来虽然治好了,但是每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应该是……,有残片没有清理干净。
慕容沅说得缓慢,目测了一下位置,那道疤痕斜切整个大腿,尾捎差不多到了大腿根儿上,自己操作起来,很有可能就会碰到他的重点部位,难怪之前他避忌不提此事,的确有点隐密。
如果自己没和他有过什么承诺,还不要紧,现在反倒变得有点尴尬起来了。
方便吗?端木雍容犹豫问道。
----不问还好,越问越尴尬。
慕容沅的性子有一点拧,硬着头皮道:当然没问题了。
想了想,不过我要给你打麻醉。
把大腿周围都麻醉一下,省得出现意外状况,又怕他不愿意,飞快的补了一句,你放心,不会影响什么的……影响什么?端木雍容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不由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到底没有忍住笑了出来,小羽,你……见她脸上绯红一片,连连摆手,好了,我不说了。
慕容沅绷着一张清秀俏脸,神色严肃,亲自去准备好了麻沸散、针筒等物,然后举着针走了过来,别动,一会儿就起药效了。
端木雍容瞧着她的样子有点糁,小家伙看着像是恼了,打算加重份量报复自己,迟疑道: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没有。
等等。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小羽,你确定?王爷,宁王殿下……聂凤翔的身影停在院子门口,瞪大了眼珠子往里看,张大了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咳咳……,咳咳咳,我什么都没看见!妈呀,这两人也太……,太那个不避嫌了吧。
端木雍容刚要喝斥他,再解释几句,继而反应过来,宁王?松开了手。
慕容沅吃惊的回头看了过去。
后面站着人的果然是宇文极,年轻俊美的眉目,颀长如玉的身影,即便放在美男众多的东羌皇室,也是兄弟们中的佼佼者。
这一刻,他的眼眸比乌墨宝石还要黑,光线晶明,仿似闪着一道道青白电光,无声劈闪不停。
----落在那两个亲密的身影身上。
她手上拿着针筒,旁边有医用工具,显然是在为端木雍容治伤,但他不是受伤在手臂上吗?为什么要把大腿露出来?一个大男人,居然有脸这样占人便宜!心下冷笑,却不便直接露出情绪。
一则端木雍容现在权势滔天,就连父亲都要忌惮,自己区区一介皇子,如何能直接得罪出云王?二则见她神色平静,显然是已经相信了端木雍容,若是斥责,必定会引起她的反感。
于是侧首,看向聂凤翔淡淡道:难怪你不通报,就要领着我直接进来。
等等!聂凤翔急了,宁王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他的话,是说大将军有意脱成这样,再和自己一起做戏吗?这可误会大了。
宁王殿下。
慕容沅缓缓站了起来,带着几分猜疑,将手中的针筒放回了盘子里面,今儿的事的确有点巧了。
但……,端木雍容应该不至于如此吧。
端木雍容飞快的放下了裤腿,盖上袍子,然后看向聂凤翔,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宁王殿下来了,你为什么不通报?----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闹得如此尴尬!!我……聂凤翔大感冤枉,是,自己的确有点坏心思,想着小羽去给王爷治疗手伤,所以才故意带宇文极进来,谁知道他们会搞成这个鬼样子?眼下被宇文极一说,反倒变成大将军的阴谋!自己被误会还没什么,要是害得王爷被小羽姑娘误会,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而赶忙解释,是我一时糊涂,忘了。
----越描越黑。
等会儿再教训你!端木雍容喝斥了一句,转而看向慕容沅,不是宁王殿下想得那样。
心下一阵郁闷,怕她不信,不得不说出实话,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多呆一会儿,所以才临时起意的。
嗯。
慕容沅轻声应了一句,不用解释。
端木雍容不像是那种龌龊之人,再说专门设计这么一场误会,也太明显了,回头再说这事儿吧。
不用解释?回头再说?宇文极越听越是握紧了拳,强忍着,把万千起伏情绪压了下去,转而道:十四公主死了。
昨儿出事时宫门已经落匙,你们还不知道消息,我特意早点出来……特意出来通知,却不想看到这样暧昧的一幕。
十四公主死了?慕容沅闻言一惊,问道:怎么回事?那个挨了一巴掌的小姑娘,最终居然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难道……,也是余姚公主下的手?或者,是夏贵妃和楚王母子?端木雍容沉声问道:可抓住凶手了?十四公主落水死的,身边的宫人也都死了。
宇文极简单的说了情形,然后目光铮铮宛若光束一般,看向慕容沅,云郡主,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
简直恨不得自己的目光是有形的,将她拉到身边。
好。
慕容沅领他走到了院子另外一角,让端木雍容听不见,但是却能明明白白的看到,----虽说和他不算有婚约,但既然答应了他的等待,多少还是要避忌的,再单独和宇文极相处一室,终归不好。
阿兰若。
她轻声道:就在这儿说吧。
宇文极的目光刺了一下,就连彼此说话,都要在端木雍容的眼皮子底下才行?他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咬牙忍住了,问道: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你,对吗?是。
果然……,宇文极心里一阵心痛难受,若是救到她的人是自己,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吧?但是没有如果,谁叫自己手里没有五百精甲铁骑!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只能继续努力争取,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慕容沅闻言一怔,不过也没打算隐瞒,彼此清楚了更好,因而道:是,他想把弯刀送给我,我没答应,他说等我杀了淳于化之后再说,我答应了。
补了一句,你送我的弯刀在燕国皇宫,那时候我不知道其中的用意。
宇文极轻笑,现在知道了吧。
阿兰若。
慕容沅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我没有针对你,不管是谁,这个时候来向我求亲,我都是不会答应的。
又道:我来东羌目的你也知道了,你在宫中的情形我也看见了,我们实在不宜有太多交集,往后各过各的好了。
各过各的?宇文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素衣素面,身姿娉婷的少女,不仅模样和声音变了,性子也完全变了。
他忍住心中潮水一般的痛楚,沉声问道:阿沅,到底发生了什么?从我离开燕国,你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我变了?慕容沅目光一闪,带着浓浓迷雾一般的不解,我还想问一问你,为什么离开燕国,除了最初的一封平安信,就再也不联系我了。
心绪有些不能控制,质问他道:八年时光,我有哪一天对你不好?有哪一件事没有护着你?可你……说到此,明眸里不由浮起一层雾光。
再也不联系你?宇文极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震惊无比的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难道在第一封信之后,你就没有收到过我的信吗?慕容沅恼道:难道我还要撒谎?!下一瞬,却是怔住,你的意思,你一直都有给我写信?那怎么我再也没有收到过。
对质的结果,一个说自己写了很多信,一个说自己完全没有收到。
怎么会是这样?宇文极先是迷惑,继而目光一凛,冷声道:一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把我的信给扣下了!难怪你给我的回信都是寥寥几句,而且越来越短,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两个字‘收到’。
声音寒冷,肯定是别人伪造的!慕容沅浓浓苦笑,竟然是这样。
她静静思量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带着复杂的神色缓缓说道:当时母妃要你留在燕国做驸马,你拒绝了,她很生气,后来应该是她把信给扣了吧。
而你收到的回信,估摸也是她写的,我的字,本来就是师从母妃练出来的,她要模仿轻而易举,所以……可是隔了那么多尘封的往事,现在即便知道了,又还有什么意义呢?阿兰若。
慕容沅心绪复杂起伏不定,声音带着几分感伤和惋惜,宛若冬日清风掠过树林一般,透着萧瑟,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什么叫没有差别?宇文极目光清亮反问道。
慕容沅低声道:本来从前我就没有打算嫁你,而你当初也拒绝了母妃的意思,拒绝做我的驸马,那又何必再纠结我和谁在一起呢?我……宇文极的心揪了起来,好似有线缠绕,勒得生疼。
----如果可以,我又怎么会拒绝你?现在的我家国破灭,亲人死去,一心一意只想复仇,等我杀了淳于化以后,很快就会离开东羌。
慕容沅神色哀伤,凄婉的好似暗夜里开到荼蘼的花,抬眸看向他,目光清明似水,阿兰若,将来你会娶一个端木氏的女子,而不是我,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人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啊。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宇文极在心中轻嘲,眼神一分一分暗下去,褪去华彩,仿佛整个人都灰败起来,----自己不是一早就拒绝她了吗?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国为母报仇,将她放在后面吗?现在又要如何开口,再说一句,阿沅,你等等我。
宇文极握紧了拳,难道……,这就是彼此最终的结局?----不可以!☆、95谁的圈套?宇文极看着面前的她,哪怕易了容,换了声音,仍然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来自八年相处的熟悉气韵。
她的身姿已经开始长成,褪去从前青涩,窈窕玲珑,她的眼睛依旧清澈如昔,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和自己的记忆一模一样。
心底曾经熄灭的那一点温暖火光,又燃烧了起来。
阿沅,又见到你……,我从前说的那些成全你和别人的话,做不到了。
阿兰若。
慕容沅说完那些狠话,心里也不好受,见他怔怔许久,更是担心的看了他一眼,你没事吧?不自觉的看向他的大腿,腿上的伤不要紧吧?以后我的事你不用管了,也不用再让自己受伤。
宇文极先是听她关心生出温暖,再听她泾渭分明,不由一凉,----但若论对她性子的了解,别人又怎么能比得上自己?没事。
他低声道:太医已经看过了,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我的话,你明白了吗?慕容沅再次确认,如今我已经不再是沁水公主,帮不了你了,而你眼下在东羌皇室也是处境堪忧,所以管好自己就行了。
宇文极一袭锦袍,层层反复花纹,衬出天潢贵胄的骄矜身姿,摇头道:阿沅,你不用再我做什么,我欠你的,已经太多、太多,就连对不起我也不配说,更不配……声音艰涩,说喜欢你。
这句话,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喜欢自己?慕容沅想起那些燕国的岁月,青涩少年的心事,淡淡伤感,可能我们命里的缘分只有那么一点,已经用光了。
她声音清浅,说出来的话却是利刃一样锋利,深深刺痛宇文极,----用光了?他在心里忍痛摇头,不会的……,阿沅,你和我都还活着,我们又见面了。
那我走了。
慕容沅缓缓转身。
阿沅。
宇文极叫住她,目光浓黑幽深,仿若一潭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水,倒影她的明眸,犹如点点星光落在井底,一漾一漾的,透出起伏不定的难言心事。
他问:照你刚才所说,杀了淳于化之后,就会考虑端木雍容的心意,对吗?慕容沅轻轻颔首,是的。
我明白了。
宇文极心下一片冷静,之后……,杀了淳于化之后,很好,总算有一个时间限制,神色幽暗叹息道:你好好的,以后……,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
慕容沅皱了皱眉,心里也不好受,可是却不便再多说什么。
不远处,端木雍容见她要走又被宇文极叫住,且脸色不好看,不由自主步伐沉稳走了过来。
他的身量和宇文极差不多,但是要年纪大上几岁,正当年富力强的年纪,看起来宽厚魁梧不少,站在慕容沅身边,宛若一座只可仰望的高山,将她挡在了自己的阴影里面,低声问道:小羽,你还好吗?还好。
慕容沅点了点头。
宇文极已经收拾好情绪,说道:十四公主死了。
他语调平静,阳光照在他眉目深邃的俊美脸庞上,浮上一层褪去少年青涩的坚毅,让他更加醒目照人!但却神色疏离清冷,三日之后,出云王和云郡主进宫祭奠时,还望多加留意当心。
端木雍容一袭深紫色的宽大袍子,随风舞动不已,他眼神坚定、态度沉稳,而更显出他的巍峨毅然,淡淡道:多谢宁王殿下提醒。
告辞了。
宇文极转身离去,明明是四月里,却带走了一地深秋的萧瑟之意。
慕容沅不言语,神色迷暗宛若一支深谷幽兰。
小羽,是不是心里难受?端木雍容站在她的正面,看着那娇小柔弱的身影,心生怜惜,轻声问道:可以跟我说一说吗?慕容沅神色伤感,缓缓道:当年你来接阿兰若的时候,我还对你说,你们有需要的我帮忙的地方,必当全力以赴。
笑容苦涩,眼前的景物有点朦胧,一转眼,物是人非,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原来是在伤感这个。
端木雍容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一点不放心。
想问,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不问,心里又有一个疙瘩。
最后还是决定问一问,说不说在她,刚才你们说了很久,我见你们都很震惊的样子……斟酌了下,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误会?慕容沅在连廊栏杆上坐下,一声叹息。
端木雍容不想让她觉得自己以势压人,索性走过去蹲下,仰面看她,声音里带着怜惜和温柔,算了,不用勉强。
看着身经百战、铁血柔情的大将军王,用如此低姿态表示退让,慕容沅不禁心底一软,再说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把书信误会说了。
然后道:其实就算现在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不论当初我和他有没有联系,结局都是一样,我一样会国破家亡,他一样在困住东羌皇室。
神色微微凄婉,所以……,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小羽,别难过了。
端木雍容向她缓缓展开了手,又宽又大,停在她的面前,目光温柔似水道:放上来。
他的话,带着某种不能抗拒的引导力量。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缓缓放了上去,再一只,双手被那宽厚的手掌包裹其中,感受着从他掌心里传来的温暖稳定,心情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是的,他一直都是让人感觉踏实安全的。
好些了吗?端木雍容问道。
慕容沅有点疑惑的盯着他,看了又看,渐渐有所领悟,忽然破涕为笑问道:你在运内功?难怪让自己感觉暖暖的,血脉都平缓下来。
端木雍容展颜一笑,璀璨明亮,被小狐狸发现了。
慕容沅不满道:什么小狐狸?又想着今天说都说到这儿了,怕他多心,干脆一口气说完,我对阿兰若没有特别意思,不然之前,他拒绝做我的驸马就该恼了。
宁王拒绝过你?嗯。
慕容沅简单说了几句,当初母妃有意让阿兰若做驸马,他不愿意,坚持要回国报仇,拒绝了我。
顿了顿,所以你别多心,我肯定都不会在回答你之前,和别人再有什么瓜葛的。
好了,小羽,不用解释了。
端木雍容声音醇厚,看着她,我相信你。
小公主本来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自己一个大男人,问这么多已经很不好意思,于是坦然说起自己的过往,我曾经娶过一个妻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那时候我年轻气盛,大概就和现在宁王殿下一样,想得很多,很高,很远,并且常年在征战,很少顾及到身边的人。
而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进门的,人挺好,但我也没有太过留意,更谈不上用心,说起来倒是有些辜负了她。
所以这一次,我希望可以做的更好,不让你受委屈,不让自己有遗憾,用尽自己的全力去呵护你,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慕容沅静静听他说完,忽地哧的一笑,你这个人好生狡猾。
他一番话,既交待了从前的婚史,又说明了他对前妻不是恋恋不舍,但也不失仁义,还在最后表达了更喜欢自己,要对自己更好。
不由偏了头打量他,大将军,你这是把兵法都用上了吧。
端木雍容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算是吧。
慕容沅心情渐渐的好了起来,取笑他道:有勇有谋、无往不利的大将军。
看着两个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呶了呶嘴,还不放手吗?我的手心都快出汗了。
端木雍容哈哈大笑,手松开,笑声愉悦飞扬,又被小狐狸发现了。
----掌心里的那一抹娇嫩柔软,叫自己心折。
******三天之后,皇宫里传来旨意,让皇亲贵戚们进宫祭奠十四公主。
聂凤翔等人七嘴八舌的,要不……,小羽就别进宫去了。
是啊,谁知道夏贵妃会捣什么鬼。
不好。
卫谦打断众人,小羽姑娘是陛下刚封的云郡主,加之和十四公主、废公主有些瓜葛,此刻十四公主死了,不去祭奠,更要被人说成是做贼心虚了。
不过还是叮嘱了一下,进宫以后,大家机灵一点儿。
端木雍容沉着道:走吧。
刚出门,就隐隐觉得身后又什么似的,不由打量,继而一声呵斥,什么人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滚出来四个黑色身影,蒙了面,静静站成一排,其中一人上前道:奉宁王殿下之命,昼夜保护云郡主。
子午暮夜?慕容沅认出了他们,挥了挥手,散开。
端木雍容反倒不好说什么了。
若这几个侍卫是东羌皇室出来的,还好打发,偏偏本来就是小公主的人,宇文极把他们四个派来,就是笃定了自己没法撵人吧。
上车。
端木雍容忍住微微不快,让慕容沅上去,邵棠也上去,然后特意交待慕容沅道:东羌这边和燕国风俗不同,公众场合的仪式,不分男女,今儿你们俩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不要走远就行。
慕容沅正色应道:明白。
马车一路得得得的,很快赶到皇宫,东门一片车水马龙的景象,奉旨进宫吊祭的公卿权贵络绎不绝。
端木雍容带着一行队伍往里去,走到大佛堂门前,忽然走过来一个小宫女,找到慕容沅低声道:云郡主,今儿就能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慕容沅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宫女就已离开,转瞬没入人群里面,低级宫女们的服色都是一样的,一眨眼就找不到了。
端木雍容停住脚步,转头问道:说什么了?慕容沅走近了一些,立在他身前,轻声道:应该是皇后娘娘那边的人,想要让我看她的诚意,今儿……,肯定是不会太平的了。
端木雍容一声冷笑,她又捣什么鬼?不管皇后娘娘是真有苦衷投诚也好,佯作亲近耍诈也罢,最好当心一点儿,别逼得自己提前出手!低头看了看身前的小家伙,心底又是一软,你等下跟紧我。
慕容沅微笑点了点头,知道。
站在旁边的邵棠觉得简直快要窒息了,别开了脸。
默默的退后了一步,然后跟着宫人引导,进了大佛堂的前殿正门,里面的中央广场已经站满了人。
左边是以宇文极领头的皇子们,下面是各位王公权贵、朝廷大臣。
右边则是公主们,领头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以长姐姿态,站在所有公主们的最前面。
再往后是进宫拜祭的外命妇,各家各户的女眷们,人数也是不少。
因为十四公主是小辈,皇帝、皇后和妃子们,都还要晚一点才到,只是直接出席祭奠仪式,并不全程从头站到尾。
司仪太监唱诺,出云王、云郡主,祭拜十四公主殿下亡灵。
端木雍容领着慕容沅上前拜祭,然后退下来时,低声交待她道:等下你去挨着公主们站着,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一面说话,一面留心观察了下周围人等,方才转身分开。
慕容沅跟着宫人去了右边,邵棠只是侍女,和聂凤翔等人都被扣留在了原地。
宇文极顺着人群的目光,自然而然的打量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今天还有要紧事等着做,得打起精神,不能出一分半点差错!暂时不去想端木雍容和她的亲近,强那股乱流的气息,竭力压了下去。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灵堂棺樽旁边,十四公主的生母王美人哭得哀哀欲绝。
东羌皇帝和端木皇后上前,为十四公主祭了酒,然后分别在两旁首席坐下,接着是夏贵妃等高阶嫔妃,至于低等嫔妃,则是一起上前拜祭完事。
仪式开始,便有萨满上来做法送亡灵。
那萨满老者身穿五彩斑斓巫服,头上装束也很奇怪,手里拿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长长法器,上面镶嵌有蜜蜡、黄松石、孔雀石,看起来颇为灵异,然后不停的比划着,围着小小的棺材转圈儿,嘴里念念有词,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什么。
仪式完毕,便要送灵柩去专门灵堂安置停放。
----怪事发生了。
那小小的棺材,十四公主又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女童,四个五大三粗的太监,居然愣是抬不起来,砰!的一下,绳子居然断了!怎么回事?!东羌皇帝怒声问道。
抬棺材的太监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出声儿。
嗡达列度苏哈……萨满上前念念有词,转了一圈,回来道:启禀皇上,这是十四公主心有怨气,不肯离开啊。
将手里的法器比划了几下,像是在不停寻找,忽地将法器的尖尖指向慕容沅,一脸震惊之色,有怨气附在这位贵人身上!念着咒语,围着她不停的转圈儿,脸色越来越难看,忽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老血来!啊!!周围顿时惊起一片尖叫。
有怨气,有怨气!!萨满老者目光一片惊慌,指着慕容沅,十四公主的魂灵附在她身上,不肯离去,一定、一定是……这位纳木萨,有没有怨气最好看清楚一点!端木雍容从对面快速走过来,脸色沉得不能再沉,厉声喝斥,切莫红口白牙的张嘴乱说,当心自己的小命!语气里尽是威胁之意。
萨满老者被他的威仪所震慑,张大了嘴,强撑道:我、我看……,看清楚了。
原来是你害了我的女儿!王美人突然发疯似的冲上来,伸手要抓慕容沅,人群顿时乱了起来,磕磕碰碰的,场面一片混乱。
慕容沅觉得有人故意撞了自己一下,低头看了看,不动声色,趁着人群混乱,往她衣袖上拂了一下,然后退后了几步。
端木雍容赶忙上前,将剑柄狠狠撞向王美人,将她重重摔在地上,继而朝着宫人大喝,你们的主子身体不适,还不快扶住?!他是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大将军,手上亡魂无数,怒声咆哮之际,几乎就是地动山摇般的惊人,气势宛若雷霆一般重重劈来!那气势,仿佛只要谁在上前一步,就会眨眼死在他的刀下!王美人和萨满老者都是吓破了胆,一时怔住不能言。
一个雍容华贵的妃子忽地站了起来,出声道:十四死得不明不白的,眼下又有怨气不散,皇上……她转眸看向皇帝,这件事还得仔细查一查的好。
建议道:不如为云郡主做一场法事,驱驱邪吧。
贵妃娘娘。
端木雍容目光锋利如刀,冷声道:什么怨气?不过是那纳木萨的一面之词!拒绝道:给云郡主做法事就不必了。
夏贵妃眉目艳丽,一身素服也难以掩饰她的容光,并不畏惧端木雍容,冷笑起来颇有几分凌厉,出云王此言差矣,本宫也是为了云郡主着想……是吗?慕容沅站了出来,弯了腰,从裙子上摘下一个拇指大的小布囊,打开看了看,笑容意味深长,等下做法事驱邪,烟熏火燎的,又热,有这么一包小小的石磷粉在这儿,我的裙子就快要自燃起来,怨气可就冲天了。
夏贵妃目光一惊,继而沉脸,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慕容沅将那石磷粉小布囊用手一搓,让后猛地松开,腾的一下,在空中燃出一团蓝幽幽的明火出来,吓得周围人都退避不及。
端木雍容冷笑道:这一切是早有预谋!慕容沅走上前,抓出刚才做了记号的小宫女,拉开她的衣袖,就是你!刚才趁着混乱故意撞向我,给我挂了这包小东西。
撕毁对方群摆,动作利落捆了她的嘴,防止咬舌自尽,然后反剪她的双手,令其跪下,冷笑道:你可得好好想仔细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等下千万别说错了。
----再也没有别这更反转的反转剧。
在场众人都是深色各异,夏贵妃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却继而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就不知道心里是真的镇定,还是装作镇定了。
东羌皇帝冷声道:来人,把这个祸害押下去看好!别扰了丧事。
话音未落,十四公主棺材上的绳索突然燃了起来。
混帐!怎么回事?!东羌皇帝龙颜大怒,脸色阴沉沉的,看了看慕容沅,又看了看夏贵妃和王美人,再转回到女儿的棺材上,神色阴晴不定。
父皇。
宇文极外罩素白衣,走动上前时,袍角露出内里的皇子蟒袍服色,映衬之下,更加显得他黑发浓眉、眼若墨玉,声音都清朗起来,既然方才云郡主被人放了东西,以图自燃引出误会,而此刻十四皇妹的棺材绳索燃烧,难保也是一样。
他正色建议道:不若打开看看,也好让十四皇妹安心的走。
夏贵妃顿时目光一凛,胡说八道!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十四安生!夏母妃此言差异。
宇文极身量挺得笔直,并不退缩,十四是我的妹妹,我有何到底会不想让她安生?本来十四皇妹就死的蹊跷,今儿又有人故意构陷云郡主,难保其中没有别的,不查清楚何以安心?你就看着自己女儿被人打扰?夏贵妃冷冷扫了王美人一眼。
不!王美人赶忙冲上前去,护着棺材,你们谁也不许动、动我的女儿!----事情变得僵持起来。
宇文极忽然快步走上前去,用力推了一下棺材,纹丝不动,确认里面有蹊跷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拔剑,狠狠一击,生生劈开了棺材一角!王美人来不及阻止,眼见女儿棺材破裂,哗啦啦,里面滚出一堆浑圆的大块鹅卵石出来!啊,居然有石头!人群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议论纷纷。
☆、96不知安放够了!!东羌皇帝一声怒喝,朝着嫔妃们、儿女们、臣子们,一个个挨次看了过去,心中怒气滔天!这个皇室早就烂透了,腐穿了,宫墙里里外外,没有一个角落不是臭的!两眼目光阴森森的,阴鹜道:死者为大!十四本来就是年幼早夭,死了还要被你们折腾,还算是个人吗?!整个大佛堂前面的广场都安静下来,几近寂寂无声。
慕容沅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夏贵妃叫人在棺材里面装石头,让棺材抬不起来,再在自己身上做手脚,然后借着什么邪气之说,给自己做法事。
到时候,裙子燃烧起来,自己肯定就是妖邪,没准还会变成害死十四公主的凶手。
----不算高明,但却很毒辣。
端木雍容阴沉沉道:难怪方才棺材抬不起来!朝着皇帝躬身,皇上,这件事明显就是针对微臣师妹的阴谋,她才来帝都没有几天,认识的人少,得罪的人……看向夏贵妃等人,也少。
夏贵妃脸色难看不言语。
王美人先是一怔,继而大哭,是谁,是谁在棺材里面放了石头?她掩了面,伏在女儿的棺材上,一半伤心,一半恐惧,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夏贵妃眼珠转了转,吩咐道:快去把负责灵堂的人抓起来,仔细问一问!然后好杀人灭口么?端木雍容心下冷笑,不客气的打断她,抓人审问这种事,还是请皇上专门派人过去,更稳妥一些。
宇文极在旁边收了剑,冷眼看着他们争执,----夏贵妃果然和预料一样不消停,想要借着十四公主的丧事,故意设计陷害她!正想要帮着说几句,好让父亲下旨拿人,却看到一道颀长身影站了出来。
一直静默不语的玄清道长,忽然欠了欠身,皇上,此事牵扯到了夏贵妃、十四公主、王美人,以及出云王和云郡主,涉及贵人颇多,关联重大,还是皇上亲自圣裁更为妥当。
宇文极微微一讶,不明白这人为何出言帮忙。
说来也是离奇,大概半年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个道长,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获取了父亲的信任。
隐隐的,当初端木太后不能见光之死,和他有关,总之已经成为父亲的心腹谋士,平时一直让人摸不透虚实,今儿倒是奇怪了。
东羌皇室成员众多,单是大的党派都能分成四、五个,更不用说,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此人动机不明,暂时只能静观其变。
东羌皇帝果然很听玄清道长的意见,冷声道:先把人和尸体都看起来。
环顾了场地一圈儿,来人,另外找一具棺材将十四安放。
这一挪,又挪一件让人惊动的乱子来。
新的棺材抬过来,两个胆大的老太监告罪以后,将十四公主的尸身平抬出来,她的手腕居然以奇异的方式外折下垂,场景十分诡异,顿时惊起一片尖叫声!那两个老太监怕丢了脑袋,死死咬牙,才没有失手将公主的尸体扔出去。
广场中央的人群有点混乱,一个个的眼神都是惊恐无比,纷纷往后退了数步,方才停下。
皇上。
端木皇后忽地开口,十四的手看着不对劲,云郡主不是会医术吗?不如让她看看。
又朝慕容沅问了一句,害怕吗?慕容沅神色平静道:臣女和十四公主无冤无仇,为她验伤,臣女不怕。
东羌皇帝冷冷的打量她。
一张白皙如玉的娇小脸庞,远山眉、眸若星,一身雪白素服,反倒更衬出那眼眸乌黑精明,光华璀璨。
而且她不仅不怕死人,还敢在自己震怒之下接话,神色从容淡静,更添几分别于一般闺阁女子的英气。
这是端木雍容的师妹?去那个山坳里找这样的师妹?虽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是绝非江湖草莽之人,可若说名门闺秀,又找不到能对上号的人。
况且哪个大家闺秀会这样四处乱走?莫非是什么罪臣之女?不过眼下没有时间细细思量,东羌皇帝缓缓压住怒气,挥手道:你去看看。
慕容沅走到十四公主的棺材旁,欠了欠身,告了罪,然后将十四公主的手臂拿了起来,在她的手肘上仔细捏了捏,回头道:启禀皇上,十四公主的手腕折断,伤应该是生前留下的。
顿了顿,据臣女推测,很可能是反抗别人而被生生折断。
此言一出,在场不免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难道十四公主不是被淹死,而是……嘘,快别说了!宇文极对周围的喧哗充耳不闻,只是静静站在她的旁边,默默不语,----下一次彼此站得这么近的时候,不知道又是何时了。
清风徐徐,吹散着在场各人的一番心思。
慕容沅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既不能听到他的心声,也不便久留,默默转身退去,重新站回了原来的位置,却吓得周围的人纷纷散开,对她避之不及。
众人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她,含着畏惧。
云郡主发色青黛、白衣胜雪,衬得眼眸乌黑,恍若黑色利剑一般让人胆寒,方才平静的走到十四公主的尸体旁边,还抚摸其手腕检查,越发添了几分冷素诡异,各自皆是不寒而栗。
不!!王美人先是惊吓,继而惊醒一般尖叫起来,嚎啕大哭,我的儿,是谁这么狠心害你?连让你在水里抓东西的机会,都不给……----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作为六宫之主的端木皇后,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开口道:看来十四的死很有蹊跷,须得细细查明死因。
当即吩咐,把跟着十四公主死了的几名宫人抬出来,一起开棺验尸。
慕容沅心下明白,这一天,端木皇后应该已经准备很久了。
不由环顾众人的神色,却发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仔细看了看,是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玄清道长。
隐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是完全陌生的人,这种感觉真是莫名其妙,再仔细看时,那道目光却早已飘远了。
方才他好像帮着宇文极说话,或许……,他们是一伙儿的?----这些念头不过转瞬而过。
很快,场中热闹起来。
当天十四公主气得跑了出去,一共跟去了三名宫人,一个是她的乳母,另外两个是贴身大宫女。
十四公主的尸体在水里发现以后,乳母在歪脖树上吊了脖子,两名宫女服毒自尽,看起来是畏罪自尽的样子。
眼下被重新抬出来验尸,居然在乳母的嘴里挖出一块小小东西。
慕容沅不畏惧这些,上前看了看,又让人拿清水冲洗干净,仔细辨认,看起来像是一块人皮。
此言一出,顿时恶心反胃到一大片人。
太医们也赶了过来,最后同意了她的观点。
夏贵妃神色惊异,隐隐觉得不妙,又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
端木皇后仪态端方华贵,坐在中央,轻声慢语,还有方才那个陷害云郡主的奴婢呢?一起拖出来审了吧。
那宫女被人解开了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哪里还说得出一个字?但她是夏贵妃宫里的人,不说,人们也疑惑夏贵妃,再等慎刑司人的一到,上刑一审,果然供出了是受夏贵妃指使,双手流血哭道:贵妃娘娘,救救奴婢……你放肆!夏贵妃气得柳眉倒竖,瞪圆了眼,你竟然敢攀诬本宫?!夏贵妃何必动怒?敢做就要敢当。
端木皇后忍她很多年了,可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当即起身,朝皇帝请示道:今儿这一系列的事都和夏贵妃有关,她宫里的人更是重点嫌疑。
方才在十四的乳母嘴里找到人皮,很可能就是凶手的,臣妾建议将夏贵妃身边的人一一检查,看看有没有人受伤……话音未落,夏贵妃已经急得跳脚起来,皇后娘娘什么意思?!无凭无据,就想要搜查臣妾宫里的人吗?端木皇后冷冷道:难道今儿的这些还不是证据?慕容沅看着她们斗得你死我活,默不作声。
东羌皇帝恶狠狠道:给朕查!不用查了。
王美人突然神色凄凉站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放声大哭,求皇上给臣妾做主。
她哭道:原是贵妃娘娘说的,说十四死得蹊跷,多半和云郡主脱不了干系,所以要人往云郡主身上……你闭嘴!夏贵妃尖声道。
东羌皇帝冷冷打断,目光似刀,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夏贵妃顿时吓得噤声,她盛宠多年,但是自从端木太后死了之后,皇帝对自己就有些冷淡了。
其实隐约也是明白的,之前那些年,皇帝盛宠自己,不过是故意为了和太后抗衡,拿自己当赌气的工具罢了。
现在成了弃子了吗?若不然,怎么会为了一个什么云郡主,就废了女儿的封号!东羌皇帝没有心思琢磨嫔妃的哀怨,看向王美人,继续说!王美人便把夏贵妃如何交代,如何给棺材里面装石头,如何让棺材抬不起来,如何陷害慕容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继而哭道:现在臣妾想一想,难讲……,难讲是谁害了十四。
试想那云郡主和女儿无冤无仇,哪里有那么大胆呢?当时自己气急了,一心想要报仇,加上被夏贵妃积威震慑,竟然稀里糊涂的就应了这个局。
不免又哭,反正臣妾只得十四一个,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一个失宠多年的嫔妃,连唯一的依仗女儿都失去了,将来还有什么活路?若是能够在死之前,为女儿捉拿出真凶出来,就算死也可以瞑目了。
忽地想起一件事,尖声道:对了!贵妃娘娘身边的何嬷嬷手上有伤!----事情很快尘埃落定。
何嬷嬷手上的伤,和十四公主乳母嘴里的人皮,形状一致,而她又无法证明十四公主出事时,自己有在别的地方的证据。
严刑拷打之下,全都招了,是八公主和贵妃娘娘,都是她们奴婢做的,说是十四公主死了,可以栽赃云郡主……夏贵妃怒道:你血口喷人!端木皇后不理她,只喝斥何嬷嬷道:那么十四也是你推下水的?!何嬷嬷哽咽道:是……夏贵妃气得血液倒流,----王美人一直依附自己,十四公主从小看着长大,虽然谈不上真的有感情,但是她们母女又没妨碍自己,怎么会杀了十四?一定,一定是端木氏那个贱*人,早早的将何嬷嬷安排在身边,等得就是今天!!楚王冲了上来,拔剑指向何嬷嬷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杀了你!何嬷嬷忽地大叫,奴婢一时糊涂,信了贵妃娘娘的话,奴婢难逃一死……她用力往前一扑,楚王的剑刺穿了她的喉咙,旋即断了气。
谁让你杀她了?!夏贵妃又气又怒,这下子岂不是死无罪证?!在别人看来反倒成了杀人灭口!又忽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改口道:不对,是这个奴婢自己找死的……越发解释不清楚,气得脸色煞白,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晕了过去,慌得宫人们上来搀扶不已。
端木皇后端起旁边凉茶,泼了过去,醒了吗?装晕是没有用的。
夏贵妃被破了一脸水,不得不睁开眼,张了张嘴,你……想要和皇后对吵,又明白此刻吵架不明智,更怕怒中出错,只得生生的忍住了。
楚王见状大怒,但是也不好和皇后直接干架,不由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继而扫到站在旁边的慕容沅,----都是这个女子!!是她,从她前几天进宫以后,妹妹余姚就被废黜封号,眼下母亲又陷入谋杀十四的罪名当中,都是这个妖孽给害得!越想越上火,没准就是皇后派来的卧底!!贱*人!他怨毒的狠狠骂了一句,你不得好死!话音未落,宇文极便上前抓住了他的衣襟,喝斥道:嘴巴放干净一点儿!楚王本来就在气头上,平时有事嚣张跋扈惯了的,哪里肯听?一面挣扎推攘,一面嘴里骂道:我骂贱*人,你打我做什么?她是你什么人啊?越骂越难听,你养的小婊*子……,啊!!宇文极重重一拳砸在他的眼眶上,冷声道:再说,我再打。
你敢打我?楚王先是一惊,继而大怒,想也不想就抬起手中的剑,大骂道:你给我滚开!!利剑锋芒,在阳光下闪耀刺目,惊得人群一阵尖叫,不好了!端木皇后更是喝斥,快拦住!别伤了宁王!可是皇子打架,手上还拿着兵器,寻常宫人哪里敢拦?侍卫们又隔得远,暂时没有冲过来,宇文极不得不拔出佩剑来,嘴里喝道:老五,快别闹了!楚王吃了亏,挥剑怒道:我凭什么听你的?!宇文极黑眸如夜,衣袍翩飞,一柄剑舞得虎虎生风,----他和宠妃之子成长环境不同,早年在燕国剑术、箭术、枪术,都丝毫没有落下,加之时时刻刻防着被人刺杀,剑术远非楚王可以比拟,但却故意一瘸一拐的,嘴里道:你别乱来,我腿上的伤还没有好。
楚王哪里肯听?打得更厉害了。
端木雍容赶忙上前,将慕容沅往自己身后一拉,当心!心下冷笑,楚王那种草包料子,宇文极逗他玩儿都不明白,等下只怕落不着好果子吃。
东羌皇帝一直冷冷旁观儿子们的争斗,既没有喝斥,也没有劝阻,放佛只是在围观一场剑术演习。
四个成年皇子里面,成王残疾,楚王草包,只有宁王和晋王两个,还算有几分皇储的样子。
晋王是张德妃从小严格要求,努力培养的,而长子宇文极,从小在燕国当质子长大,居然也没长歪,看来当年在燕国的日子过得不错。
听说燕国皇帝的掌上明珠沁水公主,一直对他很是关照。
----可惜死了。
叮!楚王的剑掉落在了地上,瞠目欲裂,你居然帮一个外人!我只论对错是非,不论亲疏。
宇文极不好做的太明显,故意落败什么的,只能将自己的剑收鞘,然后施施然的在一旁站立,轻蔑道:起来吧。
楚王狼狈不堪,又气又恨,居然拣了剑就朝他狠狠砍去!宇文极心下冷笑,嘴里却喝道:老五你是疯了吗?假作腿伤未愈崴了一下,来不及拔剑,只能抬手格挡,嗤……!,衣袖划破,手臂上染出一道猩红血迹,鲜血滴滴答答的坠落下来。
阿……慕容沅险些惊呼出声,继而改口,宁王当心!刚要拔剑,端木雍容就先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楚王的手腕,用力一震,将他的剑拣了起来,然后狠狠的扔到了远处。
楚王气得跳脚,骂骂咧咧,被赶上来的侍卫们给架到了一旁。
宇文极握着手腕,眼若寒冰一样的静静看着他。
端木皇后眉眼间尽是隐隐怒容,当即看向皇帝,冷声道:老五刺伤了阿兰若,请皇上责罚!给阿兰若做主。
慕容沅却没心情管这些,随身都带有常用药品,赶忙摸了一瓶药,急忙道:宁王殿下,你赶紧把这个洒上。
想要斥责他几句,不是叫他别管自己么?又没法说,只能忍住一腔复杂心思,这是我配置的金疮药粉……我知道。
宇文极看向她,在那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璀璨光芒,----自己怎么会不清楚呢?就连她常用的几味药材,都是记得的啊。
往昔历历在目,当初自己心甘情愿被她拿来练手,仍她折腾,那些再也追不回来的甜蜜旧时光。
慕容沅动作利落,帮他把药粉洒上,又撕了一截衣袖包扎起来。
端木雍容看着他们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算她没有什么特别心思,还是情不自禁会关心他,又或者,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吧?看来……,得早点杀了淳于化才行了。
----等待太煎熬,还是早点敲定的好。
******宠冠后宫的夏贵妃终于倒了。
谋杀十四公主,设计云郡主,以及翻出许多陈年旧案,一项又一项的罪名,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皇帝下旨废为庶人,赐死。
与母亲同谋的废公主,得了同样一壶鸩酒,而仗剑行凶伤害哥哥的楚王,则被贬为安郡王,勒令在府中闭门三月思过。
慕容沅一来东羌帝都,便过得惊心动魄,接下来的几天总算清净下来。
闷不闷?端木雍容过来找她,没穿戎装,一身深蓝色的锦绣襕边长袍,束了金冠,神色悠闲的站在台阶下,褪去杀气,的确更像气度华贵的公侯王爷。
拣了一个石凳坐下,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慕容沅摇头,我哪有心思玩儿?略微烦躁道:来东羌帝都这么久,淳于化都一直躲在府中不出,我虽然想报仇,但也不好直接上门杀人。
抬眼看他,况且就算我易了容,但也不是绝对保险,实在不想在帝都逗留太久。
端木雍容颔首道:这倒是。
清晨阳光从万丈高空之中投射下来,清冷、明亮,透过树叶缝隙,像是碎金洒落在慕容沅身上,衬得明眸如山涧清泉一般清亮,闪着点点星光。
即便易了容,装束也是清减寻常,但她顾盼流转之际,仍旧掩不住天生矜贵的熠熠生辉。
端木雍容不自禁的赞了一句,小羽,你的眼睛好像宝石一样。
慕容沅压下烦躁心情,莞尔一笑,那我可值钱了。
本来就值钱。
端木雍容也笑了,你不知道,当年我还在想……正说着,院子门口突然来了一个侍女,禀道:端木家的六小姐上门来访,指名要见云郡主。
慕容沅惊讶道:这哪位啊?端木雍容略微思量了一下,让她进来。
飞快介绍道:端木嫡支四房的独女,家中姐妹行六,名字……,应该叫做明珠,年纪比你小一点儿。
摇了摇头,至于性子,我就不太清楚了。
进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圆圆脸,眉目颇为秀丽,衣着打扮也是不俗,只是偏于素净了一些,和她的气质并不相搭。
进来一直盯着慕容沅看,与丫头道: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就是眼睛大一点,黑一点儿。
那丫头神色尴尬,一脸紧张,低声道:六小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端木明珠不但不听,反而径直走了上来,居高临下的俯视慕容沅,口气十分不好问道:喂,你就是那个云郡主。
慕容沅回道:是我,姑娘有何指教?指教?端木明珠围着她转圈儿,见她一脸迷茫,想了想,哦,可能你还不知道吧。
然后自顾自说了起来,本来去年宁王殿下就要和我订亲的,可是我的祖母突然去世了,因为守孝耽误,到了今年又赶上太后的国丧,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停住脚步,听说前几天宁王殿下为了你,跟楚王……,不,跟安郡王打了一架。
慕容沅总算听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是端木嫡支给宇文极预定的未婚妻,小姑娘倒也有意思,居然白辣辣的跑来找自己,意欲何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抓脸毁容让自己见不得人?不由警惕起来。
端木明珠从手上摘下一个金戒指,丢在她的面前,磕头吧。
慕容沅看不明白了,迷惑道:这是什么意思?装什么傻?端木明珠跺了跺脚,着恼道:你既然要给宁王殿下做侧妃,难道不应该给我磕头?我连东西都赏你了。
☆、97前夫?前男友?现任?自己要做宇文极的侧妃?慕容沅转过圈儿来,所以……,这位是主母来给侍妾打赏东西的?想生气,又觉得这姑娘有点傻气,站起身来,姑娘,你误会了。
端木明珠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紧张道:你想动手不成?你会武功,也不能随便打人!退远了好几步,越发露出她的外厉内荏,强撑恐吓道:你若是伤了我,我娘不会放过你的!这就是宇文极未来的妻子?慕容沅心下为他惋惜,这样的小姑娘,性子莽撞,又无计谋,怎么能够胜任未来的皇后呢?端木嫡支是没有合适的人了?还是选错人了?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清声道:姑娘你弄错了,我没有打算做宁王侧妃,你的戒指,麻烦你收回去。
没有?端木明珠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就不相信,撇嘴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别是口上一套,心里又一套呢。
端木雍容不耐道:她说没有,就没有。
他身量高大,气势迫人,沉声道:小羽和宁王无关,她----,是我出云王的女人!慕容沅目光一闪,有点别扭,但也不好抬杠表示反对。
端木明珠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将信将疑,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端木雍容的弯刀上面,努嘴道:那你的弯刀,为什么不送给她?这个自然。
端木雍容重新将弯刀摘了下来,神色和煦,好似春风化雨,双手捧到她的面前,认真问道:小羽,可以收下吗?金灿灿的阳光罩在他身体上,黑色素袍,光芒勾勒出他高大魁梧的轮廓,衬得他恍若天上神兵下凡。
他的手掌又宽又大,漂亮的弯刀躺在他的手里,显得小巧精致,在阳光下闪烁漂亮光芒。
慕容沅怔住了,面对急转直下的突发状况,心下有点慌,----当着人,直接拒绝总不太好吧?婉转一点?就说……,自己还没有想好,过一段时间?正在斟酌说词,端木雍容突然抓起她的手,打开掌心,将刀轻轻的放了上去。
我……端木雍容看着她微笑,将她的手握了起来,两双手,大手包裹着小手,一起紧紧握着那柄弯刀,对比之下,她只是他身前娇小一团。
他的目光诚挚坚定,但又不失柔和,轻声道:小羽,做我的女人。
慕容沅已经飞红了脸,不知所措。
哎呀,真肉麻!端木明珠这会儿可放心了,弯刀都收了,就算两人定下,她自然不能再做宁王的侧妃!回头把今天见到事告诉宇文极,他便是有点什么想头,也该死心了吧?哼了一声,算了,你们慢慢肉麻你们的,也不管我的事。
本来就不管你的事!端木雍容心下冷笑,若不是看在帮忙的份上,早就把这不知所谓的蠢货扔出了墙外,冷冷道:送客!你……端木明珠被噎得不轻,气得跺脚,懒得理你们!却忘了,是自己找人门来理别人的,招呼丫头,哼,我们走!慕容沅看着她带人走了,还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身体僵硬的姿势。
小羽?我……慕容沅的前世今生,都没有正儿八经的谈过恋爱,谈不上经验,手里的弯刀收也不是,扔了也不行,我觉得我还没有想好,我不知道……,总之,就是觉得这一切太快了。
来,坐下听我说。
端木雍容温和一笑,拉着她在石凳上面坐下,弯刀先放在你哪儿,送出去的刀再退回,不吉利。
然后又道:你不用紧张,等回头解决了淳于化的事,你再考虑我的心意,到时候要是你不愿意嫁给我,就把弯刀还回来。
慕容沅眸光清澈似水,诧异道:还可以这样?可以。
端木雍容说起东羌的风俗,徐徐道:有时候刚开始郎情妾意,后来另一方变了心,或者两人过不下去,也是有的。
要是女方还了刀,或者男方拿走了刀,就表示今后不再和好了。
说完,笑了笑,所以你不用压力那么大,要娶你,总得你亲口答应才行,要是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学山寨大王强娶啊。
如果……慕容沅不确定道:到时候我不愿意,真的可以把弯刀还给你?端木雍容应道:当然了。
只不过,自己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的,但是我会做的更好,不让你有机会把弯刀还给我。
笑得柔和,握了握她的手,你先把刀收好了,不急,回头再慢慢做决定。
慕容沅还是觉得怪怪的,就好像赶鸭子上架一样,自己明明还没有准备好,----只有三分意愿,忽然就被他变做了十分,说不出的别扭。
拿着手里的弯刀,就好像拿了一个烫手山芋一样,不知道怎么放了。
端木雍容见她神色不安,是自己方才太急太快,把小姑娘给吓坏了吧?怕她紧张得把弦给绷断了,有意退开了些距离,找了别的话题问道:中午想吃点什么?你说,我让厨房提前给你准备。
不用。
慕容沅心情乱糟糟的一片。
来。
端木雍容见她一直捧着刀,不知怎么办,干脆亲手替她挂在了腰间,然后握住她的双肩,他的手掌又宽又大,像是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声音醇厚,小姑娘别想那么多,好吗?我说了,不会勉强你的心意。
又承诺了一句,至于别的,往后都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嗯。
虽然很好,但慕容沅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小羽!云郡主!聂凤翔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还有曹三虎,两人嘻嘻哈哈,转眼到了院子门口,一人拎了一个鸟笼,走上前来,笑问:喜欢哪个?一只画眉,一只八哥。
慕容沅配合的笑了笑,都挺好的。
一两银子一只呢。
聂凤翔正要耍宝,忽地瞥见她腰间的弯刀,金灿灿的,顿时停住脚步,----啧啧,大将军的动作够快的啊!看来来得不是时候,人家小两口正在浓情蜜意的,赶忙咳了咳,哪个……,我们还有点要紧事,先走了,先走了。
让曹三虎放下鸟笼子,扯着他,一阵风似的飞快走掉。
曹三虎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哎呀,咱们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个蠢货!!没长眼睛……他们这是怎么了?刚来就走。
慕容沅刚问了半句,继而看到自己腰间的刀,明白过来,低声喃喃,他们一定是当真了。
端木雍容的目光有如春日阳光,温暖、体贴,更是没有一处不被包裹,将那娇小身影笼罩其中,----小家伙有点选择困难,那么自己帮她做个决定好了。
******端木明珠飞快说道:我亲眼见到的,那个云郡主收了端木雍容的弯刀,两人还搂在一起,别提有多亲密了。
哦?宇文真儿不置评论。
端木明珠又道:哼!她要是再敢来勾引宁王殿下,就是朝三暮四,就是……,水性杨花!看了看宇文真儿,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种吃醋拈酸的人,将来若是我做了宁王妃,自然会为宁王殿下挑更好的。
宇文真儿笑道:是吗?那我哥哥有福气了。
你记得说啊。
端木明珠再三叮嘱道:等你哥哥回来,你一定要一个字都不落的告诉他!那种女人,就是做侧妃也不合适的。
记得,记得。
宇文真儿让侍女送她出去,等了片刻,头也不回说道:人已经走远了,出来吧。
屏风后面,宇文极脸色阴沉走了出来。
生气了?宇文真儿挑眉看他,浓丽的五官和哥哥并不相似,冷冷的神情,却是如出一辙,看来出云王的动作有够快的,见你护花,人家马上就找机会,把弯刀都给送了出去。
宇文极目光微闪,好似一道冰凉刺人的雪白利剑。
阿沅的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
虽是公主,其实心地良善、十分柔软,更不擅长拒绝人,特别是对她好的人。
时间这么巧,想也明白,是端木明珠那个蠢货上门去闹事,端木雍容借机表白,阿沅不忍心让他难堪,所以才会收下弯刀。
砰!宇文极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恶声道:卑鄙无耻的小人!宇文真儿在旁边冷笑,人家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用点心思,怎么就小人了?再说了,若是云郡主对出云王一点意思都没有,岂会收下弯刀?----不,不是那样的!宇文极恨得握紧了拳,关节咯咯作响,他端木雍容,不就是见阿沅关心自己,给自己敷了一次药粉吗?他就这么等不及,连之前杀了淳于化之后的承诺都不管,竟然借着端木明珠这种蠢货,逼得阿沅下不来台,急巴巴的把弯刀强送了出去!哥哥,你到底看上云郡主什么?宇文真儿不解,更是生气,咱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别说云郡主不是绝色,就算她是个天仙儿,也犯不着和出云王对着来啊?你可别去惹事!----妹妹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宇文极闭上眼睛,强行将愤怒的情绪压了下去,不理智的事,当然不能做,心绪翻腾了好久,总算想到其实也不用太过着急的。
----就算端木雍容送了弯刀又如何?自己还送在前头呢!而阿沅才刚刚死了父母,三年守孝,根本就不可能这会儿和他成亲,自己不能因此乱了阵脚。
只要自己还活着,一切都还有机会改变。
----要好好活着!哥哥……?没事。
宇文极将心思装了起来,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先不要管出云王那边的事,倒是端木明珠,看来端木家是打算把她塞给我了。
宇文真儿撇撇嘴,有点蠢。
又道:不如端木琴看着机灵。
妹妹,你还不明白吗?宇文真儿的确不明白,什么?去年我就到了适宜婚配的年纪,因为皇长子的身份,断然少不了要娶一个端木家的女儿。
当时只有端木明珠和端木琴两个适龄,势必要挑一个,正要议,偏偏赶上她们祖母去世,也就暂时搁置下来。
按照今天的情形来看,端木家已经内定了端木明珠,那么端木琴,很可能……,是要许配给另外一位皇子。
哥哥是说,端木家打算押两份宝?宇文极一字一顿道:不止如此!眼睛微眯,俊美修长的凤目勾出优美弧线,眼神却是凉森森的,端木明珠像是做皇后的料子吗?比得上端木琴一半吗?而且她还是妹妹,为何要抢在堂姐的前面?你就不觉得蹊跷?意思是……宇文真儿拨了拨花觚里面的蔷薇,忽地明白过来,却是咝了一声,手指被刺扎到了,他们要把年纪更合适,资质更好的端木琴,许配给……,应该是许配给晋王!恶狠狠的将手指一挤,混着血珠,拔出了刺,也是啊,张德妃背后的势力可不小,多年来后宫屹立不倒呢。
宇文极勾了勾嘴角,你想明白了就好。
好什么好?!宇文真儿只觉愤怒、担心,和深深的不安,咬牙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毕竟是父皇的嫡长子啊。
妹妹又说笑话了。
宇文极从来都只在慕容沅的事上情绪失控,别的倒是冷静,哪怕涉及到自己将来的帝位,也说得云淡风轻,你自己想一想,本朝有几个是嫡长子做皇帝的?而端木家一心只做后族,不管我做那个位置,还是别的皇子,只要下一任皇后姓端木就可以了。
宇文真儿的心越来越凉,如坠谷底,她不甘心道:可是咱们还有母后!母后么?宇文极轻笑,咱们的母后早就死了。
而现在这位皇后娘娘,多年不孕、性情乖僻,早已被父亲所深深厌弃,而且她手上沾的鲜血太多,与其说是有用的利器,不如说是一柄带着血光的凶器!宇文真儿急道:她无子,不帮你帮谁?!妹妹你还是没有明白。
宇文极能够信得过的人,只有妹妹了,皇后无子固然想要帮咱们,不管她存了什么心,都肯定想着先扶我坐上帝位,但是……,她自己又有多大的力量?确保能够扶我上去吗?在桌子上敲了敲,现在的情况是,国中局势复杂动乱,单凭端木嫡支一系的势力,已经不能稳稳的扶植下一任皇帝。
所以他们不安了,要找帮手,将端木琴许配给晋王,就可以拉拢张德妃的势力,彼此化敌为友,一起拱卫储君上位!端木家,居然……宇文真儿之前是没想明白,现在明白过来,心情实在是糟透了,忍不住发狠道:将来的事难说,怎地就不是哥哥坐上皇位?!宇文极淡淡一笑,就算是,端木家也不损失什么啊。
宇文真儿闻言怔了怔,喃喃道:是啊。
若是晋王胜出,端木琴是皇后,若是哥哥胜出,端木明珠是皇后,哼,他们想押两份宝!想得倒美!继而一惊,他们该不会已经放弃哥哥,支持晋王,然后暗地里对付哥哥吧?那就要看将来我和晋王,谁的胜算大了。
宇文极长眉微挑,眸光沉沉,宛若黑得看不到光芒的永夜,冰凉道:其中一个必成弃子!----情势越来越严峻了。
******慕容沅的压力也不小,淳于化一直不出门,任凭自己想千百个法子,也都是在做无用功。
若当初他只是杀了父亲,还没那么恨,可那个变态……,居然一刀一刀在父亲身上凌迟,若不是母妃一剑结束了父亲,还不知道要痛苦多久。
----父亲到死,都是死不瞑目啊。
这个仇一定要报!!慕容沅将心中仇恨缓缓压制,慢慢平静,继而又想起另外一件烦恼的事,端木雍容的那边……,自己根本就没有准备好。
不行,这两件事都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必须快点杀了淳于化,然后再决定那件事,越拖越是麻烦。
而且杀淳于化的事,最好不要再依靠端木雍容了。
否则他帮自己报了大仇,然后自己再拒绝他,怎么说得过去?可是因为他的恩情作为干扰,而做决定,心里面又会觉得意难平。
慕容沅看着桌子上的精巧盒子,打开了,里面是一瓶玫瑰花露。
端木皇后总是隔三差五的,赏点东西,或许……,自己应该进宫去谢恩了。
人间四月,姹紫嫣红一片花团锦簇景象。
端木皇后衣着华贵不凡,脸上含笑,坐在凤仪宫后院的花树下面,看着慕容沅行了礼,轻声笑道:云郡主可是贵客,盼了好久,才盼到你来呢。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慕容沅说着客套话,然后转入正题,臣女进宫道谢,无以报答,只盼能够陪皇后娘娘说说话,散散心。
端木皇后展颜一笑,这便是极好的了。
挥退了身边的人,笑道:上一次本宫的诚意,云郡主可还满意?又道:还有一个楚王,不用担心。
慕容沅见她气定神闲,姿态从容,问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胜券在握,又何须在意臣女?一个小小的出云王师妹,恐怕帮不上什么吧。
不,我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端木皇后摇了摇头,目光透出三抹哀伤、七抹怨毒,继而合了合眼帘,然后睁眼,本宫给云郡主讲一个故事吧。
树叶沙沙,吹起那些藏在皇室宫闱隐秘往事。
那些惊心动魄,那些痛苦挣扎,在皇后的嘴里徐徐说出来,不过只言片语,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云淡风轻的讲完了。
所以……端木皇后微笑道:有劳云郡主,替我向出云王转达一下诚意。
慕容沅脑子里接受的信息太多,还没消化,结果又扯到了端木雍容,----怎么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他?继而自嘲,也对,不论皇后的话有几分可信,她要找人合作,当然是找端木雍容更适合,自己能有什么用处呢?不过是帮忙传个话罢了。
端木皇后又问:上次本宫跟云郡主说的,做徐贤妃义女一事考虑的如何?因为想要拉拢端木雍容,才给自己一个恩典?慕容沅更不能接受了,本来自己都已经深陷其中,又没有闹清楚,再牵扯更多岂非更糟更乱?因而道:多谢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臣女身份低微,做郡主已经是高攀,不敢妄想其他。
至于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一定会带到的。
----该怎么做,端木雍容那边自有判断。
至于杀淳于化的事,看来皇后这边的路走不通,宇文极也不能找,还是自己另外再想办法好了。
于是起身告辞,打扰皇后娘娘了。
云郡主。
端木皇后目光烁烁照人,看着她,你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到底在所求什么呢?笑了笑,或许,是为了出云王。
慕容沅无法解释自己是来报仇的,只能让她误会,并不解释,微微一笑告退。
端木皇后在她身后静静注视,挺不错的一个小姑娘。
为了安全起见,出门是由出云王府的侍卫护送,到宫门进出,都是皇后的人一路亲自接送。
慕容沅出去上了黑漆肩舆,看着一路琉砖璃瓦的宫墙景象,笔直的宫道,不由想起燕国皇宫的一幕幕,那些遥远的旧日回忆。
一辆马车从宫道对面行驶过来,坐上之人,羽扇纶巾、白衣胜雪,一副仙风道骨的清雅出尘之姿,与黑漆肩舆错身而过。
慕容沅觉得自己产生幻觉了,刚才……,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自己一眼。
那不是东羌皇帝身边的玄清道长吗?他连话都没有跟自己说过,毫无交集,这会儿打量自己做什么?不由飞快回头看了过去,那玄清道长居然同样回头,还笑了笑,继而摆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是自己的错觉!慕容沅带着奇异的心情回了王府,刚到大门,就有门上的人上来递了一封信,方才有人送来,指名要给云郡主的。
给我?慕容沅看了看,信没什么问题才拿了。
往里刚走了一段儿,端木雍容就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微微责备,小羽,你怎么自己进宫去了?宫里……看了看周围不方便多说,领着她进了内院屋子,撵了人,为什么不等我从军营回来再说?明知道宫里不安全。
还好。
慕容沅不是太适应他这样,好像……,自己已经是他的妻子,一言一行都要汇报过。
虽然是关心,但是也太过干涉了一些,淡淡道:有王府的人护送,皇后娘娘的人在宫门口接送,一路平平安安的。
端木雍容意识到自己口气有些急,缓和了下,小羽,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
慕容沅拆了手中的信,展开了。
里面抽出来一张小小的水墨画,有亭台楼阁,花木扶疏,绿荫葱葱,树下的石桌上面摆着各种点心,像是勾勒了一副豪门贵族的内院一角。
慕容沅像是被雷劈中了,呆呆的,手上的信纸掉落了也不自知,----是他,那个玄清道长就是他!难怪他之前会帮着自己和宇文极说话,难怪他刚才故意提点自己,他怎么也跑到东羌皇室来了?眼下认出了自己,又打算做什么?这是什么?端木雍容弯腰拣了信纸起来,看不懂,奇怪的问道。
----除了自己,没有人看得懂这是什么。
慕容沅想起前世的短暂片段,那一天,天气晴好、风和日丽,自己和丈夫姬暮年坐在树下赏花,他还特意抚了一段古琴,高山流水意韵悠长……☆、98前缘难再续慕容沅心潮起伏不定,有点累,在一旁的流云长榻上面坐下。
端木雍容搬了凳子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没事。
慕容沅知道他会担心,会问,所以平静了下心绪,干脆先说了,就是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我没想到会在东羌遇到他,刚才有些意外罢了。
燕国的人?是。
端木雍容迟疑道:那人会对你造成威胁吗?你易了容,那人还是认出了你,可不简单。
又剑眉紧锁,可是你根本就没出门几次,那人在哪儿见到你的?见她抿嘴儿不吭声,问道:是不是不方便说?是有点不方便。
慕容沅点了点头,补道:没事的,那人应该不会害我。
尽管不知道姬暮年来东羌意欲何为,但他若是想害自己,分分钟都能够揭穿自己的身份,何须如此故弄玄虚呢?况且自己和他纠葛复杂,前世他的母亲害了自己,他们母子也因此死亡,很难说清楚谁对不起谁。
倒是想问一问他,当初……,为何不拦住靖惠太子?!没事就好。
端木雍容心中有疑惑,不过见她不想说,也不勉强,回头自己找人打听就是,转而问道:你进宫,皇后那边都说什么了。
慕容沅缓缓叠起那张信纸,装了起来,然后说道:皇后说端木渊意欲让长房一支控制全局,所以暗地对她做了手脚,使之不孕,成为家族内部争斗的牺牲品。
本来也打算忍气吞声的,但端木渊打算送端木琴入宫,成为嫔妃,以找机会取代她……所以要我跟她一起对付端木渊?端木雍容冷声道。
是。
慕容沅有些担心,当时皇后娘娘说得句句恳切,可是人心难测,谁知道她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将军还要仔细明辨才是。
我知道。
端木雍容的神色缓和下来,看了看她,小羽,有什么烦心事别一个人装在心里,要是可以,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说说。
好。
慕容沅有点小小迟疑,吞吞吐吐道:可是……,我还没有答应你,能不能先不对我这么好?我怕……,将来不知道怎么还给你。
端木雍容本来因为她自己跑出去不高兴,又因她对信的事隐瞒而不快,这会儿听她说出这么一番小儿女的话,哪怕是带着几句拒绝,也忍不住笑了,说得都是一些什么傻话?要不是没到那个关系上,真想捏一捏那粉嫩的脸颊,什么还不还的?我对你好,就是为了让你不把弯刀换给我。
慕容沅揉了揉耳朵,还是烦恼,可就是觉得欠债越来越多了。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眼含笑意,别揉了,再揉耳朵掉了。
其实很喜欢她这样的小动作,看着可爱,不过是借机感受那一抹馨香柔软罢了。
慕容沅先被他抓住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他那炽热的眼神,后知后觉,抽了手,你这人真是……想说一句占我便宜,又没到那个份上,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以后不许这样得寸进尺。
端木雍容松开手,坐直了身体,微笑道:好。
----往后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了。
******接下来的几天,端木雍容每天忙忙碌碌的,早出晚归,回来总是说,淳于化的事就快安排妥当,你别出门,静静等着就好。
人家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再添乱总不好,况且慕容沅自己暂时没有好主意,加上担心姬暮年会随时有消息,还真的在王府老老实实呆了几天。
可惜姬暮年再也没了动静,不露面,也没有信件,----而皇后那边想联系的人是端木雍容,就没有必要再进宫去,还真的就剩下等待一件事了。
给你带的。
端木雍容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晚霞余晖斑斓,衬得他好似从一片五彩云霞中走进来,盔甲上泛着金光,你瞧瞧,都是你从前喜欢吃的几样。
我又不是大肚弥勒佛。
慕容沅让人拿盘子装了,笑道:吃不了,分点给邵棠他们拿去吧。
拼了一盘自己留下,这些就够了。
他们自己会买。
端木雍容可没打算分,自己吃饱了撑的,才会有空给手下的人买点心呢。
也就是面前这个小傻瓜,傻的可爱,你吃不完,我帮你,还吃不完,等下分给丫头们就是了。
小气。
慕容沅有点不自在,没好多说,一样拣了一点尝尝,虽说比不得燕国皇室的精致点心,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然后看向他,指了桂花松糕,这个不甜,要是里面再放一点点盐,就好吃了,你尝尝。
不错。
端木雍容满意的吃了一块。
不错,小家伙终于学会对自己上心了,还记得自己不爱吃甜食,挥手撵了丫头,下月初是端木渊的六十大寿,届时宾客众多,不光是朝中大臣和王公贵戚,就连皇子们都会过去道贺。
淳于化现在没有脸面回西羌去,他年纪也不算大,肯定不甘心一辈子窝在家里,多半是要出席的。
慕容沅豁然站了起来,按住桌上佩剑,意思是,咱们趁乱行刺他?你先坐下。
端木雍容习惯了命令人,微微皱眉,你这么冲动可不行。
见小家伙一脸不安,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又开了一句玩笑,好了,再不坐下,我可要得寸进尺了。
慕容沅的脸色缓了缓,继而微红,说正事呢。
就是说正事。
端木雍容收敛了笑容,等她坐下了,继续道:哪能当着那么多人行刺?我的意思……略低了些声音,将自己的安排一一说了,到时候,你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
可是,我想亲手……什么亲手?!端木雍容有了一点不快,继而压住,我不是说了,会把人带到你面前处置吗?你就非得自己冒险,受点伤,让我担心才满意?意识到话有点重,而报仇的事对她又很要紧,心情也能理解,缓和口气,小羽,你到底是一个姑娘家,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这种事原本不应该你做,我来就好了。
----可我也不是你的女人啊。
这句话,差点就从慕容沅的嘴里蹦出来,还好忍住了,人家千辛万苦为自己着想体谅,说这种没良心的话太过伤人。
其实为难就在这儿,要是自己完全不想理会他,很讨厌他,早就躲得远远的;可又不是,仿佛也有那么一点好感,只是……,还没有到可以交付所有的地步,总觉得彼此过于亲密了。
说到底这场看似恋爱的j□j,自己太过被动,完全是他塞过来就接着。
好比公司有个男同事,本来看着挺顺眼,平时说话也挺聊得来的,要说发展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他突然就天天要接送你上下班,陪你一起熬夜,同吃盒饭,瞬间就把那个中间过程给省略,直接跳到准恋爱关系,让人措手不及。
你在想什么?端木雍容本来就不是爱笑的人,只不过最近恋爱了,对着小女人笑的多些,说正事的时候,表情还是十分严肃的,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没有?担心慕容沅,不免带了几分责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赌气冒险,知道吗?慕容沅看着他,觉得对方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管辖欲望,他的确能力很强,可以把人照顾的很周到,但是……,自己并不是那种乖乖猫啊。
帮忙可以,也感激,但是事事都给自己操办好,实在是觉得很不习惯,----特别是两人还没有达到那种关系。
生气了?端木雍容问道。
没有。
慕容沅什么都没多说,点了点头,我听你的。
要拒绝,也该早在他安排之前拒绝的,而不是现在,再说他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自己的确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表演什么手刃仇人。
因而犹豫了下,淳于化死了就行了,不用活捉,那样太费功夫和人力,别冒险了。
那怎么行?这次还是端木雍容不同意,正色道:既然是要报仇,自然是要你亲手结果了他,方才解恨,他当初怎么对你的,回头就得让他十倍偿还!又道:本来我就要杀他的,怎么结束都行。
但是你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当然要由你来处置,只要能让你消除心中的仇恨,不再活在痛苦里面。
直直看着她的眼眸,就算再为难十倍,我也一样会为你去做!他一字一句,语出真挚,铿锵有力,像是钢铁铸就一般的铮铮情话。
慕容沅心里原本的那些小抵触,这一瞬间也被击散了。
在这世上,能得一个人全心全意、真心真意的关怀,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虽然强势了一些,却的的确确是在为自己考虑,没有虚假,没有欺骗,可以说是将一颗赤诚之心,捧在了自己面前。
想了许久,最后却只得一句,谢谢你。
小傻瓜,怎么能说谢谢?端木雍容撂了袍子,宽大的袍角虎虎生风,然后蹲身在她的面前,伸出手,眼睛里面笑容深深,想谢我,把手放上来吧。
慕容沅顿时赧然,你这人……得寸进尺?哈哈……******端木渊的寿诞还有大半个月,端木雍容虽然各种安排布置,但除了最开始几天,倒是不怎么往外面跑了。
最近和慕容沅感情有点进展,眼下暂时不打仗,想把更多的时间留着陪她,心中的事不论,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悠闲王爷,----看看花,喝喝茶,陪喜欢的小女人说说话,优哉游哉的。
慕容沅现在每天和他一起吃饭,吃完饭,一起回院子说话消遣,像是那些正儿八经谈恋爱的情侣,从早到晚腻在一起,就差没有两个人上床睡觉了。
----有那么一点不自在。
端木雍容哪里会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可是很快就会有乱子,自己也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呆在帝都,仗肯定还是要打的,难得有这样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机会,特别还是在两人关系没敲定之前,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真是不想浪费了。
因而今儿一过来,便道:上次你要给我看腿上的伤,还没来得及。
正巧这几天闲着无事,不如你帮我看看,一点皮外伤,养个七、八天也该好了。
行。
慕容沅飞快站起来,找到正事,神色果然放松了不少,补了一句,要不咱们到屋里去?上次的尴尬还没忘记,可是孤男寡女又不妥当,想了想,不如再把邵棠叫过来。
你觉得不方便,叫丫头就是,不用那么麻烦。
端木雍容含笑看着她,小家伙在某些方面少根筋,邵棠那点小心思,自己一个大男人都看得出来,她这个姑娘家却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要是容易春心萌动,当年在燕国那么多公子哥儿,早就跟人郎情妾意去了。
远得不说,就说宇文极那样护食一般的围着她,偏偏长得又好,换个小姑娘早就动了心思,像端木明珠那样,哪里还分得清一二三、四五六?想到这儿,不由叹息一声命运的奇妙。
自己初见她的时候,还是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不点儿呢。
那个……,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慕容沅问道。
端木雍容忍笑的看着她,这话……,叫人怎么能够不想歪?再看看两个丫头,臊得头都太不起来了。
你动作麻利一点儿,这会儿阳光好,等下黄昏就看不清楚了。
慕容沅说完觉得屋里气氛不对,反应过来不免尴尬,赶忙补道:我是说脱靴子!哈哈……端木雍容原是强行绷着脸的,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顺手挥退了两个丫头,门倒是敞亮开着,小羽,你越说越叫人想歪。
又想起她上次生气的样子,好了,我不笑了。
慕容沅不言语,默默决定给他下双份的麻醉药。
你别恼。
端木雍容抓住她的手,柔声道:挺好的,我活了二十几年,就数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日子,笑得最多了。
那自己呢?慕容沅有一刹那的失神。
自己最开心的日子,当然是在燕国覆灭之前,虽然有一些宫闱斗争,可是有无限宠爱自己的父皇,----哥哥没有变,母妃也算关心自己,几乎就是掉到蜜罐里的日子,什么烦恼都没有。
好日子讲究先苦后甜,自己这算是先甜后苦了吧?但仔细想想,现在也不算苦,有端木雍容的一直庇护和照顾,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一个人别说报仇,就算是独自生活下来都是难题,虽然不至于饿死,但肯定没有现在的日子好过。
又在想什么?没有。
慕容沅收回心思,看着他卷好了裤腿,轻声道:别动。
扎针这点疼痛,对于端木雍容可以忽略不计,然后停了片刻,交待道:等下会有一点感觉的,好方便我找碎片在哪儿。
接下来的过程,对于端木雍容可以说是一场煎熬。
的确,打了麻醉针感觉不太明显,但是小家伙就蹲在自己身边,乌发如云、肤白似玉,手上不停的触碰,那丁点儿又不能分散精力。
只觉她在面前晃来晃去,少女的馨香淡淡笼罩自己,她偏头,那一抹专注认真的神情,格外迷人。
好想……,就这样将揽在自己的怀中。
果然有碎片。
慕容沅先是按压寻找异物,继而切开伤口,虽不深,也稍微做了一下止血处理,然后用镊子夹出了一块小小碎片。
约摸有自己半个指甲盖大小,这东西残留在肉里,可不算小了,抬头递给他看笑问:怎么样?我厉害吧?厉害,厉害。
端木雍容看着她轻轻点头。
慕容沅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放下碎片,止血、擦拭,因为伤口不算大,也没有做缝合,而是上了药,包扎起来。
一圈一圈的纱布,在那粗壮的大腿上缠绕,灵巧的穿梭着,最后弄得妥妥帖帖的。
弄好了。
她仰面,笑容清浅,好似最明丽的一抹三月春光。
端木雍容要努力的克制心中旖念,不然的话,真想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在那水洗白玉般的脸颊上轻轻吻下去,一亲芳泽香甜。
慕容沅起身去收拾东西,亭亭玉立,身姿娉婷,十六岁,正是花朵初初绽放最鲜嫩的年纪,退却从前的青涩,开始在不经意间散发馨香芬芳。
明媚如金的阳光衬托下,就连她的动作都柔缓起来,抬起手,掠一掠耳边碎发,也是那样的温婉轻柔似水。
疼吗?怎么又呆了?她转身回头,就连眼中的笑意都带着醉人的味道。
端木雍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微笑不语。
疼傻了。
慕容沅的耳朵又烫起来,这男人到底跟女人不是同一种生物,自己把他的大腿都切开了,他还有心情盯着自己脉脉含情。
叫了丫头来,打了水,自己把手上洗干净了,抹了香膏,细细的涂抹均匀开来。
我去处理一下纱布。
她找机会溜了。
端木雍容已经自己穿上了靴子,因为药效没过,走不得,只能坐在原地,眼见小家伙不自在跑了出去,丢下自己一个人,不由啼笑皆非。
******慕容沅的手术刀法还是不错的,用最小的伤口,帮端木雍容把碎片取了出来,然后养了七、八天,果然就没什么妨碍了。
端木雍容让人打了一支发簪,送给她,算是帮我治伤的谢礼。
那赤金三尾凤钗做工十分精巧,金凤凰活灵活现的,毛发显现,而用来做珠链的宝石珠子,圆润可爱、大小一致,在尾巴上分别坠了三粒滴血宝石。
慕容沅转了转,凤钗的金芒在阳光下流转不定。
戴上试试。
端木雍容将凤钗从她手里拿了出来,亲自为她簪好,仔细的端详了一阵子,笑道:凤钗漂亮,不过还是你更好看一些。
慕容沅哧的一笑,去哪里学得这般油嘴滑舌的?这样小小旖旎的明媚时光,转眼即过,很快到了端木渊做寿辰的日子。
端木雍容神色严肃过来,今儿去的大部分都是男宾,便有女眷,也是各家要紧的贵妇太太们和适龄相亲的小姐,你不必去凑热闹。
带在身边冒险不放心,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府也不放心,千万别出去,记住了吗?记住了。
慕容沅拉长声调,从前天到今天,你已经说了有五遍了。
有这么多?端木雍容先是一怔,继而还是正色,总之你记住就好,而且我也会吩咐门房上的人,不让你出去,别跟他们耍脾气起争执。
甚至警告了一句,不然等我回来……却又想不出警告之词,总之,你不能出去。
聂凤翔等人在旁边挤眉弄眼,大将军婆婆妈妈的,耳朵都快听起茧子了。
邵棠却是听着难受,开口道:时辰不早,你么你走吧。
我和小羽呆在王府,哪儿都不去,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终于把人送走了。
慕容沅看着端木雍容他们出了门,忽地生出一种,女眷在家等男人打仗归来的心情,不由低头一笑,见邵棠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解释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王爷最近有点啰嗦。
邵棠神色一黯,他是好意。
我知道。
慕容沅觉得她过于严肃,也不好说什么,转身回了屋子,其实心情还是十分紧张的,----淳于化能不能捉到是一则,也不希望端木雍容有事,哎,明明是自己要给父亲报仇,怎么变成他去做了?这半年发生的事还真是……云郡主,外面有人找你。
丫头脆脆的声音。
找我?慕容沅推门出去,问道:说是什么人?邵棠闻声走了过来,目光警惕。
说是故人。
丫头回道:还说,前几天送了一幅画给郡主。
姬暮年怎么来了?慕容沅蹙了蹙眉,想不出他来的目的,被留下的雷老虎和蒋小六围了上来,雷老虎本来就因为没跟着出去上火,大声道:什么人?要是不识相来找茬儿的,我去把他的腿打折了。
慕容沅没有答他的话,而是问丫头:一个人?是的。
慕容沅犹豫了一下,既然姬暮年还活着,又来了东羌,见一面闹清楚事态也是应该的,----而且端木雍容不在,说话或许还方便一点,因而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蒋小六插嘴,到底什么人啊?管他什么人!雷老虎拔了钢刀晃了晃,大声道:一个兔崽子,难道老子还怕他不成?说话就说话,敢动手动脚的就废了他!☆、99刀光剑影慕容沅让人请了姬暮年进来,就在院子里的花树下,两人隔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让邵棠他们退到角落,可以看到人,但是却听不到说话。
打量了姬暮年一眼,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术更高一筹。
今儿居然化妆成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胡子拉碴的,头上戴个破斗笠,要是自己在街上遇到也认不出来。
近来可还安好?姬暮年问道。
慕容沅本来就对他有怨气,再听他还是一如从前那样云淡风轻的说话,更是添了一层火气,轻轻冷笑,你觉得呢?因为邵棠等人隔得远,姬暮年的声音倒是没有伪装,只是那犹如林间小溪一般的声音,从一个魁梧大汉的嘴里面说出来,感觉微微怪异。
他被讥讽了也不恼,微带茶色的眸子看向她,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今天来不是说这个的。
慕容沅不想让邵棠他们看出情绪,忍了忍,淡声道:想说什么,你说吧。
离开东羌。
姬暮年认真道。
这是你的地盘吗?与你何干?慕容沅脸上表情不明显,口气却十分不好,可别说,你是来提醒我安全的。
正是。
姬暮年脸色沉沉的,低声道:皇帝已经对你起疑心了。
慕容沅委实吃了一惊,继而收色。
姬暮年继续道: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你吧?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又承诺了什么,但是他这个人所图巨大,绝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还有皇后,前些日子你进宫见了她,那个女人也是深不可测,你不要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继而叹了口气,至于淳于化,他本来就和端木雍容有过节,不用你做什么,端木雍容也会杀掉他的,所以,你还是赶紧离开才是上策。
是吗?别人都是图谋不轨。
慕容沅冷冷问道:那么道长这一番苦口婆心,又图什么呢?姬暮年闻言一怔,淡淡苦笑,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你看着他死!慕容沅满目愤怒,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
不然呢?姬暮年反问了一句,然后道:他为国靖难,还算死得其所,能够余荫妻儿,他们是靖国太子的遗孀遗孤,新帝不得不善待之;若是他被逆军所杀,不过是懦弱无能的……你够了!!慕容沅咬牙切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恨声道:你不过是为你们姬家的人着想,用他的死,为自己送上一份投名状!没错。
姬暮年没有否认她的话,平静回道。
啪!慕容沅一耳光扇了过去,反倒打得自己的手生疼生疼,指了他,你滚!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你说了。
阿沅,你忘了皇上的话了吗?姬暮年顾不上脸上挨打,飞快低声道。
雷老虎、蒋小六和邵棠都冲了过来,邵棠问道:小羽,出什么事了?眼见这二人说着说着,先动嘴皮子,接着变脸色,再后来就干脆动起手来了。
没事。
慕容沅不能对他们说出真相,强行压下心绪,挥手道:你们回去。
等人走远了,才忍住气冷冷问道:……什么话?别糊弄我!皇上说,他曾经交待过你。
姬暮年缓缓转述,若是国破家亡,让你只需顾及自己即可,千万不要想着报仇,更不要想着复国,皇上……,叫我记得提醒你,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之中,更不要螳臂挡车毁了自己一生。
----父亲的话又在耳边萦绕不绝。
慕容沅的眼泪忍不住浮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
姬暮年继续道:我曾经是靖惠太子身边的重臣,背弃旧主,品德有污,难以在仕途继续有所进益,已经对姬家没有帮助了。
而家族,我也为他们尽了全力,所以我的余生,只想过一段自己想过的日子。
哦?慕容沅忍了忍泪,嘲讽道:所以你就来东羌再展宏图了。
阿沅。
姬暮年神色飘渺,轻声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来东羌,走到皇帝身边只是巧合,并没有想过所谓的宏图大业。
用茶色眼睛看向她,目光幽暗,我的本意……,只是为了来找你。
慕容沅的眼泪都被他的话噎住了,一声冷笑,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
质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死?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东羌?姬暮年淡然道:能够派出五百精甲铁血队伍的人,能有几个?赵煜可以,但是他却不能那样做,总不能只救你和贵妃娘娘,丢下皇上于不顾,名声上就难听了;宇文极当然想救你,可是却派不出那样的队伍;想来想去,只有端木雍容……他道:那天你和杨阁老争辩的时候,我也在场,当时情况太乱,你可能早就忘记这些细节了。
慕容沅带着惊疑看着他,强辩道:哪有如何?就算端木雍容念恩让人救我,也未必救得出!金銮殿里,可是躺着烧焦的八具尸体!姬暮年摇头道:本来这种事,就是只能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你是说,你为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就来了东羌,等着我?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十分荒唐,好笑道:那你如今见到了,又如何?打算劝我走?是。
姬暮年认真道:阿沅,我们一起走吧。
慕容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疯了?姬暮年茶色的眸子闪着奇异光芒,微微闪动,我知道,我一直都对不起你,可是……,你我前世总归还有一世夫妻情分。
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弥补你,想带你到一个平静的地方,随你的心意过日子。
慕容沅的心情又好笑,又伤感,想起前世他优雅抚琴的样子,那些清淡怡人的曲调仿佛就在耳边萦绕,那些前尘往事已如过眼云烟,她道:你的确是疯了。
阿沅你听我说。
姬暮年认真道:东羌皇帝已经开始疑心你了,早晚会查出你的身份的,此人性子阴毒狠辣,难讲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而你最近在东羌风头太盛,只怕还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其他人不论,若是赵煜怀疑你还活在人世,必定会让人抓你回去的。
叹了口气,这两位帝王,哪一个都是深不可测。
抓我回去?他……,还有脸吗?慕容沅神色无比讥讽,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平复起伏不定的心绪,然后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自然会离开东羌的,但不是跟你一起走。
别开了头,你回吧。
她眸光淡淡,在一片淡金色的阳光里透出冰凉决绝。
姬暮年原本也没有抱多少希望,此刻心情低沉,只是确认失望罢了。
他起身,虽然是魁梧大汉的样子,眼神却带着淡淡伤感,轻声道:端木雍容你要小心,千万不要逆着他的意思来,这个……,算是我小人之心吧。
你去哪儿?慕容沅见他要走,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姬暮年恋恋不舍的看着她,你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勉强,希望能看到你平安离开东羌吧。
继而苦笑,至于我……,不过一个废人,往后去哪儿都是一样的。
最后叮嘱了一句,当心啊,阿沅。
慕容沅静静不语,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面。
过了一会儿,蒋小六飞快跑了回来,郁闷道:居然跟丢了。
雷老虎和邵棠两个问长问短的,几个人说的热闹,又面带疑惑朝这边看了过来。
慕容沅实在没有力气解释,站起身,自己回了屋子。
******端木渊六十大寿的生辰宴席上,出了乱子,还是大大的乱子。
先是一处戏台子突然起火,吓得宾客四处乱窜。
当时火因十分蹊跷,众人都疑惑是有人故意纵火,正在一片混乱,清点人数居然走丢了成王。
禁卫军奉命在端木府中四处找人,在一处偏僻小院里听到地下有响动,找到一个巨大的地窖,里面没有成王,倒是找出一大堆兵器箭支,以及私造旗帜,足足可以装备一支三百人的队伍!----这便逾越规矩了。
虽说还够不上谋反的程度,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臣子家应该拥有的东西,配备如此精良,再多些都可以编上一小支军队了。
禁卫军当场将端木渊捉拿,生辰宴席,变成了一场祸事。
因为端木渊出了事,敌对党羽肯定会趁机上弹劾折子,各项鸡毛蒜皮的罪名,莫须有的罪名,都会随之冒出来的。
端木家的人聚在一起商议,如何进宫求助于皇后,再让党羽大臣们帮着周旋,虽说罪名不小,但是也不至于端木家族惊慌失措,毕竟不是谋反抄家的罪名。
----背后的人把这个度把握的很好。
长房的端木渊出事,自然而然,二房的端木江便成了家族统领者,也就是现任端木皇后的父亲。
虽说长房还有其他子子孙孙,但是辈分压着,家族内部,说话都是论资排辈来的,他们只能暂时听命叔叔行事。
对于端木家族的内讧,皇帝很满意,更是大大嘉奖当时维护大局的端木雍容,以及禁卫军统领,----端木渊出事,端木家族内讧自顾不暇,皇帝这边的压力小了不少,等到各种弹劾罪名上来,还能接机削掉端木家一些枝叶,真是两全其美。
端木雍容从皇宫里谢恩告退出来,心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办妥了。
聂凤翔手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飞快的搓了搓,低声回道:那人从宴席上离开出了门,急匆匆的要回去,路上咱们稍微设置了一点小障碍,将他逼到另一路,虽然咱们费了一些手脚,还挂了彩,不过还是稳稳当当的办妥了。
那就好。
端木雍容眼里绽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赏你!嘻嘻。
聂凤翔嬉皮笑脸,末将不要赏,只求讨王爷一杯喜酒喝喝。
少不了你的!端木雍容心情好得很,不由大笑,飞快翻身上马,走,回了王府再细说。
一路上只想早点见到慕容沅,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刚进王府,邵棠等人就围了上来,上午有人来找云郡主。
端木雍容脸上笑容微敛,什么人?嗯。
邵棠觉得自己不方便多评论,看了看蒋小六,你嘴角伶俐,你来说。
蒋小六噼里啪啦说了个仔细,然后道: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羽姑娘看着很生气的样子,还扇了那人一耳光,后来又很伤心,泪汪汪的,再后来就自己回屋去了。
好,知道了。
端木雍容微微皱眉,神色凝重,交待了聂凤翔一句,把那人看好别出岔子,回来我再安排。
掸了掸身上灰尘,去了内院。
丫头们见到他,都战战兢兢的,有个大胆的上来说了一句,郡主不让人进去伺候。
行了,下去吧。
端木雍容挥退了人,然后吱呀一声,推开门,走进去扫了一圈,小家伙呆呆的坐在窗台边的美人榻上,眼圈周围有些粉光融滑,紧绷绷,像是之前掉过眼泪,难怪不让人伺候。
王爷。
慕容沅起身相迎,淳于化抓到了吗?抓到了。
当真?那太好了!慕容沅眼睛亮亮的,杀了淳于化,为惨死的父亲报仇!可是下一瞬,表情突然变得迟缓起来。
因为突然发现,此刻已经无法拒绝端木雍容了。
他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对自己情深意重,照顾无微不至,现在又帮自己活捉了杀父仇人,仍凭自己处置,----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而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判断,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上他,他就已经帮自己做了选择。
说到底,这个选择是他的,……不是自己的。
----因为心情凝重,就连即将报仇雪恨的喜悦都冲淡了。
端木雍容见她先是高兴,继而沉默,不由疑惑问道:怎么了?没事的。
慕容沅岔开话题,收起心思,带我去见淳于化吧。
小羽。
端木雍容退后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问道:是不是今天来的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上午的事,我听邵棠他们说了。
不。
慕容沅回道:那人只是说东羌不安全,劝我早点离开。
只是劝她离开,就会生气的扇人家一耳光?还掉眼泪?----她对自己有所隐瞒。
端木雍容心生不悦,自己为她做好了每一件事,帮她活捉了杀父仇人,她不仅没有一句感激,反而心事重重、愁眉苦脸的,自己问了,也并不愿意告诉自己。
或者是自己这个娶过妻子的鳏夫,高攀了她这位皇室的金枝玉叶?由不得不多心。
两人在性格上的分歧引出矛盾,第一次起了冲突。
----僵持起来。
生气了?慕容沅恋爱方面少根筋,但不会不看别人脸色,而且端木雍容动气时气压很低,几乎不用分辨,赶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瞒着你的,只是不方便。
或许对于他这种大男人来说,女人就是用来被保护的,不需要装心事的,也不可以对男人隐瞒什么,自己让他不高兴了。
可是下一瞬,又委屈,并不是自己哭着喊着要赖上他的啊。
----早该知道,恩情是不好还的。
特别是向自己这样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没了公主的身份,还剩什么?除了把自己这个人赔给他,再也没有别的了。
哭了?端木雍容也是一时气上头,过了那一瞬,见小姑娘委委屈屈的,不知不觉软了心肠。
他并非见女人掉泪就心软的男人,但是慕容沅又不一样,倒是先退让让了一步,放低姿态,来,坐下。
扶着她在美人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小杌子上面,这样就会比她矮一些,不然站着说话,高她太多,不像赔不是倒像是在教训人了。
慕容沅没有哭,就是有点眼睛涩涩的不好受。
不停的劝说自己,其实这样挺好的,不然凭着自己的本事,未必能够成功的杀了淳于化,更别说活捉他了。
或者应该退一步想,乱世中能够嫁给称霸一方的大将,是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法,自己不应该再吹毛求疵了。
和那一点点小心意相比,性命更重要,不是吗?况且端木雍容就算不做后面的事,他救了自己的命,还他一命也是应该的。
慕容沅努力的说服自己,却还是,有一抹小小心思按不平。
小羽,我只担心你轻信被人被骗了。
我知道。
我是担心你。
端木雍容重复道。
嗯。
端木雍容沉默了,静了静,忽地领悟到了什么,抬头看她,你是还没有想好那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又觉得我对你恩情太重,没办法拒绝,所以……他问:你觉得自己没了选择,心下委屈?----被他看出来了。
慕容沅不出声儿,只是睁大了一双明眸看着他。
你啊。
端木雍容叹了口气,我就一点都没打动你?还真是伤我的心呐。
他半真半假说了一句,然后又笑,你看你,弄得好像我是强抢民女的恶霸一样。
为了宽她的心,斟酌了下说道:你还要为父母守孝三年,这样吧,我等你三年孝期满,剩下的时间总该够你考虑了。
三年时光,自己要是都再打动不了她,那也不用勉强了。
他爽朗的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做山大王的。
若说慕容沅之前三分意愿,七分抗拒,现在因他的退让和坦然大度,倒是又少了一分抗拒,或者两分,变成五五对半的摇摆不定。
三年时间足够观察一个人,他等待的诚意也足够了。
再说乱世里,不要想那么多不着边际的事,只要他本事是一个可以托付的人,又为什么非要拧着不嫁给他呢?难道自己还有机会再慢慢挑,慢慢选,在某个拐角路口,遇见什么一见倾心的人吗?居家过日子,其实踏实稳重的男人才是首选啊。
开心点了?端木雍容啼笑皆非,更是惊诧于自己这次的异常耐心,从前和妻子只会例行公事问几句,哪有管过女人的小小心思?真是不知怎么回事,一步一步被小公主给改变成这样,完全没了脾气。
慕容沅的确压力小了不少,说话口气也软了,什么开心,不是的。
又解释,我就是还没有想好,有点着急,不过……,你很好,我……想说谢谢不合适,总之我会记在心里的,嗯……,带我去见淳于化吧。
端木雍容目光微亮,倒不为小公主的感谢,而是突然明白了她的性子,----是那种外表看起来软软的,实际上外柔内刚,内心吃软不吃硬的拧脾气。
自己退让,她的态度便缓和了许多,很好……,以后就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这一番僵持总算有所收获,轻快起身,走,我带你去。
等等。
慕容沅叫住他,方才来的人跟我说,说我最近行事太过招摇,只怕已经惹得别人疑心。
不好说东羌皇帝,怕端木雍容猜到姬暮年那边,只道:那人说,万一消息传到赵煜耳朵里,我肯定会有麻烦的。
后来我想了想,今儿淳于化被你们捉了,出了事,如果赵煜真的有所猜测的话,很容易就能联想到我。
----哪怕自己今儿没有亲自出面,也是一样。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我明白,你等我安排一下。
******嗡……的一声长响,王府的大门开了,出云王和云郡主要出门,门上的人忙着卸门槛让马车出去,动作利落,很快就弄好了宽敞的通道。
端木雍容骑了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宽大的马车跟在后面,得得得,一声马蹄声响出了王府。
在王府侍卫的簇拥下,一行人,出了城门,往郊外的某个方向行驶而去。
走到半路,居然被一群莫名其妙的武功高手围攻!王府侍卫伤亡不小,端木雍容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居然被纠缠的腾不出手,眼睁睁的他们靠近马车,削了帘子,然后往里弹了一团奇怪的烟雾,捞出里面的女子,便飞身上了马,一行人疾弛而去。
哎哎……?被掳走的女子急得回头大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啊?快来救我,我可动不了了。
那些刺客听得是个男子声音,不由一惊,停下来仔细一看,果然是一个男扮女装的家伙,情知上当了,怕是中了别人的埋伏,赶忙将手中的人狠狠一丢!却晚了,周围的树林里突然涌出一大群人,至少上千,而且都是持枪穿甲的兵卒!一番激烈交战,刺客被杀死五个,见逃不掉服毒自尽八个,最后仍旧有十几个凶悍的高手,在人群中负伤逃去。
端木雍容叹了口气,果然……,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快来看,快来看!聂凤翔等人在旁边大笑,指了地上的人妖,乐呵呵道:别说蒋小六还真挺像个姑娘,小模样怪俊俏的,喂……他朝人群大喊了一声,你们谁还没娶老婆的?快来把这个大姑娘给背走!气得蒋小六柳眉倒竖,杏眼圆瞪,拜慕容沅化妆的效果,聂老四,回头我非得把你嘴缝上不行!嘴欠!朝端木雍容抱怨,王爷,你不罚他吗?端木雍容看了看他,不仔细瞧,还真眉清目秀的一个大姑娘,也乐了,好的,必定不让蒋姑娘白受委屈。
哈哈,哈哈……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哄然大笑,起哄道:蒋姑娘,别怕,有王爷给你做主,回头再给你找一个好汉子,快别哭了。
你们……蒋小六气得直翻白眼。
☆、100与子同行一群废物!赵煜脸色阴沉,喝斥道:都滚!!他很少如此动怒,俊美的五官都有些扭曲,目光阴森,过了许久才缓缓消散开。
也好。
他忽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轻声道:阿沅……,这样就等于确认你还活着,哥哥就放心了。
----很好,很好。
把暗卫们重新叫了进来,吩咐道:伺机而动,不论什么方式,只要把人活捉回来就行。
说着,又是一声冷笑,用过一次的法子,下次就别在用了,不灵光。
还有朕的妹妹身手挺不错的,都打起精神,去吧。
是。
暗卫们如同影子一般消失了。
赵煜穿了一袭深紫色的宽大袍子,轻轻一挥衣袖,面如冠玉、丰神隽朗,又带着九五之尊的雍容华贵,真是说不尽的意态风流。
他看着湛蓝无云的清空,轻声道:阿沅,哥哥等你回来。
而在遥远的东羌帝都,出云王府内,慕容沅正在雷老虎取了钢钉,然后重新缝合,忙了小半天功夫。
因为端木雍容一直站在旁边,虎视眈眈,搞得雷老虎浑身不自在,眼见弄完了,忙道:多谢小羽,多谢。
聂凤翔哧的一笑,见自家主子沉着脸,又赶紧忍住了。
剩下的,就让别的大夫来。
端木雍容忍了很久了,可是这个活计,只有慕容沅做起来最得心应手,----总不好为一点点不痛快,就不管心腹大将的腿了。
叫了大夫接替后面琐碎,然后问她道:累了吗?还好。
慕容沅在清水盆子里面洗手,擦干净了,放下袖子,然后舒展筋骨进了屋子,往美人榻上一歪,就是猫的腰酸。
端木雍容在旁边坐下,说道:这些天我让给整个王府重新加强了戒备,街面的各个点儿,也让人埋伏妥当,可以出门了。
----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的。
慕容沅心神微凝,嗯,就今天去吧。
端木雍容叫人备了马车,招呼她,好了,我们走。
他有一双深黑冰凉的眼眸,特别深邃,看向属于自己的女人时候,又带了一点柔和,跟着我,没事的。
慕容沅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轻轻点头,我知道。
今儿又有不同,端木雍容居然不骑马,改坐马车,----两人同乘一辆,自然而然的处在一个幽闭的小空间里面,就算什么都不说,孤男寡女也够暧昧旖旎的。
马车得得得的往前行进,端木雍容又是身宽体阔的身板儿,慕容沅总是时不时的碰着他,有一点点不自在,但也没有提出异议。
端木雍容心情挺好的,小家伙不抗拒和自己共乘一辆马车,说明有进步了。
只是眼下是陪她去处置杀父仇人,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一路沉默无声,然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宅子,----谁也想不到,出云王别院的密室里面,关押着曾经的西羌大将淳于化!当然了,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了。
那天端木渊的宴席上出了事,端木家的人自顾不暇,淳于化见没机会套近乎便急着回去,毕竟身份特殊,在外头晃荡很不安全。
结果半路还是着了道儿,奇怪的是,被人抓了起来,却一直好吃好喝的关在这儿。
知道今天见到端木雍容,才惊疑不定,有点醒悟,是你?!又迷惑,为什么把自己关了这么久?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杀便杀,想折辱我断断不能!端木雍容根本就不看他,也不理他,反正铁链子拴着的安全得很,看向慕容沅,等下你想怎么出气都行,没事,有我在旁边替你看着。
他神色冷冷的,目光坚毅沉稳有如巨石重重落地。
淳于化如今虽然落魄不济,当初也是统领几万大军的威武将军,前呼后拥的,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被人当做耗子一样来戏耍,滋味可不好受,不由怒道:这小丫头片子又是谁?!慕容沅凝目看了过去,看着那熟悉的、狰狞的面容,看着杀父仇人,当初一幕幕惨烈景象又浮现出来。
她一声冷笑,你忘了?你要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去,看着母亲受辱,你还要把我也……恶心的说不下去,利剑一挥,在他大腿上切下一片肉,淳于化,你全都忘了吗?淳于化先是吃痛不已,继而吃惊,你、你是……?!他打量着慕容沅,虽然眼前这个女子十分陌生,但她说的那些话,不正是自己跟沁水公主说的吗?仔细看了看,忽地大叫,妖女!我记得你的眼睛!你是……端木雍容在旁边冷笑,小羽,没事的,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淳于化咆哮起来,小贱*人,你居然卖身给端木雍容来杀我!看来小羽动作不够利落。
端木雍容脸色沉沉的,自己拔了刀,手起刀落,在淳于化的身上切了一刀,再切了一刀,四、五、六……,他问:怎么样?有骨气的,再多骂几句试试!淳于化已经痛得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哪里还能再骂?满嘴喷着鲜血,艰难的咳嗽嘶喊道:杀……,杀了我。
端木雍容又是狠狠一刀,不由凄厉惨叫,啊……!杀了我……慕容沅看着他的惨状,血肉模糊、鲜血淋漓,听着那一声又一声的闷闷惨叫,密室里尽是腥甜鲜血气息,让自己心中热血不停翻涌。
当初的血腥景象再次浮现出来,越发清晰,----自己的绝望哭喊,父亲的痛苦惨叫,母亲的已然赴死,不由颤抖起来,够了,够了,自己不想再仔细回忆了。
最终一剑刺向淳于化的咽喉,结束了他的性命!哐当一声,她手中的利剑掉在地上,蹲身下去,眼泪簌簌的掉,----国破家亡、亲人消逝,就算大仇得报,又如何呢?终究是一切都破碎了,再也回不去了。
父皇……,阿沅心里好难过。
慕容沅的眼泪不停的掉,心中空荡荡的一片。
淳于化死了,一直支撑自己的仇恨都没有了,而赵煜……,想起他,那不只是恨,更多的还是痛啊。
想一想和哥哥骑马上金銮殿,想一想他说要一辈子保护自己,再想一想他后来的冷酷无情,想一想都痛,痛彻心扉、痛不可挡!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了,只能想他了,只能日日夜夜的继续痛下去。
小羽,你没事吧?端木雍容走过来俯身问道。
慕容沅浑身颤抖,四肢百骸都是痛的,她大口大口的呼吸,惊慌失措去摸腰间的荷包,要拿那许久都没有再吃的药丸。
小羽!端木雍容沉声喝斥,别吃了!弯腰将她一把抱出了密室,到了外面干净的地方,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吃药,----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良药!慕容沅觉得前路一片混混沌沌,白雾茫然,有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站在面前,抱起了自己,他的胸膛宽阔安稳,他的双臂沉稳有力,让自己动弹不得,无法取药,只能从他的身体获取温暖,再接着,一阵阵温暖的暖流从自己掌心传来。
甚至……,就连背后感受到他的心跳,都带着奇异的力量,让自己感到一丝安宁平定。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先是想挣扎,挣扎不出去,然后一点点控制住了那沸腾的热血,一点点平缓下来,到最后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
慕容沅软绵绵的,靠在那宽厚结实的怀抱里面,慢慢停止颤抖。
在这一刻,也停止了挣扎和思考,就这样吧,往后什么都不要去想了。
----自己真的是累了。
******宇文极坐在茶楼上最好的一个观光位置,早上得报,出云王府有马车出去,自己已经赶出来坐了一个时辰了。
上次端木渊的寿宴之上,淳于化出席,后来却一直都没有回府,很有可能……,是被端木雍容抓去向她给邀功了。
可是上次端木雍容带着人出门,回来却不见她。
不知道是疑兵之计,还是出了别的岔子,自己只能让人不断注视出云王府,现如今再上门也不方便,免得端木雍容着急,又对她用一些难缠的手段!毕竟她的命是端木雍容救的,人在出云王府,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不能再把她往端木雍容身边推了。
宇文极正这么想着,就见出云王府的马车得得得行驶回来。
端木雍容先从马车里面出来,他……,居然和她共乘一车?!果不其然,接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也探头出来,端木雍容伸出手,牵住她,甚至还不着痕迹的搀扶了一把,将她护着下了马车!宇文极看得满心怨恨,握住拳头,关节咯吱咯吱作响,----她该不会已经答应端木雍容了吧?不、不会的,至少还有三年孝期啊!可是若她真的已经答应了,自己又能再做什么?如果她真的喜欢端木雍容了呢?不说自己没法拆散他们,就算可以,也不能强抢了她,让她伤心啊。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她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喜欢他!----肯定没有!宇文极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而一转眼,那两个人就已经进了王府,看不见,更是不免浮想联翩,这个地方越发呆不下去了。
回了宫,一心发狠要把端木渊彻底弄下台!当年母亲小产而亡,如果是人为的话,绝对不会是后宫嫔妃,她们没胆子动端木家的皇后!想让母亲腾出位置来的人,只会是端木嫡支,比如端木太后和端木渊,太后因为秽乱宫闱而被活活烧死,现在只剩下一个端木渊了。
杀了他,报了仇,自己就去找她!!想杀端木渊的人可不止宇文极一个,出云王端木雍容,朝中其他党派,怕皇后位置被取缔的端木皇后,想上位的二房端木江,以及东羌皇帝大人,----众人拾柴火焰高,雪花片一样的罪名,真的、假的,全部都被罗织起来。
最终,权臣端木渊被诸方势力排挤陷害,在狱中畏罪自尽,三个儿子也因参与父亲的罪行,死了一个,另外两个被罢免官职永不录用。
听说你要出宫?端木皇后冷冷问道。
一大早,宇文极刚要出宫,就被皇后的人给拦住带了过来。
虽然这位不是生母,对自己也谈不上和善,但毕竟名分摆在那里,该有的礼数还得保持,是,儿臣出宫有点是要办。
至少目前,彼此还是在同一条利益链上。
端木皇后手指纤长,涂着鲜红蔻丹,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了下去。
她站起身来,华丽的衣裙衬出她的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缓缓转回头,眼里光线却是冰棱一样又冷又刺人,出宫?有点事?哼了一声,本宫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却知道,你最近隔三差五的守在出云王府外面。
宇文极眉头一挑,并不是太吃惊,皇后一向把自己盯得很紧。
为什么?端木皇后问了一句,又道:起先本宫以为你看上云郡主,想和出云王套近乎,可是后来本宫发现,出云王对他的小师妹很上心,明摆着就是要留下做自己女人的。
围着养子打量,言语尖刻犀利质问,难道你要和出云王抢女人?!那云郡主不是绝色,你也是不是那种糊涂性子,那么是为了什么?你告诉本宫。
宇文极抬眼看她,缓缓道:情之所钟,心不由己。
放肆!端木皇后扬起手,最终那一巴掌却没有落在他脸上,而是朝着桌面狠狠一拍,低声怒道:什么情?你有什么资格去谈情说爱?!你要娶的,是我们端木家的女儿!略缓了缓,本宫知道,四房的那个蠢明珠你看不上,本宫也看不上,不过也不要紧,明年……,敏珍就十四岁了。
至于端木琴,觊觎姑姑的皇后位置,就该死!端木皇后目光微微狰狞,冷哼道:你是皇子,要想做到那个位置,就别忘了我们羌国的规矩!若是没了端木家的扶植拱卫,你什么都不是!我知道。
宇文极回了一句,转身告退。
端木皇后诧异的看着他,看着那个已经长高长大,渐渐褪去青涩,不再受自己掌控的冷面大皇子,凉凉笑道:好啊,这是翅膀长硬了。
宇文极走得极快,周围的琉砖璃瓦、飞檐卷翘,暗红色的长长宫墙,姹紫嫣红的宫中景色,在身前一一飞快掠过。
出了凤仪宫的大门,刚要上车,就见一个仙风道骨的道长走了过来,微笑道:宁王殿下,天气晴好,何不一起找个地方赏花品茶。
何事?宇文极这会儿可没有耐心打机锋。
姬暮年避开了身边宫人,将掌心展开,含笑道:贫道略通相面相手之术,不知道宁王殿下可有兴趣?宇文极目光一惊,直直看着他掌心里面的沅字,静了静,顺势答道:好,那就有劳道长,为本王也看一看面相吧。
两人一起去了一处湖心亭,打开窗户,完完全全屏蔽别人偷听的可能。
你是何人?宇文极惊异问道:为什么写那样一个字?!姬暮年笑了笑,用了自己本来的声音,淡淡道:因为我见过阿沅了。
宇文极在燕国生活了八年,见了姬暮年无数次,只是稍怔了怔,便认出了他,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一番,原来……,是你。
顿了顿,赵煜派你来的?姬暮年摇头一笑,宁王殿下说笑了。
将当初靖惠太子的死说了,宁王殿下不知道这一则关窍,有所误会,。
然后又道:我来是找阿沅的。
宇文极一声冷哼,你找错地方了吧?她在出云王府。
我知道。
姬暮年觉得世事有一种奇妙的荒唐,自己居然会在东羌帝都,和从前的情敌一起说话。
不过自己还要说一件更荒唐的事,他问:宁王殿下,你相信前世今生吗?什么意思?宇文极听不明白,皱眉道:有话直说,别拐来拐去的。
前世里,你早在九岁那年就被人扼杀沉了井……那一番前世姻缘和纠葛,沁水公主的前世人生轨迹,东羌大皇子不过是个片段,此刻说起来,简直就像一个荒唐的梦。
姬暮年缓缓说完了,笑问:荒唐吗?你的意思,我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宇文极冷笑道:果然做了几天狗屁道长,就成了神棍,连说的话都是不着边际!姬暮年也不生气,淡笑道:你不信,为何不去找阿沅求证一下?宇文极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对方,他那么笃定,那么认真,仿佛说的全是事实,居然还要自己去找她对质!心思转了转,冷笑,阿沅只会以为我是疯了。
姬暮年摇摇头,有机会,宁王殿下再问吧。
然后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没有阿沅的庇护,你早就已经不在人世,你的命……,拜她所赐。
宇文极没有反驳,前世今生虽然不信,但当初自己若是八岁那年就回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那时候,端木皇后刚刚入宫正盼着生儿子,自己多么碍眼,对于其他嫔妃和皇子们来说,也一样挡了位置。
不由微微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姬暮年问道:淳于化的事你知道了吧?见他点头,继续道:别人跟淳于化没有大仇,也没那个能耐,能够让他一个大活人消,失应该是端木雍容的手段。
端木雍容替阿沅报了杀父之仇,之前还救过她的命,以你对阿沅的了解,你猜……,她还能再拒绝端木雍容吗?宇文极目光一跳,抿了嘴。
你可以当我是小人之心,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说。
姬暮年的目光好似秋天一抹宏光,清冷悠远,不是说端木雍容这个人不好,但他心思远大,为人强势,阿沅和他在一起,只有听他的话,才会有舒心的日子过。
看了看宇文极,如果是和你在一起的话,就完全不一样了。
宇文极先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后来不由失笑,你是说,你来成全我和阿沅?嘲笑意味越发浓厚,一连串的反问,不是自称是阿沅前世的丈夫吗?今生居然拱手把‘妻子’让人?是要一心一意修道去了?你不觉得可笑吗?你觉得可笑就可笑吧。
姬暮年神色淡淡的,平静道:乱世里,我这样的人注定是护不住她的,而她……,也并不愿意和我远走高飞。
我有很多对不起她的地方,剩下残生,母亲病故,自己远离故土不能回,也没有什么可期盼的。
只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她,算是弥补和偿还她吧。
呵……宇文极轻笑,那道长打算怎么弥补?怎么样让她离开端木雍容,然后回到我的身边,让我好好照顾,再宽解道长前世今生的愧疚之情呢。
刚刚得了密报。
姬暮年清瘦如竹,又穿了道袍,很有几分竹林之士的云淡风轻气度,连声音都是轻飘飘,就在十天前,西羌的陇右六镇贵族暴发动乱,已然一起拥兵反了,这个消息下午就会传开。
当真?!宇文极着实吃了一惊。
这可不是一个小消息了,西羌动乱,燕国不定,东羌又是内乱不安,天下的局势只怕要变,----不由想到端木雍容,此人已有人主之象,一旦他割据称霸,阿沅就更加会成为他的囊中物了。
我要向父皇请命领兵出战!他坚定道。
很好。
姬暮年微笑,倒是省了我许多口舌。
然后摇了摇羽扇,只要宁王殿下能够保住性命,立下军功,手上拥有一支可以控制京畿的军队。
时光陡然变得缓慢起来,他的话,像是漂浮在了空气里,姬某就助宁王殿下一次,成就大业!你在说梦话,还是笑话?宇文极看着他冷笑。
都不是。
姬暮年轻轻摇头,俯身过去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直起身,看着对方震惊不已的目光,笑容深刻道:宁王殿下,是不是也觉得有赌一把的希望呢。
宇文极的心咚咚响动宛若春雷,让他震动不已,----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的仇人岂不是……?!像是有人扼住了脖子,呼吸艰难。
所以说,姬某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姬暮年悠然笑了起来,这一刻,隐隐又是那个燕国姬家出身的贵族公子,气度从容悠闲,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和法子,你说对吗?宁王殿下。
宇文极脸上的神色再不断变化,风云莫测不定。
姬暮年微笑补了一句,当然了,前提是宁王殿下还能够活着回来,手上必须有一支控制京畿的队伍,这二者缺一不可。
他优雅起身,走到了凉亭的门口,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要不要失之交臂,宁王殿下可得仔细想清楚了。
☆、101情之孽姬暮年的消息是准确的,西羌的确在十天前爆发了六镇动乱。
下午的时候,皇帝突然召集臣子进上书房,公开了这个巨大消息,一时间朝野震动。
西羌因为要抵御北面的柔然、鲜卑,东面要防止东羌进攻,南面提防燕国,所以分别设置了六个边陲重镇,分派大将世代戍边。
但是二十多年过去,西羌皇帝和中央权贵渐渐变得腐化,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享受歌舞升平的荣华富贵。
而长期戍边的六镇将卒远离权利中心,不但没有恩赏,待遇反倒一年不如一年,早就存了多年的不满。
上个月西羌皇帝连发三道增加赋役的圣旨,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六镇将卒一起j□j了!东羌朝堂商议的结果,是派兵出征,眼下可是攻打西羌的大好机会,往好了说能够一举收复,差一点,也能让西羌几十年都喘不过气来。
那么派谁去呢?东羌皇帝早就想好了,清声道:出云王常年征战、经验丰富,就任此次西征的兵马大元帅,替朕踏平西羌贼子逆党!端木雍容心下冷笑,皇帝这是在撵自己走了!如今端木渊已经死了,端木江刚刚上位,端木嫡支内部一团乱糟糟的,已经不能再给皇帝绝对的威胁。
反观自己这个拥兵自重的出云王,带了十万人守在京畿外面,让皇帝有点吃不香、睡不好,所以早些打发走才能心净。
----用完就扔,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臣定当不负皇上殷殷期望,领兵出征,为国分忧……端木雍容说了一大通忠君爱国的话,然后话锋一转,然出兵征伐西羌路途遥远,所需粮草辎重数量巨大,还望皇上为朝廷西征大军予以支持,振奋三军将士的士气!宇文极看了看他,继而嘴角微翘看向御座里的皇帝,自己的父亲,----正如姬暮年所料,端木雍容不肯就这么走,还想再捞一笔,父亲必定心痛不舍得割肉,之前割给端木雍容三个州,已经够心痛肉痛的了。
大殿内,忽然就那样奇异的安宁下来。
东羌皇帝微微皱眉,脸色很有一点阴冷不太好看。
父皇。
宇文极突然开口,朝上道:出云王言之有理,此次西征乃是收服西羌的大好时机,战事宏大,征战弥久,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单凭出云王一支队伍恐怕还是不够,不若让朝廷同派一支军队协助,成为出云王之臂膀。
他上前行礼,朗声道: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东羌皇帝沉吟不语,----看来端木雍容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肯白来一趟!但是之前就划给他三个州,连带出云七州在内,一共十州,就是分封藩王也没有这么封的,他还有什么不满意?!今儿须得找一个台阶下,不然君臣就要撕破脸了。
长子的主意倒是不错。
眼下国中不定,自己无法分出太多兵力去西征,但几万人还是拨的出来,让长子领兵协助的话,名为协助,实际上也可以做到监视的作用。
到时候胜了,朝廷军可以跟着分一杯羹;败了,退回来便是,便是全部折损了也不算什么。
宇文极看着父亲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他乌沉的眼睛渐渐变冷,越来越冷,直到最后说了那一句,宁王任副帅,协同出云王一起西征作战。
心下明白,父亲这是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了。
呵……,自己与其困于宫闱而死,不如一搏。
东羌皇帝又道:此次从京畿出征的三军将士,都统一配备盔甲兵器,不论是出云王的队伍,还是宁王的队伍,朕都一视同仁。
给端木雍容十万套战甲和兵刃,放了一笔不小的血,也可以堵住他的嘴了。
端木雍容此刻还不能和皇帝翻脸,见无法索取更多,反倒大大方方行礼,臣替三军将士叩谢皇上恩典,此次西征,必定不复皇上所望!辛苦你们了。
东羌皇帝笑容满面,说起场面话,周围臣子们纷纷附和不已。
宇文极看着这君臣和睦的热闹景象,心中不由嘲讽一笑,快了,这太平局面很快就会不再,----端木雍容一旦打下西羌,难道还会再听命于别人吗?这个道理,父亲肯定也是清楚的,但却没有办法,无法又要辖制国内,又要灭了端木雍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坐大。
不用太久,天下的局势只怕就要变了。
*****男人们野心勃勃、斗志昂扬,慕容沅却没有多大感觉,反正父皇不能复生,这天下到底是谁坐都一样,对自己而言没有差别。
或许,也有一点吧。
不管自己是一直跟着端木雍容也好,不跟也好,他救了自己的性命,还替自己报了杀父之仇,又一直守护在自己身边,恩大于山、情深意重,当然希望他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往后过得好好的。
在想什么?端木雍容从小院门口进来,旁边坐了,明天西征大军就出发,往后又是餐风露宿的日子了。
他问:小羽,是不是觉得辛苦?没有。
慕容沅摇头,其实还好,反倒比在帝都的日子自在一些。
哈哈……端木雍容闻言不由大笑,这倒是。
收敛笑容,认真道:但是你不用太担心,我会安顿好你的饮食起居。
唔……,帐篷就设在中军大帐旁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人约束你的,就是别离开太远不安全。
----他这么说了,也的确这么做了。
离开帝都以后,西征大军一路安营扎寨,都把慕容沅的帐篷设在中军大帐附近,就是吼一嗓子,便能让她听到的距离。
诸如聂凤翔等人,自然都看出来两人的进展,只是端木雍容厉声交代过,不许喊夫人,众人都只好假装不知道的样子,只敢私下里无人处说笑几句。
本来一开始也是相安无事。
但是后来行进到西羌边境开始交火,战事一起,自然而然就出现伤员,慕容沅还和以前一样要去治伤,众人却纷纷避之不及。
不是喊别的军医,就是推诿没事,各种千奇百怪的理由,总之就是不肯让她再沾手。
闹了几处,搞得慕容沅很是尴尬,最后也不好勉强别人只能算了。
一下子变得无聊起来。
慕容沅每天没事可做,只剩下在帐篷里面发呆,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或许应该去找哥哥报仇,可是怎么报?怎么去?就算到了燕国,自己也没个本事冲进皇宫杀了他啊!?再说就算自己真的有那个本事,----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让嫂嫂和侄儿变成孤儿寡母,让燕国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又真的会痛快了吗?人生至此,前路忽然变得灰暗无望起来。
而端木雍容的人生却开始明朗,一路所向披靡,杀敌势如破竹,很快就打下了西羌的第一块地盘,----朔州。
今夜,有一个小小的庆贺活动。
夜色苍茫、篝火燃烧,一片热热闹闹的欢呼庆祝声音。
军营里热闹非凡,将士们除了不能喝酒,大块肉,大碗菜,吃的东西准备十分丰富。
几位将领都脱了盔甲,要表演对练比武助兴,气氛越发炙热高涨,当端木雍容也参加进来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点!大将军,大将军!!必胜!雷老虎,上啊!!将士们围在篝火旁边,大声高呼,纷纷呐喊替将军们增势助威!因为天热,雷老虎又连打了两场,满头汗,呼哧一下,把上衣都给脱了。
端木雍容也去了盔甲,放下兵刃,只着一件束身的单衣,饱满的肌肉,勾勒出结实精壮的身躯线条,顿时惊起一片喝彩声。
他原本就是浓眉大眼,皮肤微黑,在夜色篝火的映照之下,更显又高又壮,有如精铁打造出来的身躯,坚不可摧,来!他大喝一声,战个痛快!!慕容沅和邵棠站在一起,军营里只有这么两个姑娘,基本都在一块儿。
慕容沅是因为本来有点尴尬,要是再为端木雍容喝彩纳罕,越发要惹别人取笑,因而一直静静观望,没出声儿。
只是邵棠怎么也不言语?而且,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可又想不起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问过聂凤翔他们,一个个也都说不知道。
迷惑之中,忽然看到一双幽深乌黑的眼睛,宛若万丈深渊。
夜色浓黑如墨,星子躲进了乌云里,人间火焰燃烧耀眼,宇文极站在人群的一个角落里,成为围观群众的一员。
他是皇子,不像端木雍容常年征战那样魁梧,但是身量很高,而且并不单薄,哪怕是一身黑色简单的长袍,站在人群里面仍旧提拔醒目。
他沉默不语站在那儿,神色清幽晦暗,----如果说端木雍容像是一只斑斓猛虎,那他这个样子,则更像是一匹密林之狼。
一山不能容二虎,只怕也容不下一只虎,一只狼。
慕容沅微移开了视线,心下担忧,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一起西征的队伍,不知道还能平和多久?比如某一天功劳分配不均,又或许某一次起了争执,两人会不会翻脸?不过眼下宇文极手上的兵马不多,才得六万,只够端木雍容的四分之一,保命可以,帮着出一些力也可以,要撕破脸对打还是不行。
总之,希望他们不要起什么矛盾吧。
大将军胜了!!人群中忽然欢呼雷动起来,声响震天。
慕容沅收回心神,看过去时,端木雍容已经把雷老虎踩在了脚下,然后又把他拎起来,帮着拍了拍灰,嘿嘿,你腿上受过伤……输了,就是输了!雷老虎大声打断,不客气道:难道我还输不起吗?哼!端木雍容哈哈大笑,是是,方才是我小看了你,给你赔个不是,我们雷老虎可是一条真汉子!他不仅带得兵、打得仗,该表现将领宽广胸襟的时候,也做的随和自然,顿时让人群中的欢呼声更大了。
他在山呼海啸的人群之中回首一瞥,看向慕容沅,眼里有着亮晶晶的星光闪烁,带着一抹铁血将军少见的温柔,嘴角微微翘起。
人群的视线焦点跟着移动过来,慕容沅不胜尴尬。
来,再比!端木雍容推开了雷老虎,又一把抓住聂凤翔,比出架势,两人动作一上手,众人又纷纷开热闹去了,欢呼道:大将军加油!!撂翻聂老四……聂凤翔身量比较单薄,战场杀敌十分矫捷锐利,单打独斗,和端木雍容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很快就落败了。
不过他一向性子淘气,哎哟哎哟的叫唤着,等着端木雍容过来拉人,忽地扯掉了他的半幅衣衫,哈哈大笑,瞧瞧我们大将军的身板儿!你们大伙儿说说,羡慕不羡慕?!好身板儿!将来夫人可有福气了。
军营里,男人们开玩笑都没个顾及,众人都是哄堂大笑,七嘴八舌的胡扯起来。
慕容沅看雷老虎赤*裸上身不觉得什么,看端木雍容,只瞥了一眼,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那肌肤黝黑的宽阔胸膛,和自己腿一样粗的胳膊,精壮的赤*裸上身,下面却只有一条裤子,加上被众人起哄,顿时尴尬无限转身退出人群,悄悄避开了。
端木雍容见她是回营帐去,也没多管,继续跟着一群人热闹。
慕容沅渐渐远离了那一片热闹火光,在夜色星光之下,往回走,走到半道却突然蹿出来一个人,当即本能的拔了剑,何人?待到看清,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埋怨,你干嘛不声不响的,吓我一跳。
宇文极的眼神静谧深沉,看着她,夜风徐徐吹来,他身上的墨色夔龙纹长袍不断舞动,目光闪烁不定,想和你说说话。
他道:上次和你说话是三个月前了。
有什么好说的。
慕容沅摇头道:不管受什么,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
看着月华下那熟悉的面容,长眉入鬓,狭长的凤目眸光清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就连表情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小的时候,从前自己还在那张俊美如玉的脸上捏过,真是好遥远的事了。
----那时候的自己生活在蜜罐子里面。
阿沅,你还好吗?宇文极神色复杂的问道。
挺好的。
慕容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掠了掠头发,在一块石头上面坐下,清冷月华洒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娇小单薄,淳于化死了,我也离开了东羌,算是放下了一般心事吧。
至于赵煜……摇了摇头,不说他了。
你就这样,打算一直跟着端木雍容?慕容沅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她抬眸,眼睛里有一丝丝迷茫,你也知道他对我恩重如山,而且对我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他,而且也没有去路,大概暂时先就这样了。
苦笑问他,阿兰若,我是不是很没用?不。
宇文极摇摇头,只觉一阵隐隐心痛,是我没用。
如果我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保护你,就不会让你飘零不定、承恩难报,不得不勉强自己的心意。
阿沅……,我已经打算倾命一搏,希望一起都还来得及。
慕容沅觉得两人没必要再说下去,不然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自己和宇文极有什么瓜葛,端木雍容也会不高兴的。
因而从石头上站起身来,微笑道:我没事,你好好照顾自己,先回去了。
阿沅……嗯?慕容沅疑惑的看着他。
宇文极问道:你会为父母守孝三年,对吗?慕容沅沉默了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摇头道:阿兰若,你别再纠结这件事情好吗?不管我嫁给谁,你都是要娶端木家姑娘,再说又有何益?我说过了,我们俩不是一路人。
而且我一见到你,就总之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神色带出苦涩,和临水照影的淡淡哀伤,想起那些不知忧虑的日子,心里更加难过。
----是真难过。
既然见也无益,又增添彼此的痛苦,不如不见。
宇文极无声沉默起来,月光下,少女的身影越发单薄纤细,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伸出了手,喊了一声,阿沅……背后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
端木雍容目光沉沉如黑,直直看着这边。
月光下,少男少女年岁相当、情态亲近,相距不过数尺距离,特别宇文极那只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她。
----自己的女人岂容别人染指?大步流星走上前,小羽,你怎么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回帐篷了,找不到人。
慕容沅回道:走到半路,遇到宁王殿下说了几句话。
遇到?端木雍容心下冷笑,看了看宇文极,想要他讥讽一句 宁王殿下的帐篷好像不在这边,又觉得太过小家子气,忍了不快,只道,夜深了,宁王殿下早点回营安歇吧。
宇文极将手缓缓收回,握成拳,拢在袖子里,无声静默片刻,最终艰难道:先告辞了。
他转身,背影萧瑟的一步步远去。
慕容沅盯着他的背影,眼里还残留着一些之前留下的忧伤。
这落在端木雍容的眼里,不免成了她因宇文极离开而伤感,顿时一阵上火,有那么难舍难分吗?不是说,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想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自尊心又不让问出口,沉默半晌,弯腰牵了她的手,走,我们回去。
慕容沅被他一路扯着,路过之处,人人都表情丰富的打量自己,特别是帐篷门口的侍卫们,更是踩着尾巴似的飞快走掉了。
想要挣扎掉,偏偏端木雍容的力气很大,一路忍到进了帐篷里面,终于恼道:你放开我!用力一扯,不但没有扯开,反而顺着力道跌到了他的怀里。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小羽……端木雍容原本冷沉沉的脸色,因为她的跌入,忽地柔和起来,轻轻呼喊着她的名字,双臂稳稳有力的圈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
虽然没有喝酒,但眼下心血沸腾流动之际,便是没酒也醉了。
松开!慕容沅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发展到这一步。
但是她越挣扎,端木雍容心里的火苗就燃烧得越旺盛,特别是那发梢的清香,胸前的柔软,小家伙……,看着小小的,却挺丰盈,简直让自己血脉贲张!有一种控制不住的热血沸腾。
你是我的女人。
他这样说着,毫无征兆的低头吻了下去。
慕容沅先是一惊,继而扭头避开,身后却是一阵叮当乱响,整个人都被他摁到了桌子上,不由又慌又乱。
你放开我!一张嘴,便被炽热的吻给封印住,有软软滑滑的东西探入口中,温暖而潮湿。
脑子里面顿时嗡嗡响成一片,一片空白。
端木雍容贪恋的吮吸着口中的清香、甜蜜,感受唇舌之间的柔软,有一种欲望压抑许久,得到释放的畅快。
让他忍不住想要多一些,更多一些,----妻子死后,因为一直疲于奔命,又不打算随便解决问题,有好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
怀里的小东西是那样的诱人,像水蜜桃,新鲜多汁,让自己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恨不得……,把她揉进了自己怀里用力疼爱,就想自己期待已久的那样,将那些压抑多日的欲望释放出来!让两个人成为一体,再也不被别人分开。
唔……慕容沅睁开明眸,正对上一双犹如照了火一样的眼睛。
----里面是满满都是情*欲!再继续下去,不用想都知道要发生点什么!先前一直在扭头躲避,没有效果,力气上的悬殊,挣扎变成了徒劳和挑逗,反倒让他更加热切,最后……,只能狠狠咬了他一口。
嗯?端木雍容吃痛,嘴角浸出一粒鲜红的血珠,终于停了下来。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甚至忘了被强吻的屈辱和委屈,离开了他的嘴,只顾大口大口的喘气,拼命的摄取空气中的氧气。
过了片刻,然后才能回过神看他,放弃了挣扎,软绵绵的躺在桌子上,神色冰凉道:你还想做什么?眸子迷迷蒙蒙的,想做都做吧,算是我欠你的,……还给你。
一句惊醒沉溺情*欲之中的端木雍容。
不对,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不是说好的等她三年吗?为什么忽然就失控了,就那样强吻了她,甚至还想……,他缓缓起身松开她,小羽,对不起。
想解释,又觉得自己无从解释,我只是……,怕你被人抢走了。
不!慕容沅强忍着嘴里的异样,那些被人占据过的残留感觉,还有被他握得生疼生疼的手腕,压得快要碎裂的胸骨,颤抖着道:你只是……,耐心用光了!你只是等不及了!古代女子报恩,通常不都是以身相许吗?哪有自己选择的份呢。
冷血大将军对于情爱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今天因为宇文极和自己独处片刻,就让他的情绪失控了。
在他的眼里,自己已经是属于他的女人,哪怕只是和别人说几句话也不行,所以他生气、动怒,想要提前结束这无聊的感情游戏。
自己……,其实从来都有没有选择权。
----他想什么时候结束都可以。
小羽,以后不会了。
端木雍容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懊悔,但……,今天的确是情况特殊,宇文极和她躲在黑暗里说话,两人暧昧不清。
自己的心第一次因为女人而生出嫉妒,热血上头,那一刻……,只想完完全全的占有她!拥有她!情这种东西,自己还没有学会怎么去掌控。
☆、102战火焚天端木雍容身体里的情*欲慢慢褪了下去。
----情知自己一时着急,把事情弄糟了。
可是男人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又搂在怀里,有几个能够忍得住?若非因为她三年孝期耽搁,早点把亲事办了,光明正大的就不会如此尴尬了。
他抿了一下舌尖的血腥咸味,开口道:小羽,刚才的事……,对不住,我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没有不尊敬你的意思。
神色歉意,我说好等你三年再答复,却把时间提前了,是我不对。
慕容沅从愤怒中一点点冷静下来,只余悲凉,摇了摇头,不……,不怪你。
是自己错了,贪恋一时安逸舒适的生活,贪恋有人照顾,于是就一次次的接受他的恩惠,----试想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地位,拿什么来谈感情?如果一方不停付出,另一方只是不停接受,接受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再说拒绝?所以,一开始就是自己错了。
端木雍容皱眉不悦,问道:小羽,你要拒绝我?你后悔了。
----不,我想把一切都还给你。
慕容沅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旦说了出来,他就会把自己照顾的严严实实,再也没有机会偿还他。
等三年过后,自己很可能会在不确定的心意之中,最终勉强嫁给他。
那样的自己不会快乐,他也不会,何必让大家一辈子痛苦,变成怨偶呢?不如有恩报恩,欠债还钱,彼此一笔勾销干干净净!小羽……?我没事。
慕容沅恢复了平静,只是口中还有被他唇舌入侵的感觉,让她觉得心情复杂,低垂了眼帘,今天的事别再说了,你回去吧。
她道:我不会想不开的,你不用担心。
她这个样子,自己怎么能不担心?端木雍容的人生没有为难这个词,上战场杀敌人,被人陷害离开故土,以出云七州为条件易主称臣,乱世里相机而动,从来就没有皱一下眉头。
可是今天……,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去哄好她,又不愿意就这么扭头离开。
----两个人再度僵持起来。
他缓缓走上去,蹲在她的身前,抬头道:小羽,你生气了。
诚挚问道:你想要怎么做?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因为两人进来一直闹到现在,没有点蜡烛,外面天色又黑成一片,只有隐隐几个火把在燃烧,帐篷里面幽幽暗暗的。
慕容沅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他,那墨玉一般的瞳仁闪着幽光,像是天上的星星。
他是那样的真挚赤诚,以至于……,被他强吻了,居然还生出一丝荒唐的心软,不由闭上了眼睛。
他没错,是自己错了,该还的总是要还的,他想要就拿去吧。
端木雍容见她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心下不确定,试着握住了她的手,柔柔软软的一握,----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
忍不住生出一丝欣喜,再尝试着展开她的手心,轻轻吻了一下,柔软的好似一朵棉花,小羽,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
像是十六岁的少年一样,解释道:我刚才……,只是太着急了。
嗯。
慕容沅感受掌心里的轻轻酥*痒,轻声应道。
端木雍容的心情顿时明亮起来,像是被阳光普照。
是了,刚才自己那番动作实在太过粗鲁,半点都不怜香惜玉,小家伙怎么会不生气呢?这种事,当然还是要温温柔柔的来,她年纪又小,自己真不该那样吓坏了她。
巨大的愉悦像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袭来。
端木雍容被情和欲控制了大脑,完全没有空隙细想,只想弥补,让她忘掉刚才那个粗鲁的吻。
起身将她抱在怀里,因怕有人路过,去了偏僻角落的床榻坐下,面对面,带着喜悦凝视着她。
幽暗光线之中,她的面庞皎洁如玉,她的身体柔软无比,此刻搂在怀里,仔仔细细的重新感受一下,简直如获珍宝。
不生气了?他高兴的问。
慕容沅还是一直闭着眼睛,轻声应道:嗯。
下一瞬,端木雍容重新吻了上去。
这一次是轻轻柔柔的吻,唇与唇的柔软接触,用舌尖攻城掠地侵入进去,触碰到那小巧而香甜的舌,她在躲闪,她不知所措,他像追逐猎物一样紧追不舍,缠绵渐渐升温起来,有奇妙的电流穿梭于他的身体,点燃了最深处的欲望。
良久,端木雍容终于松开了嘴,唔……他呼吸着,觉得这真是一个致命的危险游戏,她就好像带着某种蛊惑一样,甜蜜、芬芳、诱人,吸引自己不停的想要继续,可是再继续……,自己恐怕会真的失控了。
但又忍不住,低头再次含住了她那柔软的唇珠,细细品尝。
这……,这真是要命了!端木雍容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而怀里的佳人,就像一块香甜诱人的蛋糕,让饥肠辘辘的自己忍不住吃了一口,还想再吃一口。
唇舌缠绵还不够,又沿着那白皙细腻的脸庞,一直亲到了耳根儿,沿路而下,脖子、锁骨,再深入一点,扯开夏日单薄的衣服便是香肩,亲吻舔舐,身体的某一处烫得快要爆炸了。
----她没有拒绝,就那样任自己为所欲为。
小羽,小羽……端木雍容忍不住轻声呢喃,呼喊她的名字,他唇舌干燥的压抑低声问道:我可不可以……,我……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心跳加速,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喘息道:你放心……,三年之后我一定会娶你的。
只是把新婚之夜提前一些,也是可以的吧?这样的犹豫,不过在端木雍容的脑子里闪过一瞬,便被巨大的情*欲给淹没,甚至等不及听她回答,----她没拒绝,没反抗,应该是就默许自己了吧。
这种危险的情*欲燃烧边缘,对于热血沸腾的男人来说,理智早就不存在了。
他强忍□贲张的欲*望,尽量温柔的将她压倒在床上,尽量不那么粗鲁的解开她的衣服,夏衫轻薄,只得堪堪两层,外衫打开便是内里娇嫩的鹅黄色抹胸,小半幅迷人春光,哪怕因为光线太暗,那白皙的肌肤依然十分诱人。
端木雍容低头亲吻下去,触感柔软,果然……,小家伙其实长得很是丰盈。
他想要看一看里面迷人的样子,将手伸向抹胸的系带,想要快点解开,忽然一滴冰凉的东西跌在手背上,是什么……,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看不清,试探的朝着她的眼角摸了过去,湿漉漉的,小羽,你哭了?----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端木雍容在黑暗中静默,从头到尾仔细的想了一想,渐渐有所领悟,顿时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了下来,什么火都被扑灭了。
醒悟之余,不免感到巨大的失落和心痛,艰难问道:这就是你的报恩,对吗?慕容沅静静的躺着不动,也不出声。
我明白了。
端木雍容替她合上了衣服,声音低沉,这种事,勉强的我还不屑那样去做,你不用这样……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觉难过,你不用这样赌气。
甚至忽地不能自控的发起火来,你打算把身子给我,就算报恩,然后就可以去死!是不是这样?!他重重一掌,震得床榻都快要坍塌下去。
你以为我没见过女人?你以为我没有女人可以享用?!端木雍容想到她刚才抱着求死的心情,故意牵引自己为所欲为,一想到她存了这种念头就上火,可笑自己还在沾沾自喜,小羽,我……,虽然着急,但也是从未有过的一番真心。
她可能满腔委屈,但自己也觉得难过,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算自己强吻她不对,着急了,正常情况下,她不应该是生气、上火、赌气吗?怎么会变成突然要献身给自己,然后就一了百了!难道这将近一年的时光,她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自己?一点都不动心?!端木雍容觉得自己脑子乱乱的,又荒唐可笑,从前上战场杀人手起刀落,看端木渊斩尽家人眉头不皱,沉着气一步一步的报仇!怎么到她这里,就全乱了?自己的情绪竟然被她牵引着,高兴、烦恼,起起伏伏,甚至差一点让她在自己面前自毁!不由转头,看向她,你若是就这么献身于我,再死了,只会让我一生一世都活在痛苦之中。
因爱生恨,心痛逐渐变成愤怒,你那不是报恩,是在我心窝子上捅一刀!慕容沅一声不吭,仿佛睡去,仿佛死去。
端木雍容在最初的怒气消散过后,到底还是拿眼前这个小女人没办法,担心的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鼻息,还好,还好,----这女人,可千万别随手摸一颗毒药吃了。
想到这儿,把她腰间的香囊全都解了,佩剑也给扔开了。
我不会自寻短见的。
慕容沅终于开了口,她翻了个身,面朝墙,背对外面,淡声道:将军你想多了,我刚才的确是想偿还给你,但并不想死,你回去吧。
----要死,也要死的有意义一点,自杀那是懦夫的行为!端木雍容握拳屏住气,良久,才长长的吐了出来,呼……想要说几句狠话,最终还是软了心肠。
毕竟一开始是自己不对,她这也算是在赌气,自己一个堂堂七尺大男人,何必跟小姑娘斤斤计较?自己窝点气也罢了,姑娘家心眼小,等会儿想不开再闹出点别的什么,自己可是后悔都来不及。
因而忍了又忍,赔罪道:是我不好,你别跟赌气了行吗?心底却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因为喜欢她,便靠近她、呵护她、不想让别人招惹她,难道不是每一个男人会做的事吗?如果说强吻是自己的错,那后来……,她只消说一个不字,自己便绝不会被她牵引着动手动脚!----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邦……外面响起了更鼓声音,一更了。
端木雍容不便再继续逗留,不然没什么,明天也要传的流言满天飞,----未婚姑娘名声有碍,到底不好,想到自己刚才被那小家伙引诱的,情*欲控制大脑,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小羽,我真是拿你没办法,真是……这还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到她面前,什么招数都不管用了。
端木雍容不放心就这么走,干脆搬了凳子在帐篷外面坐着,大夏天的,守一宿也没有关系。
可是过了会儿,便引得巡逻的兵卒在远处诧异打量,只是不敢靠前,赶紧去找了聂凤翔过来,小声道:大将军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人坐在小羽姑娘的帐篷前,看样子……,像是打算坐到天亮。
聂凤翔硬着头皮走上前来,咳了咳,大将军,你不会打算在这儿坐一宿吧?探头想往里面看一眼,被主子的低气压挡住,只得讪讪缩回了脖子,小声道:该不会是和小羽姑娘吵架了吧?端木雍容阴沉沉道:再不滚,再多问,自己下去领二十军棍!聂凤翔赶忙灰溜溜的走了。
不一会儿,邵棠闻讯过来,是不是小羽姑娘不舒服?大将军你回去歇着,晚上我陪着她就是了。
视线扫过他的嘴角,看着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淡淡血迹,心下不由一阵乱跳。
难道大将军对她……,做那样的事,被她咬了?所以怕她想不开,才会搬了凳子守在门口。
端木雍容迟疑了下,最终起身,行,你陪着她。
不是怕一宿不睡吃苦,而是这样太过招摇,传的沸沸扬扬的也不好。
大将军。
邵棠强忍心里的难过,在自己嘴角上比划了一下,擦一擦吧。
端木雍容狠狠地搓了搓,然后道:我走了。
再次叮咛,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你少说话,凡事顺着她的意思就行。
又道:嗯……,别让她随便乱走。
你十二个时辰陪在她身边,不得擅自离开。
是,属下领命。
邵棠难过的应道。
******邵棠一夜不能安睡,可是也不好翻来覆去让慕容沅睡不着,便直挺挺的躺着,次日起来腰酸背痛,回头看她,却是神色平静恍若没事人儿。
难道昨天自己猜测错了,他们只是吵架而已?不然的话,姑娘家哪能一点羞涩都没有呢?可是大将军又让自己盯着她,看来……,至少也是拌嘴了。
慕容沅挽了头出门,见她一直跟着,也不在意,找人要了羊皮纸和笔墨,然后回了帐篷,说道:我画点东西,你在门口坐着就行。
邵棠丝毫不想和她起争执,应道:好。
搬了凳子去门口,还没坐下,就见端木雍容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军营里,他一向都是铠甲护身的打扮装束。
人在里面?端木雍容问了一句,不待回答,便自己捧着头盔进去,见慕容沅神色平静的研墨,也是诧异,真的不生气了?朝门外道了一声,邵棠你先下去。
打发了人,然后走到桌子前,你要写点什么?嗯。
慕容沅没有回答,只是不疾不徐的研墨,并不动笔。
原来还是在生气。
端木雍容睡了一夜,清醒多了,方才要不是被军情绊住,早就过来了。
这会儿看着那张莹玉一般的娇小脸庞,长眉凤目、面容恬静,几乎要怀疑昨天是不是一场梦,只是也说不好是美梦,还是噩梦。
那温香软玉的感觉还在淡淡萦绕,让自己眷恋,恨不得再次将她抱进怀里,继续怜香惜玉一番。
可那冰凉的眼泪,又像冰针一样刺人,让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心情真是复杂难言。
慕容沅一直不说话。
那你忙着。
端木雍容并不是健谈的人,尝试找了几个话题,她都没有回应,而眼下刚刚打下朔州,就算暂时驻扎没有大的战事,也有很多事情要安排布置,不能像在帝都那样一直陪着她了。
片刻后,只能起身告辞,有什么事,等我空了再说。
慕容沅嗯了一声,没去看他。
端木雍容捧着黑铁头盔出去,一步一步,沉稳而有力,身上的盔甲发出轻轻的咯吱响声,他的背影高大宽阔宛若山峰一般,渐渐走远了。
慕容沅静静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低头开始画自己的东西。
再往后,十几天的日子都是一样的。
慕容沅每天窝在帐篷里不言不语,画她的东西,不理人,也不让看,端木雍容依旧每天过来看她,匆匆来,匆匆去,两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西征大军一路前行,前线的战况越来越激烈,经常在军营里,都能听到隐隐的炮火轰鸣和杀喊声,战事已经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每天都有成批的伤员被抬回来。
邵棠每天守在门口不得离开,不免神色焦急,坐卧不安。
这一天,慕容沅终于画完了她要画的东西,卷起来打了两个羊皮卷儿,一个捆在自己的腰间,另外一个挂在床头,与邵棠说道:这个东西,回头你交给大将军。
邵棠不明白,疑惑问了一句,你直接给他不就好了?慕容沅没有解释为什么,淡淡道:你记着就行了。
今儿穿了一身军营装束,梳了小子头,显得十分精神利落,挽了挽袖子,最近伤员挺多的,我去帮忙。
眼下军医们忙都忙不过来,那些要死的人,等着活命,是不会有精神顾及大进军端木雍容,而拒绝自己治伤的。
不是自己闲不住,而是不这样就没有机会四处乱走,就不能离开他的控制范围,只能这样了。
自己最大的仇人是亲哥哥,想杀他、杀不了,想报仇、报不得,可是父亲的惨叫又在耳边日夜萦绕,一辈子不得安宁。
而自己最恩重如山的恩人端木雍容,他想要一个温顺听话的小妻子,凡事以他的意志为前提,没有秘密,没有烦恼,绝对服从与他,这样的回报自己也给不了。
----如此混乱无望的人生。
既然报不了仇,那就……,找个机会报恩吧。
******端木雍容从战场上下来,听说慕容沅又去给人治伤,没多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
眼下战事繁忙,暂时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只能先把她放在一旁,交待聂凤翔,你去告诉邵棠,小羽想做什么都行,但是必须跟着,不能让小羽离开她的视线。
比起战火焚天,那点小儿女的情*事只能暂时押后。
次日又是和西羌军队激烈交战,战事如火如荼,端木雍容亲自披甲上了阵,宇文极也是戎装在身,手握利剑,全副武装骑上了高大的战马。
这种时候,大将必须出来鼓舞士气,就算不直接冲到最前线去拼命,也不能一直窝在帐篷里。
端木雍容扭头看了看,宇文极黑铁精甲、头盔、长枪,加上这些天晒黑了几分,东羌大皇子少了几分皇室矜贵,多了几分军营将领的爽朗英姿。
东羌皇室素以俊男美女而出名,而他的俊美更是皇子里的佼佼者,又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和她正相当,小姑娘难免会有一些动心,等等……,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赶紧打住了念头。
战场上,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
大将军。
宇文极身为副将,在军营里只按军衔来称呼对方,今日巢州之战不比先前的朔州,对方装备精良、城池坚固,我们只怕会有一番艰苦的血战!那是自然。
端木雍容身经百战、久经沙场,更苦更难的恶仗也见过,虽然心情沉重,但也不会有丝毫的畏惧!将之前那一抹浮躁心绪压下,用平常心面对宇文极,毕竟对方是东羌大皇子,此刻又是自己的盟友,一起战场杀敌带着情绪可不行。
因而沉下心来,交待了他有些攻城苦战的要领心得。
----在反目成仇之前,自己身边能够多一个帮手,也是好的。
☆、103贪嗔痴巢州一役,果然打得艰苦非常。
第一天双方都是死伤惨重,东羌攻城伤敌一千,西羌抵御自损八百,谁也没有讨着好处。
端木雍容带着将领回了中军大营,就一直没有出来。
邵棠心急如焚想过去看看,又被严命不得离开慕容沅,走不得,再看她只顾忙着照料伤员,热身其中、乐此不彼,根本就没有要去看望大将军的意思,不免越发添了几分埋怨。
难道她就一点点都不关心么?难道大将军在她眼里,还不如这些根本就不认识的伤员?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把那卷纱布递给我。
慕容沅伸手等了一下,没人放东西,不由回头看去,你怎么了?让你把那卷纱布递给我。
邵棠拿了一卷纱布,拆开了,自顾自的给伤员缠了起来。
慕容沅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就上火了?只是眼下伤员众多,周围一阵阵鬼哭狼嚎的,没心思多管其他,又到另外一个重伤员跟前忙活去了。
如此忙到夜幕一片浓黑如墨,方才收工,回去收拾一下好吃饭,结果在帐篷门口遇到端木雍容,他道:刚来,正要让人找你。
两人进了帐篷,邵棠留在了门口静立待命。
慕容沅在清水盆子里净了手,因为端木雍容在,没好意思赶着换衣服,便拣了椅子静静坐着,不知道说点什么,那天实在闹得太不愉快了。
小羽,咱们的事……端木雍容本来想着大家冷静一段时间,再好好的说道,偏生赶上最近又要攻城,千头万绪的,没有大把的时间来闲叙。
怕她受了冷落,再胡思乱想地什么,因而先道:眼下战事十分激烈,后面几天要是忙起来,我可能会没有时间过来看你,咱们的事过些天再说。
嗯。
你别乱走,也别多想,先好好的休息几天。
嗯。
端木雍容今天没有打下巢州城,但是伤亡却不小,心情本来就不好,见她这样不冷不热的,顿生不悦,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是不过来反倒更好一些?慕容沅侧目看向他,微微蹙眉。
他强吻自己,只是象征性的赔礼道歉几句;自己没有心甘情愿的让他爬床,他就把自己喝斥一通;现在因为打仗心里不痛快,觉得自己不够热切的关心他,看样子自己若是不哄他几句,赔个笑脸,今儿又有不是了。
----越发不想多说一个字。
当初是你救了我一条命,我一直记得,可不是这样还啊!两个人拧到了一块儿,就这样一个沉默上火的看着,一个闷声不吭的坐着,僵持了两盏茶的功夫,说也没说一句话。
聂凤翔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大将军,有事要议。
知道了!端木雍容豁然起身,身上盔甲一阵蹭蹭乱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慕容沅一眼,最后摔了帘子匆匆离去。
门外站着邵棠,在后面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心情有些不平。
大将军对小公主有救命之恩,又替她报了杀父之仇,平时待她也是如珍似宝的,她到底还有哪一点不满足?这么拧着,扛着,半个月过去了,见面还是冷冷的,以为自己还是皇室的金枝玉叶吗?使小性子也该有个限度!心中压抑许久的不满,悉数涌出。
若是小公主和大将军两情相悦,恩爱美满,那么即便自己一个人伤怀,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一面享受大将军对她的关爱,一面作践他的真心,她这样的姑娘,不配得到大将军的一生呵护!邵棠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要这样去想,可是一旦开始,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便止都止不住,纷乱的涌了出来。
----既然小公主这么不情愿,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念头在邵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像是一道明光。
******慕容沅心情烦闷,根本没有留意到邵棠的细微变化,满心想的都是,什么时候把命还给端木雍容,这样自己就不欠他什么了!至于他活捉淳于化,替自己报杀父之仇,费了一番功夫,羊皮卷上的东西应该可以回报他了。
对于他那种人来说,相比区区一个小女子,肯定还是天下大业更重要一些。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等机会。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次日一早,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带着大部队出去攻城,才走了半日,就有一支小股西羌部队偷袭,直奔粮仓而去,和驻扎营地的兵卒们打成一片。
慕容沅听闻消息大吃一惊,想了想,对邵棠道:咱们也过去帮忙。
怕她不同意自己去冒险杀敌,底下还准备了一番说辞。
意外的是,邵棠居然点头道:好,我们过去!慕容沅只当她是一根直肠子,倒是省了口舌。
回去穿了盔甲,戴了头盔,然后提剑上马便往粮仓赶去。
外面激烈交战,已经有个别敌军冲出了包围圈,往这边跑来,邵棠当即一记飞箭,却不准,只中那人的大腿。
下一瞬,对方便提刀砍了过来!邵棠赶忙往后退。
两个小娘儿们!那人明显没有放在心上,一声冷笑,手起刀落就要斩下两颗人头,却意外的被纠缠住。
一阵刀光剑影之后,竟然吃力,招架不住这两个弱女子,特别是个子小小的那个,领他险象环生。
惊吓之余,赶忙勒马后退,却被慕容沅一剑刺破了喉咙,鲜血汩汩冒出。
你,你们……那人满眼的不可置信之色,一头栽了下去。
今天奉命驻守营地的是曹三虎和蒋小六,杀着杀着,忽地发现了慕容沅她们,曹三虎不由啊呀大喝一声,拼出一条血路杀了过来!嘴里大喝道:两位小姑奶奶,都赶紧回吧!你们出了事,大将军岂能答应?邵棠一面挥剑格挡敌人,一面道:我不要紧,小羽姑娘回去。
慕容沅第一次自己出来杀人,根本顾不上看他们,喊了一句,我不回去!然后便一心一意躲避、刺杀,根本没空说话。
有个人哈哈大笑,东羌无人,娘儿们也跑出来闹着玩了。
慕容沅一剑砍过去,找死!那人身子灵巧,几个回合下来都没有刺中,加上对方嘲笑和讥讽,不知不觉杀入战圈儿!最后还是在蒋小六的配合下,方才合力斩杀,两人都溅了一身血,只来得及把眼睛擦了擦,便又继续打了起来。
西羌来偷袭的人不算多,但是都拼死向前冲,杀近粮仓的人一个接一个,不断的将牛皮水壶的油扔出去。
有的扔在了粮垛上,有的扔在了帐篷边,西羌偷袭者虽然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油壶却是越扔越多。
再这样下去,谁扔个火折子可就要燃起来了。
而这群闯进营地的少数偷袭者,显然就没有打算生还,全都卷了进来,和驻守的将卒们打杀的难解难分,一副要鱼死网破的狠命样子!慕容沅一面着急,一面气喘吁吁。
虽然偷袭部队没有特别厉害的人物,但是男女气力悬殊,体力也悬殊,曹三虎他们没什么事,自己杀了一会儿,便有些跟不上趟儿了。
杀了这个小娘们儿!一个胡子大汉策马冲了过来。
慕容沅赶忙勒马掉头,避其锋芒。
曹三虎想要帮忙却被缠住,不由大喝,邵棠!蒋小六!邵棠也和一人打得难解难分,差点被砍中,无法分*身。
蒋小六隔得有点远,情急之下,只得将手中的长枪狠狠掷出去!正中那胡子大汉的肩头,痛得他哇呀一声,杀红了眼,扭头去找蒋小六的麻烦,兔崽子!看你爷爷我不杀了你!慕容沅赶忙追上去要补一剑。
不料那人只是疑兵之计,毫无征兆的,便用力向后挥刀横平一砍,回头大喝,小娘儿们,给爷爷死回去!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往粮垛上扔了一个火折子,轰的一下,火光冲天而起,一道橙色光芒在慕容沅眼前晃过,不由吓了一跳。
情急之下,只能踏马凌空飞起。
不过火光也阻止了那胡子大汉,使得他一时看不清,为了避开火光,不得不停顿了一下。
曹三虎冲了过来,和蒋小六、邵棠一起,一番纠缠打斗,最终三员猛将合力将其斩于马下!这边慕容沅狼狈不堪的跌下了马,还未站定,火焰映天视线闪烁,躺在地上的胡子大汉口喷鲜血,将手中的钢刀奋力掷了过来!赶忙躲避,虽然那一刀只是强弩之末,但还是被刀砸中脚踝,痛得咝了一声,怕再有危险,赶忙忍痛翻身上马。
作死!曹三虎一刀砍下那人的脑袋。
一番厮杀过后,西羌的偷袭者全部都被肃清了,火也被扑灭了。
虽然刚才烧着了几个粮垛,但是战事中的粮垛都有防火防水布置,真正烧坏的粮食并没多少,除了一小部分伤亡意外,总得说来算是虚惊一场。
反倒是慕容沅一瘸一拐的,成了伤员。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又打了一天,还是没有打下巢州城。
等他们回来,听说粮仓被西羌的人偷袭,还死伤了几个,伤员包裹慕容沅时,----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像是两朵要下雨的乌云,一起赶了过去。
慕容沅早就动作利落给自己包扎好了。
见他两人一起过来,微微惊讶,继而道: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
说着,还站起来走了几步,忍着痛,尽量不那么瘸,你们看,走路都没有问题。
宇文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端木雍容原本就黑得要下雨的脸,更加黑了,----自己过来她不理会,宇文极一过来她就装轻松,连脚上的伤都不顾了。
慕容沅实在应付不了他们两个,只能先打发宇文极离开,尽量做出轻松的样子,微笑道:我没事,你回去歇着吧。
宇文极担心的看着她,可是伤在脚踝,也不好查看,只能再次确认问道:真的不要紧?你可别逞强。
又道:就算有人偷袭也不是大事,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能亲自冒险呢?下次再有这种事,该躲哪儿躲哪儿,别出来了。
慕容沅点头道:知道,知道,你别啰嗦了。
宇文极倒是很想啰嗦一阵子,恨不得直接上前看看,可是她眼下在端木雍容这边住着,自己不好拉人,再说她也不愿意跟自己走,最终只能道:这几天攻城正到了紧要关头,你自己好生休养着,不要轻易出门。
再三叮嘱,方才强忍不舍告辞而去。
端木雍容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脸色倒是不那么阴沉,而且变做一种无形的低气压,叫聂凤翔等人都受不了,悄悄的溜了。
慕容沅也不打算找他的霉头,转身进了帐篷。
都滚远一点!端木雍容在外面一声断喝,然后掀了帘子,走进来,冷冰冰的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去跟人拼命?方才宇文极一问,倒是提醒自己,你以为,你死在战场上,就算是偿还我了?怒道:我早说了,救你,是因为你替出云七州说话,什么时候要你以命还命了?简直不知所谓!慕容沅一瘸一拐的走到椅子中,坐下不语。
端木雍容看了更是动怒,质问道:你不是没事吗?这会儿脚又疼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他的面,倒是装得挺像的呢。
慕容沅因为才受了伤,血色褪去,更衬得发色如黛、面白如玉,她静默不语,眸光清凉凉的,像是冬日清晨的第一抹明亮雪光。
她越是冷清,越是不言不语,就叫端木雍容越发愤恨叠生!这个女人,自己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她还是这样,哄也哄不好。
既然得不到她的心,那么得到人就好了。
等她成了自己的女人,就再也不会想东想西,犹豫个没完,就不会跟自己没完没了的闹小性子。
至于别的男人,谁敢再盯着她看,自己就挖出他的眼珠子!!端木雍容忽然上前抓住了她,不言语,也不顾她惊恐不定的眼神,便动手去解她的腰带,上次是我太心软了,不该惯着你。
你疯了!慕容沅一巴掌扇了过去,啪!却被他挡住,只打在手臂上,愤恨嘶声道:你羞辱我一次还不够,还要再羞辱我第二次?!旋即反手拨了头上的金簪,飞快地刺向自己的咽喉,狠狠扎了下去。
端木雍容是何等敏捷身手?比她更快,一把握住簪子的另外一头,两人争执间,掌心被簪子扎破,鲜红的血珠缓缓滴落。
他手上的刺痛,心里的痛,慕容沅脚踝上扭动的痛楚,两个人都静默下来。
慕容沅心中尽是委屈和酸楚,忽地大哭,你混蛋!你说话都不算数,都是骗我!是你强行把弯刀塞给我的,哄我……,说我可以考虑,可以还给你。
她呜呜咽咽,你又说会等我三年,结果我稍微不如你的意,你就、你就……端木雍容在她的泪水中消了气,却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抓紧了她,目光像是要点着了一样,咬牙问了出来,你……,是不是喜欢宇文极?慕容沅委屈无限,只顾抽抽搭搭的不停啜泣。
回答我。
端木雍容的眼睛深邃宛若万丈深渊,黑沉沉不见底,不顾自己手上还在流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咬牙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他?!慕容沅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生疼的,哭得泪水飞溅,愤恨道:没有!那就好。
端木雍容声音忽然缓了下来,轻飘飘的,小羽,你最好别口是心非的骗我!明天还要攻城,没有时间整夜不休的纠缠,用力将她搂进怀里,轻声哄道:好了,刚才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一切等我打完这场仗再说。
******巢州的攻城战,可谓艰苦非常,双方的死伤都是惨重无比。
----好在最终城门还是破了!端木雍容为了鼓舞士气亲自领头上阵,一路杀入城中,将军神武、力斩百人,枪头红缨鲜血滴答,一路划出一道鲜红血线。
宇文极也不是第一次上阵杀敌,同样杀得战袍染红一片。
自己若不立下军功,不收服手下六万人的兵马,回到东羌也没有任何出路,只能拼死一搏!跟着端木雍容一起,和聂凤翔等人组成先锋战团,像是一柄锐利的刀锋插*入城中!西征大军遇佛杀佛、见魔杀魔,一路势不可挡所向披靡!往前杀进去!!端木雍容提刀指挥,队伍按照先前安排各自分开,进行地毯式的搜索杀戮,当西征大军在大路口汇合时,有一片高楼忽地着火了。
噼里啪啦……有烧毁的木楼残骸,带着火光,不断的掉落下来,挨着高楼的将士纷纷躲避,退的退、躲的躲,场面顿时有一点混乱。
速速退后!端木雍容当即勒住缰绳,强行将正在奔袭的马儿勒住惊起,一声嘶鸣惊天动地,喝令聂凤翔等人,去看看,是什么人在纵火捣鬼!嗖----一阵纷乱的箭雨零星袭来!众人纷纷格挡躲避,一支流矢冷冷飞向宇文极!他赶紧挥剑劈箭,然而混乱中,另外一个方向又来几支,正好是右手下的空档,一支利箭正中大腿!端木雍容赶紧策马过来援护,帮着挡箭,大声问道:你没事吧?----箭雨很快停止了。
没事。
宇文极一剑削掉箭支,将箭尾拔了出来,然后随便撕了内袍,大概包扎了一下,然后抬头指了指,下令道:北面,还有西北方向,赶紧过去找找!其实不等他吩咐,早就有人已经四下去寻找了。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端木雍容脸色阴沉沉的,喝道:守住城门!把城内残余的东羌兵全都杀掉,一个不留!特别是弓箭手!大刀一挥,迅速散开!因城中已经没有什么抵抗的兵力,一路还算顺利,只遇到小股的反抗厮杀,城中的驻守兵卒很快清剿一空,西征大军最终占领了巢州城。
众人欢天喜地、齐声高呼,除了一些留下临时守城的兵卒,其余都退出城外,几十万的大军只能在外面扎营,城里面是安置不下的。
在一片热闹的人群欢呼声中,宇文极静默不语。
今天的那一股小小箭雨,来的莫名其妙,东羌人这么扰乱一下意义不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那箭雨是冲着自己来的。
刚好左边一支诱敌,右边就再利落的补上一箭,如此凑巧,真是叫自己想不多心都难。
有人要暗害自己?端木雍容有嫌疑,但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西羌还没有打下来,他出云王还不能跟东羌叫板。
又或者,是别的皇子派人暗算?那又是如何跟着大军一起进了城?更奇怪的是,如果对方想要谋害自己的性命,为何只朝下盘攻击?看起来不像是要自己的性命,而是让自己只顾防备头颅和心胸等要害,再趁机射伤自己!这是何等的匪夷所思?完全解释不通。
攻城胜利的喜悦,都被这一团迷雾般的阴云冲淡了。
******巢州城打下来了!哈哈……是吗?那么今晚上又有得好肉好菜,庆祝一番了。
帐篷外面欢天喜地的,气氛热烈,慕容沅也是跟着高兴,一瘸一拐走到帐篷门口听了一会儿,有人问道:咱们的人没啥事儿吧?死伤肯定是少不了的。
另一人接话道:底下的那些人就不说了,听说就连宁王殿下都被射中……邵棠上前斥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慕容沅听了一半,不由担心,朝路过说话的人喊道:喂,你等一下!偏那人被邵棠喝斥了,一溜烟就跑了个没影儿,回头埋怨道:你到底让人把话说完啊。
四下环顾了一圈儿,看还有没有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偏偏现在营地起拔,大部队都忙着在巢州城外扎营,回来的人不多,正巧路过的就更少了。
邵棠在后面看着她,说道:小羽姑娘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她眉头紧皱,很是不悦的样子,等下你乱走,大将军回来又该不高兴了。
慕容沅也觉得不高兴,我怎么乱走了?找个人问话都不行?!小羽姑娘。
邵棠忽地冷笑道:大将军对你一心一意,一片真心,你好歹也该避嫌一下,怎能如此关心别的男人?你这样做,就不觉得心中有愧吗?!她拔了剑,挡住她的去路,小羽姑娘,你回去吧。
慕容沅心中窝了一大口气,----自己跟端木雍容拌个嘴,他就派人监视自己,现在连人身自由也没有了。
可要是跟邵棠真打起来,再去找宇文极,端木雍容岂能不生气?!暗暗叫自己别慌,方才那人并没有说宇文极伤势严重,可能只是轻伤呢?再说他身边有军医一直跟随,没事的,应该没事的,自己火急火燎赶过去用处不大,还是等端木雍容回来再说。
可是这样,不由得提心吊胆的不安宁。
端木雍容安顿好了城外大营,回到原先驻地接人。
一进门,见她神色惶惶不安的看了过来,还以为是担心自己受伤。
因为攻城胜利心情好,再看小女人关心自己,眼里绽出笑意,看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吧?难道没听说巢州城已经打下来了。
慕容沅焦急问道:宁王殿下受伤了?伤得重不重?什么叫做冰火两重天,端木雍容算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他心底一凉,怒气悉数涌上心头,声音冰凉质问:在你的眼里……,只有他吗?☆、104又见哥哥什么叫自己的眼里只有他?只有宇文极?慕容沅以为自己忽略了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迟疑道:你也受伤了?虽然战袍上面有鲜血,但是没伤口,应该都是别人的血吧?低头找了半天。
端木雍容低眼看她,我没受伤,不用找了。
慕容沅目光闪烁不定,看他样子,宇文极应该伤势不重,----因为宇文极伤势不重,自己理解错了,太过紧张,所以才会让他如此生气。
那还是等一等,等他气消一些再问吧。
小羽姑娘。
邵棠走上前来,建议道:你要是放心不下,我再替你跑一趟,去宁王殿下那边看看,你脚上有伤,别再来回折腾了。
慕容沅看向端木雍容问道:不重吧?端木雍容神色微凉,我说了,你信吗?想去就去吧。
小羽姑娘。
邵棠上前摁住她的双肩,好似怕她起身一样,说道:你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不等她答话,便飞快闪身出了帐篷。
帐篷里的两个人静默下来,一个上火,一个委屈。
----各有各的不满。
邵棠去了没多会儿,便急匆匆策马赶了回来,神色不好,宁王殿下不太好,说是箭支上面有毒,伤口开始溃烂,出乌血……皱了皱眉,像是有些说不下去。
有毒?慕容沅目光吃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端木雍容,自己忍着、等着,全部都是因为担心他会生气,和相信他坦荡磊落的为人,而不是隐瞒欺骗!宇文极受了重伤为什么隐瞒不说?!自己和宇文极一起长大,他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像个女人似的往歪处想吗?一路行军这么久,自己可曾去主动找过宇文极一次?难道不都是因为顾及他的感受?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是占着一个,再想着另外一个的女人?!就那么的不堪!惊讶、愤怒、质疑,种种情绪浮在她的眼里。
端木雍容眉头微周,刚才离开的时候,宇文极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除了他自己捣鬼,还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
一个牵肠挂肚,一个念念不舍,还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不由冷笑,你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走之前,他的确没有大碍。
慕容沅不明白他冷笑从何而起?自己一直等着他,相信他,他却故意隐瞒宇文极的伤势,现在还一副自己不讲道理的样子,简直不可理喻!也没什么好话说,忍着脚踝上的疼痛,出去牵了马,往新扎营地策马奔去。
不管如何,总要确定宇文极的生死再说。
端木雍容见她真的走了,眼皮跳了跳。
将军别担心。
邵棠上前道:我这就去追小羽姑娘,看好她。
端木雍容用力握住了椅子扶手,看着那个跑远的娇小身影,----怎么就捂不热呢?自己用尽了全力,一直用心用情呵护她,她却朝着和自己期望相反的方向而去,心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慕容沅沿路赶到新扎军营,下马进去一看,帐篷里已经忙乱成了一团。
宇文极脸色惨白躺在床上,嘴唇发乌、眼圈儿发青,见到慕容沅,也只是勉强喊了一声,你来了。
便皱眉说不出话,周围两个大夫正在处理伤口,用力挤出污血,接着用水冲洗,血水滴滴答答,弄得整个床榻周围都是血污一片。
慕容沅瘸着腿,忍痛快步走上前,急问:怎么回事?!一个军医回道:是箭支上面的毒,入了伤口,但不是马上起效的药,因为一路策马回来奔跑,血流加速,所以这会儿才发作起来。
慕容沅听了一个大概,没有功夫细细询问,赶紧上去帮忙。
她和宇文极自幼是熟络惯了的,不避嫌,再说平时给别的伤员治伤,也少不了有些身体接触,根本就连想都没有多想,只顾不停的忙碌起来。
只是这些落在邵棠的眼睛里,又是另外一番想头了。
特别是宇文极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盯着她看,那情景……,稍微联系一下,就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本来嘛,他们俩年岁相当、言语默契,外型上看起来的确要更般配一些,听说从前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邵棠在心中怨怼,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大将军的情深意重?她喜欢宇文极,那就留下来陪着宇文极好了,别招惹大将军,一辈子离得远远的最好!对,最好再也别回到大将军身边!琢磨了下,上前拉住慕容沅,小羽姑娘,这些事有大夫来处理就好,你不用亲自动手,在旁边等着就好了。
慕容沅皱眉道:你做什么?宇文极虽然不是马上就要死,到底还在中毒,总不会好受就是了,这种时候她还捣乱?当即要甩开她的手,别妨碍我!邵棠却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脸色难看,小羽姑娘,大将军还在等着你。
将她往后用力一拉,扯了起来,既然宁王殿下性命无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发什么疯?慕容沅觉得对方简直就是故意找茬,不由恼道:松开我!邵棠就是死死拽着不松手。
慕容沅蹙眉喊了一声,子午暮夜,把她叉出去!!然后继续回到床边,帮着给宇文极处理伤口,一面忙碌,一面抬头问道:你自己感觉怎么样?宇文极皱眉道:胸闷、恶心,身体变得有点僵僵的。
古代可没有化验的手段,中了什么毒,基本靠大夫的经验和推测,以及一些简单的测试,比如把毒血拿下去,闻、辨、观察等等。
慕容沅暂时分析不出是什么毒,切了切他的脉搏,稍微放心,还好,不是太紊乱。
宇文极微笑看着她,看着她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往昔的美好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和眼前场景重叠,心里觉得有一股暖流趟过。
又有些担心,你自己过来的?是不是和端木雍容拌嘴了?慕容沅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事。
亲自下去煎药,弄好了,动作利落的倒了药汁与他喝,解百毒。
因为人都出去了,亲自给他垫了一个枕头,把药碗递到他的手里,自己能喝吧?宇文极当然希望她来喂药缠绵一会儿,可是想归想,还是接了碗,可以。
他咕哝咕哝喝了下去,温度刚刚好,自己不喜欢喝温温的汤水,喜欢略烫一些,这些琐碎细节她都还记得,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受。
有那么苦吗?慕容沅拿了他手里的碗,递了帕子,自己擦擦。
然后仔细观察了一阵,确认没事,方道:没事就好。
安慰他,好在巢州城已经攻打下来,应该会休整几天,不影响你出征的。
宇文极心情复杂点点头,是。
她永远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慕容沅不免叮咛了一句,你也别太拼命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只要你好好的,只要这次西征大军进展顺利,皇上应该能够看到你的努力的,也不算辱没皇子的名头了。
----父皇他未必看得到的。
这种话宇文极不便说,只是顺着她的意思颔首道:嗯,我明白。
我先回去了。
慕容沅站起身来,原本还想顺手替他整理一下衣服,又忍住,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
再想到端木雍容还在不痛快,犹豫了下,说道:如果后面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不过来了。
补了一句,有事,你让人过来找我。
宇文极眉头一挑,他连你随便出门都不让了?不是。
慕容沅不好说两人正在怄气,免得再起争执,别的不说,端木雍容和宇文极还在西征途中,为自己起了争执可不好。
因而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云淡风轻微笑道:你忘了,我脚上还有伤呢。
宇文极往她脚踝上看去,继而歉意,对不住,是我疏忽了。
连连点头,嗯……,你后面先不用过来了。
这个给你。
慕容沅把腰间的羊皮卷解了下来,放在他的床边,正好我今天过来了,省得回头再跑一趟。
怕他着急费神,不用急着看,现在看也没什么用。
想着都交待清楚,我画了两份,还有一份给端木雍容了。
宇文极这会儿哪有心思看东西?只顾看着她,叮嘱道:你回去路上当心一些。
叫来子午暮夜四个暗卫吩咐,好好护送云郡主回去。
看着那个娇小身影出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方才缓缓收回视线。
----阿沅,等我。
******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端木雍容沉了脸问道。
邵棠低头道:小羽姑娘还在给宁王殿下那边治伤,我让她早点跟我回来,她不愿意,叫几个暗卫把我架出了帐篷。
她神色难堪,似是省略了中间许多争执,我进不去,又劝不走她,怕大将军等得太久担心,就先回来报个消息。
端木雍容脸色阴霾,好似笼罩了一层浓浓的戾气,宇文极真的中毒了?看起来是的。
邵棠回道:我去的时候,两个军医正在跟前忙活,伤口的血色的确有些发乌,不过还能说话,神智清楚,毒性应该不会太大。
补道:想来宁王殿下没有性命之碍,小羽姑娘她……,应该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所以,两个人就趁机亲亲热热聊上了。
端木雍容觉得心口被人插了一刀,就连今天攻下巢州城的喜悦,都无法安抚这种躁动的情绪,他沉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
晚霞的最后一抹五彩斑斓渐渐褪去。
聂凤翔分派好了迁营任务,然后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天色擦黑,实在忍不住闯了进来,请示道:大将军,咱们该走了,不然等下摸黑赶路可不方便。
小心翼翼劝道:其实不用等小羽姑娘,反正她都在新营那边,咱们过去,到时候她还能省一点路,再回来一趟也费事。
端木雍容没有任何表情,起身道:出发。
到了新营,不由自主往宇文极驻扎的方向看去,----去了就不知道回来了?自顾自进了慕容沅的帐篷,撵了人,一个人闷声不语的带着。
天色渐渐变得浓黑如墨,星子斑斑点点的,挂在夜空,伴着皎洁的明月,静静述说着夜的静谧安宁。
过了许久,一直不见那个娇小身影回来。
难道她打算在那边呆一夜?小公主要是在宇文极身边过夜,就算没发生什么,也足够叫别人揣测纷纷了。
自己的女人,跑去别人的营地一夜不回,简直就是……,让自己头顶一片绿云。
她今夜不回来,那就不用再回来了!----结果慕容沅真的一夜未回。
端木雍容在她的帐篷里面坐了一夜,等了一夜,整整一夜未眠,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色,像是染了血,脸色阴郁的几近可怕。
他所有的耐心都全部耗尽,找出自己的那把弯刀,往宇文极的帐篷走去,去告诉小公主,----不用再烦恼,弯刀自己收回了。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你找她?宇文极惊得坐了起来,失声道:她昨天就已经回去了!已经回去了?端木雍容亦是吃惊,不可置信的打量着他,你的意思是,她不在你这儿?那她……否定道:不,她没有回来。
两个人各自坚持,一个说昨夜人走了,一个说没有见到人。
----争执片刻,忽然同时安静下来。
一定是她出事了!宇文极抬头看过去,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领悟,他脸色难看道:怎么回事?她怎么会不见了?飞快想了想,对了,昨儿她应该是回旧营地去找你的,莫不是走岔了?出了什么事。
挣扎站了起来,忍住腿上的疼痛,吩咐人,给我备马!两人都是顾不上多说,赶忙出门。
整个旧营地昨天都已经搬空了,哪里还有人?只剩一些残留的石块、旗杆等物,和一大片狼藉的垃圾,夜色之下,显得一片萧瑟荒凉。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端木雍容目光阴霾,问道:昨天她真的走了?宇文极冷声,难道我还能把她藏起来哄你?难道我连她的安危都不顾了?脸色黑的像是一块乌云,我还没有那么卑鄙!端木雍容仔细看了看他,神色不似作伪,不由心下更凉!小公主若是被宇文极藏了起来,自己还有办法找出来,逼他交出来,若不是……,又要到哪里去找?眼下兵荒马乱的,她一个小小姑娘别再遇到什么。
----不,不会的。
端木雍容二十六年的人生里面,第一次有了不安,又问:你那四个暗卫,什么子午暮夜,可有跟着小羽?跟了。
宇文极断然道:他们四个武功很高,配合默契,再说她自己的功夫也不错,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被人杀死,或者掳走!话是这么说,但是找不到人什么都是白搭。
----慕容沅人间蒸发了。
******人呢?邵棠找到人问道:不是说好,让她早上从宁王的营地出来吗?!说好捆了小公主,让她一夜不回,今早再从宁王这边出来,到时候便说不清了。
可是早上没有看到人,现在都已经中午还是不见人,明显出了岔子。
出岔子了。
一人上前回道:原本听说云郡主身边的暗卫扎手,我们便在半道准备了机关和埋伏,结果他们还没走到跟前,树林就有动静,他们几个人都停了下来。
然后有个暗卫自己摔了一个东西,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腾了一阵雾,几个暗卫里面自己人交上了手。
是啊,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另一人接嘴道:我们正看得吃惊,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凑近看个仔细,还没商量好,树林里就另外蹿出来一拨人,把云郡主和那四个暗卫一起给撂倒,然后全部带走了。
邵棠听得瞪大了眼睛,你们是说,那几个暗卫里面有人被收买了,然后配合外人放倒同伙,把云郡主给劫持走了?看起来是这样子的。
难道是宇文极的人?邵棠忍不住这样想,又或者……,她一时琢磨不出真相,不过也不要紧,重要的是小公主被人带走了。
守口如瓶,即可。
她交待道。
是。
那些从前在邵棠父亲手下供职的旧部,都是松了一口气,昨儿幸亏半道出了岔子,后来那几人一交手才知道,功夫路数不是一般的厉害。
要是真的冲上去,指不定要死伤多少,闹大了,大将军哪里也无法交待。
----这样反倒省事了。
******深夜,皇宫,寂寂的无声沉默。
姜胭脂看着夜空中的皎洁明月,清辉星子,幽幽叹息了一声。
丈夫自从登基做了皇帝以后,脾气越来越古怪,就连自己见了他,也经常觉得浑身都在冒寒气,战战兢兢的。
母亲的叮咛还在耳边萦绕,改朝换代,不是你我弱女子可以掺和的事,我死了亲哥哥,难道不比你死了舅舅更伤心难过?可是你若为了这个跟皇上闹性子,就是让姜家满门跟着陪葬,让你自己和小玄跟着陪葬!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呢?只能心情复杂的做着这个皇后娘娘。
娘娘,皇上又去泛秀宫了。
姜胭脂看了嬷嬷一眼,淡淡道:去就去吧。
几个月前,有人给皇帝进献了一个外省美人,姓段,皇帝十分喜爱,先是直接封了她嫔,没多久又晋封为妃位,而十天前,干脆直接晋封为淑妃。
一个月里头,皇帝至少有半数时间留宿泛秀宫,专宠段淑妃一人,把其他嫔妃都撂到了旁边。
贤妃谢琳琅还算沉得住气,另外两位可就忍不住了,来找自己抱怨了几回,可是皇帝要宠幸谁,自己又怎么能够劝诫?中宫皇后,更得讲究一个贤惠名声。
要说自己瞧着那位段淑妃,也就那样,虽然美,可也算不上绝色,论才情和美貌还不如谢琳琅,气度也平平,真不知道皇帝爱她哪一点儿。
泛秀宫内,赵煜坐在庭院里面悠闲赏月。
心里想着十天前的那个好消息,算算行程日子,刚好……,等她回来,就可以一家人团聚了。
皇上。
段淑妃让人拿了一件锦缎披风,亲自捧过来,轻声道:更深露重,皇上可千万别着凉了。
自己不过是一介民女,几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四妃之一的淑妃,平步青云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妒忌,可是……,大多数时候,皇帝过来更愿意一个人独处,而不是叫自己陪伴。
仿佛这泛秀宫的亭台楼阁,更叫他留恋,自己不过只是一个陪衬。
后面玲珑阁收拾好了吗?赵煜问道。
收拾好了。
段淑妃把披风给他搭上,犹豫再三,忍不住问了一句,到底做什么用?试探问道:莫不是,皇上看上了哪个新人妹妹?妹妹?赵煜头戴白玉冠,俊眉修目,黑色披风下露出明黄色的龙袍边角,衬出他的天潢贵胄之气,勾起嘴角一笑,差不多吧。
的确是妹妹,不过不是她段淑妃口中的妹妹。
段淑妃忍住酸意,哦,不知是哪一位妹妹这么有福气?你的话太多了。
赵煜冷冷打断,天子的脸色说变就变,不许再问,也不许你的人往玲珑阁去。
然后说了一句,你身边有个叫芸素的宫女,送去玲珑阁。
皇帝看上了相貌平平的芸素?段淑妃觉得太过诡异,无法相信,可是再看看皇帝的脸色,又吓得一个字都不敢多问了。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第三天,入夜,暗卫们抬了一个大大的箱子进了玲珑阁,到了最里面的内殿,轻轻放下,然后无声无息退了出去。
赵煜早已等候多时了。
他上前,解开绳索,打开那个巨大的箱子,里面蜷缩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量娇小,好似一只抱成团儿的小猫。
哎……,让她受委屈了呢。
赵煜上前将她抱了出来,放到椅子上坐下。
烛光映照之下,少女的长相虽然不对,身形轮廓,熟悉的气韵,几乎和母妃的一模一样,是那样的熟悉而又亲切,叫自己深深眷恋。
静静在旁边凝视了一阵,唔……,从自己离开京城分封雍州算起,有一年多日子没有见过了。
----自己甚至以为她死了。
还好……,还好妹妹你仍然活在人世,不至于叫我一个人独自孤寂。
赵煜那空荡荡的心,被迅速的填上一部分,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宁,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上前,站在她的身侧,将她脑后的丝带轻轻一抽,轻声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105囚鸟因为周围的光线忽然变得很亮,慕容沅即便闭着眼睛,也感到十分刺眼,不得不将眼睛眯起,眉头微蹙。
慢慢适应了一阵,然后一点点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影,方才相信,刚才那一句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不是自己的幻觉!阿沅。
赵煜微笑着,他穿了一身海水蓝的常服,只在领口、袍角,绣了一些龙纹,身量颀长挺拔,随便施施然一站,便是说不尽的丰神如玉之姿。
此刻眉目含笑、神色温和,若是有后宫嫔妃在此,只怕心都要看醉了。
慕容沅却只有一腔滔天怒火,----恨不得上前撕了他,可是浑身上下软绵绵的,别说站起来,就是动一动胳膊都吃力,只能怒目以对。
赵煜叹息,你这是什么眼神?瞪着哥哥,太没礼貌。
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慕容沅满含愤怒说出来的话,因为软绵绵的,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一样,让她不胜气馁。
赵煜笑了笑,搬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温和问道:你在外面飘了快一年,吃了不少苦头吧?慕容沅一声冷笑。
还是这么拧。
赵煜也不介意,微笑着,习惯性的伸手揉她头发。
慕容沅想偏了头躲开,结果身体不是很配合,嘭的一下,磕在了椅子背的端头上,虽不很痛,但也不由皱了皱眉。
疼不疼?赵煜掰过她的脸,看了看,还好,只是稍微红了一点。
慕容沅又气又恨又怒,甩不开,干脆张嘴咬了他一口。
赵煜抽手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浅浅牙印,反倒笑了,你这是做什么,饿得连哥哥的手都要吃了吗?吩咐宫人去弄吃食,然后柔声哄她,好了,不生气。
仔细端详了几眼,不满意道:你看你,脸上涂些什么东西。
他让人端了水盆过来,亲手拧了帕子,把那些易容之物一点一点擦掉,像是鸡蛋剥壳似的,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莲瓣小脸,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慕容沅被他折腾气得发抖,偏偏身体力气不济,躲又躲不开,推也推不掉,忍无可忍怒道:手拿开!你别碰我。
----声音还是软绵绵的,像一只小绵羊。
赵煜从容不迫的替她卸妆完毕,然后擦了擦手,正好宫人端了汤水饭菜上来,饿了吧?他问,先拿了一碗热汤,先喝点这个暖暖胃。
勺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阿沅,是你喜欢的桂花百合甜汤,尝尝看,味儿好不好。
慕容沅气到极点,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脸皮,在发生了那种深仇血恨以后,还能做出跟以前一样的神态!用尽全力抬手一推,虽不重,汤水还是洒了出来,碗碎在地上,淡黄色的桂花跌落一地,点点红色枸杞,雪白的百合片,一片狼藉。
赵煜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但没有发火,只道:看来你还是不饿。
慕容沅咬牙切齿,恨意难掩。
阿沅,你还在生我的气?赵煜神色平静好似一池静水,徐徐道:江山易主、改朝换代,哪朝哪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若是往上追溯,慕容家也一样是乱臣贼子,你犯不着为了这个气坏身子。
慕容沅听了,更是气得发抖。
赵煜淡淡道: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你和母妃平平安安的,甚至……,可以找个地方让他颐养天年。
他摇了摇头,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慕容沅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质问道:我让长沙王他们的逆军断了粮,让他们困在京城外面,让他们的兵卒上吐下泻,都已经毁了一半,而你手握二十万大军,却还是不肯进来救我们!然后呢?赵煜反问:然后我拼死拼活,费劲全力打跑逆军,等着被圣旨赏封黄金几千两,再加封一个大将军的头衔,再为靖惠太子尽忠吗?他悠悠叹息,难道你要我弑父弑兄?这种事我可不想做。
慕容沅讥讽道:你要把天下的便宜都占尽!又要江山,又不要恶名,真不愧是玉贵妃的儿子!母亲假意写信欺骗自己,哥哥见死不救,只有自己和父亲是可怜虫,眼泪簌簌而掉,你这白眼狼……,父皇白养了你二十年。
那些温馨的记忆,那些血腥的片段,交错起来,在她眼前不断的萦绕播放,耳畔甚至还能听到父亲的声声惨叫,----那些绝望、痛恨、委屈,像是山呼海啸一般涌出来,将她彻底吞噬淹没,溺水在仇恨和伤痛的海洋之中。
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紧闭双眼、面色惨白,完全不能自控。
赵煜发现妹妹不太对劲,她的痛苦,不像是情绪上的,也不像装出来的,而像是真的在承受什么痛楚。
阿沅……,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受伤?上前扶住她,才发现她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不由搂住她,别怕,别怕,跟哥哥说。
慕容沅愤恨的想要推开他,却推不开,很快疼得神智迷糊,也没了力气,只能不停的喘息,药,我的药……赵煜朝外喝道:来人!叫了一个暗卫,断喝道:她身上的东西呢?香囊、荷包,全部都拿过来!等拿来了,一通胡乱翻找,找出好几个药瓶,递到她面前问道:哪个?紫色、紫色的……赵煜飞快的倒了药丸出来,想递给她,又顿住,放了一粒在桌子上,指了离得最近的暗卫,你先吃一粒。
别是毒药,叫自己后悔都来不及。
那暗卫脸色为难,却不敢违抗,只能硬着头皮吃了一粒。
----所幸不是毒药。
赵煜暗暗运转内力,从她的后背上传过去,试图缓解妹妹的痛苦。
等了片刻,见那侍卫没有问题,方才重新倒了一粒,喂给她吃。
慕容沅吃了一粒,颤抖着还要拿,被他止住。
够了!药是什么好东西?先忍着。
赵煜眉头深锁搂紧她,不让她乱动,将药瓶递给暗卫,拿下去,找个太医瞧瞧到底是什么药。
随着时间推移,慕容沅身上的软骨散在慢慢消散,加上经过这么一番疼痛折磨,再吃了药,接受一些暖暖的内力,神智和力气都恢复了一些。
她低头闭上眼,沉默着,压抑心中翻涌不息的仇恨,一点点的聚集力气。
好些了?赵煜见她慢慢平静下来,稍稍放心,终于松开了她,不管你这是什么病症,都不能一把一把的吃药,若有症候,回头让太医过来给你调理。
慕容沅强忍身体的痛楚,经过方才那么一阵子折腾,额角都冒出细细的汗了。
赵煜见她脸色苍白憔悴,可怜的很,伸手替她擦拭,你看你,在外面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像是从前习惯的那样,顺手在她的头发轻轻揉了揉,那修长漂亮的手指,穿过黛色发丝,发丝掠过勾起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
----不由一瞬间的恍惚。
啪!一声脆响,慕容沅毫无征兆的扇了他一耳光,咬牙切齿,恨声道:这一耳光是我替父皇打的!她骂道: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逼死父皇……赵煜微微偏头,自己反手摸了一下,不太痛,不过挨耳光却是生平头一遭。
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看着妹妹,轻声问道:打也打过了,阿沅……,你出气了吗?慕容沅心中的滔天怨恨,岂是区区一巴掌能够抵消的?可是身上佩剑被卸下,头上的发簪也去掉了。
四下环顾,根本找不到趁手的武器,忽然瞥见地上的碗盏碎片,迅速弯腰抓起一片碎瓷,朝他狠狠扎过去!一个耳光,怎么抵得了父皇的性命?!但赵煜是什么人?他是策马亲征打天下的皇帝,功夫不知道比妹妹高出多少,又是男子,别看样子清俊尔雅,力气却是不小。
更不用说,慕容沅本来就是女子,体力也没有恢复,不过是看起来凶狠凌厉罢了。
阿沅,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
赵煜稳稳的握住她的手腕,脸色冷了下来,抓了她的双手,将她摁在椅子上不得动弹,自语道:看来给你准备的东西,还得用上。
旁边就有一个黑色雕漆盒子,伸手打开了。
里面是两对银光铮亮的……,镣铐。
慕容沅吃惊的瞪大双眼,还没有反应过来,左手就已经被他给铐上了,刚骂了一句,你是不是疯了?!镣铐又被锁在椅子上,正在挣扎,右手也被锁上了,双手根本无法离开椅子臂!皇宫里的椅子都是上好的实木,沉甸甸的,要想带动沉重的太师椅,基本上就是做梦,仍凭她如何努力都挪动不了。
赵煜十分耐心,还替她整理了下两边衣袖,方才直起身来,将镣铐的钥匙放进腰间荷包,声音清醇,阿沅,往后你要好好听话,别淘气了。
你……慕容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简直匪夷所思,简直不能想象,他居然疯到如此地步?挣不脱,万千愤怒,最终化作一声嘶声尖叫,你……,你变态!变态?赵煜皱了皱眉,眉宇间有了一点不愉快,冷声道:对哥哥说话也没有半分尊敬了。
他看着妹妹在椅子上挣扎,无动于衷,----小玫瑰花长大了,得先把刺儿拔掉!到门口吩咐人,去,把那几个人带过来。
慕容沅在里面挣扎了一阵,最终放弃。
不但挣扎不脱,还因为脚踝上的伤没好,刚才被椅子踏脚绊了一下,伤口被弄得火烧火燎的疼。
再低头看看手上的镣铐,虽然不算粗重,但却是精铁打造牢固异常,只怕就算用斧子砍开,都要费一些力气。
----完全是徒劳的努力。
可赵煜他这是要做什么?疯了吗?不杀了自己,再把自己一辈子圈禁起来,然后天天听他喊妹妹,听他诉说江山易主的顺天应命?他……,忍不住抬眸看过去,那个丰神隽朗的颀长身影,完完全全的陌生、扭曲,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哥哥了。
没过多会儿,有人进来,居然是白嬷嬷、乐莺和墨玉。
三人都先是目光震惊无比,然后一起扑了过来围着失声痛哭,白嬷嬷哽咽道:公主你还活着,公主……老泪纵横哭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乐莺摸着椅子臂上的镣铐,惊诧道:这是什么?白嬷嬷震惊的看了一阵,再看看地上的碎瓷片,以及皇帝阴郁的脸色,倒是明白了些什么,虽然愤怒,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皇帝如今的性子怪僻阴鹜,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睿王,说错一点,就很可能会招出祸事来。
可惜乐莺是一个嘴快的,已然含泪道:公主……,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怎么可以……试图解开,最终根本没有任何效用。
你对朕准备的礼物,不满意?赵煜冷着脸走了过来。
乐莺低头打了一个哆嗦,不敢言。
来人。
赵煜一声冷笑,喝道:此婢言行无状,廷杖三十!廷杖三十?乐莺一个小姑娘岂还有命在?慕容沅正在惊惶不定,就有人进来将乐莺摁在条凳上,塞了嘴,第一杖利落的落下去!这一群人动作快的出奇,好似长条凳、棍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冲进来拿人开打。
乐莺一声闷闷惨叫,啊!第二杖、第三杖,一杖又一杖的接着狠狠落下去。
啊,唔……乐莺痛得滴汗,叫得一声比一声惨。
慕容沅不由愤怒道:快叫他们停下!白嬷嬷和墨玉只能连连磕头,央求道:皇上,饶了乐莺吧。
可惜都没用,赵煜丝毫不为所动。
慕容沅有些慌了,那些人简直就是在下死手,再这样下去,乐莺的命只怕都要葬送掉,无奈之下,不得忍气求情,是我错了,你不要迁怒别人,饶了她吧! 哽咽道:求你饶了她,饶了她……乐莺一声一声惨叫,声音沙哑,渐渐连痛呼的力气都没有了,裙子上,已然落下斑斑点点的血迹,洇红一片,惨状叫人不忍直视。
慕容沅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皇上,求你饶了她。
赵煜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他走近了,低头看她,阿沅,怎地如此生分?什么皇上不皇上的。
他微笑,你忘了,我是你的哥哥。
黑宝石一般的瞳仁,闪着像天上繁星一样的等待目光。
乐莺已经完全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乐莺……白嬷嬷痛声低呼。
慕容沅眼前是鲜红的血色,耳畔回荡着她一声又一声的惨叫,眼看她就要死去,却什么都不能做,愤怒、痛恨、伤心、无奈、自责,种种情绪充斥着她的大脑。
被折磨的神智都快崩溃了,最终不得不妥协,绝望喊道:饶了她!哥哥……----够了,快停止吧。
够了。
赵煜挥袖让人停止,卷起低低气流,九五之尊的天子威仪尽显,回头看向妹妹,神色满意,这就对了。
慕容沅哭得泣不成声,不能言语。
都下去。
赵煜抬了抬手,眼里有着不耐烦,若非如此才能让妹妹听话,自己真是懒得留着这些人,还好……,今儿总算派上了用场。
一阵窸窣响声之后,大殿安静下来。
好了,别哭了。
赵煜神色转为温和,又顿时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一般,他捧起妹妹哭花了的小脸,替她擦拭眼泪,看你哭的这么伤心,哥哥心疼。
重新换水替她洗了一遍脸,在她肩头拍了拍,阿沅,乖……,不哭了。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赵煜倒是一直保持平静,很有耐心的,等她慢慢安静下来,情绪平缓,才又端了东西过来喂她吃,听话,好好吃东西。
他说得温柔,语气里却带出威胁,吃好了,朕让人好好给乐莺治伤。
慕容沅眼泪直掉,木然吃着东西,心中悲愤,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儿了。
赵煜没有再问她好不好吃,只要吃了,就行。
他没有伺候人的时候,做这种事有些不熟练,喂几勺,便替她轻轻擦一擦嘴,估摸觉得差不多了,方才放下碗。
将她的镣铐从椅子上面解下,转而将其中一幅套在脚上,然后强行牵了手,走,我带你去里面看看,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他轻轻的笑,阿沅……,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慕容沅的后脑穴位被轻轻一击,眼前一黑,顿时软软往地上摔去。
哎……赵煜飞快的扶住了她,自言自语叹气,当心啊,阿沅……,万一磕着可怎么好?抱起妹妹,不过跟抱了一只小猫似的。
殿内一片烛火通明景象,亮如白昼。
赵煜抱着妹妹,轻手轻脚将她放在了床上,然后将一只手锁在床头,这才给她脱了鞋子,盖上锦被,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红勒痕,不由叹息,不听话。
为了一个奴才,弄伤自己,值得吗?还好这是哥哥让人特制的,打磨光滑,否则岂不是要脱一层皮?以后可别再任性了。
轻轻揉了揉,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寝阁内,幽幽静静,只剩下皇帝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赵煜静静坐在床边凝望出神。
他神色恍惚,给俊美的脸庞笼上一层淡淡迷雾。
那天自己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特旨可以策马上金銮殿,带着妹妹,她戴了一顶织金线的绡纱帷帽,清风吹起,露出那张甜美的娇小脸庞,笑盈盈的打趣,有兄如此,夫复何求?一转眼,她却满心怨恨只想杀了自己。
哎……赵煜轻声叹息。
慕容沅一路都被人灌了药,回来又是一番折腾,被击晕后便昏昏沉沉的入睡,一夜不停胡乱做梦。
一会儿在燕国,一会儿在东羌,武帝、玉贵妃、宇文极、端木雍容,一张张面孔,在她的梦境里不停出现。
时空和地点交错,事件混乱,她睡得并不安宁。
赵煜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道:阿沅,别怕。
在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像是小时候做过的那样,笨拙的哄妹妹睡觉,----居然有效果!妹妹渐渐平静下来,不挣扎了,像是困极了、倦极了,呼吸均匀安静睡去。
赵煜去加了一大把安神香,然后回来。
站在床边看向睡着了妹妹,面目恬静、温柔乖巧,就是……,好像眼角还带着一丝丝愤怒和委屈,没有完全散尽。
在床边坐下,伸手替她揉了揉眉角,细细展平,唔……,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阿沅……,哥哥也很疼爱你啊。
小时候,你不管什么时候受了委屈,都会告诉哥哥,那会儿还担心你长得太快,不懂事就被人哄走了。
却万万没想到,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局面,不过也没关系,你总算又回到了哥哥身边,往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
次日天明,慕容沅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怎么回事……,这不是自己的床帐吗?一定又是做梦了。
不过做梦也没有关系,多看几眼才好,她一点点的看过去,甚至还在紫菀花的锦被上摸了摸,等等……,怎么会和真的一样?!赵煜从窗台美人榻边走了过来,后半夜有些发困,便在美人榻上面凑合了一夜。
早上起来,不仅整个人精神奕奕的,还因眼里带着一丝喜悦,看起来格外温文尔雅,说不尽的俊逸风流。
阿沅,你醒了。
他姿态亲密的在床边坐下,微笑问道:昨晚睡得好不好?慕容沅怔怔的看着他,终于想起这一切并不是梦,手上的镣铐,更是让她清楚的想起了昨天的事,竭尽全力抑制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可是身体却在颤抖。
原来……,噩梦才刚刚开始。
☆、106信与不信皇上新封了一个陈贵人。
陈贵人?谢琳琅禾眉微蹙,想不起哪儿有这么一号人物,外头进献的?不是。
谢嬷嬷回道:就是段淑妃身边的侍女芸素,本家姓陈,现如今封了贵人住在玲珑阁,听说是昨儿临幸的。
芸素?谢琳琅仔细的想了想,长得还算有几分清秀,可是宫女子出身,家世、才情、性子,没有一样谈得上出挑,皇帝的口味越来越怪了。
谢嬷嬷语气更是又酸又抱怨,本来段淑妃就独宠圣眷,再加上一个陈贵人,泛秀宫这回可真是热闹了。
谢琳琅没有心思去吃醋拈酸,不是她大度,而是对于她来说,位分、利益,远远要比皇帝的情爱重要。
皇帝喜欢一些闲花野蔓不要紧,只要不是迷得神魂颠倒,乱了规矩就行。
至于段淑妃、陈贵人,不过是一些身份卑微的女子罢了。
早起给皇后请安,谢琳琅一如往常温柔大方,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另外两位侍女出身的低等嫔妃,刘美人和李美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住劲儿的往陈贵人身上打量,本来嘛,大家都是丫头出身,且她还没有潜邸服侍的情分,凭什么她被皇上临幸一晚就封了贵人?比美人高出了一个等级,见面还得行礼喊姐姐,好不郁闷。
陈贵人接受着各种目光,心情苦涩,又复杂,皇帝根本就没有临幸自己!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子,不许出门,然后莫名其妙就被封了贵人。
真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自己除了照办,还能怎样呢?她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忍受着别人的各色打量和猜测,只低了头,咬了唇,生怕说错一个字。
坐在正中的皇后姜胭脂打量了几眼,没太在意,兴许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就把段淑妃身边的人给临幸了,为了给宠妃面子,高封了陈贵人一点点,也不奇怪。
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嫔妃们走,一心一意的回去陪儿子小玄。
与其担心几个身份卑微的嫔妃,还不如担心儿子的将来。
小玄今年两岁,而谢琳琅所生的二皇子只小一岁,几乎就是一般大小。
虽然自己是中宫皇后娘娘,那不过是因为嫡妻占了名头,娘家……,皇帝忌讳先皇,根本就不重用姜家的人。
而谢家本来就是根深叶茂的大族,又有拥立新帝之功,皇帝刚刚登基,更要安抚这些旧臣们,对谢家的人多有恩荫封赏。
谢琳琅出身世家大族,本身貌美,才情出众,又有家族在后面支持,几十年后的事还真的很难说,----自己是没有娘家支撑的皇后,她是娘家位高权重的贵重嫔妃,认真说起来,自己的赢面真的不大,前路艰难。
她忧心忡忡,半个月后又添了一件烦心事。
----段淑妃有孕了。
其实也算好事。
大宫女青霜安慰她,段淑妃有孕,是男是女不知道,即便运气好是皇子,母亲身份也扶不上。
而她有孕就不能侍寝,皇上自然就往别处走的勤,娘娘好好服侍,再养一个皇子才好呢。
这话不无道理,姜胭脂也听进去了几分。
----然而情况出乎意料。
段淑妃虽然有孕,皇帝还是成天往泛秀宫跑,除了上朝,和在上书房批阅折子,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泛秀宫,叫后宫嫔妃们嫉妒不已。
想想看啊,皇帝宁愿陪着怀孕的妃子盖被聊天,也不愿意临幸别的女人,宠爱到这份上谁不嫉妒啊。
可是段淑妃心里也委屈啊。
皇帝每天来泛秀宫不假,却不是看自己,而是天天到后面去看陈贵人的,----真是不明白,那个相貌平平的丫头有哪点好?可是自己这苦处还没法述说,皇帝严命道:好好养你的胎,管好你的人,若是敢去外面搬嘴弄舌,朕灭段家九族!原本对陈贵人的一腔嫉妒泛酸,顿时变做惊恐。
******赵煜让人把一副镣铐用布缠了,每次他在的时候,就只给慕容沅脚上套一副,这样在长裙的遮掩之下,看起来和常人无疑,走起来也不会有声响。
反正他武功极高,也不怕妹妹腾出手做什么。
----自觉十分满意。
除了……,妹妹冷若冰霜的眼神。
下面进贡了一批上等蜀锦。
赵煜一脸温柔似水的模样,让人把蜀锦搬到凉亭的桌子上,朕让人都拿来了。
微笑问道:阿沅,你喜欢那个?外头光线好,你挑几匹做裙子穿。
慕容沅的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眼前这个身着龙袍的男子,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从血缘上来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可他却逼死了自己的父亲,是自己的仇人,现在又用自己的旧仆作为威胁,把自己给囚禁起来,当做宠物一样的养。
偏偏还要做出兄妹亲密无隙的模样,真是令人抓狂!都不喜欢吗?赵煜皱眉问道。
慕容沅觉得压抑的呼吸不过来,伸手抓住他,你放了我!她声声质问,你现在这样子是病态!你疯了吗?啊……,把自己的妹妹当小猫小狗一样,拿链子拴住,这不是疯了,是什么?!疯了?赵煜轻叹道:不拴住你,你会走,还会想方设法来杀了我。
不。
慕容沅怔了怔,一脸心力憔悴的模样,摇了摇头,我有什么本事能杀了你啊?再说了,杀你,我是想过,可是那天即便你不抓住我的手,也不会真的杀了你的。
低头掉泪,你可以不念父皇的养育之恩,我却忘不了从前的兄妹之情,况且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杀了你,我又真的会开心么?更不用说,你死了,胭脂和小玄怎么办?这大燕的江山又要怎么办?国君暴毙,只会让燕国百姓再度陷入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乱世之中,何苦以一人之恨,毁了天下人。
赵煜轻轻笑了,妹妹还真是悲天悯人的性子,拿你没办法。
哥哥。
慕容沅泪盈于睫看着他,哽咽道:我说是真的!那时候父皇刚死,我满心都是对你的恨,想着要杀了你报仇,可是真的见到你,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下不手,我太心软了。
赵煜笑容更加深刻,让那俊美无暇的面庞熠熠生辉,妹妹说的这般真切,让我心里不胜感动,几乎都要相信了呢。
继而摇了摇头,罢了,不管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其实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慕容沅抬起泪光明眸。
意思就是,哥哥舍不得你。
赵煜嘴角微翘,徐徐道:不论你是痛哭流涕求情也好,不论你是怨恨也罢。
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都绝不会放你走!慕容沅气极抓东西砸他,你这个疯子!变态!还是这么不听话。
赵煜将她两只手都抓住,把另外一副镣铐带上,将她摁回凳子上,微笑道:还是这样才老实一点儿。
慕容沅低头闭上了眼睛,心中一片绝望。
好了。
赵煜再次先软和下来,柔声哄道:咱们以后不说那些闹心的,只说高兴的,好不好?看了看她的脚踝,你就是这么拧,脚上有伤怎么不早说?若不然,也不会拖延这么久不好。
慕容沅充耳不闻,只作听不见。
刚才是哥哥不好,以后再也不生你的气了。
赵煜一味的放低姿态,也不管妹妹听不听的进去,上前打横抱了她,你脚不方便,我抱你回去。
补了一句,可别动来动去的,掉下去了,哥哥一生气,难免又迁怒别人。
慕容沅双手紧握成拳,忍不住发抖。
难道自己要这样过一辈子?每天看着这个几近疯魔的哥哥,陪着他演戏,做出一副兄妹亲密的样子,想想都要让人发疯。
可是自己想逃又逃不掉。
赵煜在身边的时候就不用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也有人全程监视,自己又手脚都被束缚住,想逃走,简直就和痴人说梦一样。
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一个头?赵煜心情却是好的很,就算刚刚有一点小小不愉快,也无伤大雅,----妹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边了。
原本以为,只要得到江山社稷就别无所求,可是真的得到了,却又觉得有些寂寞,有些孤寒,少了亲人陪在身边,坐拥江山也是落寞。
现在好了,江山和亲人都有了。
他一路平稳的抱着妹妹回去,到了敷药时间,亲自动手,一面给她涂抹药膏,一面说道:你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成天在外面乱跑,还弄伤自己,这像什么话?他带了一点啰嗦,一点絮叨,看起来真是再好不过的哥哥,好好养着,等脚上的伤养好了……顺口想说带妹妹去骑马,又顿住,哥哥陪你去赏花。
慕容沅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不想多说一个字,索性闭上眼睛。
******慕容沅人间蒸发了以后,西征大军暂时停止了继续前进,----倒不是为了她。
而是朔州和巢州处在西羌边境,和东羌接壤,加上六镇动乱的叛军在和西羌朝廷军交战,所以打下这两个州比较容易,再往里深入就会遭遇大规模作战。
因为东羌的军队需要稳住脚跟,所以暂时没有继续推进,处于休战期。
不打仗,只防御,让端木雍容和宇文极有了更多空闲的时间,日子更加不好过。
两个人是情敌,但也是同盟军,加上慕容沅失踪,不得不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几番讨论之后,都认为赵煜是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
别人和慕容沅没有什么瓜葛,更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还没那个本事。
毕竟想要埋伏在军营附近,不被人发现,还要对付本身有武功的慕容沅,以及子午暮夜几个人,须得顶尖的高手才行,算来算去都是赵煜嫌疑最大。
可是这就犯难了。
赵煜可是如今的燕国皇帝,他坐拥万里江山、百万精兵,如果慕容沅真的落在他的手里,想要救出人,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但假设不是赵煜劫持的人,那就更没头绪了。
宇文极不知道,是应该希望慕容沅被赵煜劫持走,还是别人,----不论哪种,希望她都还是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事。
或许吧,还是被赵煜劫持走更好一些。
毕竟他们是同母异父兄妹,他没有让人直接杀她,就说明不会伤害她的性命,而要是落在其他人手里,那可就凶险难测了。
怎么样?有消息了没有?!聂凤翔亲自往燕国京城跑了一趟,风尘仆仆,却顾不得歇息,先来回话,燕国京城什么动静都没有,皇宫里也没听说有任何异常。
那宫里有没有新添其他人?宇文极问道。
其他人?聂凤翔不解,什么意思?端木雍容微微沉吟,你是说,赵煜有可能给小羽换一个身份?小公主深恨自己的哥哥,就算杀不了他,也肯定不愿意逗留皇宫。
如果是赵煜捉了她,多半不会光明正大恢复她的公主名号,那样很容易让她逃逸,索性替她换个身份藏起来,反倒方便的多。
宫里的女人只有两种,主子嫔妃,奴才宫女。
而宫女是要抛头露面的,且身份卑微,很容易被人发觉或者惹出事,如果假身份是嫔妃的话,只需幽禁在一处宫殿就快可以了。
又觉得恶心,难不成赵煜还真的把妹妹当嫔妃幽禁?他们可是亲兄妹啊!但眼下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念头飞快闪过,问道:最近燕国皇宫里,有没有增添新的嫔妃?新的……,嫔妃?聂凤翔将打听来的所有消息整理了下,回道:在小羽姑娘失踪前几个月,册封了一个段淑妃,在她失踪后,又册封了一个陈贵人……宇文极忙道:那陈贵人什么来历?!段淑妃的侍女。
别的呢?没有了。
聂凤翔一脸颓丧,摇头道。
端木雍容和宇文极脸上都有失望,各自沉默起来。
也未必就是赵煜下的手。
端木雍容沉默良久,说道:都怪咱们一时疏忽,才会让小羽被人劫持走……劫持还是好的,万一是杀人灭口,心中追悔莫及,自己一个大男人原就不该和小姑娘置气,当时怎么就火遮眼了。
宇文极却是不甘心。
如果她没有被赵煜劫持走,天涯海角,上天入地,自己又要到哪儿去找她?恍恍惚惚回了营地,视线忽地扫过一个羊皮卷儿,那是她之前给自己的,还没来得及看,心痛中情不自禁的拿了起来。
待到打开,却是吃了一惊。
一张张,居然是一些重大战役的详解。
什么地势,布置什么样的兵力,以及如何进攻安排,诸如攻城取巧等等,全都是当初燕国老皇帝攻打大蜀王朝的实例。
上面写得十分详细,打仗的心得,如何以少胜多的技巧,如何安抚苦战中兵卒的情绪,一一详细写来,圈圈点点,是一套十分有用战役实例详解。
与此同时,端木雍容也在中军大帐看着羊皮卷儿。
她让你交给我的?他问。
是。
邵棠回道:前些日子,小羽姑娘不是一个人闷着画东西吗?后来她把这羊皮卷挂在了墙头,让我回头交给大将军,当时我还迷惑,问她为什么不自己直接给,她也没说是为什么,只让我记着就行。
端木雍容心里的震惊不比宇文极小,这……,她是在回报自己的救命之恩?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邵棠又道:属下细想了想,照此情形,其实小羽姑娘是早有准备的,或许大将军不用那么担心,有可能……,是她自己走的呢。
端木雍容缓缓抬头,一时沉默。
其实也是碰巧了,那时候慕容沅心里存了不满,打算去找个机会上战场,把命还给端木雍容,所以才会让邵棠转交羊皮卷儿。
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报恩的礼物,然后不辞而别的。
邵棠又道:不是说,那子午暮夜四个暗卫武功极高,本来就是小羽姑娘身边的死士吗?属下想,别人要无声无息劫持他们不太可能,所以……,如果是他们自己走掉的话,反倒更合情合理一些。
----事情就是有这么凑巧,有这么具有迷惑性。
端木雍容不免有些动摇,是啊,万一是她自己走的呢?自己不仅强吻了她,还训斥了她,她毕竟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受不得委屈,所以就准备了报恩礼物,最后一走了之!越想越像,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想到这儿,不由心都凉了。
其实不怪端木雍容会这么想,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如果慕容沅是带着子午暮夜自己走了,那么起码是安全的,总比被人劫持谋害了要强,加上表象看起来的确如此,不免已有一大半相信了。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接受自己吗?一阵沉重。
******送去燕国京城,交给……,定国公家的莫赤衣。
是。
宇文极还是抱了一线侥幸的念头,那陈贵人是在她失踪之后册封的,万一皇帝把本来的陈贵人赐死,继而让她顶替呢?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莫赤衣这个人一直跟自己不对付,但是为人爽直,对阿沅也是极好的。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找他去查证了。
领命的心腹侍卫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在十几天后感到了燕国京城,又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最终见到莫赤衣,送上了密信。
宇文极的信?莫赤衣觉得纳罕,那小子都滚回东羌去了,最近又忙着在跟西羌打仗,怎地还有空想起自己?从小大家就都看不顺眼,切,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一面想着,一面拆开了密信,看着看着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阿沅竟然还没有死?!莫赤衣怔了半晌,只觉大喜大悲难以言语,再往下看,小公主又被人劫持走了,喜悦的火焰顿时浇灭一大半,继续看,----宇文极居然怀疑是皇帝劫持了小公主,还有可能把她藏在后宫里面,伪装成嫔妃?!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生了一会儿气,又静下来,细想想,仿佛有那么一线可能。
----就算是宇文极在哄骗自己,也要查证!告诉你主子,回给他一个答复的。
莫赤衣当即回府,换衣服,准备进宫,却被母亲给拦住了,不由急道:娘,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又乱跑。
莫四夫人抓住儿子,你老子正在生气,少无法无天的再去外面,还有……,和姜家的亲事已经定下,不许再说不愿意!莫赤衣本来就为这门亲事烦恼,当时虽说以为小公主死了,但是心情还没有转过弯儿来,不愿意成亲,现在有了小公主的消息更不愿意了。
不敢对母亲说实话,反倒撒了一个谎,就是为了姜家的亲事,我进宫去见一见皇后娘娘,问问她,她那堂妹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不顾母亲拉扯,径直夺门而去。
小孽障!莫四夫人在儿子后面气得跺脚。
莫赤衣领了宫中侍卫的职务,今儿刚巧是休沐,进宫把腰牌一对,便让人去给皇后娘娘传话,心中情绪起伏不定。
现如今龙椅上的皇帝,逼死了先皇和小公主,依着自己的脾气真恨不得撕了他,可是家里人却妥协了,自己不得不继续任职侍卫。
而现在想想,亏得有这个一个职务,不然还不方便进宫呢。
莫赤衣带着悲愤、激动和喜悦的复杂心情,见到了皇后姜胭脂,第一句话就是,皇后娘娘,请摒退左右单独说几句话。
姜胭脂从前和他一起陪着皇子公主们读书,自幼熟识,很快又要把堂妹嫁给她,算起来可以说是妹夫,当即挥退宫人们,你说。
莫赤衣的心情大喜大悲,激动低声道:阿沅……,她没有死。
☆、107故人又见面姜胭脂一面看信,一面听得莫赤衣在耳畔急声解释,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不由喃喃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掐了自己一把,生疼生疼的。
本来段淑妃有孕以后,皇帝还每天跑去就有点古怪,而且最近段淑妃和陈贵人脸色又不好,紧绷绷的,根本没有半点被盛宠的喜悦,这就越发奇怪了。
眼下再看了这个让人惊骇的消息,心情大起大落,既然宇文极已经见过阿沅,肯定她没死,仔细想想,他的猜测还真有几分可能!但是……莫赤衣飞快道:若是别的地方,我自然会想法子去营救阿沅,可是在后宫,我却实在使不上劲儿。
急道:娘娘,那个陈贵人是不是有问题?!姜胭脂看着他满目期待的眼神,摇了摇头,没有,就是这点奇怪,陈贵人的确是段淑妃身边的侍女,这个假不了。
没问题?莫赤衣眼里的火苗一下子灭了,又不甘心,可是宇文极说他确认阿沅还活着,本来是在东羌军队里的,后来被劫持走了。
赤衣,我知道你着急。
姜胭脂轻叹道:我和阿沅是表姐妹,又是从小一起念书长大的,我对她的关心,不比你少,但陈贵人的确没有问题。
她想了想,就算阿沅还活在人世,被人劫走,也未必就是皇上下的手啊。
退一万步说,是皇上,他要藏一个人有太多法子,不一定非得伪装成陈贵人。
总之阿沅还活着,对吗?莫赤衣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了这句以后,神色稍微平缓了一些,分析道:如果不是皇上劫持的人,那咱们没法子想;如果是,且真的藏在玲珑阁呢?不一定是陈贵人,或许是个宫女,是个假太监,这都是有可能的啊!娘娘,你带人过去搜一下宫,不就都知道了吗?那样不行。
姜胭脂摇头道:假如阿沅在里面,那么我一有动静,里面的人就肯定会把她藏起来,什么都找不到。
莫赤衣目光微冷,琢磨了下,那就想个法子把人逼出来!你先让我静一下。
姜胭脂蹙眉凝思,沉默了好一会儿,你先回去,这事儿不能办得急哄哄的。
惹的皇帝疑心就麻烦了,过几天,我再让人通知你。
莫赤衣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觉得小不忍乱大谋,只得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赵煜还是整天往泛秀宫跑,十五才过来凤栖宫,姜胭脂说起莫赤衣和自家堂妹的婚事,赤衣是个急性子,前些天还进宫来问,我家堂妹到底长得好不好看,可真是孩子气。
自己笑了笑,不过论年纪都不小了,早点成亲也好开枝散叶。
赵煜哪有心情管这些?不过皇后闲话,随口应付了一句,嗯,应该的。
姜胭脂又扯到了别的话题上,两人话不多,收拾完毕便是安寝,次日早起送皇帝去上早朝,一如平常,没有任何异样。
又平平静静的过了几天,姜胭脂才私下叫了大宫女青霜,吩咐道:找一支好一点的赤金簪子,配一对金耳坠,簪子给段淑妃,耳坠给给陈贵人,就说她们最近伺候圣驾辛苦了。
稳妥起见,还是先确认一下的好,记住,别起争执。
青霜挑好首饰去了。
过了一会儿,揣了一肚子气回来,段淑妃那边还好,接了赏,谢了恩。
可是玲珑阁门口有人守着,奴婢说了是娘娘赏赐东西,也不放行,过了一会儿,陈贵人倒是亲自出来接东西了。
因为不知就里,抱怨道:那陈贵人算个什么东西?段淑妃都没有她这么大的脸,还敢让人拦着皇后娘娘的赏赐,让人站在门口等着!姜胭脂起先只有三分相信,现在已有七、八分了。
皇帝若是心中没鬼,怎么会不让人进玲珑阁?且不说陈贵人不算貌美出挑,比不得段淑妃,就算她是皇帝眼里的宝贝疙瘩,也没必要拦着不让人进去,嫔妃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肯定另有蹊跷。
******明月皎皎,月华如水,映照出一地苍穹人间景象。
赵煜看着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密折,缓缓合上了,轻叹道:真够热闹的。
上面说,西羌六镇起义军大败朝廷军,逆军已经攻到京城,西羌皇室覆灭就在旦夕之间。
而外围,还有还东羌的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不停向内逼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到西羌国内战火纷飞了。
可惜燕国才从动乱中平静下来,不宜大动干戈。
赵煜将折子扔到一边,起身前往泛秀宫,红尘纷纷扰扰,还好有一处让心灵栖息的地方。
可是妹妹始终有怨恨,难以消弭,仍凭自己百般努力,她依旧怨怼,依旧每次都是冷若冰霜,呵……,真是固执啊。
到了玲珑阁,先问道:今儿可有什么事?皇后娘娘让人赏赐两位主子东西。
然后呢?陈贵人出来接了东西,皇后娘娘的人就走了。
赵煜皱眉道:多事!但是这也不奇怪,姜胭脂是中宫皇后,赏得宠的嫔妃们一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皇后就得做一个贤良名儿。
进了内殿,一屋子的烛光映照明亮如昼。
慕容沅静静的坐在窗台跟前,浅金云纹的绣花上衣,绣紫玉兰,配蹙金线的玉版腰带,拖一袭长长尾巴的月白挑银线裙子。
青丝如云、眉目如画,娇怯怯的依在软枕上面翻着书,因为长裙掩盖,看不出脚上镣铐的异样,倒真真像是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掩不住的矜贵清丽气韵。
赵煜很喜欢这样和回忆一样的画面,静静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
慕容沅闻声瞧了瞧,见是他,又不声不响的继续看书。
赵煜习惯了她这样冷面寡言,也不介意,径直走了过去。
挥退了白嬷嬷等人,在美人榻的另一头坐下,阿沅,今天外面的月亮很好,想不想一起出去看看?慕容沅不理会他。
赵煜又道:这么久了,你的气还是不消吗?这个地方才是你的家,你回家了,哥哥陪着你,到底有什么不好?慕容沅只觉倒尽了胃口,冷冷道:你能不说话吗?赵煜皱了皱眉,却道:如果你觉得我不说话,开心一点,那我就不说了。
行了。
慕容沅猛地抬眸看向他,求你别再假装好哥哥了,好吗?现在燕国的江山社稷都是你的,你是九五之尊,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必跟我过不去?!你把我用链子锁在深宫里,到底要锁到什么时候?!赵煜嘴角微翘,一辈子。
慕容沅心中一片绝望,愤怒的把书砸了过去!赵煜一把接住了,放在一旁,然后悠悠道:阿沅,你忘了吗?你七岁那年,从假山上面滚了下来,是哥哥挡住了你,结果你没有摔着,反倒把我的手给磕在山子石上,戳破了好大一块肉。
他轻叹道:那个时候,我不想让母妃责备你淘气,就忍痛回去一直没说。
笑了笑,而你偷偷给我敷药,说我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你九岁的那年夏天,我高烧不退,你在床上守了整整三天,亲自为我端药,亲自为我尝试温度,还哄我,不苦。
他轻笑,阿沅,你亲手端过来的,便是再苦哥哥也得喝下去啊。
你学箭术的第一张弓,就是哥哥亲自为你做的……别说了。
慕容沅痛苦的紧皱眉头,内心煎熬,求你,别说了,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听……亲人为什么要变成仇人?过往的那些关爱要如何安放?父亲的血海深仇又要如何安放?她满心都是难言的苦涩,摇头道:哥哥你放过我,放过你,不要再这样彼此相见怨怼,一起痛苦挣扎了。
阿沅,我不觉得痛苦。
赵煜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的身边,只觉得满心都是静谧安宁,一颗心都安定下来,再也不是空荡荡的了。
他轻声道:你说,我怎么会舍得放你走呢。
你这个疯子!慕容沅咬牙切齿骂道。
赵煜紧紧抓住她,不松手,阿沅,别离开我。
皇上!!有侍卫在外面焦急的拍门,急声道:玲珑阁后院起火了,还请皇上速速回避!怎么会突然起火?!赵煜脸色阴沉松开妹妹,却顾不得多问,呛人的烟味儿已经坏飘了进来,一把抓起慕容沅的手,跟朕走!到外面院子里避一避。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被他一扯,差点摔倒,啊……赵煜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到了庭院里,正在询问起火缘由,就听见玲珑阁大门口一片吵闹,不由越发动怒,喝斥道:谁在外面闹事?!门口有人高声回道:是皇后娘娘,听说泛秀宫这边着火了,担心皇上,想要进来看一看……话音未落,传来姜胭脂的声音,皇上,皇上你有没有在里面?!快点出来啊。
这边刚起火,姜胭脂就知道讯息赶了过来,未免也太巧了!赵煜觉得古怪,一时又摸不到头绪,正在猜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大门居然被人撞开!姜胭脂一身正红色的织锦广袖大衫,容色端庄,神色凝重站在门口,目光好似光束一般,朝这边投了过来,皇上。
她嘴里这么喊着,视线却落在了慕容沅的身上,脸色顿时有些苍白,像是失去了血色。
赵煜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傻子了。
将怀里的慕容沅放了下来,径直朝姜胭脂走过去,然后啪的一声,狠狠一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目光阴森,呵斥道:自作聪明,滚!给朕滚远一点儿!姜胭脂被他扇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胭脂!慕容沅怕她再挨打,心下焦急,偏偏不能跑,只能尽量快步走,上前抓住了赵煜的胳膊,气得发抖,你疯了?打人做什么?!赵煜脸色阴森森的,看着姜胭脂,朕看你是皇后的位置坐腻歪了。
姜胭脂顿时脸色一变。
慕容沅更是吃惊,难不成哥哥还要废了嫂嫂?想骂他,到底不敢拿着嫂嫂的将来跟他置气,只得缓和声调,哥哥,你别这样。
忍下心中的气,劝他,我跟胭脂说几句话就让她走,好吗?让她以后再也不来了。
赵煜低头,看着妹妹小鹿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感受着她对自己的央求,心情渐渐好转起来,微笑道:好啊,那你好好跟她说一说。
慕容沅在心里狠狠咬牙,脚下更是不自觉的缩了缩,不想让嫂嫂看出端倪,只能尽量做出平常的神色,转身看向她,你回去吧。
宫人们早在皇帝发火时,就远远退开。
姜胭脂哽咽道:阿沅……我没事。
慕容沅朝她微笑,就是舍不得以前住的旧地方,所以缠着哥哥,和陈贵人挤在一起。
伸展手臂,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姜胭脂打量着她,看起来的确是好好的,但是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好了,你回去吧。
慕容沅心痛不已,回去吧,别再把你和小玄搭进来,努力撑出微笑,我是苟且偷生的人,身份不便,就这样住在玲珑阁正好。
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胭脂,谢谢你。
姜胭脂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小公主和先帝的感情众所周知,先帝死了,可以说是间接被皇帝害死的,她肯定是满心对哥哥的恨,现在却如此神色平静,一味的做出和睦亲密的样子。
不过是……,怕给自己惹事。
皇帝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又用什么来辖制她?让她不得不乖乖听话。
慕容沅又道:我在外面受了一点脚伤,现在还在养着,等我养好了,再找机会去看你,……和小玄。
姜胭脂心下明白,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把自己和儿子给搭进去。
赵煜冷声道:还不走?又喝斥,记得管好自个儿的嘴!阿沅,对不起……姜胭脂眼中含泪,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出去。
慕容沅却是微笑,回去吧,胭脂。
******玲珑阁着火了?谢琳琅问道。
是。
皇后娘娘亲自过去了?是。
谢嬷嬷回道:不仅过去了,听说好像还吵闹了一阵,但是个个嘴严,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然后皇后娘娘没呆多久就出来,神色很是不好,皇上一直都没有出来,还在泛秀宫里面。
谢琳琅问道:那段淑妃呢?知不知道情况?别提了。
谢嬷嬷摇头,皇后娘娘刚一过去,就勒令段淑妃和她的人不许出门,估计在屋子里啥都不清楚。
谢琳琅眉头轻蹙,想起另外一件事,之前莫赤衣找过皇后娘娘。
没错。
谢琳琅在心里揣测着,莫赤衣、姜家、皇后娘娘,以及皇帝最近的古怪,----隐隐觉得藏了什么秘密,等等,有什么秘密值得皇后这般冒失?努力的猜着,却猜不出来,毕竟在她的心里沁水公主已经死了。
但就算猜不出来究竟,也清楚玲珑阁有秘密,而且是皇帝不肯泄露的秘密,不知是福是祸。
谢嬷嬷低声道:听说……,皇后娘娘是捂着脸上的凤辇。
皇上打人了?谢琳琅惊诧道。
多半是。
谢嬷嬷声音更低,靠近主子,你说这奇怪不奇怪,皇上居然为了陈贵人,和皇后娘娘起争执,没准儿还扇了皇后娘娘一耳光,真是匪夷所思啊。
要说那陈贵人从前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好的?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事儿。
谢琳琅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沉默了下,谨言慎行,先静下来瞧着再说。
******初冬的阳光清冷而清亮,映得海棠色的窗纱越发通透,极浅极淡极柔,好似一抹春日烟霞笼在上头。
宫人们在旁边拨弄着暖炉火炭,偶尔发出几下呲呲声,反衬得寝阁内愈加静谧,就连窗外的落叶声都清晰可闻。
昨儿火灾一事闹得不轻,赵煜守了一夜,早朝才从玲珑阁离去。
此刻慕容沅拿着一本旧书翻阅,旁边是白嬷嬷等人伺候,乐莺和墨玉,一个帮着研墨,一个帮着铺纸,赵煜不在的时候,还真像是恢复了从前的公主生涯。
当然了,得忽略脚上的那幅镣铐。
白嬷嬷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脚疼吗?慕容沅淡淡道:不疼,习惯了。
反倒问了乐莺一句,你的旧伤还犯吗?要是雨天骨头疼了,我帮你看看。
叹了口气,也不让我用针,还是回头叫太医过来吧。
赵煜防自己防的紧,任何尖锐物品都不允许碰。
就像现在,门口站着的那两个宫女一直盯着里面,一眼不错,生怕出半点岔子,再往外面,还有好些武功高强的侍卫,包括当初背弃自己的夜,以及被迫低头的另外三个。
慕容沅一声轻嘲,自己现在就像那笼中鸟一般,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
只有看看书、写写字,稍微能够让自己轻松些,提笔落下,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从前那个在玲珑阁写字的娇宠公主,已经不在了。
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屋里众人正在奇怪,就听见院子里有侍卫吆喝起来,什么人?!胆子到底不小,居然敢藏在这儿……阿沅,阿沅!你在不在里面?!一个焦急万分的声音,熟悉,久违,亲切,慕容沅听得一呆,手里的笔掉到纸上都不知道,摔出一片墨汁。
片刻后醒神,赶忙往后门而去,被两个宫女拦住,公主你不能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歹人呢。
慕容沅脚上有链子逃不走,但是对付两个宫女绰绰有余,一掌击晕一个,另外一个摔在地上,朝着白嬷嬷喝斥,把后门打开!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后门的侍卫们拦住去路,却挡不住视线。
那边被人抓住的莫赤衣在拼命挣扎,看到她时,突然僵住了,像是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张大了嘴,半晌才失声道:臭丫头,真的是你……,不枉我在假山里面熬了一夜,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慕容沅听了只觉得心酸,看着他,忍了又忍,方才忍住眼中的泪意,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伤感的笑了笑,你还是这么莽撞,怎么能跟小贼一样翻墙进来呢。
他一定是趁着昨夜混乱,藏了起来,不,是和姜胭脂一起设计的吧。
正说着话,外面又是哗啦啦一大群侍卫涌了进来。
慕容沅懒得理会,倒是仔仔细细打量起莫赤衣。
这家伙身量似乎更高了一些,身板儿似乎更厚一些,有那么一丝男人样儿了。
莫赤衣的激动还没有消失,连声道:阿沅,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想上前一步,侍卫们却压着他不许乱动,挣扎了两下,又问: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是不是皇上拦着你……莫赤衣!!赵煜闻讯飞快赶来,沉了脸,什么话你都敢说!什么地方你都敢乱闯!后宫是你一个大男人来的地方吗?小命要不要了?!莫赤衣不以为意,轻嘲道:我怕死呢?当年我就要跟阿沅一起战死的,多活了几年,今儿再见一面才死,也挺好的。
赵煜脸色难看的好似一片乌云,冷笑道:想死还不容易,朕成全你!慕容沅不想让莫赤衣吃亏,低声斥了一句,行了,你别嘴欠。
转身看向哥哥,他就是这么一个莽莽撞撞的性子,你别跟他计较。
我跟他说几句,就让他走。
赵煜冷冷道:外男擅闯后宫,就是死罪!☆、108报恩?出逃?什么死罪?!慕容沅目光愤怒,可是咬牙切齿了一会儿,又不得不在哥哥面前低头,上前拉了他的手,央求道:你别这样,放过他……她忍住气,哥哥,以后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赵煜低垂眼帘,看着她,轻笑道:阿沅,你就是这么容易心软,这样的性子,注定一辈子被人拿捏。
轻轻叹息,像是在为妹妹惋惜,只有呆在哥哥身边,才会护的你一辈子周全。
他将手放在妹妹的青丝上,她一动也不敢动,小猫终于收起了爪子,变得温顺了。
阿沅!莫赤衣在旁边挣扎着,衣袖本来就有个口子,被扯掉了半只,喊道:你别求他,我不怕……慕容沅喝斥道:够了!见他还要再说,从哥哥身边挣脱,狠狠一耳光扇在莫赤衣的脸上,声色俱厉,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给我闭嘴!看向旁边的侍卫,还不快点塞住他的嘴?!带他下去。
莫赤衣被她打得愣住,阿沅……赵煜在后面轻轻笑了,妹妹啊,你还真是肯护着这个莽撞的家伙呢。
慕容沅不看他,只朝莫赤衣道:你在这儿争执也是没用,回去吧,别让太夫人担心,见着她,也不要提起我,你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莫赤衣看着她眼中央求的目光,再想到自己要对抗的是什么人,心头那一腔热血慢慢褪去,----自己和皇帝顶嘴有什么用?能帮到她什么?害得她为难,甚至还会牵连到家里的人,眼下见到她还活着,已经知足了。
因而忍了气,问道:皇上,为何不恢复阿沅的封号?赵煜俊美的面庞笼上一层阴云,眼睛微眯,你以为自己是谁?居然敢在朕的面前问东问西,指手画脚!轻声嘲讽,别做出一副关心阿沅的样子,你和姜家的小姐都已经订亲,又来招惹阿沅做什么?不觉得可笑吗?说到这个,莫赤衣不由脸色五彩斑斓,难看极了,解释道:阿沅,是家里人给我订的亲事,不是我……又觉得解释是掩饰,只能低头,对不起。
胡说什么呢。
慕容沅微笑道:你订亲了是好事,我应该恭喜你的,回去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再想东想西的了。
又安慰他,你能想着来看我,我很高兴,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好好儿的呢。
可是……赤衣。
慕容沅轻轻摇头,诚恳道:别让我为难,走吧。
莫赤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眼睛深邃,剑眉紧皱,挣扎、纠结、无奈,通通都写在他的脸上,最终还是无法抗衡皇权。
至少……,不能明着对抗,只能忍了气,那你好好休养着,我……想说改天再来看她,估计也不能够,我先回去了。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回去吧,往后别再乱想。
说完了吗?赵煜一直饶有耐心的听着,笑了笑,看向莫赤衣,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服个软,朕就让你轻轻松松出去?慕容沅不由回头,哥哥……来人!赵煜一声令下,将莫赤衣打入天牢!带下去。
哥哥!慕容沅万万没有想到,哥哥会来真的,以为他只是一时生气,毕竟莫赤衣不是外人,是自己的伴读,而且当年上大课的时候,也和哥哥他们、代王、靖惠太子等人见面的,况且他还是定国公家的子孙,他……,不由慌了,哥哥你别生气,赤衣他只是一时莽撞,说错了话,而且我也答应你了,再不惹你生气。
那就看你了。
赵煜将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你乖乖的,朕就留他一条性命;你要是发脾气,朕可舍不得欺负妹妹,只要找别人出出气了。
皇上……莫赤衣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拖了下去。
哥哥,你放了他……慕容沅不停的央求,又不敢和哥哥对吵,可惜仍凭她说什么都是无用功,赵煜根本不为所动,最后只能绝望的停住,不言语了。
跟朕回去。
赵煜抓了她的手,拖回了寝阁,自己答应的事别忘了。
什么叫做比绝望更绝望,慕容沅算是清楚的感受一回,心一直往下坠,一直坠,一直坠,黑暗没有尽头,好似万丈深渊一般将自己吞没。
******而那边押解莫赤衣的人出了泛秀宫后门,出了内宫宫门,穿过月华门时,一棵大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斯文单薄的身影。
祁明夷看着那行押解的人,看着莫赤衣少了的一直袖子,心底不由咯噔一下。
之前说好的,他这次闯进泛秀宫未必能够顺利出来,如果被发现,是死是活只怕都是难料,但皇帝应该不会在内宫杀人,多半是要押解出去的。
于是约定好了,假若真的发现了她,便扯掉半只袖子示讯,----竟然是真的!----她还活着,阿沅。
祁明夷心里有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动神色,默默的从墙根消失了。
回到侍卫值班房,独自静坐,心情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没想到她还活着,而且还被赵煜幽禁了起来。
可是宫闱深深,戒备森严,自己一个小小侍卫如何救得了她?退一万步说,人救出来了,今后又该往何处安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但不论如何,阿沅……,我欠你的命和情都会还的。
******赵煜思虑再三,还是觉得泛秀宫已经不安全了。
莫赤衣被打入天牢先不说,单说姜胭脂已经知道了她,这就够麻烦的,那个女人最是喜欢感情用事,天知道她后面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莫赤衣弄得动静太大,不单是玲珑阁、泛秀宫的人会怀疑,就是整个皇宫的人,都会猜疑这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不,绝对不能有万分之一的闪失!你的易容术不是挺厉害的吗?赵煜问道。
慕容沅已经疲惫的不想说话了,可是想到莫赤衣,以及姜胭脂他们,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应付,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赵煜轻笑道:那你就扮作小太监吧。
抬着箱子去自己的寝宫太过招摇,带个小太监回去,不显山,不露水,----于是让人找了一套太监服色,等妹妹自己易容之后,换上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泛秀宫,回了乾元殿,然后将其锁在寝宫后面的密室里。
你要把我一辈子困在这儿?慕容沅惊骇的看着他,嘲笑道:呵,哥哥,我是你的囚犯吗?还是你养在笼子里的小鸟?铁链深锁,不得见光,你……,你才是这个世上最恨我的人。
赵煜并不这么认为,皱眉道:这儿最安全,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你。
慕容沅微微一笑,看来你当上皇帝以后,什么都有了,没啥可消遣的,只能以折磨自己的妹妹为乐。
她笑得直掉眼泪,哥哥,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我吗?别说父皇在世,就算母妃还活着,想来也最多能让你一剑杀了我,而不是……,这样日日夜夜的折磨。
赵煜的脸色有一点苍白,甩袖出去,按动机关,将密室大门缓缓合上。
密闭的空间里,不能点太多蜡烛以防缺氧,因而只在角落燃了一支,燃着幽幽暗暗的光,慕容沅坐在临时安置的床榻上,手腕被锁在了床头。
在这样永夜一样的静默里,只能一个人无声枯坐。
随着时间的流逝,起先还能记得赵煜是早上还是晚上过来,慢慢的,因为分不清白天,分不清黑夜,便有些开始混淆了。
但又一个字都不想跟他说,倒是不争辩,也不顶嘴,就这么默默的一个人呆着。
天气越来越冷,在密室里的火盆添到了第四个时,慕容沅病倒了。
赵煜将她从密室抱到自己的寝阁,叫了太医过来瞧。
但是太医来了好几个,都说不出准确的症候,大抵就是,病人心中郁结难以化解,肝气不顺,导致茶饭不思,脾胃不佳,万事以宽心为上。
赵煜听他们翻来覆去说了许多,眉头越皱越紧,赶紧开调理的药,治不好,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撵了太医,再看妹妹苍白的脸色,空洞洞的眼神,心里像是被猛地揪了一下,奇异的疼痛。
自己只是想和她像从前一样相处,为何这么难?先皇固然疼爱她、呵护她,可是自己这个哥哥也……,除了那件事对不起她以外,又有哪一点做得不好?她为什么这么固执,就是恨,就是不肯原谅。
再接下来,事态进一步恶化了。
慕容沅吃得越来越少,根本就不愿意主动进食,都是强喂,可是喂了又吐,吃了也像是不吸收,人便一圈圈消瘦下去。
娇小脸庞只剩下巴掌大,脸上没有血色,只剩下一双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大得有点突兀,有点渗人。
赵煜开始慌了。
在这样下去,妹妹一定会死在自己手里的!不,绝不可以!这个念头想一想都要发疯,如果是自己害死了妹妹,不不……,不会有那样一天的!一定要让她活着,让她活着!赵煜仔细的想了想,自己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让她一个人呆着,自然会闷出毛病来,若是找个人在白天自己不在的时候,一直陪着她、开解她,是不是就好了?可是当初自己为了妹妹,没有赐死莫赤衣,但是怒气难消,已经把白嬷嬷和乐莺、墨玉赐死,又要到哪里去找个人,既要完全可靠,不对妹妹有伤害,又要不能背叛自己?等等,或许……,有一个人。
那个人是侍卫,掉到乾元殿不会引起被人警觉,他是妹妹的玩伴,自由熟识,又对妹妹一腔痴心,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祁府花园,凉亭内。
这么说。
祁明夷听着花重金从小太监手里送来的消息,分析道:皇上最近不太爱去泛秀宫了?陈贵人在彤史上也没有记录。
是这样的。
小太监只顾打开布囊看里面的金子,然后打了个千儿,告罪,得先回去了,不能久留。
笑了笑,回头还有要打听的,尽管来找。
祁明夷微笑送了几步,然后折回凉亭,自己一个人静静沉思起来。
照最近几个月的情形来看,皇帝很可能转移了地方,阿沅已经不在玲珑阁,那么皇帝又把她藏到哪儿去了?别的嫔妃宫中,不……,应该不可能。
那个地方要皇帝经常见得到,又安全,又隐秘,倒是有那么一个地方,----那就是皇帝的寝宫乾元宫!可是那个地方,自己怎么可能混得进去?!正这么想着,宫里就有人过来传旨,皇上有旨,召祁侍卫速速进宫。
祁明夷赶紧换了衣服进宫,到了皇宫,一路前行,最后居然来到了乾元殿,来到他意想不到的密室,见到他想要见,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见到的人。
看着那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她,忍不住心痛难当,阿沅……他和莫赤衣的直爽性子完全不同,很懂得委曲求全,当即诚挚表态,微臣愿意尽心竭力照顾公主,哪儿都不去,一个字也不会多说,请皇上放心。
赵煜对此表示满意,但是同样一根铁链子给锁上了,让他可以在旁边陪着说话,却不能够到妹妹,锁人的桌子是精铁打造的,足足七、八百斤。
祁明夷没有任何意见,老老实实让锁了。
赵煜看了好一阵,仔细的检查了好一阵,确认都没有问题,这才出去。
慕容沅一直都仿佛已经睡去,直到他走了,方才若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害了我一个人还不够,还要把你拉下水。
阿沅。
祁明夷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拉住他,只能尽力靠近点儿,摇了摇头,不怪皇上,我是心甘情愿的。
认真道:阿沅,相信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慕容沅闭上眼睛,虚弱道:够了,不要再为我牺牲了。
祁明夷在幽暗的灯光下沉默不语。
等赵煜从上书房回来时,打开密室的门,见一个老老实实的坐着,一个安安静静的躺着,情形还算满意,上前给祁明夷解了锁,回去吧。
厉声交待了一句,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当心自己的性命。
是,微臣明白。
祁明夷唯唯诺诺,告退出去。
赵煜上前打量着妹妹,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似乎好一点了,果然自己这条计策行的不错,有人伴着说话,消消气,她的心情就会好转的。
不由带了一点微笑,坐在床边问道:祁明夷没惹你生气吧?慕容沅淡淡道:没有。
居然肯和自己说话了?赵煜心里更加高兴,却不知,妹妹这是怕他再迁怒别人,才不得已勉强为之,只是欣喜道:明夷是和最和软不过的性子,你们又熟,往后我不在的时候,便叫他陪着你说话。
自觉对妹妹用尽了心,阿沅,你觉得这样好不好?慕容沅轻轻一笑,真是……,太好了。
哥哥啊,你已经入了魔怔,想来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祁明夷一面老老实实的进宫呆着,一面回府慢慢准备东西,细细筹谋,时间、地点、路线,一切都要计划好。
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要获得皇帝百分之百的信任,只有万无一失,才能够接应把她送出去。
至于自己,已经不用再去想了。
很快到了年根儿,家家户户披红挂绿,换新装,装点一新,过年的热闹景象。
祁府虽然只有一个主人,但下人们也好生装点了一番。
祁明夷心下算计着,明儿三十宫中肯定热闹非凡,皇帝必须出席庆典,没有时间陪她,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安排。
而且到时候宫中人多眼杂,皇帝多半也会喝酒,是行动的最好时机了。
不过还是有一点不放心,毕竟事关重大,自己成功的几率并不算大。
祁明夷看着皎洁明月,想起当年往昔。
那时候宇文极总是霸着她,当然了,他对她是很好的,她也一直惯着他、让着他,其实他们俩很是般配默契。
眼下宇文极在西羌打了胜仗,已经于半个月前班师回朝,只留了端木雍容在前线驻守,想来凭着军功,----他就算不被册立为太子,也应该封一个亲王吧?如果自己失败了,他是不是还能想一些办法?毕竟当初消息就是他送给莫赤衣,说明他也是关心阿沅的。
祁明夷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复杂,最后还是写了一封密信,交给心腹,如果今夜进宫我回不来,就把这封信送到东羌,交给……,东羌大皇子宇文极。
不管阿沅最后跟了谁,都好过一辈子被幽禁在密室里,不是吗?只要她过得好,自己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第二天,祁明夷一大早就进了宫。
果不其然,赵煜忙得无法j□j,早起便让他进了密室,交待道:今儿晚上是年三十,朕分不开身,只能等宴席结束再过来看阿沅,你好好陪着她。
祁明夷自动的伸手,让套上锁链,应道:是,微臣明白。
赵煜匆匆忙忙的走了。
密室里幽幽暗暗的,慕容沅静静依靠在软枕上,锦被层层叠叠,华丽繁复,衬得她更瘦更小,像是包了一只小猫在里面。
这段时间有祁明夷陪着说话,加上他又温柔又体贴,情况稍好一些,你好像穿了新衣服。
祁明夷微笑道:是的,今儿是年三十。
之前慕容沅不想跟赵煜说话,已经过得有点糊涂,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稍微清楚了一些,颔首道:原来是过年了。
阿沅。
祁明夷喊着她的名字,柔声道:能陪你单独过一个年,像这样,只有静静的我们两个人,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慕容沅听他语出不祥,蹙眉道:这又是什么话?端茶喝了两口,这种时候,你应该回家呆着,嗯……,你成亲了吗?祁明夷一阵鼻子发酸,阿沅,你不恨我吗?我这样的人,用尽心机欺骗你、哄你,还差一点……,对你做出那样的事,只配打入十八层地狱,哪里还配再娶妻生子,过好日子?更何况……更何况,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慕容沅轻轻摇头,国破家亡山河碎,父死母亡,兄长又……她自嘲,经历了这么多事,我哪里还有力气记恨从前?再说了,那档子事又牵扯到前朝爱恨情仇,也不好说你就是错,更何况药也不是你下的。
轻轻叹气,罢了,不说那些了。
现在回想,当初那点子勾心斗角又算得了什么?不过小把戏罢了。
午饭的时候,晚饭的时候,赵煜都没有回来。
有人进来送饭,祁明夷是自己吃,慕容沅是有人服侍着,----之前她曾经求过哥哥好几次,想让白嬷嬷她们过来服侍,赵煜便故作冷色,说人多不放心,让她听话,又恐吓她一番,加上慕容沅现在神智不是太清醒,方才遮掩过去。
晚饭过后,又是一片寂寂无声。
祁明夷不是话多的人,慕容沅精神也不好,勉强被人喂了些吃食,便静静的依靠在被褥里,不吭声儿。
正在走神,忽然发现祁明夷从头发里摸了个东西出来,不由稍稍睁大眼睛,他将一粒丸药扔了过来,等下你吃了。
慕容沅细声惊诧,这是什么东西?拿好。
祁明夷只是这样说着,然后便静默下来,像是紧张,一直沉默不语,时间一点点溜走。
直到外面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才自己吃了一颗药,又低声道:你把解药吃了。
然后把另外一包粉末,倒进了蜡烛里面。
吱呀一声闷响,外面光线亮起,赵煜脚步轻浮走了进来,烛光下,他的眼角眉梢隐隐有点酒意,来到妹妹的床前,阿沅,今儿我只能陪你一小会儿,年三十晚上要去胭脂那边,等下宫门要落匙,明夷也该回去了。
手落在她的头发上,安抚道:今晚就你自己,要是害怕,我让宫人进来……----他一头栽在地上。
祁明夷等了片刻,试探着摸了摸皇帝,没有动静,然后乍起胆子去摸钥匙,心口扑通乱跳不停,解开了自己的锁链,解开了慕容沅的锁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声音细若蚊呐,等下听我的吩咐。
接着便是剥了皇帝的衣服,自己穿了。
慕容沅心下震惊无比,可是又无法阻止他,这个是多一点声音都是危险!只能拼命的无声摇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109男人的抉择祁明夷比皇帝稍微矮一点点,单薄一点点,但也差不离,而宫人们是不允许抬头看皇帝的,更急不会直视皇帝的眼睛。
因而他大大方方抱着慕容沅出了密室,众人只当是皇帝抱着妹妹,然后把人暂时放到寝阁,再将捆在腰间的太监衣服给她换了。
阿沅,听我的。
祁明夷目光恳求,低声道:宫里的路你是认识的,等下只要你出了东华门,就会有人接应。
将腰牌摘给她,否则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就算死也是白死了。
明夷……慕容沅惊恐的轻轻摇头,不。
祁明夷抓起一个茶盅,往地上狠狠一砸,学着皇帝的声调骂了一句,蠢材!自己不能跟出去,否则皇帝一走,宫人太监们就要跟着一起走,最后再看了她一眼,将她往外一推,给朕滚出去!慕容沅本来就轻飘飘的,被他推出门,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勉强扶着门沿站稳了身形,好在皇帝发火的时候,宫人们的头低得更狠了。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心中颤抖哆嗦着,尽量像个小太监那样,低头猫腰走了出去。
燕国皇宫的路再熟悉不过,哪里隐蔽,哪里有巡逻的人,也是清清楚楚。
慕容沅不敢有丝毫停顿,心更像是提了起来,脚下是久违的自由轻快,仿佛踏着一朵云,很快一路顺利来到东华门,顺利的……,都有些诡异了。
对了腰牌,那人明显是祁明夷早安排好的,大概不知道自己接应的是什么人,一脸拿钱j□j的模样,还在慕容沅的肩头拍了一把,小兄弟,是不是被主子骂了?看你这脸色苍白的模样,快去快回吧。
回?慕容沅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已经瘦了好几圈儿,不复水灵灵,夜色下,绿袍子一衬,的确像一个苍白赢弱的小太监,要不是练过功夫,提着气,只怕都要被那人给拍倒了。
不敢多加逗留,点头躬身算是道谢,连声音都没敢出,就飞快的出了东华门。
走了不到几百步,刚拐过了宫门大街的弯儿,就有一辆马车行驶过来,车上的人轻声喊道:小公公,祁公子让我们接应你。
慕容沅的力气已经用尽,甚至没有精神去分辨,这马车是否安全,就上前咬牙撑着上了马车,----哪怕是谋财害命,也比在宫中被圈禁一辈子要强,她这样想着,软软的依靠在车内,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
可是一想到祁明夷,眼泪刷刷的掉,他……,哥哥不会放过他的。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有泪划下。
马车一路往城门赶去,应该是祁明夷早就打点好了的,也是一番客套交涉,就让出了门。
当马车行驶出京城时,慕容沅忍不住掀起帘子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就这么逃离了哥哥的魔掌,简直就想做梦一样。
可是马车只往前走出了两、三里,便被拦住了。
慕容沅掀起帘子出去一看,才知道……,梦的开头很好,后面却是噩梦,几百人的龙禁军挡住了去路,迅速的包围起来。
那个本来该昏迷在密室的哥哥,他在月色下缓缓走了过来,微笑道:阿沅,你想出来透透气呢?他挥了挥手,马夫被人拖到了一旁,大刀一挥,人头骨碌碌落下。
很可能,至死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慕容沅却是心底冰凉一片,什么都明白了。
哥哥估计佯装中计,不过是为了将祁明夷所有的布置一网打尽,可笑自己还以为逃出了牢笼,还在兴奋和自责中纠结,却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走下车,走到那个无辜死去的马夫跟前,蹲身替他合上眼,对不起……她轻轻的说着,然后毫无征兆的,朝旁边鲜血淋漓的钢刀狠狠撞了过去!----让一切都结束吧。
阿沅!!赵煜声音凄厉,直直响彻深蓝如墨的夜空!******燕国皇帝的年三十之夜,人在城外,血光飞溅,亲妹妹生死未卜,过了一个荒诞奇特的新年,而东羌皇帝过得则更离奇一些。
因为皇帝的嫔妃和子女都很多,原是热热闹闹的,加上东羌才打了好几个胜仗,大皇子宇文极凯旋而归,可谓喜上加喜,所以今年的年夜宴席,办得比往年还要更加盛大奢华。
东羌皇帝正坐宴席中央,接受嫔妃的道贺,不时的有嫔妃上来敬酒,一切如常。
然而皇帝从张德妃手里吃了一口酒,正在说着喜庆话,话还没有说完,就忽然一头栽了下去!不过转瞬,便已经脸色发青、口吐白沫,在场众人顿时尖叫慌乱,丝竹之音戛然而止,众人脸上都是惊恐之色。
张德妃毒死了皇上!不知道是谁尖叫喊了一声,场面顿时更加混乱。
端木皇后高声道:快传太医!又冷声喝斥众人,谁也不许乱动!然后看向目光惊骇的张德妃,吩咐道:还不快把这谋害皇上的凶手给抓住?!太医很快赶了过来,但却为时已晚。
既然目前看起来是张德妃下的手,那么张德妃所生的晋王也有嫌疑,当场一并被看押起来,其余嫔妃和皇子公主勒令回宫,不许胡乱走动。
很快查出皇帝是中了毒,而且又查出晋王、安郡王和京畿驻军有勾结,种种罪证,似假似真纷涌而至。
然后便是张德妃畏罪自尽,皇帝是怎么死的更说不清楚了。
帝都顿时动荡起来,不过有才被加封亲王的宇文极坐镇,有端木家支持,以及身后战队的朝中权臣声援,总算将局面压了下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么皇帝该由谁来做呢?皇帝的成年皇子里面,成王残疾,晋王和安郡王有罪,只剩下了嫡长的大皇子宇文极,自然是当之无愧!更不用说,他还有赫赫军功在身,重点是有人扶植,于是谦让再三,终于穿着素服继承父亲大业,成为了东羌的新一任皇帝!其实这里面的玄机不是太深,明眼人都能猜出一些。
但重点是,怎么样让张德妃向皇帝进献毒酒?她手中的酒本身无毒,否则不可能拿到年夜宴上来用,那一杯寻常的太清百末酒,虽有少许干果浸泡,但都是一些促进活血益养之物。
以至于张德妃至死都不明白,皇帝怎么会死在自己的手里?畏罪自尽的实在冤屈。
呵……端木皇后,不,现在已经端木太后了,轻轻笑道:当年他是怎么害得哀家不孕的,哀家就怎么回报,也算全了夫妻一场的情分。
谁让皇帝有个爱吃口脂的毛病呢?每个嫔妃的口脂里面添点好东西,鬼神不知,再用活血的酒催一催,就齐活了。
至于死因么?都改朝换代了,想死的,就去细细的查!当然了,这一切有一半得归功自己的养子,如今的东羌皇帝,若是没有他手握重兵震慑京城,必定是天翻地覆的乱子。
现在好了,一切都平定下来了。
端木太后换上新做的宽大太后朝服,舒展手臂,进宫这么多年,第一次真正的敞开心胸呼吸,真是说不尽的畅快。
她走出大殿,早晨的第一束阳光凌冽而清冷,照耀在那些金线上面,烁烁生辉,令她有一种母仪天下的雍容端庄,仪态万方之气。
新的一年开始,新的一个朝代开始了。
----对于宇文极而言也是一样。
他穿着上玄下赤的金纹龙袍,修身玉立,深沉静默,旁边的妹妹宇文真儿那样满脸兴奋,声音是掩不住的激动,我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原本还以为哥哥出去拼命一场,立了军功,回来封了亲王就已经是大喜事,就连册封太子,也只是想一想而已。
没想到一下子变了天,父亲离奇的死去,哥哥借着军功和端木家的支持,以及嫡长子的身份,就这么顺顺利利的登基大宝了!而自己,成了东羌皇室里身份最最贵重的公主。
宇文真儿觉得自己十五年的人生,总算苦尽甘来。
你知道当年母后怎么死的吗?宇文极忽然声音清冷问道。
宇文真儿笑容顿住,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是端木嫡支。
宇文极目光冷冽而复杂,像是冰芒,一点点的在碎裂,他们让母后小产而亡,好送他们的女儿进宫,如果不是父皇不让太后生育,今天这个位置也不会轮到我来做。
可终究还是哥哥登基了。
是啊。
宇文极嘴角微翘,有着嘲讽,父皇故意让太后不能怀孕,不得不把我抚养在身边,可不是亲生母子,还有仇恨,永远都无法共结同心。
那些埋葬在深宫里的往事,翻出来,是那样的肮脏和血腥,而且父皇还让太后以为自己不孕,是其他嫔妃下手,让她无子,让她惶恐,不停的对后宫嫔妃和皇子公主下手,得罪人不知多少,成功的给端木嫡支竖起靶子。
轻叹道:这就叫做杀人不见血。
宇文真儿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为什么……,父皇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想想郦邑长公主。
宇文真儿微微蹙眉,大皇姐?这个姐姐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是父皇的元配所生,后来因为西羌皇帝的出逃,父皇临时被架上帝位,但是元配庆王妃却不是端木家的女儿,所以只能降一等,封皇贵妃。
这是羌国的祖制了,对于皇帝登基以后,元配不是端木氏的都是如此处置,算是副后尊荣。
宇文极又道:皇贵妃曾经小产过两个男胎,最后血崩而死。
你是说。
宇文真儿脸色更急惨白,喃喃低语,端木嫡支害了皇贵妃,父皇为了为她报仇,为了那两个尚未落地的男胎报仇,所以害了母后,害得太后不能怀孕,再让后宫嫔妃合力对付太后,对付端木嫡支!她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那我们呢?对于父皇来说算什么?仇人的儿女吗?难怪不论我怎么讨好父皇,他都不当一回事,只是心疼大皇姐一个人,……原来如此。
女人心思。
宇文极微微嘲笑,父皇这么做,固然有为皇贵妃报仇的意思,更多的还是为了摆脱端木嫡支的控制,不然做个傀儡皇帝,又有什么意思?其实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傀儡吧。
过去的,都过去的!宇文真儿发狠道:现在哥哥已经是九五之尊,已经是万万人之上,咱们兄妹都活到了这一步,别人……,都应该踏在脚下!妹妹,现在说这个还早了一点。
宇文真儿微怔,继而道:那就一步一步来。
知道哥哥说得是端木嫡支,以及朝中的各种权贵势力,迟疑了下,等二十七天登基仪式以后,册立皇后就会提上议程,依照太后那边的意思,多半是二房的端木敏珍了。
----还是逃不脱这个怪圈儿啊。
宇文极笑了笑,没回答。
等到以天待月的二十七天孝期满,新帝登基仪式举行。
宇文极身着明黄色的缂丝蹙金线五爪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祭拜天地,祭拜六宗,祭拜山川群神,司礼官在旁边宣读骈四俪六的祝词,代天子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一步步进行繁复仪式,最后朝下朗声道:天子礼成!文武百官一起跪地拜贺,口中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臣子们恭贺,新帝宇文极当然也要有所表示,于是各种加封恩赏。
臣子们纷纷叩拜不已,除了支持晋王的党羽被打压,其余人等都是喜气洋洋,跟着新朝一起沾光。
仪式即将结束,宇文极忽然施施然往前一站,先皇正当年富力强之际,却为奸人所害,英年早逝,朕心甚痛之。
他挺直身体,高声道:朕决意,为先皇守孝三年,尽人子之孝,为天下臣民表率!如有违背此誓,天地不容!此言一出,文武百官都是愣住了。
可是新帝说得振振有词,又发了誓,且拿着孝道,加上眼下还是登基大典,谁不能在这个时候跟新帝抬杠,怔了片刻,一片山呼海啸的叩拜,吾皇纯孝,为天下子民表率……消息传到永寿宫中,端木太后的脸色可就不太好了。
她虽然是太后,实际上才得二十五、六岁,甚是年轻,原本容色也十分秀丽,此刻阴沉着脸,眉宇间透出几分凌厉之色,这才当皇帝的第一天,就知道玩花样了!声色俱厉喝斥,去请皇上过来说话!宫人去了片刻就回,得到的回答却是,皇上去了先帝陵。
端木太后把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冷冷道:知道了。
这是要到先帝陵墓前去做一番孝悌的大戏,进一步落实他守孝三年的计划,这样就能暂时阻挡婚事,而皇后的位置一天不定下来,其他臣子就会蠢蠢欲动,生出一些痴心妄想,继而和端木嫡支对抗,此乃借力使力之计!好,好样儿!果然不愧是先帝的儿子!******阿沅,你等等我。
----母仇已报,我心牵挂唯一是你。
宇文极收到了祁明夷派人送来的信,知道慕容沅被囚禁在燕国皇宫,在他想来,自然是派几个武功高手守护,不让出门这种幽禁,断然想不出来,赵煜会给妹妹上了镣铐锁在密室!他不知道,慕容沅后面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更不知道,当他再见到慕容沅的时候,又会是怎样痛彻心扉!新帝登基,宇文极着手办了几件大事。
第一,将成年的兄弟们都分封了出去,但是不给兵权,只荣养,地方驻兵由朝廷委派,三年一任调换,并且将领们的妻小留在京中,用以挟持控制。
至于些皇子们的生母和姐妹,也一样留在京中,免得皇子们不受控制,发生燕国老皇帝的悲剧。
第二,宇文极自己为父守孝三年,却十分体恤兄弟姐妹们,并不让他们跟着一起守孝,而是夺情,以月待年二十七天的孝期。
单后将成年的皇子公主们都指婚,不与世族联姻,通通结亲寒门,美名其曰天家恩荣,与士结亲。
至于宇文真儿,则嫁了外省驻守重镇的大将向锟,皇帝甚至不在乎对方是二婚鳏夫,且已经有了几个子女。
为了这个,宇文真儿哭过、闹过,最后还是没有拧过哥哥,只得一句安抚,待天下平定,必定接你回帝都安享尊荣。
宇文真儿哭闹不是耍小孩子脾气,而是谈条件,待我回来,须封国公主,凌驾于其他兄弟姐妹之上,除了哥哥和皇后、太后,不受任何人节制!宇文极正色颔首,允之。
第三,新帝开始为保皇党下旨联姻,却避开端木嫡支,然后一点点剪除不安定的各种因素,晋王和安郡王的余党,其他皇子有做大的苗头,也一律找机会处置。
这些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千头万绪,考虑甚多。
等到宇文极把这三桩大事基本安排妥当,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而这一年多时间,东羌以外也有大事发生。
西羌的朝廷军不断溃败,节节败退,最后被六镇大军攻破京城,仓皇逃窜不已,死得死、伤得伤,西羌皇室覆灭。
而六镇大军人心不齐,为了蛋糕的分配争执不休,甚至还动起了手,倒是帮了端木雍容的大忙。
经过半年苦战,端木雍容终于打散了六镇大军,占领西羌皇室。
手下将领自然是各种恭请称帝,又不断发现各种天命所归的预示,各种吉兆,最后端木雍容再三谦让之后,终于被将领们强行推上了帝位。
他可不姓宇文,不是羌国皇室的那一支血脉,于是建立新朝,改国号为秦。
新帝登基,很快面临册立皇后的问题。
端木雍容却暂时拒绝了。
算算日子,此刻距离当初燕国皇室覆灭,老皇帝死,还差几天就满三年了。
当初的三年之约,现如今连她的人影儿都不见,自己又要找谁答复?在小公主走失以后,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但却有莫赤衣闯皇宫锒铛下狱的消息,以及侍卫祁明夷自尽于府中的消息。
端木雍容早年在燕国呆了一年多,很清楚,这两个伴读和小公主的关系。
这种种迹象都在说明,小公主还在燕国皇宫里面,被赵煜藏在不得见人的地方,所以莫赤衣和祁明夷各种营救失败,才会落得一个入狱,一个惨死的结局。
想必宇文极正是心里清楚这个消息,所以才会三年不立后!----自己也想问她一个答案。
皇上。
聂凤翔已经封了候,可还是不太习惯各种礼节,行得不太标准,低眉敛眉也不像那么回事,燕国出乱子了。
将加急密折递了上去,各地谣言四起,说赵煜不是燕国老皇帝亲生,是前朝驸马之子,各省都不断有小股势力的动乱。
端木雍容飞快翻阅了一番,静默不语。
聂凤翔继续道:赵煜这些年励精图治、勤于政务,燕国一直都在休养生息,这些小小动乱,想来不过是癣疥之疾,估计成不了大气候的。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再停一停,想来……,宇文极那边会有动静的。
如果他对燕国有动静的话,那么就更说明小公主还活着了。
果不其然,十几天后宇文极果然有了动静。
当初燕国曾经配合东羌攻打西羌,后来战争失败,东羌一直没有赔偿,直到不得不索要大皇子宇文极时,才将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割让出去,用以作为赔偿。
而现在宇文极并不找赵煜索要三城,而是直接以燕国诈骗东羌国土为名,发兵二十万大军攻打燕国,立誓夺回属于东羌的三座城池!----这就纯粹是有意找茬了。
不说当初本来就是给燕国的赔偿,便是现今觉得吃了亏,也该先问问人家还不还再动刀子,哪有二话不说就开架的?再加上最近燕国各地的小小动乱,赵煜可以算得上是内忧外患,便是他再能隐忍内敛,也忍不住将奏折重重甩在地上!这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他死在燕国!然而令赵煜没有想到的是,祸害不止一个,在东羌开始发兵之后,不到半月,新建立的大秦也同样发兵,……理由?人家根本就没有提。
皇上,东羌和大秦这是合着攻打燕国啊。
国中还有叛乱未平,要是再被两路外贼夹攻的话,朝廷如何分派得出那么多兵力去应付?皇上,此乃燕国从未有过的危机……都给朕滚出去!赵煜大袖一挥,御案上面的奏折哗啦啦掉落于地,却无法消除这位年轻帝王的怒火,外忧内患,三路大敌,让他的额头开始胀痛起来。
他回到寝宫的密室寻找安抚,看着那个脸色苍白、身体羸弱,好似秋风里一片残叶的妹妹,再想起她和东羌新帝、大秦新帝的关系,不由一阵沉思。
或许……,自己这里还有一个解忧法宝。
☆、110何处是归乡?东羌和大秦分两路进攻燕国,宇文极率先打下了箜平城,然后扎营休整,做出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的派头。
毕竟燕国那点内乱动静很小,即便姬暮年努力策划,也只是让赵煜多一层烦恼,而不能让燕国灭亡。
自己攻打燕国,顺便引得端木雍容出兵,目的只有一个,----逼得赵煜不得不出面和谈,交出阿沅!依照赵煜的性子,妹妹……,还是比不得江山的。
果不其然,战事只持续了一个多月,赵煜便让人送来了国书,希望和谈,并且告知宇文极,端木雍容也要求参与和谈。
----情况和自己预料的一样。
毕竟燕国有内乱,东羌国内一样不太平,至于新建立的大秦就更不用说,各自国中都有一本烂帐,不到万不得已,暂时都还不想大动干戈。
最后三位帝王商量敲定,将和谈的地点设在甘河城,各自带二十万大军随行。
彼时已经是十一月,冬日寒气凌冽,空气里,有菱形的六角雪花在飘飞,从万丈高空纷纷扬扬洒下,给甘河城铺上一层洁白棉絮,让整个城更加静谧肃穆。
当燕国、东羌和大秦的三方军队,整整六十万人马集结在城外时,给这座古老城镇带来从未有过的威压,空气低沉压抑,让人喘息都变得艰难起来。
宇文极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厚重宽实,滚宝蓝色的掐牙边儿,与身上的东羌纹饰相得益彰,明黄、宝蓝,耀目的颜色都压在黑色之中,隐隐的庄严神辉。
他的眼神像是利剑一般清冽明亮,目光流转,放佛能够破开皑皑白雪一般,明年就是二十岁,已经褪去少年的青涩,长成为沉默寡言的年轻帝王!他伸手,接住一片六出飞雪,雪花在温暖的掌心无声融化。
阿沅……,我让你等了整整四年。
日头渐渐升起,正午时分,就是三方一起和谈的时刻。
和谈的地点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临时搭建了一个高台,高台有棚,但是下面没有遮拦,这样就不会影响各国驻军们的视线,台阶步步而上,三位帝王终于走到了高台中央,都停下了脚步。
赵煜的眼眸深黑而冰凉,优雅一笑,近日三国会晤盛况,虽不说是空前绝后,但想来也是百年不遇。
他以主人的身份,招呼宇文极和端木雍容坐下,二位入坐。
三人从前就是旧相识了,彼此了解,没有多余废话。
端木雍容一向是坐姿稳如泰山,居左边,宇文极沉默内敛,居右边,赵煜一身深紫色宽大龙袍,居正中,他很是悠闲的端茶饮了一口,闲话少叙,我先来说说燕国和谈的诚意。
先看向宇文极,归还东羌的甘河、逑川、箜平三城,再加黄金十万。
再转目与端木雍容道:燕国国土不多,割来割去可是割不起。
听说大秦经历几年战事,百废待兴、急需休养,所以除了同样的黄金十万,另外奉送粟米八万、荞麦六万,以及上等战马一万匹,军备兵器一共十万份。
不打仗,就能讨要回割让的城池,就能白得这么多东西当然不错,可是宇文极和端木雍容都还有心事,异口同声问道:沁水公主呢?!赵煜哧的一笑,他容颜俊美,即便呛了一下,也不影响他丰神如玉的风姿,摇头轻叹道:这可有点麻烦了。
嘴角微翘,目光灼灼问道:阿沅的确在我这儿,可是妹妹我只有一个,你们两位……,要怎么分呢?端木雍容不耐烦跟他耍花枪,打断道:让她自己选。
宇文极心头一紧,阿沅她……,不会选择端木雍容吧?自己什么都努力过了,全都用尽全力做到了最好,这一点却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
可是这个办法最公平,且不说强抢会引起两国战事,单是阿沅本人,要跟谁走,自己也不能不罔顾她的意思。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赵煜却不着急,那说好了,不论阿沅要跟谁走,你们都得接受条件退兵。
他豁然站起身来,朝着下面的三十万大军朗声说道:吾乃燕国之帝,有妹沁水公主,适龄待嫁,今欲在东羌和大秦两国之中抉择良婿,不论吾妹作何选择,东羌和大秦都须得接受燕国和谈条件,退兵不再进犯!底下顿时嘈嘈杂杂,隐约听到人说,沁水公主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又……谁知道呢?皇上应该不会娶个假公主吧?应该不会吧!不光兵卒们,就连将领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嗡嗡不绝于耳。
赵煜笑了笑,吾妹因为久病缠身,避忌天地鬼神,需要隐姓埋名休养调理,然如今已经痊愈,又到了待嫁之龄,所以打算择一位仁武天子,永结秦晋之好。
诸位无须揣测议论,沁水公主的身份断不能作假,不论东羌皇帝,还是大秦皇帝,都是认识的,等下一见吾妹真颜便知。
他举杯,回头微笑邀请,二位……,如欲和谈,与我将此杯美酒共敬天地如何?----意思是,都答应了条件才会见到慕容沅。
明明都知道他是在借此要挟,但不论是宇文极,还是端木雍容,都没有反对他的这个提议,一起走上前去。
三位年轻帝王一起举杯敬天地,敬山川,敬六神,算是对和谈达成了一致,然后一起将酒杯狠狠摔碎!如违誓言,有如此杯!赵煜面上还保持得体微笑,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安定下来,继而又是像是被人把心挖去一般,说不出的空落落的难受,----今日便要拱手把妹妹送出!心中不情愿,但又不能当着三国大军违背誓言,不舍弃妹妹,很可能给燕国带来大祸!而临别之前,姜胭脂的话又在耳边萦绕,皇上,阿沅都已经十八岁了,你还要锁她到什么时候?不管她这次愿意嫁谁,都放了她吧。
一阵寒风夹带冰凉雪花吹过,清冷无比。
赵煜像是被人夺去了魂魄似的,轻声道:带阿沅上来。
高台的后面,一群宫人簇拥着容姿殊丽的少女上前,莲步无声,一路只有凤尾裙拖过台阶的沙沙轻响。
佳人踏着皑皑白雪前行,仿佛从云端走来,冬装厚重,穿在她的身上却单薄无比,仿似雪花一般,轻轻呵气就会融化掉。
那张原本就只有莲瓣大小的脸庞,在风毛的遮挡下,更小了。
兜帽摘下,少女发色如黛、脸庞若玉,因为有些清瘦单薄,反倒衬得那一双流波潋滟的乌黑明眸,大得过分,但依旧美得摄人心魄。
她的身姿娉婷婀娜,倾国殊色照人,仿佛三月春天里最明丽芳菲的春光。
高台之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盛赞之声。
阿沅!小羽!两位帝王喊着不同的名字,唤的却是同一个人。
止步。
赵煜挡住了二人,将妹妹拦在自己身后,阿沅。
指了指宇文极和端木雍容,你年纪不小了,哥哥想把你许配给他们其中一个,你……,愿意跟谁走?面色平静,心下却是暗暗的提着气儿,担心出乱子。
阿兰若!慕容沅目光欣喜,看向宇文极,你怎么在这儿?她绽出恍若出水清莲般的笑容,凝目问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不是梦。
宇文极声音温柔似水,阿沅,是我。
慕容沅闪动着清澈明眸,看向哥哥,我去跟阿兰若说几句话。
刚要走,却被赵煜狠狠拽住,不由微微蹙眉,怎么了?哥哥。
阿沅。
赵煜快语截断她,引导问道:你想和谁在一起?指给哥哥看。
慕容沅笑盈盈的抬起手,露在袖子外,纤细的手雪白如玉,瘦得不堪一握,她指向宇文极,阿兰若,我要和阿兰若在一起。
宇文极目光一喜,情况完全出乎意料。
端木雍容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她只看着宇文极,根本就不理会自己,恍如自己不存在一样,这……,就是她的答案了吧?他紧了拳,忍住难抑心痛,艰难的问了一句,小羽……,你是认真想好了,跟他去,不跟我走吗?慕容沅在哥哥身后探头,打量着他,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不跟你走。
你再说一遍。
慕容沅重复道:我不跟你走。
端木雍容咬牙切齿,再说最后一遍!慕容沅微微蹙眉,似是不悦,我说了,不跟你走!宇文极也是皱起眉头,想要说几句,又怕激怒端木雍容,自己不怕他,但是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阿沅?只得强行忍住。
赵煜伸出宽大的袖子,将妹妹挡在身后,看向端木雍容,微笑道: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的好。
若是二选一的话,宇文极要更合适一些。
他对阿沅用情更深,更可靠,方才更能够辖制,此刻不能让妹妹再多说下去,否则就会露馅儿了。
好,很好!端木雍容觉得心都凉了,枉费还自责了好几年,后悔那天没有跟着她一起过去,弄丢了她,却不想她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原来口口声声说不喜欢宇文极,都是假的!他凝目看了过去,----这个容色倾国的沁水公主,太过陌生。
不是那个灵动任性的落难少女小羽,不是那个不顾血污刀光的小羽,不是那个哭着抱怨自己霸道的小羽,她已经不是她了。
沁水公主?哈哈,端木雍容满心对自己的嘲笑,满心对慕容沅恨和痛,只觉一腔热血烧成了灰,化作了冰,你放心,我说过……,不会勉强你。
既然人家郎有情、妾有意,自己又何必再演笑话呢?只觉再多说一个字,再多停留一秒,都是多余的,缓缓转身走下了高台。
聂凤翔在后面直跺脚,看了看慕容沅,想要说几句又不敢说,赶忙上前去追端木雍容,心下叹息,----果然情字折磨人,闹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欢喜,这可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慕容沅看着他们,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迷惑。
赵煜吩咐宫人,将阿沅先带回去。
虽好没有出岔子,但还是稳妥起见的好,这会儿不能让她过多停留,怕妹妹说错话,柔声哄她,阿沅听话,等下再让阿兰若跟你说话,一会儿就好了。
慕容沅轻轻点头,那哥哥不许食言。
赵煜笑道:不会的。
宇文极看着觉得隐隐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加上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被她选择自己的巨大欣喜淹没,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赵煜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接着又道:既然阿沅选择了你,那么我就将妹妹许配与你,永结秦晋之好!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有生之年永不进犯燕国疆土!将来如有外族进犯燕国,必当援兵协同!宇文极沉默了片刻。
前面一个条件还算在预料之中,后面一个,赵煜是担心端木雍容会攻打燕国,要和东羌结盟吧?让东羌出兵帮着攻打大秦,这……,国中臣子怕不是那么好说话的,然而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纤细背影,不能再失去她了,好,我都答应。
----为了她,不论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赵煜又道:口说无凭,须得当众立下血蛊之誓。
此言一出,周围陪同宇文极的人都是大惊,急忙阻止,皇上不可!东羌有一种血蛊之誓,以血起誓,断指如断首,然后将断指交给对方,是为蛊主,永不背叛,违誓便如断指一样下场!皇上龙体,岂能损伤?!是啊,燕国未免欺人太甚,视我东羌无人!绝不能应!宇文极心下明白,赵煜这是不放心,但……,只要能把让她留在自己身边,又有何不可?又有何不舍?他朝臣子们低喝,都给朕退下!好,血蛊之誓。
他目光幽深乌黑看向赵煜,利落的拔剑,朗声道:皇天后土在上,今有东羌之主宇文极在此立誓,有生之年永不进犯燕国疆土!将来如有外族进犯燕国,必当援兵协同!吾以吾血起誓,断指如断首……利剑白光一闪,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之中,削掉一截左手小指,咬牙强忍痛楚,如有背叛,他年下场有如此指!哎。
赵煜轻声叹息,上前将那截血肉模糊的手指拣起来,装在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里面,笑道: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宇文极插回剑鞘,握住断指,目光凛冽道:赵煜!把阿沅交给我!赵煜微笑道:看你对阿沅如此一往情深,我也放心了。
他的眼睛里浮起悲伤,只是这一别,我就再也见不到阿沅了。
带着奇异的表情,看了过去,你告诉阿沅,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赵煜没有马上交出慕容沅,而是派了三千送亲队伍,一路名为护送,实则是押解看护慕容沅,逼得宇文极的东羌大军不断后退,一直退出了甘河城外,方才真正的把人进行交接,而那三千人也不用再回燕国,----留着,算是自己送给妹妹的嫁妆吧。
阿沅。
宇文极第一时间赶到马车前,掀了帘子,你还好吗?挺好的。
慕容沅伸了伸胳膊,娇憨慵懒,就是坐了半天马车有点累,怎么还没有到呀?她招手,下面怪冷的,你快上来,咱们一起坐着说话。
到?东羌还远着呢。
宇文极心头的怪异再次浮起,但还是上了马车,吩咐道:前行。
到底还是喜悦更多一些,欢喜道:阿沅,往后再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慕容沅俏皮一笑,你又在耍无赖。
宇文极问她,冷不冷?伸手去握她的双手,我给你暖和一下。
你的手怎么了?慕容沅抓住他的手,惊讶道:啊呀,怎么受伤了?眉头微微皱起,不满道:谁给你包扎的?包的不好,回头换药我重新给你包,等等,这……,怎么像断了一截?明眸里尽是惊惶,问道:阿兰若,是谁把你的手弄坏了?快告诉我!宇文极心中越发感觉不好,迟疑道:我立了血蛊之誓,你不知道?什么血蛊之誓?慕容沅看起来气呼呼的,很不高兴,不管是什么,也不能把你的手指弄断啊!是谁?告诉我,看我怎么收拾他!赵煜没告诉你……赵煜是谁?慕容沅这样问着,却只顾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眉宇间还是散不去的怒气,她问:到底谁在欺负你?是皇后身边的人?还是葛嫔?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轻饶了的!----像是晴空一道霹雳!宇文极目光惊恐的看着她,终于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慕容沅还在喋喋不休,抱怨道:算了,还是你的手要紧。
轻轻摸了摸,其他的关节没有伤到吧?等换药了,我再仔细的给你看看。
阿沅。
宇文极强力控制自己,声音还是有一丝压不住的轻轻颤抖,他抱着几分侥幸,几分期望,问道:今年……,是哪一年了?怕吓着了她,只敢委婉的问这么一句。
今年?慕容沅被他问住,皱起眉头,琢磨了好一阵,是天圣……,二十年?十九年?哎呀,我都把日子过糊涂了。
继而摆了摆手,不要紧,反正我一向都记不清这些的,等下问问父皇就好了。
宇文极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难怪……,难怪赵煜要让自己起血蛊之誓,他怕自己知道真相后会被激怒,他怕自己反悔停止攻打燕国,他……,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重重一拳砸在马车上,惊得前面驾车的马夫慌道:皇上?可是颠簸着了?给朕闭嘴!宇文极的声音想要杀人。
慕容沅听得稀里糊涂,不解道:你怎么是皇上了?但是没有过多关注这个,而是问道:还有怎么我们走了许久,都没有到?到底要去哪儿?宇文极忍住手上和心里的痛,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阿沅,我们去东羌。
心里像是被人在扎刀,脸上还带着微笑,你忘了,我说过的,要带你到东羌去玩儿,还记得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买好玩儿的。
----往昔之语,想起来更是叫人心痛难抑。
这样……慕容沅基本上别人说什么都信,几乎没有争执,便点头道:不过我还没有跟父皇和母妃说呢。
又叹气,我也好些天没有看见他们了,哥哥总是说,父皇在上朝,母妃去给母后请安了。
宇文极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被人揉碎,痛得说不出话。
阿沅,这几年你到底是怎样过来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原来你看到的阿兰若,你嘴里喊的阿兰若,都只是从前在燕国当质子的东羌大皇子,你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面,走不出来了吗?阿沅……慕容沅揉了揉眉头,小声道:阿兰若,我觉得有点累了。
嗯……,好。
宇文极往边上挪了挪,腾出更多的位置给她,温声道:躺下,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你。
替她掖了掖被子,睡吧。
慕容沅的精神不是很好,躺下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中,又有心思不肯入睡,握住宇文极的手,阿兰若……她强撑着睁开眼睛,央求道:你先别走,我好久都不见你,每天都只有哥哥陪着我,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还想和你说说话呢。
我不走。
宇文极目光尽是温柔和怜惜,在她身上眷恋,声音清醇,阿沅,好好睡,我会一直在旁边守着你的。
----不论海枯石烂、斗转星移,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离开你了。
☆、111甜宠文的节奏?慕容沅的心情很好,明媚的,好似六月里的艳阳天。
一路上,宇文极带着几十万大军走走停停,每次驻扎,都让人去给她搜罗一堆小吃点心,以及一些小玩意儿。
对于做了皇帝的他来说,办这事儿很简单,不费劲,吩咐几句就可以了。
----但是效果非常的好。
慕容沅根本不记得爱恨情仇,神智也不太清楚,听他说是带自己去东羌玩儿,便信以为真。
一路有宇文极全程陪伴,再有这么些眼花缭乱的小东西,又是吃的,又是玩儿的,还能看看东羌的风景,真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旅程。
只是也有迷惑,你什么时候做了皇帝?我怎么不知道?宇文极微笑看着她,解释道:我是东羌嫡出的大皇子啊,前不久久,父皇病逝就继承了皇位,想来睿王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
这样。
慕容沅轻轻点头,哥哥最近是很忙。
没有再多问,拣了一块糕点,咬在嘴里,嗯……她又问,你们东羌的糖糕呢?小的时候,我让你吃糖糕,你嘴上说两种糖糕差不多,其实表情很不以为然,我还记得呢。
宇文极心头噎了一下,----小时候的事她都记得,亡国后的,却都不记得了,这是一种自我保护吗?或许这样也好,不记得,就不会难过伤心,于是笑道:那东西便宜的很,估计是他们只挑稀罕的买,忘了。
你想吃?回头让人买一份来。
行。
慕容沅答应的爽朗,又认真道:你现在脾气好了很多。
是吗?宇文极每次心绪快要平静的时候,她就冒一句戳心窝子的话,但还是强撑笑容,我也知道自己以前脾气坏,这不……,都改了。
----都改了,阿沅,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慕容沅含笑夸他,到底是年纪大了,懂事了。
宇文极看着瘦小的跟纸片人一样的她,说不尽的难过,伸手拿了一块松糕,要是饿了,就多吃一点儿,养胖点,有肉才好。
低声喃喃,以前我脾气又坏,对你也不算体贴,从今往后……,我都双倍补上给你。
慕容沅眨了眨眼,狡黠一笑,很有几分少女时的灵动俏皮,你想把我养胖,好让我嫁不出去!拍了拍手,对了,小的时候我说过的,要是嫁不掉,就嫁给你,到时候你可别吓着了。
阿沅。
宇文极轻轻捉住她的双手,你已经嫁给我了。
温声道:记住了吗?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宇文极的妻子。
我嫁给你了?慕容沅目光惊讶,什么时候?怎么父皇和母妃没跟我说?你又在耍赖了,当心母妃找人责骂你。
是真的。
宇文极轻声低语,阿沅,我还会骗你吗?他们……,都同意了。
真的?对啊。
宇文极尽量顺着她的思维,细细解释,你忘了,睿王不是说,让你在我和端木雍容中选一个,你选了我,便是嫁给了我,从今往后就是我宇文极的妻子。
他指了指马车后面,那三千人,便是给你送亲到东羌的仪仗队伍,这是千真万确的,再错不了。
慕容沅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道:父皇和母妃居然不来送我?哥哥……,好像倒是说了几句古里古怪的话。
忽地惊讶一拍手,可是你们东羌的皇帝,不是都要娶端木氏的女子为妻吗?我可是姓慕容的呀。
宇文极在心里轻叹,怎么重要的都忘记了,偏偏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当然这也不算细枝末节,而是一个颇为头疼的问题。
不过这不需要让她来烦恼,拾起笑容,好言好语哄她,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解决的。
那你还不被扒了一层皮?别担心。
宇文极替她掖了掖被子,冬天里赶路,哪怕是超级豪华版的宽大马车,前面还放着火盆,也不是很暖和,听话,你只要记得已经嫁给我,只管把自己吃胖就行了。
慕容沅被他绕得有点迷糊,还是没太想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嫁给他了。
阿沅,你讨厌我吗?宇文极问道。
不。
慕容沅摇头,虽然你脾气大,又拧,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她想起许多往事,你教我射箭、骑马,和我对练剑法,你为我做了好多好多木簪、玉钗,还自愿让我在你身上练针,嗯……,其实你对我很好的。
那你嫁给我,不是很好。
可是……慕容沅脸上浮起怪异的表情,似是为难,蹙眉道:你是我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啊。
因为神智不清,心里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再无任何遮掩,从你七岁的时候就在我身边,一天天的,就好像……,我的弟弟一样。
宇文极简直啼笑皆非,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里居然会是这样,原来一直不明的症结在此,他道:我们又不是亲姐弟,毫无血缘,弟弟也可以喜欢姐姐啊。
这……再说了。
宇文极又道:你比我还小一岁,要论起来,也应该我是哥哥。
还有什么叫你看着我长大的?我看着你长大还差不多。
慕容沅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皱眉道:你不懂。
有些迟疑,那个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大秘密,要不要说呢?我和你是不一样的,其实……最后还是停顿住了,总之,我早就不小孩子了。
宇文极的笑容僵在脸上,忽地想起,姬暮年说过的前世今生之事,难道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的,轻声道:那我不知道的,阿沅你告诉我,不就知道了吗?不,会吓着你的。
慕容沅迷迷糊糊的神智,还剩下最后一丝戒备。
不会的。
宇文极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就算你是妖魔鬼怪,就算是借尸还魂,我也一样会娶你为妻,一样不会离开你。
慕容沅还是摇头,你别问了。
在神智迷失的情况之下,还是担心自己吗?宇文极心中哽噎难受,不想放弃这一次走进她内心的机会,干脆直接问道:是不是前世今生?前世里,你是不是已经嫁给姬暮年为妻?慕容沅目光惊讶的看着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竟然是真的!!宇文极的身体震了一下,原来……,姬暮年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在前世里,自己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死了?所以今生,自己能够活到今天都是她的庇佑,原来自己欠了她这么多,这么多,只能用一生一世来偿还了。
慕容沅问道:是不是姬暮年告诉你的?她的神智时而清楚,时而迷糊,对亡国之前的记忆还算清晰,嗯,除了他,别人再不会知道。
可是那些前尘往事,越想得多就越头痛,她皱起眉头,我的头不舒服。
那就别想了。
宇文极怕问伤着她的脑子,尽管心中震惊不已,但还是中断了话题,别说了,你先好好睡一会儿。
嗯。
慕容沅身体虚弱,时常犯困,快要合眼之前说了一句,阿兰若,你别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缓缓闭上眼睛,随着马车的摇晃,渐渐进入梦乡,紧皱的眉头也一点点散开。
宇文极静静坐在旁边凝视着她,轻叹道:阿沅,我也不会让人伤害你的。
******宇文极和慕容沅一路上浓情蜜意,帝都里的端木太后却是心情糟糕,原本以为宇文极以三年孝期拖延,只是平衡朝中权势,用以不受端木家控制的一种手段,却不料半路杀出一个沁水公主!他的拖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沁水公主可一个烫手山芋,不说她和宇文极青梅竹马的感情,单说她身份贵重,打不得、骂不得、杀不得,这就不好办了。
而宇文极和燕国联姻成势,有了外援,端木家就更不好控制他,越发棘手起来。
太后娘娘。
心腹魏女官提醒她道:皇上迎娶燕国的沁水公主,不知道会给个什么名分?该不会……,学从前西羌的那位吧。
他敢?!端木太后目光凌厉,继而变做阴霾,他心里应该明白,那个位置是谁捧他上去的!若不是自己拼死让先帝被张德妃下毒驾崩,凭着先帝的年纪,他宇文极能活到哪一年,还不知道呢?以为去打了几场胜仗,手里有几万精兵,当了皇帝,就能不受端木家控制了?惹急了,再换个皇子好了。
谁让自己庶子多呢?不成年的,不成器的,反倒更好控制一些呢。
不过这种念头暂时还得压下,毕竟改朝换代不是容易的事,头破血流、刀光剑影,不到万不得已,当然还是不要大动干戈的好。
更何况,宇文极已经不是当初无权无势的皇子,他是以嫡长子身份名正言顺登基,已经贵为天子,手上又握有重兵,加上还和燕国结为秦晋之好,想动他,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
----先看看那个沁水公主再说。
带着静观其变的念头,端木太后不动声色等着东羌军队回朝,此次宇文极出兵,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就把甘河、逑川、箜平三城要回,还赚了一个公主回来,怎么说都是大大的喜事,京城内外都沸腾起来。
到了皇帝班师回京的那天,京城内外披红挂绿、装点一新,端木太后着意安排热闹了一番,----现在和皇帝各有权势相互对抗,面子情还是要做的。
只要宇文极肯乖乖的听话,只要不是册立沁水公主为皇后,后宫多几个女人也无妨,还热闹一点儿,多几个儿媳侍奉自己呢。
可惜端木太后想得挺美,宇文极却明显没打算顺她的心意。
先是忙着应付庆贺大胜而归的朝臣们,然后将慕容沅接进皇宫,安置在离自己寝宫最近的朝云宫,并不提封号的事,只说自己还在为父守孝,三年以后再议。
从头到尾,就没有让人见过沁水公主。
端木太后让人去传,宫人去了,回来战战兢兢禀道:皇上说了,沁水公主身体羸弱久病,不宜走动,只让在朝云宫内安心静养。
难不成还要哀家亲自过去看她?!端木太后闻言大怒。
魏女官撵了宫人,低声劝道:皇上和沁水公主青梅竹马,咱们这皇宫里人多是非多,肯定不放心让她随意走动,也是情理之中。
又道:不如太后娘娘赏赐一点东西,奴婢亲自过去一趟,是圆是扁,一准儿给看得清清楚楚,再回来禀告。
端木太后一声冷笑,听闻大蜀王朝的无双公主有绝色,沁水公主为其女,想来自然也是容姿殊丽,差不了。
招了招手,你去说几句话,看看对方是个什么性子?好不好相处?这才是要紧的。
魏女官微笑道:是,奴婢明白。
正要去,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启禀太后娘娘,镇国公府六小姐殿外求见。
东羌的皇后都姓端木,能封镇国公的也就是端木家的人,而宫人所说的六小姐端木明珠,之前和慕容沅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还是长房的端木渊当家,想把资质较好的端木琴许配晋王,把差一点的端木明珠许配给宇文极,这样押两份宝,还能拉拢张德妃的娘家势力,算是双保险吧。
----不料世事陡变。
端木渊因家族内部之争,加上东羌皇帝欲要处之而后快,最终锒铛入狱,没逃过惨死的结局,他死后,端木太后的亲生父亲端木江上位。
如今端木家和皇室联姻,自然不管长房什么事儿,端木琴去年就已经嫁人了。
而宇文极已经是新任东羌皇帝,身份贵重,端木太后要套住他,也不会用四房的端木明珠,心中另有人选,乃是自己的亲侄女,二房的端木敏珍。
前几年端木敏珍年纪还有点小,过了两年,现如今十六岁正正好,偏生被宇文极的三年守孝给耽误了。
眼下端木明珠还是不知轻重,听得沁水公主入宫,便心急火燎的赶着进宫,到底想做什么一目了然。
端木太后虽然嫌她天真不懂事,也没打算把她许配宇文极,不过眼下倒是可以用来试试刀,----让她去戳戳沁水公主,正好可以看看宇文极的反应。
飞快想到此处,便笑道:快让明珠进来。
端木明珠进殿行了礼,果然没说几句话,就问起了燕国的沁水公主,姑母就不管这事吗?没名没分的,就让那个沁水公主住在朝云宫,离皇上那么近,两人朝夕相处的,……名声多不好听。
----是怕日久生情吧?端木太后心下好笑,却故意道:不能这么说,沁水公主是结两国秦晋之好,明媒正娶嫁过来的,怎么叫没名没分?反正她都是皇上的妃子了,住在后宫也不奇怪,总不好安置在外面,谁让她的娘家隔得远呢。
可是……端木明珠想不出话来辩驳,咬牙道:太后娘娘可见过她了?听说她的母亲十分美貌,不知道女儿长得如何,别狐媚歪道的迷惑大表哥。
端木太后笑道:还没见。
原说传她过来说话的,结果皇上说了,沁水公主远道而来不已劳顿,让她在朝云宫好生休养。
故意挑的对方一肚子火气,又道:正说让魏女官送点东西过去瞧瞧。
你既然来了,要是有兴趣便一道去吧。
魏女官明白主子的意思,接话道:奴婢正要走,请问六小姐要不要去?端木明珠冷哼道:我去瞧瞧,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燕国公主便了不起吗?端木家的小姐们,在东羌国中可是比公主还要矜贵的,她沁水公主刚到东羌,不说软和一点,和大家混个脸熟讨个好儿,居然连姑母传讯都敢不过来,还真是会拿架子!----自己这就去会一会。
******其实慕容沅的病症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像是选择性失忆一样,基本只记得亡国之前的事,而平时行为又与正常人没有两样。
所以当端木明珠见到她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异样,倒是觉得有些面熟,不解道:怎地像在哪儿见过?是吗?可见我们有缘分。
慕容沅淡淡笑道。
魏女官在一旁打量着,果然是倾国倾城的貌,风华绝代的容,就是身体单薄的有些过分,或许……,燕国那边流行这种病怏怏的美人儿?看她说话也甚和气,举止又是温婉大方,心下反倒更沉了下去。
这么一对比,端木家的姑娘越发不出挑了。
别说是端木明珠这种冒冒失失的,便是端木敏珍也比不上,甚至就算从前端木家第一得意的姑娘端木琴,也一样输了几分颜色和气度。
难怪皇帝念念不忘,除了想和燕国联姻增势以外,谁又不愿意搂个绝代佳人呢?这一代的东羌后宫,只怕更热闹了。
她在心里嘀咕着,端木明珠却是满腔的气愤着恼,偏偏那沁水公主跟棉花似的,不论怎么使劲儿,都用不上力。
不仅如此,还绵里藏针的刺人,问她,远道而来,是不是很想家?她便答,有阿兰若陪着我呢。
再问她,东羌吃食和燕国不一样,会不会觉得不习惯。
她依旧笑眯眯的,阿兰若说了,回头给我找几个燕国的厨子。
说来说去,都是阿兰若阿兰若,满嘴的炫耀都没个边儿了!六小姐。
魏女官见端木明珠气得脸色发青,快要炸毛,咳了咳,咱们来的时间不久了,该回去了。
虽说太后有心让她闹事,可也不能当面争执,更何况今天自己还在跟前,闹大了,皇帝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那你们回去吧。
慕容沅虽然行为与常人无异,但却忘了掩饰的那一套,说话总是直言直语的,让宫女送人,你们慢走。
径直起身,自顾自的便上了台阶。
你……端木明珠本来就谈不上性子内敛,忍了半天,只觉得被对方刺了半天,不由火气蹿天,要不是顾及慕容沅的公主身份,早就翻脸了。
此刻见她转身就走,终于没有忍住,不由冷嘲热讽道:客人还没走,主人就自己回屋,这是你们燕国的待客规矩呢!慕容沅惊讶回身,看向魏女官,是你自己先说要回去的,对不对?再说我也不认识你们,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细细打量着端木明珠,你这客人,真是好生没有眼力见儿!周围的宫人听了要笑又不敢笑,都憋着一口气儿。
端木明珠被她戳的肝疼,着恼道:没规矩!说谁没规矩?宇文极不知道几时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几句,但是脸色明显阴沉沉的不好看,大步流星走上前来。
却没有继续喝斥端木明珠,不是舍不得,而是不想给慕容沅惹事,上前扶住了她,是不是累了?先进屋吧。
端木明珠见他对自己视若无物,咬了嘴唇,大表哥!还不退下?宇文极懒得和她纠缠,只是朝着魏女官冷声道:既然是来替母后送赏赐的,东西送到,就回去吧。
又教训宫人,以后有赏赐就接着,不许什么人都放进来!看不好门,你们的脑袋也不用要了。
是。
宫人们皆是战战兢兢的,齐声应了。
魏女官连带被骂了一通,脸上无光,扯了扯端木明珠,六小姐,走吧。
心下对慕容沅不好评论,说她难相处吧,又不是,说她客气吧,说话又没有一个回旋,罢了,全部回禀太后娘娘,由她自己慢慢揣测好了。
端木明珠小脸气得煞白,咬着嘴唇,到底顾及眼下宇文极在跟前,没敢对慕容沅再多说什么,----不用着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慢慢走着瞧。
☆、112有女人就有江湖慕容沅的心里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并没有把端木明珠放在心上,跟着宇文极一起回了屋子,嘀咕道:本来你说我已经嫁给了你,还半信半疑,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哦?宇文极饶有兴趣笑问:那你说说,是什么缘故?刚才那个姑娘不是端木家的吗?慕容沅鼓着粉脸腮帮子,拧着眉,虽然哥哥说我生病了,记性不好,可别人是好是赖我还是分得出的。
她振振有词,那个端木明珠像是很讨厌我,一定是她想嫁给你,吃醋了,所以看我不顺眼。
宇文极哧的一笑,阿沅真聪明。
笑完又觉得心酸心痛,却不好露出来,不过你不用管她,我会吩咐人再也不让她进朝云宫,你只管好好的住着就是,我一有空就过来陪你。
不用担心。
慕容沅摆摆手,一脸不在意的样子,狡黠笑道:我才不会被她欺负呢。
将之前的对话都说了,乐道:你不知道,我一口一个阿兰若,可把那个端木明珠给气坏了。
宇文极听了也笑,知道你厉害。
两人在屋里嘀嘀咕咕了一阵,都是闲话,却十分自然亲昵,然后传了膳。
慕容沅一向喜欢自己动手,先夹了一筷子鱼脸颊肉,沾了汁,这是你最爱吃的。
她笑眯眯的在宇文极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我来替你尝尝。
这原是他们小时候玩惯的小把戏,宇文极只是一笑,反倒想起从前十分美好。
旁边的宫人则是表情各异,这沁水公主……,也太那个啥了,拿皇帝逗着玩儿,偏偏皇帝不但不恼,还一副甘之如饴的神色。
在朝云宫内殿侍奉的宫人们,不免都有些暗自欣喜,看皇帝对沁水公主的宠爱程度,再加上她的尊贵身份,无双美貌,将来少不了捞个皇贵妃做做,这阖宫上下也就都跟着飞升了。
这一块儿。
慕容沅又夹了另外一边的鱼脸颊,又沾了沾汁,作势往自己嘴边送去,忽地停住,算了,我吃的太饱了。
放到他的碗里,你替我吃了吧。
宇文极跟着凑趣,笑道:谢公主赏。
两人自幼玩得十分亲密,自觉平常,落在别人眼里,便好像一对新婚燕尔小夫妻似的,你侬我侬的,还互相给对方碗里夹菜呢。
因而宇文极只过来吃了一顿饭,朝云宫上下便传开了,皇上对沁水公主盛宠无双。
******血蛊之誓?几天之后,端木太后终于得知了这一消息,脸色阴沉的可怕,去传皇上过来!哀家有话问他。
魏女官吩咐人去了,回来低声道:皇上也太不爱惜自己身体,怎么能……,这娶个妃子,还得赔上自己一截手指头,把往后的福运也交到别人手里,一辈子受燕国皇帝的拿捏,真是……,都怪那个沁水公主闹得。
羌国上下对巫神、巫医、巫术等等,都是十分信奉。
端木太后的愤怒根本不在于此,她冷笑,皇帝在三军将士面前,行血蛊之誓,断自己一截手指,这是何等的骇人听闻?!当时在场他跟前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是偏偏这么大的消息,如此张扬,却被他瞒住了!魏女官的脸色微微一变。
端木太后又道:你想想看,皇帝陪着沁水公主一路游玩,行进缓慢,但却没有消息提前送到哀家手里,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皇帝把消息瞒得死死的!说明哀家派到皇帝跟前盯梢的人,不是投靠了他,就是被辖制不敢声张!气得砸了茶盅,很好,这翅膀果然是硬了。
魏女官咽了咽口水,奴婢失误,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上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宇文极在一片逆光中进来,他继承了东羌皇室男子的体格,高大颀长,龙袍外面罩了宽厚的绣纹肩罩,更加显出端凝沉稳的气势。
特别是一双长而明亮的凤目,光线浓黑如墨,深邃、沉静,仿若万丈深渊一般看不到底,叫人不敢直视。
见过母后。
他欠身行礼,礼数十分齐全标准。
伸出你的左手。
端木太后冷冷道。
宇文极抬起左手,看着那断掉一截的手指,微笑道:母后听说了?都是做儿子的不好,让母后担心了。
担心?端木太后心下冷笑,是挺担心的,担心你翅膀硬了就不听话!可到底还是没有撕破脸,忍了忍气,为了娶那个沁水公主,你就这么不要命?燕国皇帝到底让你许了什么诺?!宇文极平静道:赵煜让我答应有生之年不向燕国用兵,如果燕国受到威胁,东羌会给予军队帮助。
他说得云淡风轻,这也平常,东羌和燕国已经是秦晋之好,互帮互助原是应该的。
端木太后哦了一声,反问道:原来皇帝的志向只在收服失去的三座城池,燕国皇帝给你一点甜头,就知足了。
不仅知足,还要答应燕国永不冒犯,还要帮着燕国防御他国,哼……她冷笑,燕国皇帝嫁个妹妹,可是赚大发了。
宇文极眉头微皱,最终还是没有辩驳,眼下并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
其实对于赵煜的条件,一则是因为阿沅,不想攻打她的国家,不想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甚至伤心憎恨自己;另一则,自己几乎算是燕国皇室抚养长大,没有当初阿沅的照顾,早就已经化成一捧黄土;三则……跟太后说起了这第三则,如今各国动荡不平,大秦那边就不用说,燕国也是,固然是攻城掠地的好机会,但是东羌一样不安定。
抬起眼皮,太后心里肯定明白,儿子这一辈兄弟众多,虽说打发了几个成年去外地就藩,但也得好好养着,更不用一群小的正在长大,光是安置这么些人就不容易,没个十年、八年的,东羌难得太平。
所以呢?端木太后质问道:你现在不便用兵,就把几十年后的事都应了。
宇文极回道:儿子不如太后高瞻远瞩。
端木太后听着这话不像恭维,倒像是讥讽,于是冷笑,少说这些!哀家明白,你这是长大了,要当家作主了。
原本就对他隐瞒消息有气,越说越气,可养子到底已经是皇帝,且不是完全没有权柄,不能随便打骂,只得道:回去吧。
等人走了,心头那一口恶气还是不能消散。
魏女官低声劝道:好在没出什么乱子,一切太平。
端木太后厉声道:等到出乱子就晚了!又吩咐,等皇帝去了上书房,就去把那个沁水公主给哀家传来,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哀家倒要看看,燕国的公主到底有多懂规矩礼数!敢跟长辈挺着来。
******因为宇文极没有嫔妃,后宫里面女人虽然多,都是太后、太妃、公主们,所以最近几天慕容沅过得舒服安逸。
宇文极不在的时候,闲得没事,给近身服侍的宫人们起了名字,七喜、可乐、雪碧,是三位大宫女,想着芬达用在宫女身上不合适,就赏给了一个小太监。
宇文极回来知道了,还夸了一句,七喜和可乐这两个名字喜庆。
慕容沅闻言更乐,整天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虽然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嫁给了他,可是现在自由自在的,没人约束,比之前在燕国养病的日子舒心的多。
大半个月不至于长胖多少,但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笑容也更多了。
除了偶尔犯一点小小迷糊,一切安宁平静。
这天下午,慕容沅说去折几支腊梅花摆放,因为宇文极吩咐不许走出朝云宫,便领着宫人就近去了后花园。
被她赏了名字的芬达在旁边耍嘴皮子,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的尊贵人儿,眼下天寒地冻的,不用亲自动手,觉得哪一枝好看指一指,奴才就去给公主折下来,保证连雪花都还挂在上头。
笑嘻嘻凑趣,请公主殿下赏个恩典。
皇帝这次往朝云宫选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跟六宫不沾边儿的。
也就是说,这些人原本都没啥体面差事,突然被提拔了,高升了,过来侍奉未来的宠妃沁水公主,哪有不赶着巴结的道理?只恨不得一辈子赖在朝云宫不走。
而且这位沁水公主脾气又好,没啥架子,宫人们都甚是喜欢她,所以芬达抢着献媚折梅花,一半是为了讨赏凑趣,一半也是本来处得好。
是有点冷,你先把树梢的那支折下来。
慕容沅指指点点,身上裹得严,大红羽纱的披风,里面厚厚的棉袄,兜帽、卧兔儿,一样都不少。
即便这样,看着她仍旧是娇娇小小的,宫人们都不自觉的将她围了起来,头上大油伞撑得结实,生怕让她沾了一点雪花,冻坏了这位公主娘娘。
芬达腿脚伶俐,攀高爬低的,不一会儿便折了好几枝,回来笑道:这几枝果然不错,公主殿下的眼光就是不一般。
是啊,这儿还有两朵并蒂的,皇上瞧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忽地来了一个宫人传话,太后娘娘请沁水公主过去说话。
芬达等人都露出为难之色。
上次太后叫人来请沁水公主,是被皇帝回绝的,这回皇帝不在,做奴才的可不敢跟太后对干,一个个的,都将目光看向了慕容沅。
她皱了皱眉,虽然神智迷迷糊糊的,但也不是真傻,眼下不知道这位太后是何用意,便不想单独去,就说我刚来东羌水土不服,闹肚子,改天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奴才这就去告诉魏姑姑。
小宫人脸色紧张的去了。
被这么一打岔,花园里的气氛顿时冷淡下来。
可乐上来小声提醒,公主殿下,有这些插一瓶子够了,眼下天冷,公主不如先回去插花,顺带暖和暖和。
低声耳语,万一太后娘娘派太医过来……好吧。
慕容沅本来就没什么脾气,现在更是过得闲散,依言回去,结果椅子还没有坐热,就听外面通传,太后娘娘驾到!咦?这是来看望自己的?二话不说,拔了钗环,脱了外套就往床上躺,快去请太后娘娘进来。
还别说,她本来身体就不是太好,又瘦,肉也没有养回来,青丝铺散在枕头上,脸色又是白皙如玉,只需做一点娇怯怯的样子,不用可以,就像是身体不太舒服。
端木太后含了怒气亲自过来,进门一看,怎地还真的是个病西施?原本对宇文极和慕容沅有十分火气,倒是消了三分。
见过太后娘娘。
慕容沅作势挣扎要起身行礼,被魏女官按下了。
听说你病了,哀家特意过来瞧瞧。
端木太后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打量着她,隐隐觉得有点眼熟,怎么好似在哪儿见过似的?仔细想想,又想不出能对上号的人,而且对反神色平静,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惊讶,并不像认识自己。
再者说了,燕国和东羌隔得十万八千里,从前哪有机会见着呢?因而只当是一时错人。
继而摒退跟前的人,转入正题,皇帝为了起了血蛊之誓。
要说皇帝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还有什么不放心,怎地也不拦着他?慕容沅回道:这个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后来才知道的?说得倒是轻巧!端木太后心下冷笑更甚,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她沁水公主自己心里清楚!燕国皇帝打的一手好算盘,嫁了一个妹妹,整个东羌都是他的妹夫了。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争吵没有意义,端起茶盅拨了拨,又问:前几天,哀家的娘家侄女明珠来看过你,她性子直爽、口舌无忌,可有冒犯你?没有。
慕容沅摇了摇头,反而道:明珠小姐走的时候不太高兴,想是我不熟悉东羌风俗,或许不知道在哪儿冒犯她了。
端木太后见她推得一干二净,泥鳅似的,什么我不熟悉东羌风俗,又什么或许不知道在哪儿冒犯她,心中的不满又生上来。
可是明面上也没抓住她错处,况且沁水公主才来东羌没多久,要是自己这就责罚,反倒闹得不好看。
因而勉强敷衍了几句,便起身,既然你不舒服,那就好好躺着吧。
是。
慕容沅松了一口气,喊了宫人,替我送太后娘娘出去。
她的眼睛里露出松快的光芒,亮晶晶的,好似水洗过的黑宝石一般。
端木太后凝目看了一眼,脑海里划过许多片段,忽地想起,在哪儿见过同样的一双眼睛,那个……,被册封为云郡主的萧羽!是她?!不,长相不对,声音也不对,况且身份更不对。
不过,等等……,端木雍容也有对沁水公主求亲。
难道说,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只是易了容?改头换面?那个云郡主的来路本来就十分可疑,再联系淳于化的死,以及当初燕国皇室覆灭之际,西羌军队的进攻,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谜团渐渐在端木太后心里串成线,成了一个形。
----不会错的。
那双眼睛,自己绝对不会记错!可如果萧羽就是沁水公主,燕国皇帝又怎么舍得让妹妹来行刺报仇?对了,听闻燕国皇帝并非老皇帝亲生,看来……,这里头且有一本烂帐,还有端木雍容那边,只怕也有得故事可以挖掘。
端木太后微微一笑,终于自己觉得找到一点乐子了。
******端木太后走了没多久,宇文极就闻讯过来了,进门无须避忌,直接进了寝阁,担心的看向慕容沅,母后没有为难你吧?没有。
慕容沅摇头,就是问了一下端木明珠,还有你的手。
招招手,拉着他的手细细的看,心疼道:你怎地这么傻呢?这可不比割一刀、刺一剑,断了,将来就一直这个样子,可补不回来了。
宇文极淡淡笑道:没事。
前些日子哥哥脾气很怪。
慕容沅没什么时间概念,叹气道:他总说我在生病需要静养,总是拦着不让我见父皇母妃……阿沅。
宇文极打断了她,等会儿再说。
回头扫了可乐和七喜一眼,见她们两个都已经脸色微变,冷声斥道: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脑袋也不用要了!两个宫女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慕容沅还不知道他火气从哪里来的,诧异道:你怎么突然就发火了?自己披了衣服要下床,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呢。
结果没站好,被滑溜溜的锦缎被子一绊,便往前摔去,哎呀,救命!宇文极迅速抓住了她的手,也只减缓了一下去势,还是歪倒在了脚踏上面,赶紧上前搀扶她,怎地这么不老成?磕着没有?慕容沅咝了一声,好像……,崴着脚了。
别动。
宇文极将她抱回床上,然后扒拉袜子,看看错位没有?他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看一下,求个放心,结果一看却变了脸色,这是什么?玉润白皙的纤细脚踝上面,一圈奇怪的肉粉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天长日久磨出来的。
然而慕容沅却道:不知道,我生了一场病以后就这样了,哥哥说,落了疤,你说奇怪不奇怪,这疤痕还是对称的呢。
她觉得好玩儿,褪了另外一只袜子,你瞧,两边长得差不多吧。
宇文极快要把手关节握断,才能忍住不变脸色,----这分明就是镣铐或者绳子之类的东西,长时间磨出来的!赵煜说什么她都信,可见有多信任他,他却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简直……,就不是人!难怪、难怪阿沅会变得神智不清!!----赵煜,你注定要去下地狱。
不过比起报复赵煜,宇文极更担心慕容沅还有没有其他的伤,想了想,还是没有叫医婆过来检查,一则怕吓着她,二则外头的人不保险。
不想朝云宫的宫人,是好是歹都跟着慕容沅,嘴巴自然严密。
因而陪着慕容沅说了会儿话,出去找到可乐,你性子稳重,晚上找个机会替公主检查一下,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见她为难,没事,阿沅脾气很好。
再好也是主子啊!不过既然皇帝吩咐了,可乐算是拿了免死金牌,到了夜里,便不小心把一碗温温的茶给弄洒了,泼了慕容沅半身,嘴里忙道:奴婢有罪!还请公主殿下先换了衣裳,别冻着,容后再责罚奴婢。
和七喜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主动的很,急急忙忙帮着慕容沅换衣服。
----腹部上方一道刀剑疤痕!可乐可是乐不起来了,之前沁水公主一直不让人近身服侍,洗澡都是自己,直到今儿才发现,不仅脚上有伤痕,身上也有,----老天爷,这堂堂的金枝玉叶皇室公主,到底遇到了什么?不敢多问,不敢多言,赶紧收拾好了。
第二天,回禀皇帝时战战兢兢的,沁水公主,腹部有一刀剑伤,背后也有。
声调是几乎快要哭出来,像是……,像是曾经被人一剑刺穿。
宇文极听了久久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
可乐心里只觉瘆的慌,又不敢走,小腿肚子一直打哆嗦,正抖得发软,都快要站不住了,方才听得他道:回去吧,一个字也不能走漏。
忙不迭的应了,是,奴婢就是做梦也不敢多嘴的。
顾不得许多,赶紧低头退了下去。
空气仿佛凝结起来,宇文极在里面呼吸困难,心口发痛,更是一腔倾天海水都掩不住的愤怒,像是燃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烧得他五脏俱焚。
----便是毁了誓言,自己也不能就这么放过赵煜!☆、113传说中的肉……汤?宇文极越发不放心慕容沅的健康,权衡再三,别的太医终归不方便、不保险,最终把姬暮年找了过来,沉重道:阿沅身子不太好,你给瞧瞧。
姬暮年见他神色凝重,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若只是小病小灾,对方一定忌讳自己这个前世前夫,而不得不找自己,只怕小公主病得不轻。
不由问道:听说太后娘娘让人去传沁水公主,说是水土不服,但是她从前在东羌都好好的,怎么会呢?是不是有了什么别的症候?宇文极深吸了一口气,你见了,就知道了。
难道是病得下不了床?姬暮年带着担心,跟着他一起去了御花园。
因为姬暮年现在的身份是道长,天子近臣,而不是什么太医,所以不方便去朝云宫请脉。
宇文极便让慕容沅到御花园散心,宫人簇拥着她过来,还挺新鲜的,你们家的花园子也不小呢。
姬暮年皱了皱眉,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对劲,她……,不是来过吗?怎么听口气倒像是第一次来,或者是掩人耳目,故意说给宫人们听的?正迷惑着,宇文极将宫人都撵退了,然后道:阿沅,我们来下棋。
好啊。
慕容沅的笑容犹如春花绽放,明媚灿烂,你今儿倒是闲呢。
扭头看向姬暮年,咦……,这位道长是谁?姬暮年不由目光微闪。
宇文极看了他一眼,示意不要露出来奇怪表情,然后笑着介绍,这是从前先帝十分推崇的玄清道长,他是世外之人,刚巧颇为精通医术,等下我们下完棋,让他给你切一回平安脉。
慕容沅看了看姬暮年,倒是有些面善。
又看向宇文极,抱怨道: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别人瞧的。
----可是大夫自己已经疯了。
宇文极的心像针扎似的,还得努力拣起笑容,自己给自己切脉,难免会带一些主观的情绪,不如别人来的冷静,再说了,你们互相论证一下不也好?打岔道:好了,我们先下棋。
留出时间,好让姬暮年细细观察她。
慕容沅微微蹙眉,你就是啰嗦。
抱怨了一句,也没多说,捻了棋子发愁道:不应该答应你下棋的,我一向下不过你。
宇文极哄她道:我让你三子,如何?不用让。
慕容沅不知道是赌气,还是什么,先落了白子。
宇文极只好一粒一粒的陪她下,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子便明显露出颓势,然后便听她道:来,我们换一边下。
宇文极笑道:行,换一边。
哪有这样耍赖的?姬暮年在一旁看的好笑,可是一瞬之后,不由惊诧的看向她!这样娇嗔软语,带着一点点狡黠的小公主,好像……,回到了从前一样。
还有她不记得来过东羌的御花园,也不认识伪装的自己,仿佛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失心疯一样。
想到此处,不由大冬天的生出一层冷汗。
赵煜对小公主做了什么?是折磨她了?还是喂了药?难怪……,宇文极不肯传别的太医,宁愿不得已过来叫自己切脉,真相原来如此。
姬暮年渐渐沉静下来。
我赢了!慕容沅的欢呼声在旁边响起,还鼓了鼓掌。
姬暮年缓缓看向她,比起十四、五岁的青涩模样,此刻更加浓丽盛放,只是身量比从前清瘦了。
这样一片赤子之心的小小欣喜,没有掩饰,没有矫揉造作,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天真无邪,仿佛……,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国破家亡,痛失父亲,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还是被燕国老皇帝捧在掌心里沁水公主。
明眸似水,笑容如金,少女笑靥仿若最明丽璀璨的春光。
----人间绝色,却只叫人说不尽的心痛。
你越来越会赖皮了。
宇文极嘴里这样说着,眼里却是温柔和宠爱之意,没有半分抱怨,然后又道:好了,让玄清道长给你切切平安脉。
慕容沅这会儿心情很好,没有拒绝,行行,都依你。
宇文极握了她的手抬起,搭了一方帕子。
姬暮年看的心情复杂,又是好笑,又是心酸,自己前世的小妻子,前世和自己没有缘分,今生也没有,自己只能希望她一生平安喜乐。
他将手放了上去,感受那纤细柔和的脉搏,想起前世,----自己给小公主切出喜脉,她嫁给了自己,却只有夫妻之名,还没有来得及进展夫妻缘分,便就那样匆匆结束了。
那时候,自己满心都是对未婚先孕小公主的嫌弃。
可是今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动心了的呢?往前追溯回想,诸多回忆片段一一在眼前划过,好似流水一般而去,抓不住,握不到,终究全都化成了泡沫。
那时候自己对冷静的告诉堂妹,要娶小公主,为靖惠太子增添势力,却没想到,最后被套牢反而是自己,靠得太近,把她刻进了心底,然后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此一生,自己大概只能孤独终老。
******也就是说,不是药物所致?宇文极问道。
不是。
姬暮年摇头,又道:很可能是被长期的禁锢一室,终年不见天日,最后导致精神失常。
而且不是说,公主身上还有伤吗?很可能这中间还和赵煜起了冲突,具体情况难以猜测,但肯定叫她伤透了心,所以……那还能治疗吗?这个还真不好说。
姬暮年忧心忡忡,分析道:多半是太过伤心,太过绝望,以至于她的精神承受不了,只能选择这种自我保护的方式,将自己封闭起来。
忘了哥哥是杀父愁人,忘了哥哥将自己像犯人一样禁锢,只当哥哥还和从前一样疼爱自己,只有这样欺骗自己,心……,才不会受到伤害。
是啊。
宇文极喃喃道:难怪……,总是觉得她活在从前。
姬暮年继续道:这种情况,药物没有特别有效的,只能开一些辅助的,关键还是看公主自己愿不愿意走出来,敢不敢面对真实的世界。
或许皇上多和她交流交流,如果她肯相信你,相信现在,就能从梦魇之中醒过来。
好。
宇文极颔首道:朕会努力的。
继而眼中闪过一丝阴鹜之色,赵煜此人,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也罢了。
但是阿沅,终归是她同母的亲生妹妹,且他都已经登基,居然还这样折磨她,简直畜生不如!姬暮年明白他的意思,但却劝道:且不说皇上已经行了血蛊之誓,便是皇上不畏惧这种誓言,眼下也不是进攻燕国的好时机。
勾起嘴角微微一笑,况且对付赵煜也不一定要大动干戈,细细谋划一番,应该还有别的法子。
宇文极恨得咬牙,什么法子?!姬暮年回道:臣倒是已经有一个想法,但还不成熟,待下去仔细想想,觉得可行了再来回禀。
话锋一转,赵煜的事不用急在一时,须得细细谋划。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公主的病情,别的不说,她这样在后宫里面呆久了,迟早会露出马脚的,本来就被人虎视眈眈盯着,到时候可就更麻烦了。
宇文极忍了气,颔首道:对,还是先给阿沅治病再说。
但是眼下都没有特别好的法子,姬暮年劝解了几句,听说慕容沅身上留了疤痕,便下去亲自配几盒祛疤的膏药,下午便弄好让人送进宫来。
这是玄清道长配的玉润生肌膏,有化除疤痕的功效。
宇文极摒退了宫人,亲自打开了小圆木盒子,挑了一点,替慕容沅细细涂抹,一天两次,晚上洗了脚以后再涂抹上去,能管一宿,说是个把月就能痊愈。
顿了顿,今儿听可乐回禀,说你身上还有两处伤疤,嗯……,这个让她们服侍你涂抹。
慕容沅眨了眨眼,诧异道:可乐的嘴这么快?宇文极敷衍道: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回禀了。
看着那雪白如玉的脚弓,粉色的指甲,小小的、圆圆的,好似一排光洁的肉色珍珠,小巧而可爱。
此刻捧在怀里,不由有些走神,动作变得缓慢起来,----不是帮忙涂药的,而是变成了欣赏美足的。
慕容沅见他动作一顿一顿的,不由道:你怎么发呆起来?正说着,那蹙金线的折边衣袖划过她的脚心,碰着了痒痒肉,笑呵呵躲避,等等,你弄得我好痒。
别动。
宇文极抓住她的脚,哄道:就快好了。
可是很痒啊。
慕容沅的脚一阵乱动,笑个不停,动了几下,却忽地顿住了,那个……,我刚才好像踢到了什么。
怔了怔,猛然醒悟过来,哎哟,没把你的要害给踢坏了吧?宇文极本来正尴尬着,再听她突然冒出一个要害来,不由红了脸,阿沅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有点小小抱怨,不是叫你别动的。
----扭来扭去,结果擦出火了。
那你放开我啊。
慕容沅抽出脚来,本着大夫的心态,建议道:其实你这个年纪是难免的,要是难受的很,就自己去旁边解决了吧。
宇文极出身矜贵非常,就算当过质子,回国后也过了一段灰暗日子,但一直都是呆在皇室里面,没有机会接触那些纨绔子弟的风气。
听她这么一说,倒是怔住,什么叫自己去旁边解决?恍恍惚惚明白,又不明白。
慕容沅一向和他亲密无间,直言道:就是让五姑娘帮你解决啊。
五姑娘是谁?这人怎地是个呆瓜?算了,皇子们从小都养得清贵娇气,看来是不懂,可是再要说得详细点,慕容沅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咳了咳,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宇文极听她这么一说,再想起从前大太监刘瑾升给找来的好东西,上面好似有那么一幅图来着,自己动手……,不由有些臊得慌,沉了脸,阿沅!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慕容沅不悦道:我是为你着想,怕你难受。
那也不行。
宇文极生怕她被人教坏了。
等等,该不会是端木雍容找了春*宫*图,毒害小姑娘吧。
想要问一句,又想着她都已经忘了端木雍容,没得再提起让她想起的,只能忍下这个话题,改口道:往后可不许再说了。
警告她道:你一个小姑娘家,也不害臊,这些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
说得慕容沅着恼了,才说你脾气好,又上来了。
穿上紫玉兰的绣花鞋下床,捋了袖子,然后语出惊人道:算了,还是我来帮帮你吧。
宇文极瞪大了眼睛,脸更红,这、这样……,可以吗?进展好像太快,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么想过,不……,能和她亲密一些当然也想,但是突然就这么来一出,叫自己没有丝毫思想准备,但似乎……,也挺好的。
慕容沅从旁边端了一碗凉茶过来,掀开他的袍子,看着那处小帐篷,对准就直接浇了下去,然后道:这样就能泻火了。
宇文极顿时哭笑不得,阿沅……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无奈道:你啊,就折腾捉弄我吧。
看着裤裆的一片潮湿水色,的确泻火,但是跟尿湿了一样,弄成这样,等下我还怎么出去?慕容沅只是一时兴起捉弄他,这会儿也后悔,是呀。
然后想了想,我让刘瑾升去给你拿干净的裤子来。
不行!宇文极急了,赶紧抓住她,气急道:这闹开了,笑话可就大了。
越发抱怨她,你非得让我把脸丢到外人面前才行?好啦,是我不好。
慕容沅笑嘻嘻告了罪,那就不叫人进来。
想了想,又道:你别恼,不如这样,你先坐到被窝里面去,脱了裤子,我拿到熏笼上面替你烤烤,一会儿就得了。
宇文极想了想,没有更好的办法,最后只得尴尬的同意了这个建议。
慕容沅背转过去,他脱了裤子,然后钻进被窝,里面还带着她刚出来的温度,和幽幽体香,才泻下去的那股子邪火,又腾的一下蹿了出来,真是好不尴尬。
赶忙拿被子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清了清嗓子,好了。
把裤子扔的远远儿的。
可是欲念这种事,一旦开头,就止不住,看什么都是旖旎缠绵的了。
慕容沅过来拿了裤子,抖了抖,对着弄湿了的裤裆笑道:扑,别说,还真的挺像是尿湿了的,羞羞羞啊。
她转身,放到熏笼上仔细的展平。
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宇文极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越看越上火,血液好像全部涌向了同一个地方,充血涨得自己难受。
不冷吧。
慕容沅并不知道被窝里面的变化,还过来替他掖被子,然后娇嗔道:谁让你一直嘀嘀咕咕说我呢?说的我好像很坏似的,我能不生气吗?本来我可是都在替你着想,真是没良心。
她是正常说话,宇文极看来却不一样,简直就是在软语娇嗔诱惑自己,更不用说心上人容姿殊丽,又靠的这么近,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再加上自己没穿裤子,□充血,实在是……,太考验自己的意志力了。
甚至就连心跳,都扑通、扑通跳的更快。
这会儿泻火了吧?慕容沅还在问道。
嗯。
宇文极应答着,声音都是轻飘飘的,带了一丝压抑的沙哑。
和那时十五、六岁在燕国不同,到底年纪大了,生理本能就会忘哪方面想,加上眼前旖旎的环境一催,再不生出点什么想法都不正常了。
那你好好呆着。
慕容沅站起身来,我去替你翻翻裤子,别烤坏了。
阿沅。
宇文极口干舌燥的抓住她的手,忍不住的欲念,你陪我坐一会儿。
这种时候,那还有心情管什么裤子?就算不得做点好事,有她陪着,也是好的,陪我说说话儿。
你怎么还在脸红?慕容沅神色诧异,一双翦水秋瞳亮晶晶的,仿似秋日镜湖里面跌落繁星,难道是屋里太热……话音未落,便被宇文极拉到了怀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唇已经覆盖上来,唔……,你占我便……,宜……等等,这小子身边不是没人服侍吗?怎地无事自通?舌头居然钻进来了,喂喂,还有手往哪里摸呢?还揉?你松开……慕容沅挣扎推人,可是宇文极的力气和她不是一个量级,根本就推不开,而且不知怎地,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类似的画面。
是谁?还有谁,也和宇文极一样占过自己便宜?----为什么看不清那张脸?阿沅,我心悦你。
宇文极气喘吁吁的说着,见她一直半推半就,迷迷蒙蒙,心里更高兴了,有一点小小的激动,你也喜欢我,对不对?才不是!慕容沅伸手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拧得那张俊美的脸变形,居然学会吃姑娘家的豆腐了!和当初被端木雍容强吻的委屈震惊不同,她和宇文极自幼亲密,第一反应是他占自己便宜,讨打,然后又问,我是不是真的嫁给你了?宇文极认真道:当然。
那算了。
慕容沅从前一直不肯嫁给宇文极,一则是因为没啥感觉,二则是想着他要回东羌的,所以就没答应,但是也说不上有啥厌恶的,反正他对自己很好,真要一起过日子也不算煎熬,凑合过呗。
于是大方的擦了擦嘴,反正都嫁给你了,就算没圆房前给你的一点甜头吧。
宇文极听了,先是觉得啼笑皆非,继而发觉了她迷迷糊糊的好处,干脆厚着脸皮继续扯了她,既如此,那就再多给一点好不好?一屋子旖旎缠绵j□j。
要说宇文极的年纪,早就安排了侍寝的人,可他从前过得战战兢兢的,登基以后又一心惦记慕容沅,更不用说眼下人在跟前,所以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
今日算是初尝甜蜜禁果,不免食髓知味起来。
那红润饱满的樱唇,又甜又香,像是灌满了蜜,越尝越是舍不得丢开。
慕容沅被他啃了好几回以后,不干了,你怎地没完没了?扭动挣扎间,忽地感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顶着自己,更不能再玩儿了,当即朝外喊人,刘瑾升你快进来,把你们主子带走。
阿沅,你回来。
宇文极掀了被子,下床要去抓她回来。
于是刘瑾升一进来,便看见沁水公主红唇微肿,鲜艳欲滴,旁边熏笼上皇上的明黄色裤子,皇上本人光溜着两条长腿正要抓人。
哎哎哎……,这是一个什么状况?玩闺房之乐就玩吧,何苦叫自己这个无根之人进来眼馋?赶紧背过身去,奴才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看见。
宇文极这才发现自己还没传裤子,要不是有袍子挡着,就连那兴奋的地方,都要被人看去了,不由恼羞成怒,狗奴才,给朕滚出去!当心挖了你的眼睛!刘瑾升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慕容沅先是被宇文极抓住,要甩手,继而见他光溜溜着两条腿,不由大笑,真是对不住,我忘了你没有穿裤子了。
又道:快进去被窝去暖和。
趁他尴尬走神,猛地抽了手,一溜烟出了门,在门口探了个头,裤子差不多干了,我在外面等你。
宇文极脸上神色五彩斑斓的,绚丽极了。
低头看看身下不肯偃旗息鼓的欲望,断了粮,这下可要怎么办才好?难不成还真的要自己解决,那也太猥琐了。
几番心理挣扎,最后又赏小宇文极喝了一碗凉茶。
☆、114记忆的碎片宇文极有一点小小的烦恼。
大太监刘瑾升见皇帝批完奏折就走神,而且走神许久,咳了咳,上前小声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说了,奴才们好去办呐。
说了,也没用。
那皇上与奴才道道恼,兴许能解闷呢。
宇文极瞥了他一眼,哼道:朕跟你一个太监说男人的烦恼,还能解闷?自己一边儿呆着去,罗里啰嗦的,惹人嫌。
刘瑾升做奴才几十年了,明白一个不能让主子生闷气的道理,不说别人,回头主子上火迁怒底下的人,也跟着倒霉不是?插科打诨逗个乐子,哄得主子散散心,也比让皇帝一个人生闷气要强。
于是陪了笑脸,辩驳道:皇上,话不是这么说的。
奴才十八岁才入宫,虽说后面二十年是个废人,前面十八年也是男人呐。
嘿嘿,这男人的烦恼,也是懂得。
见皇帝没有阻止自己胡说八道,便知猜中一半,接着道:咳咳,要说男人的烦恼嘛,无非就是三样。
宇文极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还真的听进去了,哦,那三样?男人的烦恼么,一是银子不够多,二是官帽不够大,三是女人不够好。
刘瑾升一本正经说道:头两样皇上自然是不用烦恼的,这后头一样……便是蠢死,也不敢说沁水公主的不是,嘿嘿,哪里去找沁水公主一样的仙人儿呢?依奴才看,皇上就不应该有烦恼。
狗奴才!宇文极踹了他一脚,说了半天,等于没说。
不过被他一顿胡编,话题倒是打开了,那个……,朕整天想着她,还想……,多亲近一些。
低声问道:是不是有点下流?原来皇帝是在烦恼这个?刘瑾升一下子乐了,只不敢笑出来,一脸严肃惊讶,皇上这是什么话?沁水公主已经嫁给你,是你的嫔妃,她服侍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皇上宠她,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扯上下流呢?再者古人不是说了,男女交合,乃行天地之道。
也就是说。
宇文极心头轻松了点,朕有些想法也是应该的。
应该,太应该了。
宇文极又问,你刚才那句话是哪个古人说的?刘瑾升讪讪一笑,忘了。
杜撰的,要按在哪个古人头上好啊?赶紧转移话题,总之皇上要想着和沁水公主亲近才对,要是不想,那不是身体有问题了吗?放屁!宇文极闻言真的狠踢了他一脚,你才有问题呢。
刘瑾升跌了几步,连滚带爬又回来,笑嘻嘻道:奴才当然是大大的有问题,根都没有了,哪里还能想女人的事儿?想了也是白想。
奉承皇帝,只能听说皇上吃肉,跟着高兴罢了。
宇文极撑不住笑了,骂道:朕吃肉,用得着你来高兴?看了看他,朕看你脑子里想法挺多,一准儿是下面没割干净,回头找人看看,重新割一回。
刘瑾升哭丧着脸,皇上,你别拿奴才开涮啊。
宇文极的心情好了起来,看来自己有点多虑,男人对女人有点想法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已经嫁给自己了么?略有一点心虚,阿沅现在还不清醒,自然是迷迷糊糊的好哄骗,等她清醒过来,会不会埋怨自己?这么想着,又纠结上了。
不过这点纠结,在见到人以后全都在了脑后。
慕容沅躺在树下晒太阳,刚好让一点阴影打在脸上,身子都晒得暖融融的,金色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折得身上的金线烁烁生辉。
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一双乌黑眸子迷迷蒙蒙的,透着几分娇软慵懒,你来啦。
宇文极的心便要立时化成水,搬了凳子,在她身边坐下。
慕容沅没有继续说话,依旧闭上眼睛,像是在太阳下午睡的小猫,伸展身体,然后又微微蜷缩起来,侧身的弧线十分优美。
微风起,有一片残叶落在她的青丝上,青丝如墨、脸白如玉,残叶倒好似一片低调的花。
宇文极原想伸手拂去,后来又觉得没必要,再低头,看着那红润饱满的唇,便忍不住想做一点天经地义的事儿。
偏偏赶上慕容沅想要起来,砰的一下,两个人脑门儿撞上,都是哎哟一声。
慕容沅揉着额头,瞪了一眼,小贼!你又想做坏事了。
宇文极听了哭笑不得,我怎地就是小贼了?采花贼!周围的宫人都默默的退了下去,避之不及。
宇文极想起刘瑾升的建议,对付女人,有时候要厚脸皮才行,于是咳了咳,既然你都说我是采花贼了,不采花,岂不是徒有虚名?伸手按住她单薄的肩,俯身将唇印了下去,----昨天只顾激动,还没有细细品尝味道呢。
少年与少女的亲吻,宛若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般美好。
他轻轻的,在那柔软的红唇上面留恋,沾湿了,探入了,在舌尖接触的一刹那,像是有电流同时击中两人,酥酥的、麻麻的,奇妙而美妙的感觉。
宇文极绽出笑容,眉眼仿似沐浴在金色阳光之中,你也喜欢啊,阿沅。
慕容沅更多的是震惊,是吗?自己好像也有一点点感觉,这是因为喜欢吗?可是看着那张俊美无匹的脸庞,为什么……,在脑海里浮起另外一张面孔?那个人和宇文极长得不一样,面容冷峻、霸道,恍惚还看到自己委屈掉泪的样子。
等等……,那面庞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可是正在努力搜索,宇文极便再度侵入自己的口腔,那湿漉漉的舌,在自己的唇齿之间游走,一遍又一遍的缠绵起来。
唔……,伸手抓住他的魔掌,却掰不动,还在自己胸前轻轻揉捏,还有、还有,怎么整个人都压了上来。
阿沅……宇文极觉得自己像是要燃烧起来,顾不得竹椅吱吱呀呀,只顾搂着她反复的亲吻,唇、舌,脸颊,眼睛,额头,每一处都让自己无比留恋,我……,只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一辈子都做这种羞羞的事?下流的家伙。
慕容沅推不开他,微微着恼,特别是下面渐渐多出来的家伙,硬.梆.梆的顶在自己的小腹上,呸呸,男人怎么都这么下流!脑海中,忽然又划过一副画面,那个冷峻霸道的人将自己压在床上,还……,脱了自己的衣服!!忽地面色一变。
终于想起那张面庞属于谁,不正是……,在高台上同样求娶自己的端木雍容吗?仔细一想,很快便确认了猜想没错,那张面庞正是属于他!可是端木雍容跟自己有什么交集?不不不,自己怎么会和他亲热呢,太荒唐了。
阿沅?宇文极对男女之事很是生疏,一面满足,一面不忘观察她的表情,见她脸色难看,赶忙停下动作,是我弄疼你了么?又疑惑,自己没做什么粗鲁的事啊。
慕容沅蹙了蹙眉,你起来。
虽然宇文极脾气很不好,但是她就是他的命门,眼下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不敢继续造次,当即爬了起来,你别生气,我只是很想你。
慕容沅的脑子不太清醒,但还有些理智,明白自己的迷惑不能对宇文极说,要是他知道自己想着别的男人,又该炸毛了。
见他惶惶不安,反倒不好意思,没事,就是你太重了,压着我了。
宇文极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脸红红道:要不……,我躺在下面?慕容沅狠狠瞪他,没好气道:除了这事儿,你就再不能想一点别的了?!起身回了屋子,怕再被宇文极厚着脸皮缠上,没敢去床上卧着,而是坐在书案前写字。
一面抄着诗词,一面继续琢磨,真是奇了怪了,怎么两次和宇文极接吻,自己都会想起端木雍容呢?而且那些画面还很真实,仿佛真的曾经发生过一样。
******两个月了,甘河城外高台的一幕还是记忆犹新。
端木雍容用手拨着御案上的奏折,心思飘飘忽忽,想起那个娇小的身影,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动情,就那样的夭折了。
她对自己视而不见,眼里连一丝愧疚都没有,真是狠心绝情,反倒是自己这个大男人拿不起、放不下,牵肠挂肚到如今,真是可笑!皇上。
聂凤翔在门口请了安进来,那个……,大伙儿让臣来说个事儿。
他在军营里面混惯了,官腔还不标准,不过跟龙椅上的皇帝有过命交情,倒也不必太在乎,只要大的规矩不错就行。
又是那件事?端木雍容挑眉问道。
是。
聂凤翔硬着头皮,把众人商量好的说词一气儿说了,皇上今年二十八岁,眼看就要将近而立之年,却还没有皇后,更无子嗣,这件事确实说不过去。
从前是惦记这沁水公主,现今她都已经嫁了人,不相干了,大伙儿挑选了一下,觉得程家的三小姐和冯家的大小姐都不错,皇上你挑一个喜欢的,好早点把立后的事定下来。
挑一个喜欢的?端木雍容轻声嘲笑,自己喜欢的,已经嫁给别人了。
----三年约定终成空。
皇上……行了。
端木雍容冷然打断,起身道:不要啰嗦,朕会考虑的。
他不带太监和宫人,自己出了大殿,往寝宫内去躲一躲清净。
大秦的皇宫是西羌旧址改修的,基本上没怎么动。
因为西羌皇帝好享乐图安逸,虽然国不怎么大,兵力不怎么强,皇宫倒是修得富丽堂皇,丝毫不比燕国皇室和东羌皇室差,----偌大的后宫,却是一个主子都没有。
砰!端木雍容重重一拳砸在树上,震得落叶飘飞!为什么她那样绝情,自己还是这般念念不忘?为什么她回到燕国皇室呆了几年,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不由再度回忆当初的情景,恼恨心痛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不对……,好像有点不对!仔细想想,她已经恢复了燕国沁水公主的身份,就算不喜欢自己,直接拒绝,也是有底气的,根本就用不着耍什么花样。
当时她一出来,便就欣喜的看向了宇文极,喊了她的名字,与其说是对自己视而不见,还不如说……,是没把自己当一回事,就好像和自己很陌生,只是泛泛见过几面而已。
而且当时自己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她还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根本没有一丝愧疚和歉意。
这都还罢了。
就算她对自己绝情绝义,就算她早就喜欢宇文极骗了自己,可是她……,当初是多么深恨赵煜啊,怎么会那样温顺听话?怎么会那样亲近毫无嫌隙?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亡国之恨,杀父之仇,哥哥问什么就回答什么!难道赵煜给她服食了什么药?以至于神智不清。
端木雍容想到此处,心情说不好是担心难过,还是欣喜,但却坚定了一个念头,小公主多半有点问题,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不查清楚,自己这一辈子都难以放下。
皇上。
有宫人一溜小跑过来,低声禀道:外头有消息回报。
见皇帝面色不虞,赶忙补了一句,是有关沁水公主的事。
端木雍容挑眉,传。
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色的人,在宫人的引领下过来,行礼道:给皇上请安。
端木雍容皱眉摆手,说事。
低阶军官忙道:是这样的,末将和邵万忠将军在同一军营,昨儿刚巧去营帐送点东西,在外面听见他和邵棠姑娘争吵,说了什么‘当初要不是我们费尽心力帮你撵走沁水公主,后面能有你的好日子?现在想翻脸不认人,一点残羹剩饭就想打发人。
’,后面来人撵开末将,就没听真切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端木雍容脸色难看极了。
那军官虽然紧张,但是情知皇帝重视此事,少不得又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还添油加醋补了几句,邵将军的嗓门儿很大,这话绝对是他说的,末将可不敢瞎编。
虽然后面的话末将没有听清楚,但是远远的站着,没多会儿,就见邵棠姑娘怒气冲冲出门,屋子里还砸了一个茶盅,摔得粉碎。
端木雍容让人打发了十两金子,下去吧,把自己的嘴缝上!末将明白。
低阶军官俸禄不多,别看只是几根金条,按俸禄算,足够自己干上七、八年的,欢天喜地的捧着金子告退而去。
端木雍容仔细回想了一下,前几天邵棠向自己讨情,想要加封邵万忠一个侯爵,可是他虽是邵棠父亲的旧部,但却没有什么功勋,自己便给否决了。
看来是她没有给邵万忠讨得好处,两人起了争执,----但费尽心力帮你撵走沁水公主又是什么?说起来当初沁水公主走失是个谜,难道……,谜底就在这儿?她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邵棠设计撵走的,所以……,甚至对自己有了什么误会?!出云七虎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儿的,这事儿,还得另外交给别人去查。
这一刻,端木雍容的眼光比乌云还黑,像是雷雨即将来临的夏夜一般,电闪雷鸣、青光激飞,激起海面上波涛汹涌的浪潮,即将吞噬一切。
******行的通吗?宇文极把书信递给姬暮年,不放心道。
有七、八成把握。
姬暮年正色回道:赵煜有个沾口水翻书的毛病,看信也应该一样。
又问:公主写了好几张吧?是。
说到这个,宇文极不由目光阴沉,阿沅不记得赵煜做的恶事,还埋怨我没有早点提醒她回信。
什么都写,一点点小事都不漏过,足足写了八张纸,要不是为了你的那个计策,真是一张都不想给赵煜看!姬暮年淡淡道:目前不宜动兵,这个法子最是润物细无声,虽说阴毒,但是对付赵煜那种丧心病狂的人,也不用计较这些。
论阴毒,谁比得过他?宇文极一声冷笑,继而还是不太放心,虽然你说的有七、八分把握,但万一……,赵煜不像你想的那样做呢?这种事主要还是看天意。
姬暮年回道:如果真的失策了,甚至被发觉了,也不妨碍咱们什么,东羌不好动兵,赵煜也是一样。
皇上这几年只管励精图治,让东羌好好的休养生息,将来的事才能另议。
后面几句其实是敷衍,自己一心算计赵煜,但却不希望东羌对燕国用兵,毕竟自己是燕国人。
怕宇文极不放心,而中断了这条最省时省力的计策,又道:皇上不用担心,就算赵煜他改了习惯,或者谨慎,不用手指沾口水翻信,只要他肯翻阅,也一样会有效果的,只是效用慢一些。
但是长年累月,只要公主的信不停送去,终会起效用的。
毕竟赵煜虽然心思阴毒狠辣,为人极端,但还是很舍不得公主的,不会对她的信置之不理,不然也不会将她留在身边那么些年,所以这信他一定会看。
试试吧。
宇文极并不对此报太大的希望,转而道:不论此事成与不成,朕都会替阿沅报囚禁折磨之仇,毁了誓言,得报应,朕也在所不惜!******日子平静,天气越来越冷,慕容沅终于迎来在东羌皇室的第一个新年,来东羌将近两个月,年夜宴上再推脱水土不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她已经嫁给宇文极,是他的嫔妃,算是宇文家的媳妇儿,没有一家子团聚单独推诿的道理。
不论如何,今夜都是要出席露个面儿的。
可乐在选衣服上为难,问道:是穿东羌的服饰,还是燕国的?就穿东羌的。
慕容沅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虽然不记前情,但是神智倒是清楚了一些,----自己远嫁他乡,何苦标新立异做众人的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燕国的人吗?入乡随俗好了。
亲手挑了一支绢制的多瓣牡丹,簪于鬓畔,殷红恍若鲜血一般的颜色,明艳艳的,衬得面盘白皙如玉,平添几分明媚颜色。
身上东羌皇室惯用的鲜艳搭配,明黄色的上衣,掐宝蓝色的边儿,腰间束深红缎带,下裙层层叠叠,褶皱之中却是大有文章。
每走一步,藏在百褶裙里的金丝便盈盈闪动。
宇文极赶过来接人,见了,不由满眼的惊艳之色,赞道:当初这套衣裙送上来的时候,朕还嫌花哨,不想你压得住,穿起来倒是更华丽好看了。
是吗?慕容沅整理着腰间几个大小不一的荷包,绣功精致美丽,还在荷包下面坠了金铃铛,小小的,不是很响,动一动便发出悦耳的簌簌声。
觉得好玩儿,便抬起手转了两个圈儿,群摆展开仿若孔雀开屏一般。
众人都夸好看,她却笑道:这么华丽,简直就像一个活体的麻豆。
麻豆是什么?宇文极问道。
慕容沅眼前又闪过一副画面,众人为着自己,夸自己穿得好看,自己抱怨衣服太过华丽繁复,金光闪闪的像暴发户一样。
然后……,又是那张冷峻沉毅的面容,安慰自己说衣服不错,阻止了自己,----为什么又是端木雍容?自己怎么总是想起他?真是好没有道理。
怎么了?宇文极担心的看向她,上前来,阿沅。
没事。
慕容沅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不说记忆荒诞,便是他不被吓着,也要责备自己胡思乱想,而且还是想着别的男人。
自己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不应该再想别人了。
走吧。
慕容沅将心事压了下去,对他笑道:时辰快到了,咱们别在这儿磨磨蹭蹭的,等下去晚了,太后娘娘肯定更加不高兴。
☆、115把生米煮成熟饭?别担心。
宇文极目光温柔说着,语气坚定,一切有我。
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这高个儿替你顶着呢。
你的意思,说我是矮子咯?宇文极哭笑不得,叹气道:阿沅,你怎么尽是拧着说话?不是最好。
慕容沅嘴里凶巴巴的,心思却是飘忽,看着他,怎么地回了东羌几年就不一样了?动不动就这么柔情绵绵,还知道为自己挡风遮雨,脾气也变好了,以前那个坏脾气的家伙,去哪儿了?戳了戳他,低语道:你最近变了许多呢。
是吗?宇文极和她一起坐在御辇里面,起了兴致,那你喜欢从前的我呢?还是现在的我?或者……他咳了咳,都喜欢。
慕容沅扑哧一笑,你还要脸不要?斜斜睨了他一眼,一个都不喜欢。
宇文极被她噎住,抓了她的手,腆着脸道:早晚会喜欢的。
他低声道:反正你都嫁给我了。
这是事实没错,但却有点心虚,阿沅,要是我做了瞒着你的事,你会不会生气?再也不理我了。
什么事?慕容沅哼哼道:这么心虚,是不是调戏人家大姑娘了?宇文极拿她真是没法子,明知道她在胡扯,还是解释道:当然没有!我到哪里去调戏大姑娘?胡说八道。
见她眉眼笑盈盈的,想了想,唔……,也算有吧。
从前在燕国的时候,自己想着要回东羌,再也得不到她,总是着急,现如今人在身边总算安定多了,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还真有?慕容沅的眼睛晶晶亮,伸手拧他,胆儿肥了。
宇文极低声笑道:是肥了,你咬一口。
趁机搂住她,你就是那大姑娘。
御辇外面就是宫人仪仗队伍,加上快到年夜宴的大殿,不敢放肆,只搂住软香温玉细语,我只调戏慕容家的大姑娘,你说好不好?慕容沅伸手推他,啐道:我看你脾气是变好了,人却变下流了。
宇文极辨道:这不叫下流,这叫……,叫恩爱。
慕容沅抿了嘴儿笑,带了几分得意,平时瞧你一本正经挺老成,在我面前,就变得跟小孩子似的……因为喜欢,所以情绪被牵引不得安放,是这样的吗?其实从小到大,他对自己的独占心理都很强,别人但凡靠近自己一点,他就着急,他就炸毛,一颗赤子之心毫无遮掩。
自己从前一直都不肯接受,何尝不是怕伤害他?而他因为要回到东羌,也是一面霸道的围着自己转,一面又委委屈屈的让自己找个好男人嫁了。
那么现在呢?彼此既然已经走到一起,是不是互相珍惜才对?应该是吧。
可是自己的心里,总是时不时的浮现端木雍容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像是有一团迷雾挡在前面,掩盖了叫自己不想看到的东西。
阿沅?宇文极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渐渐僵硬,一直保持同个姿势,不由问道:你怎么了?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什么不妥的地方,想了想,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是不是怕见到母后?我不说了,有我呢。
我知道。
慕容沅扭回头看向他,看着那情意绵绵的眼神,感受他环在自己腰间沉稳有力的双臂,甚至因为紧贴,还能感受那一下下的心跳。
他待自己,从来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况且已经嫁给了他,不应该有隐瞒才对吧?她皱起眉头,不知从何说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似的。
宇文极心头微跳,但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起什么,试探问道:哦,怎么会突然这样说呢?你觉得……,忘了什么?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
慕容沅在他怀里轻轻摇头,嘀咕道:大概是我病的脑子都有点糊,所以才生出一些没道理的念头。
宇文极正要细细盘问几句,御辇停了下来。
抬眼一看,前面大殿已经是一片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只得将心思暂时压下,携了慕容沅的手下辇,走,先参加宴席,别的事我们回去再说。
慕容沅在他的牵引之下,探头走出御辇,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沁水公主嫁到东羌好几个月了,一直被深藏朝云宫,就算太后娘娘几次三番都请不出来,还得亲自过去探望。
眼下同皇帝一起下了御辇,一身绚丽奢华的衣裙,头上珠翠环绕,腰间环佩珊珊,容姿殊丽、清美绝伦,真是想不叫人瞩目都难。
那样嫣红恍若滴血一般的牡丹绢花,簪于鬓畔,换做别人早就只见花不见人,偏她身量小小,却能压得住任何华丽装饰。
即便站在皇帝身边,也没有任何高攀不上,她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气韵,像是星子般熠熠生辉。
皇帝俊美,公主绝色,一路并肩携手走来,有如一对新婚燕尔的帝后夫妇。
端木太后看在眼里,心里微沉,这个沁水公主实在是太过出挑,身份也尊贵,以至于和皇帝站在一起,是那样的相得益彰。
完美的,好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那个皇后的位置非她莫属,别的女子都难以压下她的光辉。
宇文极和慕容沅渐渐走近过来,十分有默契的,互相微笑对视了一眼。
人群里一片小声议论,沁水公主果然名不虚传,神仙一般的人物。
是啊,难怪皇上看得紧,端木家的……嘘,当心自己的舌头,少说少错。
不过沁水公主容色无双,身份尊贵,往后别的嫔妃可就有的发愁了。
宇文极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嫔妃,所谓后宫,除了端木太后以外,住着都是太妃们和未出嫁的公主,都是看戏不怕太高的主儿。
反正争宠也跟她们无关,后宫闲着无事,乐得看看皇帝后宫的乐子,打发漫漫人生。
慕容沅听得一片议论,也不管,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阿沅。
宇文极将她拉了起来,先给端木太后行了礼,然后道:走,坐到朕身边去。
皇帝让宠妃坐在身边,原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他没有让慕容沅在旁边设个小凳子,而是和自己并肩坐下,那……,可是皇后的位置!啧啧,了不得了。
有的热闹。
周围的女眷们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皇帝让沁水公主坐了皇后的位置,等于当众扇了端木太后和端木家一耳光,----公主还罢了,后妃们都是受过太后的辖制的,个个心里畅快,巴不得这出皇帝和太后的对仗,打得更热闹才好看呢。
端木太后的指甲掐进掌心,心下冷笑,热闹的还在后头呢。
要说后妃里面,最最和端木太后不对付的人,非南宫太嫔莫属,也就是宇文极小时候跟慕容沅说过的八八王妃。
她是先帝被贬赐死的夏贵妃臂膀,因为貌美,也是多年盛宠,先后生下三个皇子和两个公主,全都没有养大,这里头和太后的恩怨真是深了去了,可以说比海还要深。
如今先皇驾崩,夏贵妃和余姚公主均被赐死,楚王被贬安郡王,还被分封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她眼下没有丈夫,更无子女,连个依傍的人都没有,往后一辈子混吃等死,有什么乐趣可言?又还有什么可怕?因而见端木太后脸色不好看,反倒故意赞道:早就听说沁水公主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妾身还不信,今儿一见啊,不但信了,简直有过之而无及,天下无双啊。
脸上笑吟吟的,啧啧,往后可真是后宫三千无颜色咯。
端木太后皮笑肉不笑,悠悠问道:小辈们美不美的,与你何干?先帝都不在了,咱们这些做长辈的都一样,有好吃好喝的就行了。
南宫太嫔听她话里威胁,偏要故意刺她,撇嘴道:妾身这是见皇上得了心爱的人,替皇上高兴,金童玉女一般的人物,谁不羡慕啊。
说来说去,就是说慕容沅和宇文极更为般配,端木家的姑娘比不上,处处针对皇后那个宝座。
这叫端木太后忍了又忍,当着众人,今儿又是年夜宴席,只能暗恨道:少说几句,别吵吵嚷嚷的,打扰大伙儿等下看歌舞的兴致。
南宫太嫔听了笑笑不答,一脸快意。
慕容沅并不记得之前的事,只觉这群后妃直来直去,可没燕国皇室含蓄,忍不住看了宇文极一眼,只见他气定神闲,显然是早就习惯这种场面,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罢。
刘瑾升在旁边高唱一声,宴席开!数十个着装绚丽的舞姬围了上来,管弦响起,调子略有一些异域风情,舞姿也是和汉人不太一样,别有一番风味儿。
慕容沅只好假作淡定,坐在宇文极身边,开始欣赏东羌年夜宴上的皇室歌舞。
可是她淡定,别人不淡定,两个金枝玉叶的小姑娘盯着她看,在下面议论,一个年岁略小一些,惊讶道:咦,沁水公主的眼睛怎么和云郡主一样?另一个长得高些的像是姐姐,拉了拉她,行了,十三,别说了。
十三公主跺脚道:为什么不让说?她声音清脆,又大,连歌舞声都盖不住,我就是觉得她们眼睛都很漂亮,好看啊,沁水公主是这样,云郡主也是,两个人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呢。
慕容沅听得十分好奇,低声问道:云郡主是谁?宇文极脸色微变,又不好大声喝斥妹妹们,只得朝刘瑾升递了个颜色,叫十二和十三安静一些,别嘀嘀咕咕的。
刘瑾升赶忙下去。
十二公主看了一眼,飞快斥道:你胡说!她状若喝斥妹妹,拔高声调,云郡主是和出云王在一起的,哦不……,是和现在大秦皇帝在一起的,是他的师妹,怎么会和沁水公主一模一样?顶多就是有点像罢了。
宇文极一声断喝,你们俩说够了没有?!十二公主和十三公主都闭上了嘴。
当年余姚公主还在的时候,带着她们,以及后来死去的十四公主,是近距离见过所谓的云郡主的,眼下婚姻嫁娶被太后拿捏着,不得不跳出来演一场戏。
可是讨好了太后那边,又得罪了皇帝,两个人都是低下了头。
慕容沅的表情十分复杂,----她们是什么意思?什么云郡主和自己长得像?还和端木雍容联系在了一起,隐隐的,像是蛛丝马迹要连成线了。
偏偏一场歌舞刚好结束,端木太后在这个时候插话笑道:哀家仔细瞧瞧,也觉得沁水公主和云郡主挺像的,特别是眼睛,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对了,就连身段儿都是差不多呢。
她说话,宇文极可不好高声喝斥。
端木太后并不知道慕容沅有些失心疯,虽然听得她问云郡主是谁,也不过以为她是在装样子,而今夜之所以挑开此事,就是故意要让引得众人去联想,这个沁水公主,到底是不是和大秦皇帝有瓜葛。
将来含含糊糊说不清,名节上有了问题,别说痴心妄想做皇后,就是宠妃,也没有她的份儿!要说东羌皇室见过云郡主的人还不少,成年的皇子们走了,公主们嫁人了,但是除了这些,还有太后和十二公主、十三公主见过她,徐贤妃、王美人见过她,前者是被蛇咬的常寿公主之母,后者是死了的十四公主之母,以及在她们身边服侍的宫人们,都是见过她的。
先头两位公主议论嘀咕,就已经惹得旁人瞩目,现在端木太后这么一说,那些见过云郡主的人,更是忍不住好奇看了过来。
特别是徐贤妃和王美人,一个被云郡主救了女儿,一个间接地因为云郡主死了女儿,都是对她印象深刻,今夜这么仔细一瞧,沁水公主的眼睛,果然和云郡主一模一样!两人心下都是惊疑不定,却不做声。
慕容沅微微蹙眉,虽然也是满心的疑惑,到底估计宇文极的面子,没有多问,而是打圆场道:快让接着上歌舞吧。
热闹起来,省得大家都盯着自己看。
宇文极眼角微挑,颔首道:上歌舞。
******阿兰若,云郡主是谁?月华如水,慕容沅声音清浅问道。
宇文极看着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好。
不愿意提起端木雍容,更担心她想起那些惨烈的往事,会不会精神崩溃?就好比一个人在美梦之中行走,突然叫醒她,让她睁眼看清楚现实的残酷,是何等残忍?可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她一辈子这么神魂不清。
----但告诉她,会不会失去她?宇文极犹豫不定,嘴上像是被封了铅块一样,沉重的开不了口,只能轻轻地、温柔地揽住她,生怕她下一刻就会离开自己。
你知道吗?好奇怪的。
慕容沅却决定坦诚以对,轻声说道:有好几次,我都突然想起端木雍容,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在梦里和他相处过似的。
可是他,当年不是跟你一起回了东羌吗?我又要到哪里去见他呢。
宇文极听得一阵无言紧张。
但是……慕容沅低垂眼帘,纤长的睫毛投下淡青色的阴影,刚才两位公主说什么云郡主,和端木雍容在一起,还是他的师妹,说不来是何缘故,我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微微蹙眉,阿兰若,云郡主到底是谁?真的长得和我相像吗?现在人在哪儿?或许我见一见她,就能解开心中的迷惑了。
阿沅。
宇文极语调恍若飘在云端之上,要怎么说,云郡主其实就在跟前,就是她自己?要让她再回想一遍,当年是如何国破家亡,如何痛失父亲的吗?要让她想起自己是如何失忆,如何被亲生哥哥逼疯的吗?算了。
慕容沅摇了摇头,眼睛长得像的人太多,不算什么,至于我想起端木雍容……,嗯,大概是之前病得糊涂了吧。
心里出于某种本能,不愿意再继续探究下去,仿佛再挖掘,就会看到黑暗不能直视的东西。
她绽出明媚笑靥,阿兰若,你会永远永远陪着我对吧?当然。
宇文极握住她的双手,小小的、软软的,在自己的掌心之中,不论天涯海角,不论海枯石烂,阿沅……,我都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轻声迟疑,你也要永远像现在一样,不离开我。
好吧。
慕容沅窝进了他的怀里,温暖、安宁,我不离开你。
******年夜宴席后,宇文极每天尽量更多时间陪着慕容沅,眼下新年不早朝,除了一些与大臣们必要的会面和宴席,其余时间都呆在了朝云宫。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说不出的隐隐不安。
特别是慕容沅越来越粘着自己,越来越亲近,然而越是甜蜜,就越发的害怕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当着慕容沅没有表现出来,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若有所思。
----皇帝有点不对劲。
刘瑾升看在眼里,琢磨着,还是那天年夜宴上的事儿闹得,自己从前虽然没有见过云郡主,但是太后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两位公主多半也是被太后挑唆的,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怕多了。
听说云郡主是大秦皇帝的师妹,当时就住在出云王府,两人十分亲密,不知怎地和沁水公主扯上了关系,想了好几天都琢磨不出来。
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而是皇帝到底在烦恼什么,因而试探问道:大过年的,皇上这是在烦恼什么呢?宇文极望着深蓝色的夜幕,皎洁的月光,出神了一会儿,往朝云宫方向看去,自言自语道:如果朕把一切都做到了最好,最大的努力,把一颗心全掏给她,但却还是留不住她,……要怎么办?想一想,都觉得难受。
刘瑾升听不明白了,皇上是说沁水公主?她都已经嫁给皇上了,成了皇上的嫔妃,有什么留不留的住的?----难不成还有人敢跟皇帝抢女人?!除非对方也是天皇老子!等等,心头忽然一跳,如果……,对方也是一个皇帝呢?先是觉得这个想法荒唐,继而再想到年夜宴上的那一幕,似乎隐隐和大秦皇帝有关?虽然不明白到底里面有何纠葛,但显然和大秦皇帝脱不了干系!刘瑾升的心思转了又转,口舌干燥,也就是说……,不知道什么缘故,大秦皇帝有可能来抢沁水公主?或者说是,沁水公主要跟大秦皇帝走?所以眼前这位主子,才会如此忧心忡忡的。
乖乖,这可了不得了!这要是两国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打架,那可不是撸袖子抡胳膊,这江山社稷都是要动乱起来的,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
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这个位置,还想安安稳稳多过几年好日子,可不要打仗,可不要变天,----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帮一帮皇帝,也让那沁水公主没有他念。
对了,生米煮成熟饭不就行了。
刘瑾升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不论那沁水公主心里有啥想头,跟皇帝把那桩好事一办,大闺女成了小妇人,她还能跑到哪儿去?还有什么脸面跟别的男人跑?就是大秦皇帝那边,也不会要一个残花败柳的。
于是让人秘密找了一份好东西,交待了,不敢给皇帝下药,只管往沁水公主的吃食里面放,到时候怎么行事全看皇帝的意思。
皇帝要是主动把人给办了,也怨不了奴才不是?嘿嘿,刘瑾升心头暗笑,话说到了那种关头,软玉娇香发痴发媚,嘴里喊着要亲热一点,再把衣服一脱,有几个男人忍得住?就是自己这个太监想一想,都觉得莫名有几分激动呢。
☆、116春风一度宇文极没有嫔妃,每天都是和慕容沅一起用膳。
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主,都是养尊处优的人,从小含金汤匙长大的,纵使经历各种剧变,但在物质上基本没有吃过苦,口味都挑剔的很。
二人单独用饭的时候,大宴席上的大菜、热菜、惯例菜是不要的,每样都紧着自己口味儿,少而精,一碟子不多,但是琳琅满目的摆满大半桌子。
慕容沅有喝甜汤的习惯,诸如金丝南瓜羹、桂花酒酿之类,宇文极基本不碰,于是今儿的百合莲子羹,便成了刘瑾升放药的首选。
迷药是专门挑得,千金难得一丁点儿的好东西,喝了不伤身子,但却有持续的催情效用。
用膳的时候,刘瑾升眼巴巴的在旁边斜眼瞅着,不时的瞄上一眼。
眼见雪碧亲手盛了莲子羹,八分满,放了金边汤勺,朝着慕容沅走去,……对了,对了,等下沁水公主喝了,过几柱香的功夫就会起效。
而那个时候,皇帝还在陪沁水公主说话,并且通常会把人撵出去,两个人单独相处,一准儿就成事了。
刘瑾升在心里偷乐,又嘀咕,皇帝不会办了好事,回头来追究自己吧?等下早点把碗盏收拾了,反正那药放得不多,有那么点意思,让沁水公主挑逗一下,多半就能够办成好事的,回头皇帝就算怀疑,也吃不准。
正这么想着,就听扑通一声,雪碧连人带汤摔在了地上。
连个汤都端不好?!宇文极不悦道。
算了。
慕容沅倒是一贯的好脾气,还问了一句,快起来,别叫碎瓷片扎着手了。
回头朝他笑道:不值得生气。
雪碧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谢公主殿下关宏大量。
刘瑾升又气又急,又是心疼自己重金买来的好东西,呵斥道:主子恩典,还不快滚下去!又喊人,把地上收拾了,别打扰皇上和公主殿下用膳的兴致。
雪碧被人拉了下去,宫人们动作利索,很快就把地上拣的一片碎瓷都不剩,因为主子还没吃完,不敢扫地上的瓷粉碎屑,可乐告了个罪,等下主子们用完膳,请先从另外一边走,免得扎着了。
宇文极正在说话的兴头上,被打断,颇为不悦,只是慕容沅都不计较了,再喊打喊杀的显得自己小气,更好像是存心跟她抬杠。
因而忍了不悦,将自己的面前的银鱼羹递给了她,先喝这个,我尝了一口,味儿还不错的。
他俩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吃吃我的,我吃吃你的,都不嫌弃。
慕容沅端起来喝了两口,点头道:今儿做得不错,挺鲜。
一时满足,干脆顺嘴把一碗都喝完了。
行了,就喝这些吧。
宇文极不敢让她多吃,因为姬暮年说过,她体弱,调养得慢慢儿的来,否则不消化反而受不住,所以尽力在吃食上精心搭配。
仔细端详她,这两个月倒是长了一点肉,有成效就好,不用急,免得欲速则不达。
嗯。
慕容沅应了,她本身就是个大夫,明白七分饱养胃的道理,并不贪吃,只侧首吩咐可乐,甜汤喝不下了,你去泡一壶木樨清露茶,等下消食用。
起身来,和宇文极去了庭院,绕弯儿消食去了。
刘瑾升抽了一个空儿,找到雪碧,我说你真是笨死的,好好的汤,怎么就端不稳砸了?坏了皇上的好事。
奴婢、奴婢手滑。
雪碧低了头,小声道。
回头再收拾你!刘瑾升眼前窗外主子们已经下了台阶,不敢逗留,跺了跺脚跑了出去。
雪碧长长松了一口气,----汤是自己故意失手的,不然的话,回头谁知道会有什么罪名落下来?可是不答应刘瑾升,他想把自己弄出朝云宫易如反掌,便是找个罪名打死了自己,不定还没人敢来收尸呢。
这下好了,他另外想他的法子,不与自己相干。
******慕容沅伸手在浴池里滑了滑,指尖感受着微烫的温度,满意道:正好。
她洗澡一向喜欢多泡一泡,水也洗得热,特别是冬天冷,基本上都是跑得红通通才出来,才觉得浑身舒展通泰。
可乐笑道:公主殿下细皮嫩肉的,倒是洗得烫。
慕容沅一脸认真道:你不懂,热水会让血脉流动更快,促进循环,还能缓解身上的疲劳,晚上睡得也香。
可乐和七喜互相对视一眼,抿嘴儿笑,便是千好万好,也只得主子们才能用这么多热水,奴婢们是不敢想的。
知道她不喜欢被人看了身子,服侍脱了外衫,便一起告退出去,等下需要添热水的时候,请公主传唤。
慕容沅踏着木板小梯,进了浴池,冬天用的内室浴池不算大,其实也就是一个比较大的木桶而已。
不过对于她的娇小身量来说,还是够宽了,舒展胳膊,伸长腿,也是绰绰有余,唔……,真是舒服呀。
散了一头如云青丝在后面,迷了眼,手臂在里面轻轻划着,脚晃一晃水,感觉就像是一条小鱼儿,在温暖的海洋里面畅游似的。
热水的水汽氤氲上升,白雾迷蒙,身体渐渐热了,全身三千六百五十个毛孔,都像是吸足了氧气,心情跟着好了起来。
这样舒服了没多会儿,慕容沅就发觉身体有些过分的热,还……,还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像是被掉在了半空,上不去,下不来,猫儿抓心一样的不舒服。
哗啦一声水响,她从热水里面坐了起来,喊道:来人!可乐和七喜以为是要加热水,提了热水壶进来,却见她皱着眉,表情不好,慌得赶忙上来问道: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不知道。
慕容沅觉得自己晕乎乎的,迷糊道:可能是泡得太久了,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没劲儿,心里更有一团火似的在烧,你们……,快把我捞出来。
可乐赶忙扶住她,七喜上去搭了一把手劲,还别说,摸着是要比平时烫,都是心下奇怪,----以前比今儿泡得更久都没事,今儿这一壶热水都还没加,怎地就发晕了?可是也顾不得多想,赶忙帮着擦净了,揉了头发,然后扶到床上躺下。
按理说,从浴池里面出来一会儿就会散热,但是慕容沅这次却不按道理走,身体的温度一直退不下去。
她觉得越来越不舒服,身体里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形容不出来,反正就是难受、难受,像是想挠却挠不到一样的着急,哎呀。
她口干舌燥,我是不是发烧了?好渴,快端碗茶给我喝。
可乐端了温温的茶喂她,一面朝七喜递眼色,做了一个口型,找皇上。
这位可是皇帝的眼珠子,要是有个什么,耽误了,底下做奴婢的死十次都不够!这边喂完了茶让她躺下,打量着,忧心忡忡道:怎地突然就发烧了?摸了摸,要说发烧吧,也不太像,只是有一点点烫而已。
但是瞧公主紧闭双眼,眉头微蹙,明显是身体不舒服的样子。
----不由提起一颗心来。
宇文极的寝宫离朝云宫很近,这是他自己特意安排的,闻讯片刻就赶了过来,直奔慕容沅的寝阁,到了床边,伸手摸了一下,诧异道:怎地突然发烫了?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微凉,慕容沅顿时觉得舒服了不少,你过来,让我凉快一下,好不好?声音又软又糯,娇滴滴的,阿兰若……她眸子半睁半闭,带着一丝难以描画的慵懒妩媚,撩拨人的心弦,你怎么还不过来?宇文极觉得唇干舌燥,这样的诱人的她,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
其实心下明白,肯定是有人给她下了迷药。
今天刘瑾升好像一直心神不宁,多半是那家伙干的,可是眼下没有功夫找他算账,低声喝斥,都出去!谁也不许进来。
可乐和七喜早就看傻眼了,这这这……,沁水公主分明是在勾引皇上啊。
一双乌黑的眸子迷迷蒙蒙,嘴唇微张,还喊道:过来抱抱我呀,让我凉快,真的好热……露出宛若编贝一般的牙,粉色的舌,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两个人都不敢再看,赶忙无声无息退出去,关了门。
阿兰若。
慕容沅等得有些着急了,自己爬了起来,抓了他的手咬了一口,我生气了!叫你你不理我。
宇文极被那潮湿温暖的小舌一舔,顿时一阵电流划过,鬼使神差的,将手指放进了她的嘴里,唔……,被暖暖的含住了。
身体不由又是一阵颤抖,无师自通的试着轻轻抽了抽,酥麻的感觉更强,从手指尖开始向全身蔓延,一浪一浪的,最后全都涌向了□的某一处,那里血脉贲张!什么……,东西。
慕容沅迷迷蒙蒙的,看了一眼,着恼的推开他的手,娇声抱怨道:怎么……,把手放进我的嘴里?好脏。
宇文极抓起了她的手,轻声道:我不嫌你脏。
既然自己喜欢那种感觉,她肯定也会喜欢吧?从那纤细的小手指开始,用舌头裹住,缠绵、舔舐、吮吸,又亲了亲其他的手指,掌心,然后顺着手臂,一路湿漉漉的舔了上去。
慕容沅开始觉得痒痒的,继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酥酥麻麻,像是有许多小蚂蚁在啃噬自己的手臂,可是却很舒服。
她本来就已经又热又软绵绵的,这下更软了,没了骨头一样倒在宇文极的怀里,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喜欢吗?宇文极轻声问道。
慕容沅原本就微微发红的脸,顿时飞起红霞,迷糊道:胡说八道……可是下一瞬,耳朵被轻轻舔了一下,顿时颤抖起来。
不一会儿,便被舔的酥麻了半边,忍不住轻轻嘤咛起来,嘴微张,有舌头跟着滑进来纠缠,不停追逐。
宇文极半晌才松开她,颤声问道:阿沅……,喜欢吗?她娇嗔,有点胀……这里?宇文极气喘吁吁,握住了她胸前的丰盈,揉捏一会儿,不过瘾,干脆从衣服底下伸了进去,直接握住那柔软的一团,轻揉慢捻,喘息道:好些没有?慕容沅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只剩感官控制大脑,娇羞道:……好些了。
其实早先刘瑾升在百合汤里放得药不多,后来不得已改法子,便买通了茶水房上的小太监,将药放在了热水里面,又想着热水太多,怕药效不够,干脆把三包药一起倒了进去。
他却不知道,这热水一泡药效发挥的更快,而且还是直接的身体接触,比喝下去还管用,这不……,都有点过头了。
宇文极见她娇滴滴的露出喜欢,呼吸更重,我……,我也喜欢。
慕容沅觉得自己越来越热,媚眼如丝,是不是……,炭盆放的太多了?我、我真是热的……,不行。
我帮你。
宇文极声音低沉诱惑,……脱掉一些。
本来沐浴出来穿得就不多,两三下,便剩下一件藕荷色的中衣,半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绣花肚兜,配着雪白肌肤,真是一幅活色生香的春闺情趣图。
宇文极看着这副从未见过的美景,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血脉贲张,忍不住紧紧的搂住了她,又是亲,又是揉,两人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几度沉沦,简直不知身处人间何地。
你的嘴里……,甜甜儿的。
慕容沅一双眼惺忪妩媚,迷糊笑道。
你更甜。
宇文极呼吸粗重,像是搂着一块活色生香的蜜糖,亲不够,尝不够,她现在这副妩媚样子就是自己春*药,完全不能自控。
将她躺平放在床上,跪在她的身前,低头看着已经裸*露出来的雪白肌肤,微微凸起的玲珑曲线,心里天人交战,反正她都已经嫁给自己了,今天又已然是这样,看一看……,应该是可以的吧?交战不过一瞬,手就不受大脑指挥去解系带。
慕容沅娇滴滴抱怨,不是让你抱着我吗?她向上伸出手臂,袖子滑下,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快来。
嘴里还在娇嗔,都说了,我好热的,嗯……她难受的呻*吟,听起来更是有声的催情,整个床帐里的气氛变得旖旎,鱼*水之欢的前奏。
宇文极的手在轻轻颤抖,飞快的脱了自己的外袍,露出从小习武的精壮身体,修长优美的腰身弧线,少年的情*欲在不断膨胀。
口干舌燥的抱住她,笨手笨脚从后面解了肚兜的系带,来不及看,便先轻轻一扯,感觉到那柔软的两团贴在自己胸前,顿时弹跳了一下,呻*吟道:啊……初尝禁果的少年,有那么几分青涩的手足无措。
床帏外面,放着好几个大大的火盆,屋子里的温度不低。
床帐内,明晃晃的烛光照出少年皇帝和娇小公主,两人赤*裸着上身,面对面紧紧的纠缠在一起,说不尽的旖旎妩媚春光,活色生香。
宇文极不停的亲她,吻她,然后难以控制的直起身体,看向那一片大好春光。
慕容沅是那种骨架小小的身材,看着娇小,该有肉的地方却挺有肉,哪怕现在还算偏瘦的身材,胸前的玉*乳也不算小,而且浑圆饱满,加上腰肢细细,对比之下还真是玲珑窈窕,叫男人恨不得呜咽一口咽下去。
特别是她现在,迷迷蒙蒙的双眼,红润的唇,优美的脖子和香肩曲线,圆润可爱的少女香*乳,身子还在床上扭动,嘴里喊着,难受……,你快过来。
居然自己摸上了胸口,胡乱一阵揉搓,揉得玉兔不断变换形状,娇嗔道:胀胀的。
嗡的一下!有热血在宇文极的脑子里面炸开,然后迅速涌到了□,热血在怒声叫嚣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急着想出来,偏偏出不来,甚至有了一点隐隐胀痛。
他低头,含住了那粉色的解药。
男人对于床上的事都是无师自通,亲她,舔她,吸她,几乎就是本能,一只手捞住她的后腰,让她和自己贴的更近,嘴里含着,手上也没有闲着,摸到了另外一团玉*乳上面揉捏,在那挺立的小樱桃上撩拨,越亲越揉,越是沉沦难以解脱。
唔……慕容沅嘴里嘤咛之声不断,仿佛人间最美妙的仙乐,挑弄着少年帝王的情*欲,她的双腿,不由自主在的缠了上去,阿兰若……阿沅,阿沅……宇文极大口喘着粗气,艰难道:我、我忍不住了。
□越来越胀,实在忍不住要找个地方纾解一下。
自己利落的脱了裤子,低头一看,下面的家伙直挺挺的昂着头,怒目相向,再这么憋下去估计要炸了。
来不及慢慢脱她的裙子,摸摸索索,手从裙子底探了进去,挪开她,将那条樱桃红的绸裤给扒了下来,露出两条白花花的纤细玉腿。
当慕容沅再度把腿缠上来的时候,顿时春光泄尽。
----今晚的刺激一浪比一浪高!宇文极简直快要不能呼吸,没功夫去研究和细看,就欺身压了上去,伸手抓住那愤怒胀大的家伙,急着要找一个入口,可是因为完全没有经验,半天都不得法。
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回,慕容沅已在下面哼唧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忽地意外一滑,像是突然掉进了曲径通幽之处,顿时被一阵温暖潮湿包裹起来。
身体猛地一抖,控制不住的往里面探进去,阿沅,你是我的。
痛!慕容沅挣扎起来,迷迷糊糊中,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宇文极全身赤*裸跪在自己身前,身下被异物填满,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疼痛让她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不、不可以……宇文极根本就停不下来,喘息道:我要你……,阿沅。
慕容沅有些疼痛难忍,不喜欢,好痛,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身体不停的往后缩,躲闪,你快停下!搭手软绵绵的打了一巴掌,带着哭腔,我好痛……,阿兰若,我讨厌你,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宇文极折腾半天都没有成功,正在着急,忽地听得这么一句话,顿时像是被泼了一大盆冷水,等等……,自己怎么就开始这样了?明明知道她中了迷药,还欺负她,她醒过来肯定会生气的,一定会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方才能够压抑自己喷薄的情*欲,暂时稍有退减。
你欺负我。
慕容沅呜呜咽咽的,却因他的停顿,疼痛渐渐消失,又陷入了晕头晕脑的状态,不自禁的呻*吟道:我好难受……宇文极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颤抖着,掀开了她的裙子,看着那才进入了一小半的家伙,肉*色与肉*色的连接,----只要自己再狠心一点,就能破了她的元红,将她彻底的占为己有,只差一点点!可是……,今天这样,可真不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费了难以形容的意志力,才一点点退了出来,离开那温暖潮湿的包裹,顿时感到一阵空落落的,而且身下的家伙仍旧愤怒的昂首竖立,肿胀的更加难受了。
阿兰若……慕容沅因为不疼了,又开始混乱,觉得浑身燥热,低低呼唤他,快过来……,抱抱我呀。
她的手还在胸前不停揉搓,胡乱抚摸,白皙的少女胴*体,明红色的蔻丹,不停的晃来晃去,场面淫*靡而香艳。
再伴着娇软妩媚的呻*吟,宇文极身体里的火实在是下不去,不能再看她了,扯了被子盖住了她,咬紧了牙关,抓了那双柔软的手,让她握住自己贲张的欲*望,不得章法的上下套*弄,唔……,这样似乎舒服一些了。
虽然比不上那一处的温暖潮湿,但也能缓解一些,忍不住想要更多,更快,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逸出,唔……原本只在梦里体验过的奇妙感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激烈,最终瞬间来临,快*感电流一刹那袭来,从□的中间蔓延,像是浪潮一般,一浪一浪拍打不休。
一股发烫的液体喷薄射出,弄得手上、床上、被子上,到处都是。
宇文极在快*感的余韵里面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慕容沅的手,有种特殊状态后的脱力,趴在了她的身上,一动不动。
你压着我了。
慕容沅觉得身上的人好沉,推又推不动,恍恍惚惚,好像看到了另外一副场景,那个人身材高大颀长,面容冷峻,他愤怒的压着自己,强吻自己,撕开了自己的衣服,还要伸手解掉自己肚兜,好像……,好像是端木雍容?神智混乱中,娇声抱怨了一句,将军,你别这样……宇文极顿时有如被焦雷霹中一般,动作停住了!脸色黑成了一片乌云。
将军?端木雍容?难道他对她也……,也像自己刚才一样?嫉妒的怒火,像是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用来,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淹没!☆、117春风二度宇文极的脾气绝对算不上好。
不说他娘先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就算在燕国做质子那会儿,脾气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如今因为慕容沅受了赵煜的折磨,得了失心疯,这才变得小心翼翼、温温柔柔的,但也只针对慕容沅一人。
而眼下,慕容沅娇媚的喊那么一句,将军,你别这样。
可是彻彻底底的刺激到他,岂止炸毛,人都快要炸了。
宇文极没有见过他们当时的情景,自动脑补成和现在一样,两人赤*身裸*体,坦诚相对,红绡帐内一片旖旎的肉*色春光!他抚摸她,亲她,挑弄她,甚至……,还可能和自己一眼探过路了。
而所谓你别这样,未必就是真的在拒绝,也可能是欲迎还拒,也可能是两人调情的话语,浓浓的嫉妒,像是泼向怒火上面的汽油,腾腾腾,越燃烧,火焰越炽热越高!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在床上。
宇文极觉得愤怒、嫉妒、痛恨,他握紧了双拳,额头青筋直跳,身下的家伙更是怒目睁睁的挺立着,情*欲和恨意在一刻达到了高*潮!好热……慕容沅烦躁的扭来扭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药效渐渐达到顶峰,她脸颊嫣红,媚眼如丝的呢喃,唔……,我好难受。
宇文极呼啦一下,掀开被子,露出了那一片躺在锦绣堆上的春*色,他俯身下去,捞起那一双纤细白皙的玉腿,放在自己的肩头,低头看去,那一片私密之处神秘诱人,欲*火几乎要将他炸开,脑子里面只有一个念头,占有她,完完全全的占有她!----纵使被她怨恨,也要做。
热……慕容沅还在低声呢喃。
宇文极欺身压了上去,用自己身下那硬*梆*梆的家伙,顶住她的私密之处,寻找入口,----阿沅,你等等,做了我的女人就不难受了。
慕容沅觉得双腿之间被异物冲撞着,还黏糊糊的,带着湿热,隐隐觉得不对,可是身体却不拒绝这种感觉,只剩下无力的呻*吟,将军,不要……不要再喊他了!!宇文极从未像此刻这样愤怒过,他咬牙切齿,你是我宇文极的女人,永远都是!怒火将他彻底淹没,情*欲也奇异的达到了顶峰,身下的欲*望突突的跳,忽地一滑,再次进入那个温暖湿热的花*径里面。
之前的那一次探路冲撞,他还顾及慕容沅怕痛,留了力气,而这一次完全没有!阿沅,你是我的!宇文极抓住了她光滑的香肩,扣紧,稳稳的,俯身含住了她的嘴,趁着唇舌缠绵,猛地发动腰力向前一挺!是了,只要自己彻底占有了她,就不会再失去她了。
啊!好痛。
慕容沅尖声叫起,感觉到身体被一个巨大的东西撕裂,痛得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
你欺负我。
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泪光迷蒙的睁开眼,软绵绵带了哭腔,你欺负我……,好痛。
阿沅……宇文极呼吸粗重,身上不停的抽*送,嘶哑道:你是我的!慕容沅的身体像是风雨中的小舟,不停摇晃,青丝散了一床,细细的汗水从她的鬓角冒出,沾湿了额前碎发,黏在白皙的皮肤上,黑白分明,而嘴唇却是微微红肿,水润晶莹,带着难以描绘的娇艳妩媚。
宇文极将她那雪白的玉腿放在肩膀上,却因晃动太厉害,而滑到了自己臂弯,配合着她胸前浑圆的玉*乳,一起在撞击中不停摇晃着,再低头往下看去,她的身体含住了自己粗长的欲*望,不停吞吐,画面刺激香艳淫*靡。
原本结实沉重的楠木大床,发出吱呀响声。
慕容沅觉得自己快要被颠簸散了。
迷药的劲头上来,除了最初的那一阵子疼痛以外,后面因为他的进入和摩擦,反倒缓解了心里的难受,身体有一种被填满的充实感,甚至……,还有一股股的小小电流划过身体。
忍不住伴着余痛呻*吟起来,唔……声音断断续续不成句,低低的,媚媚的,好似催*情乐,在一片肉色交*合中撩人心弦。
宇文极听得身体紧绷,血脉贲张,越发用力狠狠的抽*送起来。
屋里温度不低,他又在做着体力劳动,加上憋着一口气不肯把自己交出去,汗水越来越多,从眉角、鼻尖,顺着俊美的脸庞一直滑到下颌,啪……,一滴汗水跌落下去,浸润那雪白一片的玉*乳,生出别样的潮湿暧昧。
唔……慕容沅一声妩媚呻*吟逸出,帐内温度更高,雪白的少女身体,娇弱、柔软,颤巍巍的承受着男女之事。
她睁开眼,看着赤*裸着精壮上身的宇文极,他撑着胳膊伏在自己身上,双臂肌肉凸起,□不停的反复撞击。
那漆黑的眸子,燃着熊熊烈火一般的情*欲*火焰,湿发贴在他的脸上,呼吸沉重,一浪浪的朝着自己扑打而来。
因为身体被颠簸,视线晃来晃去看得眼花缭乱,不由晕头转向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隐隐记得最后,有奇妙的感觉划过自己身体,接着便是一阵不自控的收缩,宇文极也发出了一声沙哑低吟,伏在自己身上。
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年是几时。
慕容沅迷迷蒙蒙的苏醒过来,身体还是软绵绵的,药劲儿过去,脑子比之前稍微清醒一点,看着躺在旁边的宇文极,你……一开口,还是娇软妩媚的声调,你说话不算话。
她现在这副样子,又娇又媚,声音更是在挑逗和诱惑。
宇文极餍足餐饱脸色却不太好,看着她的眼睛,想问一句你和端木雍容是做了什么?,又问不出口,----自己对她做这件事,是赶上她被别人下了药,她和端木雍容在一起的时候,总不会也赶巧被人下药,她是清醒的,他们在一起卿卿我我!嫉妒像是蛛丝一样爬满了他的心房,沉溺不能自拔。
你这是什么表情?慕容沅觉得委屈极了,这家伙破了自己的身子,为什么还像自己欠了他钱不还似的?情绪本来就不稳定,呜呜咽咽哭了起来,你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有。
宇文极见她委屈可怜,心软了软,脸上表情放柔和了一些,阿沅,你想多了。
他俯身过去亲吻她的耳朵,隐约还记得,从耳朵后面到肩膀,好像是她的敏感区域,特别是轻轻啃噬的时候,她叫得欢。
嗯……慕容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身子更软了。
端木雍容也对你这样做过吗?宇文极想要控制自己,脑子里却铺天盖地都是这样的遐想,怒火上来,下嘴便重了一些。
痛!慕容沅拍打他,我不要。
你要的。
宇文极突然翻身起来,俯视着她,阿沅,从今往后你的眼里只能有我,你的心里只能装着我。
他低头,滑到锦缎被子里面,含住那粉红的一点,舔舐,吮吸,用舌尖湿湿的撩拨,牙齿轻轻的咬,唇舌并用,听着她妩媚的好似春水一般的吟*哦,娇软绵长的余韵。
----从今以后,只允许你在我的身下绽放颤抖!将修长的手指放进那温暖紧致的地方,一点点探了进去,湿湿的、暖暖的,先前自己就是在这儿销魂,不断的摸索往前探去。
此刻迷药的药劲还没有散透,不一会儿,就有黏黏的爱*液分泌出来。
你别……慕容沅觉得脸上烫烫的,心情羞羞的,理智上觉得很不好意思,身体又不受自己控制,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都已经嫁给他了,就算提前了一点儿,好像……,也不算是错吧。
宇文极的身量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手指在下面探路,人钻出了被窝,和她拥唇亲吻缠绵起来,将舌渡进樱桃小口里面,不停吮咂。
正在缠绵之间,她的身体忽地剧烈抖了一下,看来是找对了地方,便用手指代替身下的物事,反复撞击那处。
弄得慕容沅一阵呜呜咽咽,似哭非哭,渐渐变成了唱歌一样的吟*哦。
之前的破处,对于她来说其实并不是太享受,疼痛更多,加上少女的身体刚开,不是太能承受男女之事。
此刻没有了疼痛,宇文极的手指又比他的分*身小很多,配合还没有散尽的迷药,反倒感觉更加舒服,我、我……,唔……呼吸渐渐急促,脚背紧紧弓起,身体不知道该要怎么摆放。
阿沅,阿沅。
宇文极一遍遍呼喊着她的闺名,亲吻着她,手上动作不停歇,低低嘶哑道:我什么都会给你最好的,你……,永远都是我的。
慕容沅身体紧绷绷的,只顾大口大口的呼吸,不停颤抖。
他一路不断亲吻舔舐,滑了下去。
从唇舌、脸颊、耳朵、脖子,再到胸前的丰盈,慕容沅觉得那酥酥麻麻的感觉一路往下,然后来到自己腰际,又掉了一个头,脚踝、小腿、大腿,全身没有一处不是颤栗的,大脑快要变成一片空白。
等等……,他怎么亲到了那里?!那温暖潮湿的舌头,在私密之处缠绵,出现在他手指的上方,舔舐着那突出来的柔软小核,一刹那,顿时全身酥麻的感觉都涌了过去!像是要炸开一般,身体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不由娇喘连连,不,不要……宇文极自动执行不要停,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做,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份上,此刻却什么都顾不得,只想让她快乐、绽放,让她永永远远都记住自己,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
----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
有潮湿的液体流入口中,管不了,不敢停,继续轻咬慢舔,脑海里回想看过几次的春宫图,听着她的娇*吟声音大小,判断方法是否对症。
阿兰若!慕容沅睁大了眼睛,水汪汪的,高声喊着他的名字,颤巍巍的声调欲迎还拒,你……,你别……话音未落,身下便绽开了一朵绚丽的情*欲之花。
在极致快感来临的那一刹那,不自控的全身绷紧,酥麻的电流像浪潮一样,一浪,一浪,再接一浪,几浪扑打之后方才渐渐褪去,余韵轻轻荡漾。
她紧紧抱住那个精壮的身体,闭着眼睛,颤抖着不停喘息。
喜欢吗?宇文极喘息着抬起头,唇色鲜艳,红润欲滴,让他原本就是俊美无匹的面容,更添一抹别样的妖冶,带着暗夜罂粟之花的蛊惑味道。
慕容沅涨红了脸,不敢看他,赶忙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不许问了。
宇文极一点点的拨开她的手指,看着那如玉一般的容颜,妩媚的眼睛,心底却高兴不起来,----眼下她是神智还没清醒,迷药作用还在,等到褪去再仔细想想,她本身就是大夫,肯定会发现其中的端倪。
这还是其次,依照现在她的状态可能就是发发脾气,跟自己闹闹小性子。
可是……,等到她真的从失忆症中醒来时,当她知道取巧娶了她,还借着迷药将她的身子占为己有,生米煮成熟饭,只怕不是发发脾气就能解决的。
可是阿沅,你的爱要是我的,恨也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的。
就算你将来恨我,我也决不放弃一生一世和你痴缠!既然眼前的蜜可能是镜花水月,那就再甜蜜一些,就这样沉沦下去,宇文极起身屈膝跪坐,将她的双腿抬了起来。
手指摸向她下面的私密之处,还带着刚才的湿润,就连床褥上都湿了一片,低声哄道:阿沅,我们再来一次。
******这一夜,慕容沅可算是被折腾的够呛。
除了第一次的疼痛迷糊外,在宇文极的手指下绽放了一次,他再要了自己一次,折腾了半宿,刚破瓜的身体实在承受不住,最后不得不告饶,还被他又哄又骗,将大腿并拢来了一次,做完以后浑身都散架了。
次日迷迷糊糊醒来,慕容沅睁眼一看,外面都已经青光大亮了。
可乐进来服侍的时候,看着屋里床帐的一片狼藉,不由烧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公主殿下,奴、奴婢预备了热水,皇上吩咐的。
热水?大清早的沐浴?慕容沅浑身酸痛,挪动了□子,慢慢爬起来,身上居然是光溜溜的!赶紧躺回去,却发现了被褥上面的点点元红,一点点回想,总算想起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洗了个澡,然后就发热,然后就被宇文极在床上折腾了一宿。
----他给自己下药了!想起昨天那些淫*靡的画面,慕容沅不由恼羞成怒,又是委屈,咬牙切齿道:宇文极人呢?叫他给我滚进来!可乐脸色煞白,她、她她……,居然直呼皇上的名讳!我问你话呢?慕容沅十分生气,就算宇文极想做那种事,也应该等自己心甘情愿点头才是,怎么可以给自己下药?挣扎摸了中衣穿上,每做一个动作,身上就酸涩的不行,不由急道:过来帮我穿衣服!可乐和七喜都慌忙过去,哆哆嗦嗦帮忙,七喜小声道:皇上去上早朝了。
慕容沅啐道:混帐!没人敢得罪她,可乐、七喜都只能听着她发脾气,低了头,服侍她穿戴梳洗,见她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又不敢远离躲开。
一屋子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只盼皇帝早点回来。
结果皇帝没盼到,却另外有人先到了,来得人记录彤史的两名女官,开口便是,听说皇上昨儿宿在朝云宫,特来记录。
几个大宫女里面,要数雪碧性子稳重一些,她知道刘瑾升有可能下药,猜到昨夜发生了什么。
但是眼下皇帝还在三年孝期,若是临幸嫔妃,先前的为父守孝三年岂不成了笑话?皇帝可能只是被非议,还不要紧,这位主子的麻烦可就大了。
两名女官一胖一瘦,胖胖的那个又问,请问沁水公主殿下,昨夜皇上可有临幸于你?若有,奴婢们是要如实记录的。
雪碧赶忙道:没有的事,昨儿公主殿下有些不舒服,皇上照顾了一宿。
然后退了回去,在慕容沅耳畔低声,皇上还在三年孝期。
胖女官上前笑道:那请公主把手臂上的守宫砂露出来。
慕容沅气不打一处来,宇文极吃干抹净刚走,太后这边就派人过来搞幺蛾子!还有他这个混蛋,就不知道这事儿会给自己惹麻烦吗?精*虫上脑的家伙,只顾吃得欢却不顾收拾,回来饶不了他!公主殿下,请把守宫砂让奴婢一观。
一观?!答话的人是宇文极,早上赶着去朝会上点了个卯,哗啦啦处理完毕,就心急火燎的赶回来。
正好赶上这一出,脸色阴沉道:谁给你们胆子?!居然赶在朝云宫撒野!胖女官不想皇帝回来这么快,哆嗦道:奴婢等人也是奉命行事。
搬出正主儿,免得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皇上恕罪。
宇文极喝斥道:给朕从朝云宫滚出去!是是……两名彤史女官当即连滚带爬,忙不迭的告退。
宇文极转身道:阿沅……慕容沅面若冰霜,眼里却在冒火,你也给我滚出去!殿内的宫人都是瞠目结舌,乖乖,这是连皇帝一块儿骂了,底下做奴才的又算个什么东西?再者说了,沁水公主骂皇帝那是打情骂俏,可是奴才们听了,保不齐皇帝就恼羞成怒,因而全都自动的悄声退下。
宇文极对此是早有心里准备的,面不改色,走到她身边站着,----随便她又掐又拧的,反正那点力气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昨夜可是被她刺激的不轻,心下打定主意,不管用强,还是死缠烂打,都是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揉进身体里去的。
别的男人,休想再碰她一根手指头!你死人呀!慕容沅折腾了一阵,自己先没劲儿了,本来身上就酸痛酸痛的,这下子更是软绵绵,倒是扑通栽在他身上。
宇文极伸手扶她,当心。
放开我!慕容沅恼羞成怒的挣扎,啐道:下流坯子!居然对我用下三滥的东西,我恨死你了。
可是……,昨夜自己还主动缠着他,就算被下了迷药,也觉得抹不开脸去,羞恼之下,各种委屈都悉数涌上心头,你不要脸。
对于宇文极来说,这点小风小浪根本不算什么,他担心的,是将来慕容沅真正清醒过来以后,可不是现在撒娇打闹就会完事。
不过与其去担心还没发生的事,不如好好珍惜眼前,努力的对她好,她总会明白自己的一片真心。
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往里面走,躺着歇歇。
我不要!不欺负你,是真的让你歇一歇。
宇文极一面哄她,一面解释道:药不是我下的,是刘瑾升,只是我说了你也不信,好了,别生气了。
有什么区别?慕容沅在他怀里炸毛,拧他的脸,啐道:该做的事,还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你赖一个没根的太监,有意思吗?好好,我不赖。
宇文极拖着宽大的玄色衣袖,抱着她进了内室,轻巧的放在床上,然后眉眼带出一点温暖笑意,认打认罚,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是真的没想折腾她,给盖了被子,好了,再躺一会儿。
慕容沅冷哼道:呸!少装好人!可是却拿他没办法,自己不是已经嫁给他了吗?那件事早晚都会进行的,虽然他借着迷药……,做的不对,但也赔礼道歉了,还能怎样呢?----男人真是无耻!宇文极在她的掌心里面亲吻,声音漂浮,仿若在云端之上,阿沅……,你用心看一看,就会看到我的真心。
☆、118春风三度是淫*心吧?慕容沅还在生气,根本没接受到宇文极深情款款的电波,背转过身子去,不理他,恼火抱怨道:你等着瞧吧,太后那边不会就这么罢休的,指不定哪天就来找我的麻烦。
你是皇帝,被人弹劾几句便完事儿,谁敢老虎嘴上捋毛?我呢?远嫁过来的公主,无依无靠的……她越说越像个怨妇,到时候就是被人算计死了,也没人管。
我怎么会不管你。
宇文极在她身后说道。
你没良心,占我便宜,还赖刘瑾升那个太监。
慕容沅只顾自己说,不听他的解释和安慰,絮絮叨叨委屈的很,给我惹麻烦不说,而且第一次本来就很痛,还哄得我折腾好几回,到这会儿,我浑身上下还是酸酸涨涨的,胳膊都抬不起来……宇文极原本心里还有嫉妒和怨气,被她念念叨叨的,反倒宽松一些,----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她和自己这般亲密,又是婚后,只因为守孝期间就如此反抗,怎么会跟端木雍容婚前卿卿我我?多半是端木雍容强迫她,她不愿意。
可这事儿,只能等她清醒了以后再问。
话说到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怎么恨自己骗她、占有她,怕是要闹翻天,而且万一她喜欢端木雍容呢?这个念头,像是毒药一样时不时的蹦出来,越想越中毒,只能尽量压在心底,强行让自己不去想。
你哑巴了?慕容沅说了半天,没听他吭声儿,越发气恼,扭回头恨恨道:翻脸不认人,给我滚出去!要说吵架这事儿,把火发出来就好了,就怕遇着对方是棉花团儿,一拳打过去没动静的,越想越憋气,火就大了,再不走,看怎么揍你!打吧。
宇文极不怕她骂,不怕她打,就怕她不理会自己,你想怎么打都行,记得使劲儿。
姑娘打骂几句不算什么,她较真儿,那是肯跟你生气,真恨你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来,使劲儿。
我怕手疼。
慕容沅瞪了他一眼。
那就用脚踹。
……慕容沅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当了皇帝,别的本事没有学到,脸皮倒是越来越厚。
威胁他,你以为我不会踹啊?现在是没力气,存着,等我回头休息好,看我不打的你鼻青脸肿的。
宇文极被她气呼呼的样子逗乐了,笑道:那我也乐意。
慕容沅彻底无言,还要脸不要?阿沅。
宇文极到底是刚解男女之事的少年,心里脑补端木雍容,吃醋吃得酸死了,可是靠近心上人,身体又不受大脑控制了。
又从耳朵开始,细细的亲她,情不自禁说道:不是抱怨身上酸吗?哪儿?我帮你揉揉。
不要脸!慕容沅喝斥了一句,想起他昨天揉的那些地方,再想想自己被弄得哼哼乱叫,顿时涨红了脸,你走开,我好的很呢。
对于宇文极来说,有了那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也没啥避忌害臊的了。
不等她答应,手就伸进了被窝里,往那暖暖的衣服里面摸去,一会儿就好了。
不顾慕容沅挣扎扭动,搂紧了她,哄她道:就亲一会儿。
流氓……慕容沅的抱怨含含糊糊的,嘴被封住,舌头被缠住,暖暖湿湿的纠缠起来,胸前有电流悠然划过,不由颤栗,唔……呼吸渐渐急促,被他又揉又亲,很快软做了一滩春水。
心下抱怨,这身体怎地如此敏感易被撩拨?药劲儿不是早过了。
宇文极的心情愉悦起来,她的身体喜欢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彼此一种配合默契吧?只要这样继续下去,就算她将来真的想起什么,这生米不仅煮成熟饭,都熬成了糨糊,她也会慢慢喜欢自己的。
要是再有一个孩子……对于二十岁的宇文极来说,孩子还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更谈不上父爱,但是却盼着有个孩子,能够留住孩子娘的心。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越觉得不错,身下的欲*望就开始慢慢抬头,先前只睡觉,不欺负人的话全丢在脑后,卿卿我我了一会儿,两人又共赴了一回巫山云雨。
这一次,慕容沅的神智是清楚的,清楚的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之后,自己身下不自控的痉挛收缩,一跳一跳的。
大约是把宇文极夹的更紧了,他也把持不住,快速的抽*插了几下,一股热流洒在了自己身体的深处。
看来大自然对人体构造的设计,是讲科学的,咳咳……,这女人高*潮了,收缩那么几下子,男人就越发把持不住,然后双双共赴极乐美妙之境。
突然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目光担心,娇软道:要是我怀孕了,怎么办?宇文极还在她的身上低低喘息,怔了一下,诧异道:怀孕,当然生下来。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这小脑瓜想的是什么?脸色微微一沉,你不想给我生孩子?慕容沅脸色潮红,还在半羞半恼之间,不想。
宇文极自然是宠着她、惯着她,千依百顺的,可是一个女人,肯不肯为男人生孩子是原则问题,这个绝对不能退步!他正色再问了一次,阿沅,你刚才的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生吗?慕容沅没接受他这个波段的信号,见他刚做完那事儿,就沉了脸,不由也是一股子恼火,不想生怎么了?不想生,不想生,连个耗子都不想给你生!你说真的?慕容沅赌气道:真的!宇文极的脸色发绿了,那……他艰难问道:你想给谁生?这下轮到慕容沅瞪大眼睛,先是惊愕,继而气恼,本来昨天的火气就没消,被他缠磨着又闹了一回,居然这副德性?!甚至还怀疑自己要勾搭别人?只觉得满心讲不出的委屈,气得推开他,跟谁生,也不跟你生!除了我,别的男人你想都不要想!宇文极声音里含着愤怒,冷冷道。
这话彻底把慕容沅点着了。
她惊异的看着他,愤怒、羞辱,以及昨天被下迷药后的那些淫*靡画面,还有刚才的那一场巫山云雨,自己怎么会又跟他做那种事?她抬手,啪的一耳光闪过去,你有病!不顾自己还在赤*裸着,抓了衣服就往床下走,气得发抖,再也不要见你这个颠三倒四的神经病!你回来。
宇文极赶忙去抓她,不穿衣服,当心冻着。
冻死算了。
两人拉拉扯扯,锦被又是滑不溜丢的,结果一个没抓好,一个没站稳,两人骨碌碌的滚到地上,扑通两声闷响。
慕容沅还撞到了脚踏上,不由哎哟一声,惹得外面的宫人快步赶来,在门口喊道:皇上、公主,出什么事了?不许进来!慕容沅一声尖叫,要是被人看见自己和宇文极赤*条条的,自己往后也没脸活了,本能的往他身下躲,急道:被子,被子!伸手去抓被子,结果刚巧摸到那个家伙,还半软不硬的不肯休息,想起它的主人就来气,不由狠狠捶了一拳,坏东西。
唔……宇文极顿时弯下腰去,表情扭曲。
不会真的打坏了吧?慕容沅迟疑的看着他,自己刚才的是用劲儿了,可是没什么力气啊?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把宇文极弄得断子绝孙,有些担心问道:很疼?没、没问题吧?宇文极弯着腰,皱着眉,锁在被子里面不说话。
慕容沅心里没了底气,只知道男人那地方娇嫩脆弱的很,万一真的被打坏了,那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更不用说他还是东羌皇帝,这不是断皇储、乱江山吗?犹豫了一会儿,迟疑道:要不……,叫太医过来瞧瞧?宇文极阴沉着一张俊美的脸,声音恼怒,那是太医能瞧的地方吗?那……慕容沅又是后悔,又是委屈,我给你瞧瞧。
宇文极心下暗笑,这会儿知道担心了?要不是自己习武,要不是她没啥劲儿,还真不定踢出什么毛病。
现在见她小心翼翼贴了过来,神色委委屈屈的,小模样儿可怜,只恨不得一把搂在怀里,好好的疼爱一下。
偏偏故意逗她,只把眉毛拧成一团,那你看看,青紫了没有?自己的手有那么重?慕容沅不相信,不过到底还是眼见为实耳,猫了腰,往被子里面钻,从旁边掀了缝儿,透了光,目不转睛的盯着小小宇文极仔细观察,还伸手摆弄了几下,看不出来啊?好像没事。
从宇文极的躺在地上锦毯的角度,掀开被子看过去,之间那雪白娇小的身躯一丝不*挂,像小猫一样跪在前面,隐隐还能看见前面两团丰盈,而最最诱人的,是正好面朝自己的浑圆臀部,两瓣分开,隐秘的地方一览无余。
顿时觉得口干舌燥,血流加速,身下的东西迅速的抬起头来。
哎呀,好了。
慕容沅在那头叫道:你看它,还能用,肯定没有问题。
口气是卸掉责任以后的轻松,扭头回来,这下你放心了吧。
话未说完,便被翻身而起的宇文极压在了身下,总算醒悟过来,你……,你刚骗我!阿沅。
宇文极身下的东西突突的跳,捞起她,让她跪在自己的前面,从背后将自己抵了进去,一阵温暖潮湿的包裹,湿哒哒、黏糊糊的,还带着刚才没有来得及处理的体*液,成了天然润滑剂,再来一次,明儿开始让你休息三天。
放屁!慕容沅在被子里黑咕隆咚看不清,只觉那滚烫的家伙又塞了进来,双手被他反剪握得牢牢的,脸贴在地毯上面,气恼骂道:你个精虫上脑的家伙,唔……身体开始前后摇晃,耸动,又动不得,又不敢真的叫太大声,只盼着他快点完事儿算了。
偏偏宇文极换了新姿势,得了新乐趣,玩得不亦乐乎。
背面折腾了半天,慕容沅丢了一次身子,他还在坚持着,又把她翻了过来,两人在被子里闷得不行,双双探出头,身下该做的动作却没有停歇。
慕容沅眼含春水、眉目如画,一头青丝散落在地毯上面,衬得身体白皙如玉,胸前的粉色好似二月里的桃花,诱人无比。
宇文极一面攻城掠地,还一面腾出手来挑逗她,用嘴里的口水沾湿手指,往她胸口的桃花苞捏去,揉得她哼唧乱叫。
自己身下的快感也越来越强,气喘吁吁笑道:还好刚才没有真的弄坏,不然……,你后半辈子怎么办?嗯……慕容沅娇滴滴的吟*哦喘息,不一会儿,身体跟着颤栗起来。
******宇文极到底还是心疼她,加上连着吃了好几顿肉,的确吃饱了,于是真的信守之前的承诺,后面三天都没有再闹她,----养一养,养肥了才好吃呢。
慕容沅则是真的没力气了。
每天都窝在屋子里,别说出去逛花园子散步什么的,就连床都懒得下,三天至少有两天半是赖在床上,一见宇文极就喝斥,不许靠近我三尺之内!可乐等宫女都是羞臊无比,几个懂人事的嬷嬷则是偷笑不已。
宇文极也挺尴尬的,不知怎地,见了她,自己就变作了色中饿魔一样,吃了还想再吃,总是忍不住,还真的别离太近的好。
刘瑾升私下宽慰道:按理说,皇上早几年就该收人的,想想啊,存了好几年的粮食,一下子哪里出得完?放屁!宇文极把奏折砸他脸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干得那些事儿,歪门邪道的,扣你半年俸禄,回头自己到沁水公主那边去请罪。
刘瑾升不由哭丧着脸,嚎道:皇上,你这是过河拆桥啊。
还敢顶嘴?奴才不敢。
刘瑾升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叫你个没根的太监,去管大老爷们儿的事儿,该,该着的。
说着,又腆着脸陪笑道:不过只要皇上有肉吃,拆了奴才这柴火也不算什么,奴才这是为主尽忠了。
越说越不像话!宇文极绷着一张脸,撵了他,过后自己倒是忍不住笑了。
----和阿沅一起做那件事,的确销魂美妙。
到了夜里,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又称上元节,照例家家户户皇宫大内,都是要准备宴席的。
慕容沅赖床不肯去,可乐等人三请四请的,又是陪笑,又是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哄得她换新衣服,打扮收拾妥当。
上了御辇,一路跟着宇文极往元宵宴席赶去。
大殿内燃了儿臂粗的红色描金大蜡烛,灯火辉煌,恍若白昼,周围是五彩斑斓的宫人们的,端木太后一身华丽的暗红色蹙金丝大衫,身子端正,坐在打听郑重,暗暗打量着慕容沅。
哼,还敢说嘴?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样子,媚眼如丝,肯定是被男人破了身子,房事过多,才会露出这种风流体态。
慕容沅翩翩然走了上来,娇软行礼,见过太后娘娘。
别急。
端木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有好东西给你。
侧首一点,魏女官便捧了一个木匣子上来,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対翡翠镯子,你年纪轻,皮肤又白,带着个更衬得水头通透,颜色好呢。
魏女官笑道:是啊,沁水公主可是仙女儿一般的人物。
反正现在宇文极没有别的嫔妃,可劲儿夸也无碍,再者说了,慕容沅的容貌也当得起这份夸赞,果然是要好东西配好人儿,才相得益彰呢。
来,哀家给你带上。
端木太后神色温和慈爱,她本身也是一个美人,微笑的时候颇为亲切,捞了慕容沅的手,啧啧,跟缎子似的滑……以她太后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不免有些轻浮,太妃公主们都朝那雪白的手腕看了过去。
慕容沅被太后抓住不耐烦,正要抽手,就感觉自己手臂一凉,袖子被掠了上去。
端木太后惊讶道:哎呀,你的守宫砂呢?这话问得妙,要是慕容沅不承认跟皇帝有了男女之事,那岂不是跟了别人?更是死罪一条了。
可要是承认了,皇帝还在三年孝期里面,她作为远嫁而来的公主,耐不住寂寞勾引皇帝,不说罪名,这名声就先不好听了。
慕容沅心下着恼,就知道太后肯定没按什么好心,眼下不认也的认,奋力抽回了自己的手,不悦道:太后问皇上吧。
这是什么话?端木太后脸色一沉,守宫砂护着姑娘们的贞洁,你自己有没有失贞,难道都不知道?悠悠道:皇上还在三年孝期里面,可不见得那么糊涂,自己打自己的脸,违了誓言。
众人的目光都朝慕容沅看了过来。
慕容沅又羞又气又恼,这事儿是摆出来讨论的吗?还有,还有,太后那话什么意思,自己还跟别的男人勾搭了不成?眼看周围一圈儿都是东羌人,越发觉得孤立无援,只觉被众人嘲笑不已,不由恼怒的看向宇文极,都是你做的好事!宇文极将她拉在自己身边,护着,然后脸色阴沉道:母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阿沅清清白白,她的守宫砂自然是朕弄没有的。
端木太后冷笑道:魅惑君上,燕国的姑娘还真是不一样啊。
众人窃窃私语,有小小的嘲笑声响了起来。
慕容沅脸红耳赤的,别的还能强嘴,要在这种男女之事上争辩,越说越丢脸,更何况自己的确被破了瓜,说不得嘴,不由死死咬住嘴唇。
只恨宇文极没良心,下了药,把自己置于难看境地,简直就是一个混蛋。
正这么想着,就听那混蛋开口道:母后错了。
哦?端木太后往椅子里面一靠,悠悠道:哪儿错了?这不怪阿沅。
宇文极身量高大颀长,玄色袍子的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团团的蟠龙纹,衬得他眸色如墨、面容肃穆,气质宛若烈火骄阳。
他勾了勾嘴角,看着面带得意的太后,一本正经说道:是朕强迫她的。
噗……南宫太嫔把嘴里的茶给喷了,咳了咳,对不住,臣妾失仪。
其他的太妃们也是听得好笑,皇帝要做那事儿,那用得着强迫?皇帝这是摆明了要护着沁水公主,什么脏的、污的,都只管往自己身上兜,眼见太后脸上笑容僵住,各自心下都是一阵暗爽,只不好流露出来。
端木太后气得噎住,你……皇帝既然都这么说了,自己难道还能说不是,还能说是沁水公主强迫了皇帝?掐了掐掌心,哼道:皇上和沁水公主青梅竹马,果然感情十分要好,爱护有加。
意思是,皇帝有意替慕容沅遮掩脸面。
宇文极听得明白,却不反驳,只要不影响到她就行,拉了慕容沅入坐,依旧是空出来的皇后位置,还亲自给她递了茶,喝点茶暖一暖,别怕,有我呢。
慕容沅有些感激的看着他,别扭小声道:算你有点良心。
两人卿卿我我,根本就置别人于不顾,端木太后看得更是火起,冷声道:皇帝自己说要为先帝守孝三年,这会儿坏了誓言,又怎么说?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回头臣子们也要弹劾皇帝的不是!宇文极淡淡道:的确是朕的不是,有人弹劾,也是应该的。
端木太后见他一副茅坑里的臭石头脾气,翅膀硬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不由胸闷气短,脑子一转,罢了。
反正臣子们弹劾皇帝,不过是做做样子,总不能为皇帝临幸了嫔妃,就让他下台。
于是以退为进,要说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别的不说,也应该为皇室开枝散叶,有些事情,通融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宇文极眉头皱起,隐隐明白她底下准备要说什么,可是却来不及阻止。
既如此。
端木太后说道:干脆就把皇后给定了,嫔妃也多选几个进来,有儿媳们给先帝守孝,也更热闹。
她绽出嘲讽笑意,没准儿还能弄出几个大胖孙子,给皇祖父守孝呢。
宇文极断然道:不行。
怎么不行?端木太后反问道。
宇文极心下明白,自己和阿沅的感情才刚刚磨合,这时候要插个别人进来,只会把她越推越远,因而正色道:朕虽然犯了一点小错,但还在孝期,岂能大张旗鼓的广选嫔妃,册立皇后?沁水公主是结两国之好,特殊情况,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让沁水公主住到行宫去,免得皇上再犯错。
这个当然更不行!宇文极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又不让立皇后、选嫔妃,又要天天和阿沅缠绵,这个的确是说不通。
太后这是在逼迫自己,沉默了下,只得退步,儿子想了一下,母后说得开枝散叶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端木太后咄咄逼人,笑问:哦,那皇帝打算如何做呢?宇文极在坐下握了握慕容沅的手,看了她一眼,示意暂且忍耐,然后抬头回道:既然是为开枝散叶,有几个人便够了,不必大张旗鼓闹得大家不安生。
反正端木家迟早都不能留,就让牺牲品进来好了,立后!端木太后这才满意了,颔首道:这个主意不错。
只有一个沁水公主要皇后应付,总比一大群嫔妃好,早早的和皇帝生下孩子,坐稳了位置,将来再把太子一立,也就没沁水公主什么事儿了。
慕容沅一直低垂眼帘,不言语。
自己和宇文极一直没有面对的问题,终于来了吗?端木皇后,呵呵……,自己会封为贵妃?淑妃?还是更高一等级的皇贵妃?都是妾罢了。
☆、119前尘往事沁水公主不高兴了。
朝云宫的宫人都提着小心,但在他们想来,都是因为当中闹破了那档子事,让沁水公主没脸,所以才会拧眉抿嘴儿的,连皇帝也不爱搭理。
结果皇帝陪着沁水公主一进寝阁,就听里面闹道:别跟进来,找你皇后去!难不成还是为了立后不高兴?天神,她还想做皇后娘娘不成?!宫人们都是各自揣测,不过他们的命在这位主子身上,倒也不敢多嘴。
其实慕容沅的委屈说不清,宇文极要立端木家的姑娘为皇后,早就知道,但是谁稀罕跟别人分丈夫?他早先应了,说这事儿他来解决,不让自己受委屈,结果呢?心下当然明白这事儿不好解决,可是册立皇后,他答应的那么干脆利落,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还厚着脸皮缠着自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怕他啰唣,先抢了话头说道:别跟我讲大道理,我懂,但我不乐意听。
好,不讲。
宇文极没打算说那些虚话空话,不顾她捶打,搂了她,今儿是十五上元花灯节,我陪你出去看花灯,怎么样?慕容沅冷哼扭了脸儿,不搭理他。
宇文极知道这事儿不好哄,抱她起来,放到自己身上坐下,面对面,阿沅,你信不信我?他眸色乌黑如墨,隐隐闪动,皇后这事儿我心里早有主意,顺不顺利且不说,但有一点我可以给你保证,除了你,这辈子都不碰别的女人。
慕容沅的目光凝住了。
真的?她问,并不是很相信。
当然是真的。
宇文极长眉微挑,眉眼中如同倒影了一泓幽静秋水,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水样光辉,在这世上你不喜欢的事,我能做到的,都依你。
慕容沅对于他来说,绝不仅仅只是青梅竹马的恋人,还是儿时的玩伴,是知己,是姐妹一样的存在,是自己童年里的温柔庇护者,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是揉进了心里,溶到血液里,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宇文极。
即便是亲生妹妹宇文真儿,已经早逝的母亲,以及冷淡的父亲,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重要。
在为母亲报了仇之后,没有什么是不能给她的,纵使搭上这万里锦绣的江山,搭上自己的性命,----为她,也在所不惜!不骗我?慕容沅小声问道。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是啊,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慕容沅缓缓的说着,其实心底已经开始一点点相信,目光柔和起来,声音也变得温柔似水,你不会的。
宇文极从小的脾气就不太好,又臭又硬,又拧,也曾经拒绝过跟自己成亲,但是他做不到的就不会说,说了就会兑现,从来没有虚假的诺言,没有欺骗过自己,……从来都没有。
----他说,自己便信。
一颗心随着他的话语安宁下来。
那……慕容沅细声细气,反倒替他担心起来,可是你都已经答应太后了,要册立皇后,这事儿只怕不是那么好改的。
回头等皇后进了宫,你一直不理她,她心里岂能没有怨气?到时候……好了,你别管了。
宇文极打断她的絮叨,轻轻的吻了一下,我说了,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做,你不用烦心的,只管好好养胖自己的身体。
他柔声道:阿沅,从前是我没有能力护着你,你可以怪我。
但现在我可以为你争取,便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你争取,一生一世护得你周全。
他宇文极的女人,就该如同珍宝一般捧在掌心呵护。
----而不需要去承受风雨。
我欠了你很多,也不知道还不还的完。
宇文极将脸埋在她雪白的脖子里,感受那温暖馨香的气息,但我总会用尽全力去做的,做到最好。
将她放在地上,站起身来,烛光在他身后打下淡淡的阴影,拖得老长老长的,好了,不说空话了。
做什么?宇文极微笑道:我先陪你去看花灯,难得今儿有空外面又热闹,你性子不耐,肯定早就想去外面走走了。
谁说的?慕容沅心里早就已经愿意了,嘴上还别扭道:我安静起来,也是斯斯文文的大姑娘。
继而自信道:猜字谜我最拿手,等下看我赢糖人儿给你吃。
宇文极笑容深深,好。
******皇帝出宫,就算是所谓的微服,也是前前后后跟了一大群暗卫,还有扮作小贩、行商、路人的,围在皇帝附近走来走去。
今儿是上元节,人多,宇文极扮作富贵子弟的样子,身边一群侍卫扮作家丁,把慕容沅护在中间。
但凡要买个糖人儿,猜个灯谜,总是一窝蜂的人,把别人都给挤开了。
惹得路人纷纷侧目,只是见他们这群人不好惹,不敢多言。
慕容沅低低的笑,咱们就像一群恶霸似的。
宇文极牵着的她的手,暖暖的,软软的,还尽力朝自己身边扯,跟紧,等下别走丢了。
头上白玉冠,金牙簪,玄色的长袍,外面一身上等紫貂皮坎肩儿,衬得他的笑容灿烂如金,今儿能不能吃上糖人儿,可就指望你了。
慕容沅啐道:敢情你就为了糖人儿啊!宇文极俯身在她耳边,低低道:吃糖人不算什么,你才好吃呢。
这话也是能在外头说的?慕容沅又羞又急,看看周围,好像没人听见,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红红着脸,嗔道:你再胡说八道,一个糖人儿也别想吃了。
小儿女的威胁话语,娇憨可爱,两人眉眼盈盈的含着笑,情状亲密旖旎。
落在对街二楼的一位客人眼里,却是刺眼。
女人果然都是水性薄情的!聂凤翔这样想着,却还是为自家主子抱一线希望,但愿那小公主的脑子是真有问题,不然也太对不起皇上了。
他看了看周围,皇帝经过的几条街面都被人控制,楼上全是暗卫,防的就是突然有人做点什么,心下不由一笑,有些事情是防不住的。
亏得他们今夜出来闲逛,倒是省事。
再说接下面的慕容沅,的确是一把猜字谜的好手,赢了一堆糖人儿、面人儿,宇文极都快拿不住了。
她的性子一向挺大方,跟侍卫们笑道:太多,你们分了吃吧。
瞪了刘瑾升一眼,你没份儿。
刘瑾升哪里敢得罪她?那是皇帝的眼珠子,心尖尖,小娇娇爱肉儿,况且比起那些刻薄阴损的主子,小公主只是使使小性子,算不得什么。
只是干笑,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宇文极一手要牵着她,拿着许多糖人儿的确不方便,递给旁边侍卫,拿好。
然后沉着脸补了一句,敢吃的,当心舌头。
侍卫当即赔笑,不敢、不敢,主子放心,就连甜味儿小的也不敢闻。
慕容沅哧的一笑,厚脸皮!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你拐着玩儿骂我。
宇文极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逗得她呵呵笑,两人亲亲我我的往前走去,少年背影颀长,少女娇小可人,一对年轻情侣的恩爱模样。
前面刚刚开始了一场皮影儿戏,叮叮咚咚的,开锣了,敲得十分热闹。
宇文极等人又是一窝蜂过去,把场地包圆儿了。
慕容沅半依靠在他怀里,嘴里还咬着糖人儿,这个其实还有点意思,比台上唱戏清爽,回头……,嗯嗯,咱们也叫人在家里演几处。
她是避讳皇宫二字,不过宇文极听她说一个家字,倒是心生感触,有娇妻在身边相伴,回头再生三、五个孩子,可不就是家了吗?自己从小孤零漂泊,倒是很羡慕那种儿孙满堂的情景。
想到此处,不由把她搂得更紧了,低声道:回头你多生几个。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又不是母猪。
皮影戏开始了,依依呀呀的,唱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
讲得是落难千金,被仇人陷害家破人亡,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恰逢大将军赶巧路过,施以援手相救,将千金小姐带回军营,二人朝夕相处感情渐生。
宇文极脸色微变,站在慕容沅身后暗地招了招手,与刘瑾升递了个眼色,示意等下唱完就拿住这个皮影戏师傅。
刘瑾升不明白皇帝怎么恼了,小公主还看得津津有味,但也不敢多问,只悄悄点头应下,闪身去吩咐安排。
慕容沅看了一折子,回头笑道:这些故事总是这么老套,回回都是,什么英雄救没啊,什么夫妻团圆啊。
宇文极听不得她说夫妻二字,当即打断,好了,我们去别处逛逛。
你怎么了?怕你站得脚疼。
宇文极不由分说,拽了她,就往旁边走,----心下早已怒火滔天,就不信这么巧,多半是端木雍容还不死心,故意叫人来试探的!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慕容沅被他扯着去了别处,又逛了半晌,的确脚有点酸,加之上元节人来人往十分拥挤,就算有侍卫开到也很辛苦,毕竟皇帝再霸道,也不能把全城百姓撵了。
空落落的上元节,又有什么意思呢?因而折腾了几个时辰,玩够了,便道:咱们回去吧。
宇文极早就想回宫去了,怕她疑心,才一直忍着没有开口,这下当即抱着她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好好歇着,一会儿就回宫了。
你怎么不太高兴似的?慕容沅打量着他道。
没有。
明明有的。
慕容沅只是记忆缺失了一部分,认真说起来,其他的倒也没太大的问题,嘀咕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就是刚才咱们看皮影戏的时候,你突然就不高兴了,真是古里古怪的脾气。
----嫉妒是最好的催*情药。
宇文极什么也不说,低头去亲她,吮吸她的舌头,弄得她含含糊糊说不出话,手伸到了裙子底下,隔着裤子,按住那一处敏感的地方轻轻揉着,自己身下的欲*望已经膨胀起来,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慕容沅被他吸含的喘不过气,偏偏身体不听话,本来力气小不说,每次被他一捣鼓就没软绵绵的,只能涨红了脸被他摆弄。
好不容易松开喘了口气,低低娇声,咱们还在外面,被人听见……胸前一凉,衣服已经被掀开了,再接着是温暖潮湿的一热,他埋首在自己胸前,轻轻的舔舐、啃咬,身体又不听话的颤栗起来。
不由似哭非哭的低吟,别……,被人发现,我不要活了。
宇文极抬起头来,墨玉一般的瞳仁里面是跳跃的火苗,嘴唇丰润水泽,给他俊美的容颜添上一层蛊惑。
怕她冻着了,将衣服扯了回去,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止。
手指上沾了一层湿湿的j□j,绸裤不那么滑了,这让她更有了感觉,死死咬着嘴唇,憋红了脸不敢发出声音。
别咬破了。
他低声说着,继续去追逐那丁香小舌,口中清泉,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份大餐,马车的颠簸,外面有人的刺激,让车内的一切变得更加香烟旖旎,狭小的空间里,是少年粗重的呼吸,以及少女拼命压抑的娇吟。
正在唇舌缠绵之中,宇文极感受到身下娇躯忽地颤抖起来,手指爱抚的那一处,开始一缩一缩的,----不由想起自己放在里面的销魂美妙,强忍着,十分难受,回宫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她进了寝阁,把刚才没做完的补上。
慕容沅赤*裸着身体,娇吟着,在他身下绽放,妩媚的好似一滩春水,在微风之中一漾一漾的,雪白的肌肤上面,落下了斑斑点点的红色爱痕。
宇文极用力抽*送了几下,喷洒在她的身体里,可是心头那股火气还是不消,他将那雪白娇软的身体捞了起来,沙哑道:阿沅……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囗,全都变成了翻来覆去的动作,永不疲惫的交*合。
----只有在她的身体里面时,才安心。
******次日醒来,慕容沅又是一身酸酸痛痛的。
偏生宇文极早就上朝去了,抓不到人打骂,只赌气在被窝里面赖着,早饭也是在床上吃的。
心中又羞又恨,那家伙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每次一开始,就打不住头,不连着折腾好几次决不罢休。
昨天更不知道吃什么春*药,愣着捣鼓了半宿,自己都困得累得快要睡过去,他还从后面抱着,一个人吭哧、吭哧搞了一回,才歇气儿。
被子、床褥、凌乱的衣服,都沾上了自己和他的东西,弄得一片狼藉,根本就没办法睡觉,不得不叫人进来收拾,真是羞死人了。
那事儿……,男人咋就那么上瘾呢?说实在的,慕容沅伸手往下面摸了摸,都有些微微肿了,快感退去,这会儿醒了还真有点不好受,----宇文极这个混蛋!都是肉做的,他就不怕铁杵磨成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也吃了饭,闷气没地方散,抓了一个老成的嬷嬷说话,嬷嬷啊,有没有那样一种药。
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小声道:就是男人吃了,就没什么力气,晚上只想睡觉,咳咳……,不想其它。
被抓着的张嬷嬷先是没听明白,悟了一下,明白过来了,不由吓得脸色发白,这沁水公主什么意思?还想搞得皇帝不能人道?!你别这样看着我啊。
慕容沅小小声解释,也不是完全让男人只想睡觉,就是、就是……,三、五天有点力气,不不,七八天吧,或者十来天也可以,总之就是精力别那么旺盛,一个月有那么几回就行了。
张嬷嬷真是哭笑不得,公主啊,这……,这怎么行?皇上宠爱你,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怎么能自己不要这份福气呢?再者说了,皇上是千金万金之躯,谁敢对皇上做手脚啊?这话公主在奴婢面前说说也罢了,若是外人知道,保不齐要揣测出什么来呢。
我当然不会跟外人说。
慕容沅心里清楚着,宇文极拍到自己身边的人,那都是千挑万选的,特别是近身服侍的这几个,就是想抓个人抱怨,发发牢骚,可是宠爱多了,我……,也不好受啊。
张嬷嬷咳了咳,看来皇帝把这位娇滴滴的主子折腾很了,年轻小伙子,血气枉、又贪嘴,哪里忍得住呢?犹豫了下,请示道:公主让奴婢瞧瞧如何?慕容沅只让她看了看肩膀、后背,斑斑点点的,下面是无论如何不肯,只是自己涨红了脸,小声道:觉得有些发肿,不好受,其实我自己就是大夫,知道怎门弄,可是去问人要药材太丢人了。
张嬷嬷扑哧一笑,原来公主实在烦恼这个?这算什么,宫里自然有现成的膏药。
上回皇上临幸公主的事闹开,太医院早就备了,奴婢去拿来,等下找人给公主抹上就是,一、两天就好。
不不不。
慕容沅急道:不要别人,还是我自己来。
******查出来了吗?宇文极冷声问道。
请皇上恕罪。
刘瑾升一脸苦瓜相,陪着小心,审了,问了,也查了,那人的确是东羌的人,家就在西街小柳巷那边,好几年了,不是别人派来的奸细。
只说昨儿夜里有人给了一两黄金,让他照着剧本儿演,他收了钱,自然就老老实实的演了。
宇文极的眸光乌沉如电,闪着霹雳,不说这会儿人早走了,就算当时,人山人海里面要找个奸细,也是不可能的。
一定是的端木雍容身边的人,不知道盯梢多久,偏生赶上自己和她出宫去,才演了这么一桩好戏。
----是想要让她回忆起什么?还是?不论如何,往后都暂时不能带她出宫去了,以免平生波澜。
至少……,也要等到端木雍容立后,纳了嫔妃,才能松一口气。
宇文极暂时也是无法,只能道:京城里的人事盯紧一点儿。
另外还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低声叮嘱,钦天监那边记得好生交待,务必要让日子……声音渐低,只见刘瑾升面色严肃,不停点头,半晌才直起身体,然后一溜烟出去了。
主仆两人分开,宇文极依旧回了朝云宫。
不许进来!!慕容沅一声尖叫。
可惜她阻止得了别人,却阻止不了宇文极,照旧大步流星的进了寝阁,见她在被子里面摸摸索索的,纳罕道:这是在做什么?慕容沅涨红了脸,大声道:你快出去!听见没有?宇文极不看看不放心她,上前掀了被子,我瞧瞧再出去。
这一瞧可不得了,她上衣穿得好好儿的,下面却是光溜溜的,对比强烈,不由又是一阵暖流划过。
神色古怪尴尬,诧异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抹药!慕容沅抓了被子盖住自己,没好气道:都怪你!快点走开。
宇文极先是一怔,继而勾起嘴角,我明白了。
眉眼都是暧昧笑意,赔罪道:昨儿是我不好,折腾狠了,我给你赔个不是。
伸手夺了她的药膏盒子,这种事自己做什么方便?我来,你躺好了。
我才不信你呢。
慕容沅几个转动扭来扭去,把自己裹成一条毛毛虫,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你色*欲熏心,无耻下流,精虫上脑,你就是一条活体的震*动*棒,还不需要电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宇文极听到后面不明白,只当她是生气骂人的话,倒也没有计较,伸手去掀被子,哄道:好了,来,让我看看。
不要。
这次绝对绝对不会闹你,我保证。
宇文极信誓旦旦。
我不信。
宇文极无奈道:阿沅,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良心?昨儿自己是上火,一时没有忍住就多要了几次,早起见她身上淤红点点,也后悔的,我好好儿的给你抹药,要是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不是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宇文极被噎了一下,看来这一套软的不行,干脆把药膏给放下了,然后动手开始解腰带,脱外袍,厚颜无耻道:既然你不相信,那我只好动真格的了。
你……慕容沅顿时急眼了,不许脱,不许脱!宇文极本来就是吓她,忍了笑,那你把被子松开,我给你抹药。
那你保证,不许碰我。
我保证。
宇文极为了安抚她,把外袍又重新穿上,系好腰带,尽量让自己脸色看着严肃正色一点,真的,只给你抹药。
慕容沅咬着嘴唇,发狠道:你要欺负我,我……,我就把你的工具给掰折了。
☆、120不甘心宇文极笑道:掰断了?阿沅,你可真狠心,就不怕自己后半辈子没着落。
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粉脸嘟嘟的,忍不住想亲一口,又怕吓着了她,故作严肃,来,让我进去,别冻着你了。
什么让他进去?慕容沅听得红了脸。
宇文极瞧她霞飞双颊,还奇怪呢,继而一想,总算领悟到了什么,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说让我进被窝里去,不然掀开了,冻着你可怎么办?慕容沅的脸红得要快要滴出血来,啐道:我……,我可什么都没想!宇文极脱了靴子上床,你躺下,我过去瞧瞧。
等他一掀开被子,慕容沅就夹紧了双腿,直往后缩,不行,不行,等下你要做了坏事,还说是我勾引你的。
宇文极二话不说,抠了一坨药膏,在手掌心里搓热了,直接钻到被子里,用力掰开她的两条腿,整个手掌抹了上去。
他脸上要装严肃,自己心里也紧张来着,不敢去看,也不敢细细的抹,----招了火,不欺负她,自己可难受啊。
慕容沅咬了嘴唇,虽然觉得尴尬,但是感觉他真没别的意思,也就放松了些,反正两个人什么的早看光了。
别急。
宇文极又用手指抠了一点药膏,咳了咳,里面也得抹一抹。
往那细缝里面j□j去,身体又有了反应,只得飞快涂完,不看她,便匆匆忙忙下了床,我去洗洗手就来。
洗了个冷水手,吹了一阵凉风才回来。
慕容沅忍着身上酸痛,哆哆嗦嗦穿上了裤子,正在被窝裹着,见他进来,想着他刚才看都不看的样子,心下也是好笑,没个自制力的家伙。
宇文极斜眼看她,别挑火。
慕容沅老老实实的裹成了毛毛虫,伸个小细胳膊出来,戳他,皇后那事儿,你心里可真有底了?你说说,也好叫我放心。
你省省心吧。
宇文极这会儿跟她说话,也有一点做过男女事,老夫老妻的直来直往了,老实呆着,好好把自己养胖,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
得瑟什么?!慕容沅不满道。
小女人,操闲心。
宇文极是真的心疼她,本来身量就娇小,再给赵煜折磨的不成人形,自己这边精心养了三个月,还是嫌肉不够多。
可是太肉麻的话又说不出,话到嘴边,便成了,你不长胖,怎么给我生儿子?慕容沅没好气道:我给你生个棒槌!宇文极绷不住乐了,大笑道:你生个小棒槌,你可不是一个母棒槌?你个公棒槌!两人耍无聊的嘴皮子,笑闹做一处。
宇文极上前搂了她,觉得隔着被子不舒服,干脆脱了外袍往被窝里钻,嘴里道:让我也暖和暖和。
然后涎着脸,亲香亲香,反正亲亲也不会难受。
他振振有词,在她的脸上亲了起来。
慕容沅身上酸酸的,慵懒道:没良心,别折腾我了行不?帮我捏捏肩。
使唤起皇帝毫不含糊,说实在的,她也压根儿没觉得他当了皇帝,就和以前多不一样,还小声抱怨,反正都是你昨儿闹得,你得负责。
行,我负责。
宇文极还真的听话伸手捏着,嘿嘿笑道:等下把我捏上火了,别怨我。
那算了。
慕容沅握住他的魔爪,拧眉瞪目的,赶紧出去。
说笑的,你还当真了。
宇文极倒是有在认真的捏,手上功夫还不错,当然也有在认真的亲,嘴上功夫也进步不少。
从脸亲到嘴,含着那湿润柔软的小舌,吸来卷去的,又帮她胸口按摩了一阵,两人都是微微喘息。
不成了。
慕容沅红了脸道,再闹,你又停不住。
我也觉得是。
宇文极松开了她,翻身平躺在旁边说道:咱俩说说话,别搂在一起折腾了。
试图把j□j给压下去,回忆了下,嗯,说说小时候的事。
慕容沅哧的一笑,你还有脸提?我怎么没脸了?是么?看来有人忘了。
慕容沅带了一点小小得瑟,一身红衣红裤,雪样肌肤,墨似青丝,还有刚刚缠绵过的妩媚水灵,衬得她轻灵可人。
这会儿支了半个身子趴着,娇俏笑道:当年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人还哭鼻子呢。
宇文极的脸顿时绿了,不许说这个。
威胁她,不然我脱裤子了。
这不是耍流氓吗?慕容沅伸手想去拧他的脸,被他捉住,看见他断了一截的手指,笑容微淡,你个傻子,怎么当时就那么狠心,这缺了一截,可补不回来了。
哪有什么关系?宇文极觉得少一节指头,也不影响什么,至于誓言,呵呵,赵煜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自己?搂了她在怀,只要能留住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肉麻。
慕容沅娇嗔着,在他脸上轻轻亲了一口。
宇文极有些意外,有些惊喜,忽地起了调戏之意,把另外一半脸递了过去,来,这边……,再亲一口。
慕容沅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哎,你属小狗的啊?!造反了。
******对比东羌皇室的亲亲我我、浓情蜜意,大秦皇宫的气氛,不是太好,端木雍容沉着一张脸,脸色凝重,照你看来,小羽根本就什么都不记得?应该是不记得。
聂凤翔回道:要说当初在高台的那次,她是有心,可能还装得像,但在东羌上元节绝对不是。
就算是最初的那一瞬,她也没有任何惊讶,还饶有兴趣的看完了戏,当时宇文极脸色难看的不行,又不敢吱声……端木雍容一阵见血,他心虚,不敢提话茬儿。
是。
聂凤翔点头道:微臣也是这样想的,琢磨着……,不知道小公主是个什么病症,大概就是、就是……咳了咳,说了,皇上可别恼。
你想说失心疯吧。
端木雍容很少感情用事,冷静理智才是他的常态,分析了一下,也就是说,小公主神智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很多事都不记得了,特别是……,不记得朕了。
差不多。
聂凤翔莫名觉得一阵寒气,低垂眼帘。
为什么?端木雍容想不明白,难道是赵煜给她服了药?可是有什么药,能让人只消失一部分记忆呢?她忘了自己,却偏偏记得宇文极!等等,看她之前对赵煜挺亲热的样子,也就是说,她也不记得亡国的事了,还拿赵煜当好哥哥看对待,所以是不是可以推断,----她的记忆,从亡国那一段就开始消失,只剩下前面的?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赵煜哄骗,才会着跟着宇文极走!砰的一声重响,重重一拳砸在了御案上面。
端木雍容不是不后悔的,如果当初自己多冷静一点,而不是被妒火冲昏头脑,多观察她一下子,或许就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了。
你下去吧。
他道。
聂凤翔看了看,后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结果走到门口又不放心,折回来道:微臣有句话想提醒皇上。
硬着头皮,做好被踹一脚的打算,不论如何,沁水公主都已经嫁给宇文极了。
朕知道。
聂凤翔见主子还不死心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得把打听来的流言一并说了,东羌京城有传言,说沁水公主容色无双,皇帝一见倾心,把持不住,已经……,在孝期里面临幸过了。
这事儿还真不用特意打听。
虽说宇文极在皇宫里说是自己强迫的,可是端木太后散播出去的,却只是沁水公主已经被临幸,也不多说,就足够京城无聊人士脑补的。
什么艳色无双,什么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什么燕国的女人身体特别软,说得更下流的都有。
宇文极为这事儿大动肝火,可是也没法再补一道流言,说是自己强迫的,说了谁相信啊?还不是越描越黑?只是瞒着不敢让消息传入朝云宫,不敢当慕容沅知道,和太后已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而此刻聂凤翔说了出来,端木雍容听了,静默了一瞬,时间却好似过了千年万年那么长久,呵呵……,宇文极倒是不傻。
倒是自己当初太傻了,以为给她尊重,就能真心得真心换,却让她有了太多选择,最终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把生米煮成熟饭,这可是千百年来男人对付女人,屡试不爽的一招。
皇上……?端木雍容声音平静,挥手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说不出是心痛多些,还是后悔多些,还是嫉妒更多一些,竟然一步步走到今日这个局面!自己千辛万苦派人救出来的小公主,自己精心照顾康复的小公主,因为一时心软,最终把她推到别人怀抱,像是心被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疼痛。
----她是被赵煜劫持走的,不是自己走的!这个消息的确认,迟了好几年,若是自己早点从邵棠口中知道,就不会……,可是追悔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于事无补罢了。
没关系的,小羽……,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你跟了宇文极,我还是想等你醒来亲口问你一句,只要你愿意,我还是想要迎娶你的。
从前的一切都不去计较,我们重新开始!******宇文极和端木太后交恶撕破了脸,太后在外面诋毁慕容沅,宇文极就在钦天监上面坐手脚,----虽然答应立皇后,但愣是把日期定到了九月二十六,眼下才得年初,还有大半年时间呢。
而且今年年末,宇文极就会出三年孝期,算起来,不过提前两个月而已。
见了太后,嘴上还说得十分好听,册立皇后乃是国之大事,不可轻简,慎重行事方才稳妥,钦天监选了一个好日子,是皇后的福气。
皇上真是有心了。
端木太后要努力忍着,才没有把手里茶盅砸出去。
一人胜一局,暂时打成平手。
而对于宇文极来说,这大半年时间可不是闲着过的,而是另有筹谋,端木家的姑娘能不能进宫,自己将来是否还继续做傀儡皇帝,成败就看此一举了。
只不过越是要密谋大事,面上反倒要越做出轻松的样子,每天嘴角都挂着笑,像是沉浸在和慕容沅的浓情蜜意中,连带宫人们都跟着活泛起来。
日子波澜不惊的一天天过去。
转眼到了三月里,春暖大地、绿满人间,一片万物复苏的生机勃勃景象。
慕容沅在宫人们的精心调理照顾下,在宇文极的监督下,养出几分红润气色,下巴颌儿也不像之前那样尖了,有一种软软的少女娇憨之态。
公主等着,奴才这就把风筝放起来。
芬达捧了一个美人儿风筝,一溜小跑,往前面的开阔地跑去,旁边另外一个绿衣小太监,帮他捧着风筝,他拿线,两人配合十分默契,不一会儿,风筝就顺着清风飘了起来。
慕容沅坐在朱漆的连廊上,晃荡着脚,藕荷色的绣鞋上面,前面点缀一粒光滑莹润的大珍珠,一晃一晃的,在明媚如金的阳光下折出柔和光芒。
清风袭来,吹得她额角的碎发飘飞,反手掠了一下,觉得有些影像在脑海中划过。
最近经常这样,总是时不时想起一起以前的事。
那年去豫王府放风筝,和乐莺一起去的,正好撞见隆庆公主和河间王的奸*情,然后自己没有告诉母亲和哥哥,而是悄悄告诉父皇。
心里头渐渐浮起一层疑惑,为什么大半年时间过去,父皇和母妃都没有只言片语?特别是父皇,怎么可能对自己不管不顾?甚至……,怎么会舍得将自己远嫁?之前自己病的时候,总是恍恍惚惚的,哥哥说什么,都相信,现在精神好一些,琢磨起来却不大对劲,像是有些古怪的东西被掩藏住了。
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生病卧床,想不起父皇有多少天没来看自己,然后就好像做梦一样,由哥哥做主,稀里糊涂的嫁给了宇文极。
自己嫁人这么大的事,当时父皇怎么都没来送自己?不对,不对……,迷雾渐渐散去,才发觉好像做了一场梦,就变成了宇文极的嫔妃。
或者,自己现在是在做梦?可是仔细回想,头脑中又是一阵难抑的疼痛。
阿沅,你怎么了?宇文极打量着她,问道。
慕容沅眼睛亮亮的,带着些许惊恐,阿兰若,我是不是在做梦?甚至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可是却很疼,也没有惊醒到另外一副画面,我突然想起来,自己居然不记得当初怎么生病,好像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如果我病了很久,父皇怎么会不来看我呢?母妃不来也罢了,父皇是最疼我的。
宇文极闻言脸色一变,朝不远处的刘瑾升挥手,脸色阴沉,示意不许任何人靠近。
慕容沅还在喃喃,说起来,这半年就好像做梦一样。
现在想想,我也不明白怎么就嫁给了你,怎么就来了东羌,怎么连我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见到父皇,甚至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父皇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她突然觉得十分恐怖,抓住他,阿兰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害怕,好像……,自己在做一个醒不来的梦。
阿沅……宇文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搂在怀里,别怕,有我呢。
慕容沅感受着他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弯,稍稍放松了一些,还好现在不算是一个噩梦,或者……,永远醒不来还更好呢。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好像本能的要避开什么似的。
不,不要再去想了,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另外一个声音又道,睁开眼睛,看看迷雾下掩盖的真相,难道你一辈子这样做梦下去?一辈子活在自己营造的美梦里面?你这个懦夫!有些片段在脑海之中喧嚣着,沸腾着,像是要挣脱束缚冲出来。
慕容沅的头越来越痛,出于对危险的避忌,本能的摇头,抱紧了宇文极,我不想看放风筝了,我们回去吧。
十分缠人的吊住他的脖子,好不好?好。
宇文极将她抱了起来,瞧着她情形不对,十分担心,可是她这个样子又不好找太医,只能哄着她、陪着她,让她睡了一会儿。
然后吃了午饭,找了个借口待她去上书房下棋,趁机叫了姬暮年过来。
姬暮年听他说了详情,照例诊平安脉,然后私下回道:身体是渐渐好了,想来这段日子过得舒心,没那么大压力,回想起一些以前的东西。
这个……,不是微臣能力范围内的事,只能开点养神益气的药,帮着调理调理。
宇文极也知道此事难为,总不能让人打包票,只能道:身体没事就好。
就算她真的醒来,埋怨自己,也比她本人有问题好啊。
接下来的日子,慕容沅暂时没什么问题,除了偶尔会问为何没有收到父亲的信,别的基本一如平常。
而且大约是问得多了,宇文极敷衍的也多了,她自己有些絮烦,渐渐的便不再询问,干脆动手给哥哥写信询问究竟。
不过东羌帝都到燕国京城,就算是快马加鞭不停歇,往来也得一个月的时间,暂时还得等着。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端木太后那边又出了新的幺蛾子。
因为被宇文极摆了一道,心里十分不痛快,就干脆颁懿旨,说是皇帝为父守孝乃是大德,但皇帝身为人君,江山社稷不可忘,延续子嗣不可耽误,----皇后需要挑时间进门,妃子可不用,一口气给皇帝选了三个嫔妃。
因为后宫没有皇后,所以六宫事宜现在是太后掌管着,大大方方给慕容沅封了一个皇贵妃,把堂侄女端木明珠册为贵妃,另外册了一个周婕妤,一个杨美人。
弄完这档子事儿以后,与魏女官笑道:瞧瞧哀家多大方,知道皇帝心疼沁水公主,只把顶尖儿的位置给她。
----省得册低了,皇帝再拿位分来讨好她做恩爱,看了叫人恶心!魏女官不好置评,只笑道:往后太后娘娘跟前可就热闹了。
从前没有人比对的时候,沁水公主……,哦不,现在皇贵妃,没别的嫔妃她还可以推脱不请安,有了其他妃子们比着,她还好意思天天躲懒吗?就算水土不服,大半年也该服了吧。
心下知道主子心里不痛快,这是换着花样儿,要给皇帝和沁水公主添堵呢。
眼下离嫔妃们进宫还有几天时间,虽说是皇家小妾,好歹也得挑个吉日进宫,没有随随便便送进来的。
而这一次,端木太后自然不会让皇帝抢先,早定下日子了,才宣布了这件大大的喜事。
消息传到朝云宫的时候,慕容沅听了,只淡淡道: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现在心底纠结的不是那些嫔妃,也不是如何争夺宇文极,自己堂堂一国公主,还不至于无趣到那种地步。
更为忧心的是那些回忆,最近晚上做梦,总是看见熊熊大火、刀光剑影的片段,不明白到底是什么。
而随着神智一天天清醒起来,忽地发现,现在这一切是多么的奇怪,简直荒谬!自己病了那么久,父皇和母妃都去哪儿了?自己嫁给宇文极那么大的事情,怎么随随便便就办了? 而当时,端木雍容为什么要想自己求婚,为什么自己不理他,他的脸上会出现愤怒的表情?真是越想越可怕。
而宇文极,似乎……,不愿意把真相告诉自己。
继而一声自嘲,眼下的这一切虽然荒谬,但却不是梦啊,就算自己知道真相又能如何?都已经……,和他那个,唔……,头又开始痛了。
☆、121大结局(一)没隔几天,新嫔妃们终是入了宫。
说起来,现在宇文极还没有出三年孝期。
可是他先娶了慕容沅,因为一国公主不能怠慢安置在宫里,这也罢了,后来又闹出已经临幸的花边新闻,----这便把三年孝期的纯度给破坏了。
再后来是太后逼着皇帝,要让立后,皇帝也应了,却故意拖延时间,眼下又是几位嫔妃入了宫,这一起起的事儿说起来不体面。
可是眼见太后和皇帝打擂台,底下的臣子们又不是没有眼力见儿,谁还敢这个时候去插一脚?闹不好,太后和皇帝不好对打,就抓着下面的人撒气了。
因而大家明知道事情不合规矩,都掠开不提,宫中上下都做喜气洋洋的样子。
只是朝云宫这边,张嬷嬷和可乐等人有些忧心,想想啊,沁水公主脾气大着呢,性子又娇,逮着皇帝说骂就骂的,哪里受得了别人来戳眼睛?还一来就是三个,指不定要怎么发火呢。
可是她和皇帝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身份又矜贵,要劝吧,还不大敢开口,最后还是推了年长的张嬷嬷出面,劝了,后宫进新的嫔妃,是早晚的事儿,总归娘娘才是身份最贵重的,她们都得给娘娘见礼呢。
册了皇贵妃,就得喊娘娘,不能再喊公主了。
嬷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慕容沅不是很有兴趣听,但也不想让底下的人提心吊胆的,只道:我也是金枝玉叶的皇室公主长大的,父皇身边的妃子,虽然没有你们东羌的太妃人数多,亦是好几个,且我母妃也不是正宫娘娘,该是个什么情形我心里明白着,你们不用如此担心。
娘娘心里明白,奴婢等人可算是放心了。
张嬷嬷陪笑夸了一句,心下觉得怪怪的,----燕国老皇帝早就死了,他那一代的嫔妃也死的死,亡的亡,最后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太妃,这有什么好打比方的?可她说的自然,就好像……,老皇帝和她娘都还活着一样,细想想怪瘆人的。
有宫女在外面道:启禀娘娘,太后娘娘有请,说是新入宫的主子们到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慕容沅早就打扮好了。
按理说,应该是低位分的嫔妃来给自己请安,太后故意传自己过去,无非是要折自己的面子罢了。
虽然心下冷笑一阵,闻言倒也没二话,走罢,别耽误了。
太后以为这样就能气到自己了?笑话,真是无聊的后宫女人把戏!慕容沅心情不好的很,嫔妃们是其次,自己想不起来事儿才是恼火,偏生问也没处问,哥哥的信又还没有那么快收到。
就说刚才,自己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张嬷嬷的眼神就有点怪,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这种被别人当做怪物看,自己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感觉,……可真不好。
云辇一路往太后的寝宫前行,到了地儿,下车,上台阶,大殿里面坐了三位年轻的嫔妃,听得动静,都站起身来行礼,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慕容沅听得眉头一蹙,免了。
端木太后看在眼里,心下轻笑,这就不舒服了?之前一个人霸着皇帝过惯了,真是美得她,往后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给太后娘娘请安。
慕容沅虽不痛快,人前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可是太后今儿偏偏闲得蛋疼,一直不叫起。
端木太后在跟旁边的嫔妃们说话,夸赞道:瞧瞧皇贵妃今儿这身装束,那样又轻又密的软烟罗,又是浅玫红,别人穿了只怕轻浮,她穿了,只得稳重端方,更显皇室里的富贵气息。
评头论足的,从衣服料子说到头上的钗环,再说到衣服颜色,竟然长篇大论起来。
端木明珠如今是贵妃了,虽然不满意太后没把自己册为皇后,但也知道,堂姑姑偏心她的亲侄女儿,没法子的事儿。
眼下见她故意折腾沁水公主,赶紧放下怨气,十分配合的搭起腔来,是呢,皇贵妃娘娘气度非凡,仪态万方,非嫔妾等人所能及。
端木太后笑道:不只是穿着打扮,性子也好。
眼见她们姑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旁边的周婕妤和杨美人都低了头,连堂堂一国公主都被折辱,别的人也算什么?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慕容沅勾了勾嘴角,明白太后的意思,就是要当着众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要自己这么一直屈膝蹲着,若是自己站起来便是没礼数。
她在心里轻声嗤笑,只做脚一软,坐在了地上,惹得众人都朝她看了过来。
皇贵妃这是怎么了?端木太后不悦问道。
慕容沅娇滴滴回道:力气不胜,腿软。
反正自己低头也换不来和平,撕破脸就撕破脸,朝大殿门口看了一眼,张嬷嬷,我的腿又麻又僵得动不了,快去传个太医过来瞧瞧,别是落下毛病了。
叫什么太医?!端木太后一声呵斥,继而冷笑道:才夸皇贵妃性子好,这就偷懒耍滑起来,不过是行个礼而已,至于腿麻?这等做张做乔……慕容沅便哎哟一声,晕倒在地。
张嬷嬷夸张叫道: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情知主子是装晕,并不急着喊太医激怒太后,只大声哭道:娘娘你怎么晕过去了?可别吓唬奴婢。
外头的人听见了,自然会有人把消息递给皇帝,今儿要把这戏唱全了。
端木太后算是媳妇熬成婆,这辈子才得几天舒心日子,又来一个恶媳妇,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得发抖,还不快把皇贵妃扶起来!成什么样子?!这……端木明珠看傻了眼,没想到沁水公主这么豁得出去,居然耍赖,脸面都不顾了,鄙夷道:行个礼就晕过去了。
张嬷嬷不敢跟太后顶嘴,不代表不会跟她较劲儿,倒不是正面吵架,只是跟着可乐等人一起扶起慕容沅,也不肯挪到椅子上,还让她在地上坐着,一面哭道:娘娘啊,你身子弱,体虚,原是水做的人儿。
不明着说太后,只是淌眼抹泪的,这下晕过去了,可怎么好?可怎么好?端木明珠撇嘴,谁知道是真是假。
张嬷嬷哭得更伤心了,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皇贵妃娘娘假装晕过去了?天地良心啊……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情知是皇帝到了,底气更足,干脆放开嗓子哭道:贵妃娘娘你坐着,皇贵妃娘娘蹲着,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疼啊。
杨美人哧的一声,没忍住,笑了,继而又赶快收敛住。
周婕妤则是提着心,这才进宫头一天,就赶上太后和沁水公主打擂台,往后岂不是鸡飞狗跳的?她还没想完,就见外面急匆匆进来一群人,领头的是皇帝,上玄下赤的五爪龙纹朝服,身量颀长,至于长什么模样儿……,是不敢抬头看的。
给母后请安。
皇帝匆匆道了这么一句,便上前喝斥骂道:都是一群蠢材!主子们晕倒了,连个太医都不会叫吗?快传太医!上前抱住慕容沅,将她放到了椅子上面,轻声唤道:阿沅?阿沅……慕容沅悠悠苏醒过来,娇声道:皇上来了。
怎么回事?宇文极被她暗暗捏了一把,知道她是装晕,心下稍安,想必是被太后故意为难才被迫如此,----闹到这步田地,自己不给她撑腰的话,往后还怎么在后宫行走?特别今儿还当着几位新嫔妃的面。
没事的。
慕容沅叹了口气,原是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见臣妾的衣服料子好,颜色也好,臣妾打扮也好,竟然是样样儿都好,就多夸了几句。
偏生臣妾体力不胜,不知怎地,就软绵绵的晕了过去。
她面带赧然,倒是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夸奖。
----把状告了,还滑不溜丢的不粘手。
端木太后瞧了只觉得倒胃口,可到底也没法子说她是假装晕倒,且皇帝来时,只有她躺在地上,其他几位嫔妃都坐着呢。
皇帝固然不敢和自己顶撞,拿几个嫔妃发作,却是没问题,可不能才进宫就折了。
因而忍了一口气,行了,既然皇贵妃累了,先回去吧。
端木明珠张了张嘴,想插话,可是一见太后和皇帝阴沉沉的脸色,就咽了下去。
而周婕妤和杨美人则是咂舌,这么一闹,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后宫,----皇贵妃请安被太后为难,晕了过去,太后落了个刻薄婆婆的名声。
这一仗皇贵妃看着吃亏,有皇帝撑腰,说到底还是她赢了。
******慕容沅和太后较劲大获全胜,却没觉得高兴。
端木太后占着长辈,她是婆婆,存心给自己为难的话,三天两头就能想点恶心的事情出来,不说害死,也得先恶心死了。
因而想着反正闹到如此地步,干脆省点心,借着宇文极的口,就对外说自己体弱,气虚不足,所以才会突然失仪晕倒,宣布又要开始精心调养了。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慕容沅只想躲清静,没心情去理会那几位新来的嫔妃,人家却不这么想,周婕妤和杨美人暂时没动静,端木明珠可是按捺不住了。
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慕容沅不想见她,可她却是从太后那边过来的,还带了东西,只得让人进来,冷冰冰的也不说话,打量着她自己脸上挂不住就会走。
哪知道她偏不走,不但不走,还一脸讥笑的样子,嫔妾有几句话,想单独跟皇贵妃娘娘说。
张嬷嬷插嘴道:娘娘,我们主子身体不适。
不适?大家心里清楚!端木明珠见跟前没多少人,也不管避忌了,怕被她撵出去,自己的一口恶气就出不了,咄咄质问道:娘娘从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全部都是在撒谎吗?!慕容沅原本还真想撵她走的,听了这话,不由心头一动,从前……?记得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到她,她却说有些眼熟,莫非她知道什么?因怕自己露出什么端倪,只淡淡道:我何曾骗过你什么?没有?!端木明珠一声冷笑,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来着,你说……张嬷嬷你们下去。
慕容沅本能的不想让别人听见,避忌人,怕她们担心,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我叫你们进来。
端木明珠讥笑道:你也知道没脸让别人知道。
慕容沅蹙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端木明珠又气又怒又恨,语气尖酸,声声质问道:当初是谁当着我的面,接受了出云王……,哦不,接受了大秦皇帝的弯刀,两人亲亲我我的腻歪,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喜欢皇上,现在怎么又变卦了?!慕容沅心头一跳,眼前好像划过一副她描绘的情景,模模糊糊的。
端木明珠那个恨啊,气啊,甚至还有委屈,你自己说,不会喜欢皇上,还让我放心来着,说我误会了,一转头就变卦了。
而且你还接受了大秦皇帝的信物,怎么能水*性杨花,又……,又来侮辱我们东羌皇室!你……,你对不起皇上。
慕容沅根本没去看她,只是惊骇,为什么……,她说的那些好像是真的!自己隐隐像是在梦中经历过,有一些零碎的片段,被她提醒,就慢慢的浮现出来。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疯了吗?☆、122大结局(二)你怎么不说话?慕容沅还是木呆呆的,眼神漂浮。
我问你呢,你到底还要脸……端木明珠像说她不要脸,顾及她的身份,这会儿可不是当初的出云王师妹,是燕国沁水公主,是东羌皇室的皇贵妃,忍了忍气,却忍不住满心的委屈,你假装成什么出云王的师妹,整天往东羌皇室里蹿,不就是为了勾引皇上吗?我当初就该看出来的……慕容沅每听她说一句,心就往下落一分,犹如坠入无边无尽的黑暗深渊,还在一直不停的往下坠,无法停止的恐惧。
是的,自己想起来了。
那个伪装用了原名的小羽,不正是自己吗?自己和端木雍容一起来到东羌,还曾经来过东羌皇宫,曾经在出云王府见过端木明珠。
她说的那些,没有一句话是假的,而都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可是……,为什么?自己为什么要来到东羌?又是怎么和端木雍容走到一起的?想不起来了,头……,好痛。
像是有一把牢固的铁锁,将丢失的记忆全部深深锁了起来,那扇大门后头,藏着血腥、黑暗、痛苦、仇恨,藏着自己不敢正眼面对的真相!你你你……端木明珠见她神色痛苦,泪盈于睫,惊吓道:你又要装样,等下说是我欺负了,该装病了吧?真是、真是不要脸!慕容沅头疼欲裂,因为无论如何,都只想得起对方所说的内容,别的……,都模模糊糊的,始终无法凝聚成完整的影像。
她心里大抵清楚,自己可能是失忆了,而且丢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记忆,而这部分……,宇文极不想告诉自己。
算你厉害!端木明珠怕被陷害,带着惊恐和愤怒匆匆离去了。
她回了自己的住处,心里还是生气,那个沁水公主见一个爱一个,到底哪里好?也就是长得好看点儿,偏偏宇文极那个蠢蛋,为了一张脸蛋就迷得七晕八素的,连她和出云王有过婚约都不管了。
端木明珠想来想去,都找不到可以打击慕容沅的突破口。
娘娘。
有宫人进来,神神秘秘的,宫外传来一封密信,说是十分要紧,娘娘一定会感兴趣的。
端木明珠正在找不到地方撒气,一手夺了信,摔在地上,滚!还不解气,上前狠狠的搓了几脚,信封都揉破了,刚好露出沁水二字。
不由好奇诧异的拣了起来,掸了掸灰,撕开信封抽了出来。
上面只有一句话,沁水公主失忆,揭穿她。
******张嬷嬷一路跟着皇帝往里走,小声回道:贵妃娘年来过,和娘娘单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娘娘就一直自己闷坐,不让奴婢们进去服侍,这会儿连午饭都没吃呢。
宇文极今儿朝堂上有事绊住了,中午没过来吃饭。
一来朝云宫,就听说端木明珠过来找茬儿,心上人有发呆不吃饭,心下不安,大步流星的进了寝阁,阿沅。
看着美人榻上的娇小身影,担心道:怎么不吃饭?是不是别人惹你生气了?慕容沅青丝如云,挽了髻,随意别了一支镂空的金钗,简单的装束,衬出她清丽明媚恍若画中人。
她转头,金色阳光勾勒出优美的侧面弧线,带着一点难解的忧郁,挥了挥手,让张嬷嬷退了出去。
阿沅……?莫名的,宇文极心里有了不安,走上前坐下。
慕容沅朱唇轻启,问道:淳于化是谁?宇文极脸色猛地大变,怎么这样问?我不知道。
慕容沅轻轻摇头,我只能想起这么一个人名,却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又为什么要存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这个人应该在东羌,又隐隐觉得他在西羌,记忆太混乱了。
她徐徐道:而且被端木明珠一提醒,我还确认自己曾经和端木雍容在一起,住在出云王府,之前来过东羌皇室,但是具体发生什么,她不说,我还是想不起来。
她要醒过来了吗?宇文极说不出是欢喜多些,还是担心多一些。
眼下她的记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纸遮挡,只要肯戳就一定会破,而自己……,当然不能欺骗她一辈子,不能让她一直病态的活着。
阿沅,你之前……等等!慕容沅捂住了他的嘴,先别说!深深吸了一口气,等等,等我做好心理准备,再听……,因为我能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不自禁的抱住了他,我的心里害怕,阿兰若……恐惧和委屈的泪水溢出,落在他的胸前,一滴一滴的,染湿了那明黄色的长袍,洇出一团泪渍。
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宇文极轻声承诺道。
阿兰若,抱抱我。
慕容沅觉得自己活在美梦之中,而马上,美梦就要醒了,想要把美梦延续多一些,呢喃道:……亲亲我。
主动吻上他的唇,薄薄的,软软的,这一次是自己探路进去,和他不断缠绵。
彼此都像是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这一次,特别疯狂。
衣裙和袍子都还在彼此身上,只褪了裤子,甚至没有去床上。
宇文极将美人榻上的小几哗啦推开,惊得外面宫人询问,被他喝斥,都给朕滚出去!说话间,已经将自己插*入她的身体,干涩令两个人都不好受,隐隐的酸痛。
慕容沅在他身下喘息着,目光清明,别停,来。
或许做了这一次,自己会有很久很久,都不会再和他赤*裸缠绵,甚至……,会是一辈子吗?但愿他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
*******后面的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一是慕容沅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二是赶上小日子来了,再等到身上干净,又休息了几天,已经十几天过去,还是不想和宇文极靠近,因为……,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宣判。
这些天,自己始终没有做好听真话的准备,宇文极也就没有说,彼此维持着一种看似平静的假象。
有时候甚至想,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选择,就这么一直平静下去。
三月的春光,在这种寂静中很快过完,转眼便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天气渐渐温暖起来。
四月初八,是端木太后的二十八岁寿诞。
今年不算是整数大寿,不过有嫔妃们进宫,也就是意味着太后有了儿媳伺候,自然是要风风光光大办一场。
端木太后一直握着六宫之权,不肯放手,但是没有自己给自己过寿诞的,便由贵妃端木明珠领头,带着周婕妤和杨美人操办寿诞宴席。
虽然真的分派实事的时候,自有内务府的一套规章,不过挂个名头,但也好歹挂上了。
像那位抱恙的皇贵妃娘娘,连名都没有挂上呢。
慕容沅今天也是盛装出席,瑶台望仙髻,牡丹绢花,以及九尾滴珠凤钗,这都是皇贵妃打扮的规格,衬得她一双明眸横波流连,殊色照人夺目。
即便只是一语不发的坐在那儿,静默着,也有旁人不能及的风华绝代。
杨美人年纪小,性子活泼一些,扯了周婕妤低声道:进宫前就听说皇贵妃娘娘容姿无双,之前那次……因为她和太后打擂台,也没敢细看。
今儿一瞧,还真是名不虚传。
周婕妤不愿在大众场合下讨论人,勉强应了一句,是了。
便不再多言,有意端正了自己的身姿,脸也别开,不想再嘀嘀咕咕的,以免不知道招来什么祸事。
然而她不愿意招惹,有人却十分愿意招惹。
小太监一样一样唱诺寿礼的时候,端木明珠忽地开口,听说燕国也派人为太后娘娘送来寿礼,想必十分稀罕,何不拿出来瞧瞧呢。
端木太后不知道她再折腾什么,大约明白她是针对慕容沅,虽说让沁水公主吃亏乐见其成,但是对这个侄女不是太放心,问了一句,怎么想起这么一出来了?今儿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没有把握的事,可不想做,免得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不说,还没有捞着好处,赔了夫人又折兵。
端木明珠掩面笑道:就是想让大伙儿开开眼界。
看向慕容沅,想必燕国那边已经和皇贵妃娘娘通了气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稀罕物呢。
众人的目光都跟着看了过去。
慕容沅淡淡道:我并不知晓。
端木明珠见她没有上钩,不放弃道:你对自家人的喜好还不清楚嘛?猜一猜便知道了,等下再让奴才们把燕国皇帝的贺礼抬上来,比对一下,看看是否心有灵犀,岂不是十分有趣?宇文极脸色微沉,喝斥道:闭上你的嘴,朕不觉得有趣。
端木太后悠悠插了一句,行了,大喜的日子不要随便教训人。
端木明珠则是急了,皇帝的态度,明显不会让人把燕国贺礼抬上来,情急之下,来不及跟太后那边通气儿解释,自己预备好的台词便派不上用场。
而错了今天这个盛大的宴席,下一次又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去了。
心思飞快转动,忙道:皇上勿怪,臣妾也是一番好意。
笑了笑,就是想着皇贵妃娘娘出身公主,金枝玉叶的,千里迢迢嫁到我们东羌来,结了秦晋之好。
如今太后娘娘寿诞,燕国皇帝特别派人送来贺礼,咱们也该有回礼才对,可是金银珠宝又太俗,不如馈赠几个东羌美人,反倒来得更加别致雅趣。
众人都是听不明白,她怎地忽然转到了这上头,但明显有所图谋。
慕容沅被她纠缠了半天,只想快点结束,皱眉道: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宴席,说这些长篇大论做什么?得空再说吧?端木明珠不放弃道:不知道燕国皇帝喜欢什么样的美人儿?环肥?燕瘦?还是腰细一点的?胸大一点的?你有完没完?!慕容沅听她越说越是粗俗,越说越不堪,忍不住怒道:休要满嘴胡说八道,我父皇不是那种好色之徒!一语石破天惊!众人都是惊骇不已。
☆、123大结局(三)端木太后的生辰宴席一片奇异安静。
就在刚刚,沁水公主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休要满嘴胡说八道,我父皇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可是人人都清楚,燕国老皇帝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
父皇?端木明珠听得笑了,她问:皇贵妃娘娘,你不记得你的父皇已经驾崩了吗?呵呵,看来皇贵妃娘娘有些神智不清啊。
宇文极上前一把抓住她,在她耳边低声,你猜朕杀了你,端木家会如何?会不会为了你一个嫔妃,会跟朕大打出手?想死的快一点的,尽管说。
端木明珠脸色煞白煞白的,目光惊恐,皇上……宇文极这会儿没有功夫跟她纠缠,将她重重扔在地上!脸色阴沉,上前拉了慕容沅的手,冰凉冰凉的,不由更加担心,阿沅,你回去听我说。
----可惜来不及了。
众人目光睽睽的看着慕容沅不说,端木太后也深刻的笑了,看来皇贵妃记性不是太好,连自己的父皇驾崩都忘了。
还不忘讥讽一句,还真是孝顺呢。
早就觉得沁水公主有点问题,又说不出来,原来是得了失心疯,亏得之前自己还以为她是伪装,假装没有见过自己,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慕容沅脸上的血色在渐渐褪去,心内波涛汹涌,不言语。
但很显然,端木太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皇帝能恐吓端木明珠,却不能恐吓她这个大权在握的嫡母,悠悠说道:也不知道皇贵妃到底忘了多少,咱们就拣要紧的说好了。
不知道等下,她是要尖叫出声呢?还是抱头痛哭?但疯子的模样肯定有趣,越想越是有意思,虽说东羌现在和燕国是秦晋之好,可当初也是有些摩擦的……当年端木雍容叛出东羌,投靠燕国,继而惹得东羌攻打燕国,西羌跟着参战,还有傅如晦的叛国,燕国长沙王的内乱。
燕国皇室岌岌可危,可惜当时的睿王和代王不肯领兵勤王,以至于让燕国的靖惠太子殉国,燕国老皇帝和玉贵妃惨死,燕国皇室随之彻底覆灭。
这些血腥的战火硝烟,从端木太后的嘴里说出来时,轻飘飘的,又道:听说燕国多有传言,说如今的燕国皇帝不是老皇帝的亲生骨血,是前大蜀王朝赵驸马的儿子。
她掩面轻笑,所以才见死不救呢。
母后!宇文极忍无可忍,阴沉沉道:今儿是母后大喜的日子,说这些流言做什么?还是快点开始宴席,让大伙儿替母后庆贺才是。
不着急。
端木太后可算找着乐子了,最好能把沁水公主再气疯才好,倒是省得将来大费周章,多说几句,不过是浪费唾沫的事儿,既然皇贵妃忘了许多往事,给她提醒一下,不是正好吗?慕容沅的脸色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即便坐在椅子里,也好似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看起来飘零不定。
状态虽然不好,但却一直沉默着,不开口。
端木太后不愿让她这么混过去了,觉得猛料还不够,于是多抖了一点儿,而据哀家所知,当初皇贵妃是被大秦皇帝端木雍容所救。
这些事情,联系后来不难推测,呵呵……,于千万乱军之中,派人救援,救命之恩真是叫人感动无比。
而救了人以后,大秦皇帝又让皇贵妃改头换面呆在军营,还化名为萧羽,来到东羌,帮忙让你杀了大仇人淳于化,啧啧……,还真是情深意重呢。
怎么样?她问:皇贵妃想起什么来了吗?想起大秦皇帝,是如何赠送你弯刀定情,你又是如何收下的吗?----仿佛一张纸被用力捅破!慕容沅记忆的大门打开,往事滚滚而来。
燕国皇室的烽火硝烟,父亲的鲜血,母亲的微笑,自己的嘶喊,以及淳于化狰狞扭曲的笑容,和城外……,哥哥的冷漠无动于衷。
记忆像洋葱一片一片的剥开,每剥一片,心就像是被捅了一刀。
那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目光冷毅、沉稳如山,他为自己准备了战盔和利剑,准备奔驰如电的骏马,他轻声道:带你去杀人。
而自己,声音笃定而执着,我要杀了淳于化,为父皇报仇……小羽,你的安全最要紧。
将军,我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你真的……,愿意等我三年?等我出了孝期,再答复你,真的可以这样吗?----却是等不到了,终究还是缘分不够。
画面不断回放,那个曾经叫自己无比依恋的哥哥,派人捉了自己回去,微笑道:阿沅,你终于回来了。
再接着,便是几年不见天日的绝望生活,一片黑暗。
果然……,自己之前的预感是对的,美梦终于醒来,而现在要面对的是无尽血腥和污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端木太后正等着自己抓狂,在众人面前疯掉,所以才会吐露一桩桩往事。
可惜……,她错了。
----大错特错!阿沅?宇文极看见她嘴角诡异的微笑,本能的不安,担心她被刺激更疯了,上前搂住她,走,我们回去。
端木太后冷声道:皇帝!哀家的生辰宴席可以随便离开吗?!宇文极根本不理她,也不计较会是什么后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不能让她在留在这儿,他上前,欲要将心上人一把抱起,却被推开,阿沅……?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后悔刚才没有早一点走。
臣妾没事。
慕容沅强忍了头疼欲裂的难受,面带微笑,轻轻的击掌,刚才听太后讲了一个故事,虽然荒唐,但也挺有趣的。
起身端起酒杯,自己斟酒,连饮三杯亮了底儿,先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语气不无讥讽,再祝太后娘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端木太后脸色一变,情况似乎并不向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
慕容沅将在座的人环顾了一圈,眸光烁烁生辉,含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不可冒犯,配着照人殊色,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丽。
她轻声慢语,像是古琴曲调一样优雅迷人,臣妾不过是因为太思念故去的父皇,失口说错了一句话,就让太后娘娘和贵妃遐想出这么多故事,呵呵,还真是想象力丰富呢。
端木太后冷冷的看着她,哦,是吗?当然。
慕容沅掠了掠耳边碎发,动作轻柔,没人能够看出她的心好似滴血一般的疼痛,笑容更是好似三月里的春风,论理臣妾在太后娘娘是晚辈,不该多说,可是太后娘娘的话也太不好听,什么臣妾哥哥不是父皇的亲生子,这种市井流言,无知小民的口舌,岂能堂而皇之当做真事来说?莫不是欺负我们燕国的人,脾气太好?端木太后当然知道先前的话有些过头,但是只想着逼疯她,只要她一疯,谁会为一个疯子批评自己的言行?然而这个沁水公主反应太快,应对太迅速,居然反客为主的指责起自己来!当着众人下不来台,只得敷衍道:哀家说了,只是听到燕国的一些流言而已,也没说是真的。
这也罢了。
慕容沅不与她计较这些,缓缓坐回椅子,微笑道:可是后来,太后娘娘又说什么臣妾被大秦皇帝所救,改头换面被留在军营,还有他帮我杀了淳于化,又送了我什么弯刀,这也是流言吗?又是听谁说起的呢?还是……,仅凭自己一腔臆测猜想的?端木太后的确没有证据,狠声道:是与不是,皇贵妃心里自己清楚。
臣妾不清楚呀。
慕容沅紧紧的握了椅子臂,尽量让自己的脊梁挺直,面色忽地转冷,太后娘娘,长辈说话也是要证据的!臣妾堂堂一国公主,当然是生在皇室长在皇室,岂能流落民间?岂能跟他人在军营厮混?她冷冷一笑,真是笑话!大燕国要杀淳于化这种丧家之犬,用得着派公主去做杀手?还要假扮别人?!这在道理上的确说不通,在场的人虽然不敢大声议论,都是互相交换眼神,看起来多半是不相信的,或者说,相信也没有证据连辅助。
太后娘娘。
慕容沅质问道:凭据呢?总得拿出来一点儿吧。
端木太后被问得哑口无言,面色难看。
宇文极却高兴不起来,他明白,被诘问的人很快就要轮到自己了。
端木太后万万没有想到,沁水公主不仅没有被刺激的疯掉,而且还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隐隐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招惹她的,----像是一柄利刃出了鞘,带着说不出的危险感觉。
慕容沅微笑着,继续道:罢了,今儿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她说笑话,只当是给大伙儿当个乐子吧。
她又走到端木明珠身边,刚才你说什么来着?说我神智不清?回头问端木太后,这是东羌低等嫔妃的礼数吗?燕国可是没有这个风俗。
呵呵……,想刺激自己?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自己在燕国受过什么刺激,若是知道了,想来不会招惹自己的。
端木明珠脸色惨白,你、你……,想做什么?自然是按规矩来行事。
慕容沅轻轻笑道:有些话,长辈拿来随随便便开个玩笑可以,你却不行。
把端木太后讥讽了一通,流波妙目微转,朝魏女官问道:按照你们东羌皇室的规矩,嫔妃以下犯上该怎么处置?魏女官微微尴尬,扭头看向端木太后,太后娘娘……哟。
慕容沅笑了,她不会跟太后明着对干,一个女官,却还不放在眼里,怎地魏姑姑连规矩都不记得了?这个样子,怎么能在太后娘娘身边做事呢?魏女官闻言不由冷汗淋淋。
自然是该罚。
端木太后接了话,心下清楚,闹到这个地步得找台阶下,总不能红口白牙说完就行,那么替罪羊自然是自家侄女了。
她淡淡道:贵妃以下犯上、语出不敬,先过去给皇贵妃赔礼道歉,再自己掌嘴二十!太后娘娘……端木明珠尖声道。
宇文极冷声道:你还不服气?连母后也不放在眼里了吗?语气阴森森的,明显是已经含了杀气,来人……贵妃娘娘。
魏女官被太后一推,回过神来,赶忙将端木明珠跟摁了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惹祸。
然后大声道:快给皇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端木明珠委委屈屈的,哽咽道:嫔妾错了,嫔妾一时失言……一咬牙,狠心朝自己脸上闪了一巴掌,嫔妾有罪!慕容沅轻声一笑,拉住她,好了,今儿是太后娘娘大喜的日子,耽误不得,掌嘴就不用了。
眼见对方脸色一喜,补道:先记着,明儿再说。
你……快起来。
慕容沅笑盈盈的假意扶她,弯腰的时候,在她耳边低声道:再用你那大眼睛瞪着我,我就亲手把它们挖出来,挂在墙上。
端木明珠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恶魔,旋即惊恐的收回了目光。
慕容沅轻轻擦拭着手,十分嫌弃厌恶的样子,然后看向魏女官道:虽说你连规矩都不记得,可你到底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轮不到我来处置,今儿算你走运了。
又朝端木太后微微一笑,不过太后娘娘别怪我冒犯,什么大秦皇帝送臣妾弯刀之类的话,无凭无据,可是有损臣妾的名节呢。
端木太后脸色难看,抿嘴不语。
哎……慕容沅叹了口气,继而悠悠笑道:要是话可以乱说,怎知大秦皇帝不是把弯刀送给太后娘娘了。
你放肆!端木太后终于忍不住怒道。
臣妾不过也是开个玩笑。
慕容沅针锋相对,故意反问道:莫非刚才太后娘娘不是说笑的?还真的是在给臣妾泼污水不成?她轻笑,啧啧,那怎么可能呢。
端木太后被她拿住了七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噎得不能说话。
慕容沅走回自己的位置,展开双臂,慢条斯理的整理好了袖子,缓缓坐下,然后朝着众人妩媚一笑,让大伙儿看热闹了,有趣吧。
在场的众人,见她连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都降伏了,谁还敢说有趣?一个个都是低着头,恨不得从生辰宴席上面消失。
阿沅……宇文极低声道。
慕容沅轻声慢语,皇上,宴席也该开始了。
*******皇贵妃娘娘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宴席结束,刘瑾升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拼命的向慕容沅讨好,今儿皇贵妃娘娘可真是威风……慕容沅停下脚步,看向他,你最好闭嘴。
微微含笑,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不寒而栗,若非我此刻没空,早就亲手切下你的脑袋当球踢了。
是,奴才闭嘴。
刘瑾升脸色一白,情知当初的迷药事件发作了。
慕容沅勾起嘴角,滚吧。
刘瑾升连个含混都不带打,看了皇帝一眼,就一脸苦瓜相往外溜,----乖乖,这沁水公主浑身都是杀气!刚才别说是贵妃娘娘,就是太后娘娘,都被她的气势压住了,甚至连皇帝都赔着小心。
这这这……,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啊。
----还不如之前糊涂的那个呢。
阿沅,你听我说。
宇文极神色凝重道。
还是别说了。
慕容沅神色平静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多年爱慕,情不自禁,药也不是你下的,再说了,我也挺配合挺积极主动的,不是吗?而且我已经嫁给你了,就该履行男女之事的义务。
她笑了笑,哦,你还会说,以后一辈子对我好,对不对?我应该没有遗漏吧。
宇文极脸色一僵,自己要说的话确实被她说完了。
她若是打骂自己,还好……,这样强颜欢笑的,冷静自制的样子,看着更是叫自己心疼和担忧,不知后面会怎样,对不起,阿沅,都是我没有把持住,是我……可是时光倒流,你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慕容沅轻轻笑着,问他,对吧?既然如此,还浪费口舌做什么呢?皇上……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人情道理我都懂得的,你不用多言了。
阿沅。
宇文极拉长了声调,带了请求,你想怎样都可以,只别不理我。
我想怎样都可以?我能怎样?也谈不上深仇大恨要杀了你,况且也杀不了。
慕容沅脸上尽是嘲讽,而我已经做了你的嫔妃,难道还能为你的临幸大哭大闹,再扇你几个耳光?她冷冷道:看在你欺骗了我的份上,让我单独静一会儿,行吗?她的目光清澈明亮,像是能照出任何纤小的尘埃,让人无所遁形。
宇文极在那目光之下,自惭形秽。
怎么?不行吗?慕容沅轻声讥讽,忍住胸腔内翻腾的气息,勾起嘴角,难道还要我跪下去求你?阿沅,你别赌气。
宇文极见她作势要往下跪,赶忙抱住了她,阿沅……他不知道从何解释,那件事的确是自己借她神智不清,做的不够光彩,我只是太过害怕失去你,想把你留在身边……以为占有了自己的身体,就能留住人?慕容沅轻轻笑了,人人生而自私,越想笑越是气血翻涌,越是热泪止不住。
阿沅,你别哭。
宇文极感觉到她的身体变软,一分一分的软下去,像抱得更紧又不敢用力,像是搂了一块珍贵的易碎品,咱们先不说话了,我先抱你去床上躺着歇息,养好精神再说……扑……慕容沅最终没能忍住,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喷得宇文极身上、手上,以及地上,一片鲜红之色!眼泪伴着血水,触目惊心,红艳艳的诡异美丽。
☆、124大结局(四)不许叫太医。
慕容沅头脑发晕的躺在床上,说话十分虚弱,连眼皮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语气却很平静,没事,死不了。
宇文极拧了湿巾过来给她擦嘴,低沉道:弄脏了。
慕容沅闭着眼睛随便折腾,并不拒绝。
心下轻嘲,自己早过了娇纵任性的年纪,也没有那个资本,再说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觉得很多事都可以不用再计较了。
宇文极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只当是一种温柔的退让,细细的替她擦了脸,又扶着簌了口,连弄脏的外衫也帮着脱掉,你先安心睡一会儿,再说。
原想叫太医,可是她不让也不好硬来,免得气上加气。
把养血益气丸拿两粒过来。
慕容沅一直都没有睁眼,不是闹别扭,而是真的没有力气,在他的搀扶下咽了药丸。
不想让宇文极大惊小怪的,勉强凝出一股子力气,给自己切了脉,我没事的。
淡淡解释,就是刚才受了她们的刺激,心绪不安,一时激得吐了血,养一段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
宇文极放心之余,一颗心也在不断下沉。
她明明就在自己的跟前,也不发脾气,但就是感觉隔得十分遥远,像是一瞬间,她就将自己迅速的包裹起来,厚厚的、坚硬的壳,再摸不到那颗柔软的心,更恢复不到之前的亲密无间,无尽的冰凉朝自己袭来。
我睡一会儿。
慕容沅是真的身体虚弱,发困,刚才宴席上那番凌厉的样子,不过是强撑出来,像是强弩之末,撑过了那一口气就没劲儿了。
而撇开吵架的事不提,有宇文极守在自己床边,还是安心的,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宇文极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如描如画的精致眉目,不施脂粉、清丽绝伦,青色发丝披散一枕,此刻安安静静躺着,好似一株静水湖泊之中的睡莲。
少女的馨香,熟悉的味道,每一样都叫自己深深留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多久。
皇上……刘瑾升在门口探头,声音小的几乎只剩下口型,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把才把皇帝叫了出来,然后去了偏殿,跪下哭丧脸道:皇贵妃娘娘要杀奴才呢。
你别烦她,她没空。
宇文极冷冷道。
多谢皇上指点。
刘瑾升哈着腰陪笑,爬了起来,然后低声道:那以后奴才躲得远远儿的,见着了,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下。
下去吧。
宇文极的心情糟透了,却没发脾气,甚至有一点羡慕刘瑾升,他可以躲、可以回避,自己呢?自己当然不能那样做,也舍不得,可就算自己贴近,只怕也是没用。
和端木明珠那种外厉内荏的性子完全相反,阿沅她……,是看起来十分娇弱,内心刚强,特别是亡国以后,她经历了太多的事,一颗柔软的心早就被打磨硬了。
就像先前突然被唤醒想起往事,明明是她最最脆弱的时刻,只怕早就是想起血海深仇,心血翻涌,却硬是凭着一股不肯服输的劲儿,强行撑住了。
而且不但撑住,还化被动为主动,叫太后和贵妃姑侄俩都下不来台。
----这样的女人,叫自己为她骄傲,又心疼。
******慕容沅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一是仗着她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二是本身是从小习武的;三来她自己就是大夫,又肯调养,不玩哭哭啼啼伤春悲秋的那一套,养了小半个月,看起来就颇为气色红润了。
只是她自己心里清楚,被赵煜折磨了好几年的身体,再受失心疯的刺激,要想彻底痊愈,不花上几年时间慢慢调养是不行的。
但这些,显然不愿意跟宇文极提起,病西施邀宠什么的,自己完全没有兴趣。
什么时候醒的?宇文极从外面走了进来。
刚刚。
慕容沅今儿又睡了一下午,喊了可乐等人进来,服侍自己穿衣,然后整理衣衫,展平双臂,像蝴蝶一样旋转回身,怎么样?织金及绣的百花飞蝶大衫,正红的底儿,金色蝴蝶,华丽的好似一片最明媚的春光。
很好看。
宇文极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打量着她,猜不出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慕容沅挥了挥大袖,都出去罢。
之前迷迷糊糊的沁水公主温柔娇软,眼下苏醒过来的皇贵妃,则是仪态万千、气势迫人,张嬷嬷等人都是战战兢兢的,听得撵人,赶紧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没了外人在跟前,慕容沅不必再维持恩爱和睦的假象,换了公事公办的口气,等下我跟你一起去上书房,宠妃痴缠皇帝,这是后宫中极为平常的事。
话锋一转,我要见姬暮年,和他说话。
宇文极眉头微蹙,但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要求,可以。
慕容沅微笑道:多谢皇上。
阿沅。
宇文极抽手握住她的双肩,忍住难抑的心痛,艰难问道:你打算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打算就这样下去,永远的将我拒之门外?那你的意思,是要我现在就敞开心扉接受你吗?慕容沅反问他,摇头道: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而且也不想那样做,另外你误会了。
虽说你是趁我神智不清,带我走的,还让我迷迷糊糊做了你的嫔妃,但终归将我救出魔窟,让我脱离了一辈子的暗无天日。
所以,这件事我还是要谢谢你的,谢你把我从赵煜手中救了出来,谢你的断指之恩。
至于刘瑾升给我下迷药,你趁机办了那事儿。
她勾起嘴角一笑,有些自嘲,对于我这样家破人亡的人,对于一个亡国公主来说,名节和贞操已经不重要了。
----自己陪睡的那些日子,就当是回报吧。
至于恩怨,自己和他从小纠葛颇深,也不好说,是谁欠谁的人情了。
你恨我。
宇文极沉声道。
不。
慕容沅轻轻摇头,我从来都不讨厌你,之前那段日子过得也算甜蜜,即便你做了一些欺瞒我的事,也谈不上恨的。
恨一个人,是要花费大力气的,自己没有那么多力气了。
----连恨都不愿意了吗?宇文极心头一紧。
他的人生算得上是颇为坎坷,少年丧母,离开故国,回到皇室又被打压,但一直都只是觉得艰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觉得不安。
哪怕如今已经重权在握,已经登上九五之尊的帝位,还是觉得无法把握眼前的人。
阿沅。
宇文极隐隐觉得,自己很快要失去她了,不论是柔情,还是铁血,都很可能无法留住她,声音低低沙哑,你别这样狠心。
固执道:你告诉我,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
上天入地,哪怕是倾尽山河也不后悔。
慕容沅看着那痴缠深情的目光,不想接受他的爱,也不想去恨,根本没有力气。
不想再和他纠缠爱与恨,改口哄他,咱们先不谈这件事,好吗?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自己静一静,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虽然有错,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可惜……,自己觉得好累,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一世了。
----而在这之前,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宇文极得了她一句承诺,并不知她是有意欺骗,心下不禁欣喜,好。
反而开始计划起来,松开了她,阿沅,我们……,重新开始。
好。
慕容沅嘴角微翘,含了一缕不易察觉的淡淡凄婉。
******花树下,姬暮年一袭蓝白相间的道袍,仙骨珊珊风华。
宇文极陪慕容沅在旁边坐着,静默不语。
原本这样三人同处是很尴尬的,现在却完全没有那种气氛,只是冷冷清清的,就连满园j□j都掩不住那种萧瑟,像是一阵隐形的秋风刮过。
最终,还是姬暮年先开了口,皇贵妃娘娘身体如何?想说帮着切脉,又怕宇文极心里吃味儿,还是忍住了。
那知道宇文极却接了口,阿沅,让玄清道长给你切切脉。
劝她,虽然你自己就是大夫,但给自己把脉,心下难免讳疾忌医的。
不用了。
慕容沅直接拒绝,能不勉强的事,不想再勉强自己,看向姬暮年微笑道:能弹一支曲子来听吗?这……姬暮年神色为难。
宇文极皱眉,招手喊了刘瑾升,去找一架古琴过来。
催道:快点!然后没等多会儿,琴到了,指了指姬暮年,放在玄清道长面前。
她想听就听,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认真说起来,宁愿她表现的对姬暮年有点意思,让自己吃醋,也不要是现在这种心如死灰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她说了需要一段时间来冷静,自己心里还是不安。
但愿……,她不是在撒谎。
高雅清幽的琴声响了起来,缓缓的、徐徐的,好似一片小溪流过深山密林,清晨阳光淡薄,如云如雾,伴着欢快的鸟儿鸣叫,勾勒出一幅宁静安谧的画面。
而姬暮年扶琴的样子,从容优雅,还真的好似一个仙风道骨之人。
宇文极缓缓转头,看向慕容沅,她目光沉静的好似一滩古井水,不起波澜,只是眼角眉梢有些许浮色,像是情绪得到了抚慰一般。
心下不由一动,要是她喜欢,要是对她的身心有益,或许……,往后可以让姬暮年多弹奏几次。
你们知道,当初我是怎么疯了的吗?慕容沅忽地轻声道。
宇文极眉头一挑,目光像是闪电划过般明亮。
姬暮年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琴音卡了卡,继而又将手指掠动起来,接着弹奏,很明显她不是在询问,而是一句开场白。
果不其然,慕容沅在琴音中缓缓说道:我猜,你们一定想着,我是不是被赵煜下了药,或者被折磨的太过厉害,所以才会被逼疯了。
难道不是?宇文极和姬暮年交换了一下眼神,有着同样的疑问。
当然不是。
慕容沅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回答了他们,继而微笑,赵煜的确是用镣铐将我锁了起来,可是他舍不得伤害我,更怕我死,比我自己还要珍惜这条命,怎么会折磨我?至少在身体上不会,嘴角微翘,笑容里面尽是黑暗痛苦,当年……,祁明夷天真的想要帮我,结果失败了,我便打算自己了结性命,自己扑向了侍卫手中的钢刀。
阿沅!宇文极脸色微变,哪怕她现如今好好的坐在这儿,想一想画面,也觉得倏然惊心,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这样傻?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姬暮年要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才能不让琴音停顿。
但接下来,慕容沅要说的话,不是他稳住心神就能平静下来的,她轻声道:我傻?不。
她摇头,如果你们知道后面的事,应该也会觉得,死才是我最好的解脱。
宇文极脸色阴沉,你不是说,赵煜他不舍得折磨你吗?是啊,他不舍得折磨我。
慕容沅徐徐说着,要再次回想起那段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心里十分煎熬,所以,他就折磨父皇。
什么?这下子,就连姬暮年也忍不住失声了,停住琴音,先帝已经……,赵煜他做什么了?简直无法想象!继而担心的看向她,你……,还好吗?这个混蛋!宇文极的手握上了佩剑,豁然起身,最终又缓缓坐下。
你看你们。
慕容沅笑了,所以我才让暮年弹琴,就是让你们平心静气。
当然不是让自己舒缓情绪,而是他们怕听了受不了,当时我虽然腹部中了一刀,但也不算致命,总归是让太医们救活过来。
然后呢?宇文极沉沉问道。
然后……慕容沅微凝心神,徐徐说道:然后我没有别的办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想活活的饿死自己。
眼看我一点点的饿下去,虚弱下去,赵煜慌了。
她的眼中没有泪水,却从荷包里掏了两颗新制药丸,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平静了一会儿,才能继续往下说,赵煜他……,把父皇的棺材起了出来。
宇文极低声怒道:这个疯子!仍凭有过千百种猜测,都想不出,赵煜会偏执疯狂到如此程度,让死者不安,他就不怕遭报应吗?!这话我也问过他。
慕容沅睁开眼睛,不愿意看到那些黑暗的画面,他说,他这一生注定是要下地狱的,无法救赎,永不超生,早就已经不想来世了。
看了看宇文极和姬暮年,一句一顿,他告诉我,如果我不吃东西的话,他就……,把那些吃食,全部都倒到父皇的棺樽里。
在这一刻,实在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不得好死!宇文极心中杀机无限,一拳砸在石头桌子上,鲜血溢出,仍旧不能消散他心中的滔天怒气,赵煜他……,不得好死!不过眼下却还顾不上这些,走到慕容沅跟前站定,阿沅,别说了。
想让她尽快远离噩梦,紧握她的手,你如今已经离开了燕国,离开了赵煜,再也不会回去了。
姬暮年欲言又止,但最终……,只是继续抚琴起来。
这一次,换了更为柔和安宁的曲调。
没事,让我说完。
慕容沅要把那些肮脏都倒出来,免得在心里腐烂,最终他如愿了。
我没法忍受父皇死了还不安生,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什么都随他的心意,做他希望看到的好妹妹。
我怕天长日久这样下去,自己会疯了。
她轻笑,笑得凄凉,所以你们一定想不到,我是……,自己把自己弄疯的。
姬暮年的琴音停了下来。
其实也不算是疯吧。
慕容沅说完了最艰难的那段,后面轻快起来,就是努力的讨好他,让他安心,然后索要了一些花卉,一些香料,搭配起来,让自己的记忆慢慢变得模糊。
她笑了笑,抬起眼帘,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极,若非你来得早,只怕我连你也不认得了。
宇文极替她感到心痛,阿沅,你受了太多的苦。
好了,我没事。
慕容沅比他想象的要坚强,比任何人都要坚强,抽手示意让宇文极坐下,然后问道:之前你们一直让我给赵煜写信,还写很多页,是不是……,在信上做了手脚?姬暮年看着她,轻轻颔首,是。
那么就算成功了,最后他真的疯了,之后呢?慕容沅目光清晰凌厉,让人无所遁形,不能隐瞒,想必你们已经做好了后续安排,告诉我,如何打算的?看了宇文极一眼,你肯定不愿意一辈子做傀儡,受端木太后的控制,东羌这堆烂摊子,想来也是有一番安排的,不介意的话,一起都告诉我罢。
微风起,一阵簌簌的树叶摩擦声响起,掩盖了树下三人的交谈。
时间静悄悄的一点一点溜走。
良久,慕容沅微笑颔首,倒也有点意思。
揉了揉额头,不好意思,我这身体还得再休养一段,今儿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回去歇着了。
宇文极当然是依着她的,本来就担心着,我扶你回去。
好。
慕容沅也不拒绝,任凭他搀扶了自己的手臂,嘴角还挂了一点微笑,两人一起和姬暮年告辞,缓缓朝前走去。
姬暮年现在算是东羌臣子,弯腰恭送,看着那个苏醒过来的清丽少女,心中隐隐觉得不祥,----她现在的样子,不生气,不发作,反倒理智的安排大事,仿佛在一桩桩完成心愿似的。
想到此处,不由目光微微一跳,又看了过去。
只见她和宇文极说了几句,然后单独走了回来,翩翩然,步伐宛若行云流水,然后在近处站定,我有件事想问你。
姬暮年见她面含微笑,心下却没法跟着轻松起来,你说。
而不远处,宇文极正在静静的看着两人,刚才她说,有关燕国的事忘了问,心里像蚂蚁啃噬一般,痒痒的,想知道为什么又不便上前。
正在煎熬着,就见姬暮年露出十分吃惊的神色,以他沉静的性子,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不免更是心痒难耐,或许……,回头可以问一问姬暮年?他不知道,慕容沅说的那件事,姬暮年是绝对不会告诉他的。
走吧。
慕容沅已经回来了,微笑道:咱们回去。
如果自己单独找姬暮年,痕迹太过明显,宇文极必定会起疑防范的,而现在他虽然也疑心,回头多半会找姬暮年询问,想来……,姬暮年不会让自己失望的。
宇文极陪着她一起上了连廊,回头看了一眼。
姬暮年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神色平静,一如平常那样淡定从容,而心里却是翻天覆地的汹涌巨浪。
就在刚刚,她单独走了过来,轻声慢语问自己,我想问问,你三年前的那些话,现在答复还算不算迟?她轻笑,我敢打赌,你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做过如此疯狂的事。
☆、125大结局(五)慕容沅觉得自己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享受这一世剩下的时光。
去打猎。
她笑道:春暖花开天气好,出去走动走动。
并不等宇文极回答,像是笃定他会答应,又吩咐人,让姜婕妤和林美人也去。
宇文极的确没打算反对她,但听到后面一句,皱眉道:叫她们做什么?未必会骑马打猎的。
或许这天底下男人都喜欢美色,他也不例外,但眼前有个更美更好的,且没有搞定,哪还有心思带别的女人一起出去?生怕添乱惹麻烦。
我想带她们一起去。
慕容沅笑吟吟的,然后叫了张嬷嬷吩咐,等下记得把阵仗弄得大一点,动静响一点,叫端木贵妃那边知道,姜婕妤和林美人跟着出去打猎,没她的份儿。
张嬷嬷目光一闪,继而了悟,是,奴婢明白了。
皇帝和皇贵妃出去打猎,带着姜婕妤和林美人,却不带位分更高的端木贵妃,这不是在当着众人打脸吗?依照端木贵妃的性子,必定对另外两位嫔妃怀恨在心,往后少不了作践,她们之间的联盟也就自动瓦解了。
这些并不复杂的道理,宇文极当然也能想到,更没意见,只是看着慕容沅翻云覆雨等闲间的样子,觉得好陌生、好遥远,----比较之下,还是更喜欢当年在燕国的她,或者那个迷迷糊糊的她,而不是现在这样,笑容和温柔都掩不住的凌冽光芒。
自己不在乎这后宫,却不想跟她隔得这么遥远。
在燕国的时候,自己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再到端木雍容带她来东羌,即便经历了国破家亡,她也没有怪罪过自己,还总是劝自己明哲保身,不要再为她出头;然后是自己趁她神智不清,娶了她,要了她,她糊里糊涂的,完全是一个娇憨可爱的小妻子模样,是自己和她最甜蜜的一段时光。
而现在……怎地发呆?慕容沅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浅笑道:走罢。
宇文极心事重重,应道:好。
前几天自己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找了机会询问姬暮年,他却道:东羌于我有恩,微臣保证,不做有损东羌和皇上的事情,还请皇上不要为难臣下。
补了一句,皇上如果执意要问,微臣只好欺罔君上了。
----竟然撬不开嘴。
可自己就是不放心,仿佛她和姬暮年隐隐有了秘密,瞒着自己。
倒不是把他们往龌龊了想,而是……,坐在马车里看了看她,语有所指道:阿沅,我不知道你和姬暮年说了什么,想做什么,但别的事我都可以依你,就是不能离开我。
好像说了,这样就能安心一些。
知道了。
慕容沅笑盈盈问道:等下准备给我打点什么?宇文极见她明显是在敷衍,却也无法,勉强浮起笑容,那看你想要什么了。
问道:狍子?鹿?还是狐狸?慕容沅想起当年在燕国的皇室猎场,自己打过一只火狐狸,结果临死反扑,差一点咬伤自己,还好被眼疾手快的端木雍容抓住,弄破了眼睛,一片鲜血淋漓的场面。
不由眉头轻蹙,我不喜欢狐狸。
不是讨厌端木雍容,也不是想起他有多怀念难过,就是单纯不想记起那段回忆,因为那段回忆里面有父亲担心的模样,有慈爱关怀的眼神。
再往下想,就是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然后是自己颠沛流离,最终被哥哥抓回去囚禁起来。
怎么了?宇文极对她太过熟悉,感觉到了她的不愉快,是不是又想起来了什么?或许,想起以前老皇帝带她打猎的场面?还是别的?没有。
马车宽大,慕容沅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表情,侧身躺了过去。
阿沅。
宇文极俯身过去在她背后,将手轻放在她的腰上,劝解道:有什么不愉快的,过去的,就让它们都过去,别再去想。
慕容沅突然厌烦起来,强忍着,轻轻推开他,好了,别说了。
从小一起长大就是这点不好,动个心思,眨个眼睛,对方都能猜个大概,自己在他面前,无法掩饰细微的情绪。
而他的情,他的爱,像是无形的蛛网绊住自己,扯不断理还乱,想要把自己一辈子困在皇室里面。
可是从燕国皇室的血雨腥风,再到东羌皇室的刀光剑影,自己已经受够了。
为了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臣子叛逆,亲人反目,兄妹成仇,----曾经可以全心信赖的哥哥,变成那样没有人性的恶魔!如果这样的日子,还要自己再过一辈子,甚至生下孩子,继续看他们厮杀下去,……不如结束。
慕容沅的头又开始痛了。
心里清楚,自己看着像是没事人儿,可是经历了那么多的惨变和折磨之后,哪里会真的没事?纵使身体能够一点点养好,心理上的阴影,只怕却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自己仍然是一个疯子。
心早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不知道怎么去爱,也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爱,仿佛那几年的黑暗日子,已经耗尽自己爱的能力,没有信任,没有安全感,只剩下无尽无尽的厌恶和憎恨!对赵煜的恨,是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宇文极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慕容沅对他的配合感到不舒服,然后更加讨厌的人是自己,别人对自己好,如果不冷心冷情去拒绝,就会无端感到烦躁。
起身朝外面喊了一句,停!然后下了马车,指了一个侍卫,下来。
翻身上马,扬鞭一抽,像是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清风掠过,吸进肺里,总算感觉舒服一些。
众人大惊失色喊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自己骑马跑了。
侍卫们赶忙上前追,宇文极也跳下车上马,紧跟不舍追了上去,看着前方那个海棠红的利落箭袖身影,脑海里浮起姬暮年的另外一番话,皇上记得要留心,皇贵妃娘娘的情绪不是很稳定,她平时越镇定,就越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做出意外之举。
宇文极既紧张担心,又隐隐松了一口气,----现在她情绪不稳定,等她稳定了,是不是就会好一些?那时候就会正视自己?但愿吧。
不过眼下首要的任务是追上人,好在身下的马儿是千里挑一的,膘肥体壮、十分矫健,很快就拉近了距离。
怕她在气头上讨厌人粘着,所以没跟太紧,只保持速度一直跟在后面,等她把气撒出来。
就这样,两人不知不觉跑得有些远了。
进入了密林间,周围全是横七竖八的树枝,不时掠过,宇文极担心划着她,不由在身后喊道:快停下来,要跑出去外面空旷草地上跑。
喊了两遍没用,忍不住有点动气了,划伤自己就痛快了?双腿夹紧马腹,上前伸手将她用力一抓,火气上来,想要把她抓到自己的马上。
可惜慕容沅并不是那种闺阁弱质,她习武的,还经历过许多实战,纵使对宇文极没有太大防范,但出于对危险的本能反击,当即就拔剑砍了过去。
要说以宇文极的身手自然是能躲开的,----可偏生一个以为他会躲开,一个以为她不会真砍,皇贵妃砍伤皇上的血案就这么发生了。
虽然不是重伤,也足以让两个人都呆了一下。
你为什么不躲开?慕容沅恼道:再说我跑的好好的,你抓什么?还好我久不用剑,手法生疏,不然废了你一条胳膊,看你怎么办?她嘴里念叨不休,心里却是着急,一面说,一面扯了布条给他包扎。
宇文极忍着手臂上的疼痛,沉声道:不许再这样赌气了。
慕容沅抿了嘴,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粉,给他洒上,血水已经染红了布条,不由再缠了几圈儿。
折腾完了,觉得累,----现在自己和他的矛盾是,他做出他认为的巨大让步,不管自己是温柔体贴,还是任性妄为,总之做他的女人就可以了。
而自己,根本就不想留在这鸟笼子一般的皇宫。
阿沅,你听我说。
宇文极还在不停努力,开解道:你吃了很多苦,但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要活在过去,你睁眼看看现在的我,看看你面前的我,好吗?你要我要给你一点时间,我给了,但你也要信守话语,而不是……,哄我。
慕容心里沅觉得难过,其实自己想什么,有什么打算,他就算不知道不清楚,也是感觉的出来的,却还是固执的在等待。
你不用这样。
她缓缓别开脸,不想看到他那双执着的眼睛,你从赵煜手中把我救出来,还断了一指,就算欺骗我办了一些事,恩情也是抵得过的,况且名分上当时我已经嫁给了你,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罪过。
本来……,我应该生你的气,讨厌你,然后你再哄一哄我,天长日久我的气总会消的,两个人也就和好了。
可是我现在觉得很累,很厌烦,讨厌之前所有认识的人,不想去爱,也不想恨,什么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阿兰若。
慕容沅轻轻摇头,苦涩道:我觉得自己已经被赵煜毁了,满心都是仇恨,满心都是杀戮和黑暗,不管是谁走进来都会跌进泥泞里面,你不要管我了。
勾起嘴角一笑,你看……,你这个人除了脾气坏一点儿,其实都挺好的,应该找一个心理健全的好姑娘。
为什么心里尽是难过?还隐隐作痛。
可是即便难过,也还是不想改变之前的心意,----毁了赵煜,让他交还父皇的大燕江山社稷,然后……,给这一生画上句号。
这么说。
宇文极的脸色渐渐沉下来,问道:你之前说让我给你一段时间,是在撒谎?全都不作数的?现在的这些才是真话,对不对?!慕容沅烦躁道:我就是不想一直骗你,才告诉你这些,叫你别浪费力气。
我乐意!宇文极低声怒道。
清风徐徐,树叶沙沙作响,有一种鸟鸣山更幽的寂静境界。
慕容沅觉得头疼,后悔自己一时心软说了真话,还不如哄他,现在让他起了戒备之心,将来要走只怕麻烦的紧。
转头看见地上的血滴,想起他胳膊上还有伤,不由道:先回去吧,你胳膊上还有伤呢。
慕容沅。
宇文极长大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全名,一字一顿,你—给—我—听—好—了。
举手立誓,声音宛若金振玉聩一般。
皇天后土在上,宇文极今日在此立誓,不论上天入地,不论天涯海角,纵使所去之处是人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对慕容沅永不离弃。
你离开,我终生不娶。
你死,我不独活。
☆、126大结局(六)皇上!皇贵妃娘娘……侍卫们追了上来,见两位主子都是平安无事,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继而有人失声惊呼起来,皇上受伤了!有刺客!吓得众侍卫纷纷散开戒备,地毯式的铺开,往四下里搜寻刺客,----出来打猎,御驾受伤,回去当心掉脑袋啊。
随行的太医也跟了上来,请示道:皇上稍候,待微臣检查一下伤口。
宇文极一鞭子抽过去,让开!慕容沅见周围乱成一团糟,蹙眉道:不用找了,是……是朕自己弄伤的!宇文极打断了她的话,神色肃然,起驾,回宫。
一路上再没有说过别的话,慕容沅也是沉默,太医躲得远远的,周围的侍卫们大气不敢出,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想想看啊,皇帝右手拿剑,然后把自己右边的胳膊弄伤了。
----这根本就不可能。
而现在没有刺客,皇帝和皇贵妃也不是受惊吓的样子,只说明了一件事,皇帝胳膊上的伤,多半是皇贵妃给弄上去的。
有胆大的瞄了一眼,果不其然,皇贵妃腰间的佩剑上有血痕,乖乖……,这是怎么说来着,小两口吵架还动刀子的?而看皇帝的态度,明显是把麻烦给兜下来了,谁敢多嘴,只怕脖子上的脑袋放不稳。
因而众人都是心知肚明,却要假装不知,一路战战兢兢的往皇宫赶。
姜婕妤和林美人连马车都没下呢,也不敢多问,只听外面有人嘀咕皇上受伤,都是吓得魂飞魄散。
掀了帘子瞧过去,皇帝胳膊上面挂了彩,包扎了,脸色沉的好像一块乌云似的,皇贵妃也是脸色不好,然后双双下了马,进了马车,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林美人小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两人出来的时候还算有说有笑,这会儿都绷着一张脸,瞧着像是吵架了。
姜婕妤忧心忡忡,许是拌嘴了,只不过……,皇上怎么还受伤呢?按理说,皇帝只宠着皇贵妃娘娘一个人,她们俩做为后妃该吃醋的。
可眼下是什么光景啊,皇帝在和皇太后打擂台,皇贵妃和端木贵妃干架,皇帝又不临幸其他嫔妃,哪有资格去吃醋啊?弄不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命都要葬送了。
因而只盼着后宫别出事儿,皇帝和皇太后的博弈早点定下来。
说到底,将来是要跟皇帝过一辈子的,又不是跟太后,私心里当然希望皇帝赢。
而皇帝盛宠皇贵妃,她本身又是燕国的皇室公主,得罪不起,自然也是以讨好为上。
因而两人在马车里面嘀嘀咕咕的,商量的都是,等下怎么看皇帝的脸色,别惹皇贵妃瞧着不顺眼,又要如何应付太后那边,特别是脾气不好的端木贵妃。
结果这些都是多余的,回了皇宫,到朝云宫门口就被拦住,皇上有旨,不许外人打扰。
嫔妃成了外人?姜婕妤和林美人都是神色尴尬,但没有多一句嘴便走了。
然而她们俩识趣,不代表所有的人都识趣。
比如早起被羞辱了一番的端木明珠,听闻皇帝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受了伤,这不是大好的探望机会吗?便赶着过来想搭个话儿,哪知道不仅被拦在宫门外,还成了宫人口中的外人,不由气恼道:狗奴才!谁给你们的胆子?!再挡道,当心本宫叫人撕了你们,还不给本宫让开?宫人们不敢正面跟她起冲突,赶忙进去禀报。
不多会儿,张嬷嬷笑容可掬的出来了,先朝端木明珠行了一礼,然后道:皇贵妃娘娘说了,贵妃娘娘之前还欠着十九个掌嘴,要是今儿闲着,就在这儿给补上吧。
端木明珠脸色都白了,你这个……她想骂,又不敢,之前慕容沅那凌厉的样子,狠毒的话语,可谓记忆深刻。
再者自己的确没有掌嘴完,理论起来,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因而咬唇忍了气,低声道了一句,狗仗人势!忙不迭甩袖走了。
朝云宫的宫人想笑不敢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肩膀一抖一抖的。
行了,别给娘娘惹事!张嬷嬷教训了一句,自己转身,也是忍不住偷笑,皇贵妃娘娘这招厉害!没事儿翻出来,就能叫端木明珠吃一个瘪,还有苦说不出来。
不过一想到皇帝阴沉沉的脸色,皇贵妃娘娘的面无表情,又是担忧不已。
要说当初那件事,皇帝第一次临幸皇贵妃娘娘,多半是做了手脚的,现在皇贵妃娘娘苏醒过来,不乐意了。
可是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后宫嫔妃,原本不就是应该侍寝的,还能推诿吗?皇帝着急,那是爱宠,皇贵妃娘娘摆脸色什么的,还不是仗着这份爱宠,真要是惹恼皇帝……张嬷嬷吓了一跳,应该……,不会吧?不行,得找个机会劝劝那位主子。
还有今儿皇帝受伤的事,听刘瑾升的意思,好像还是皇贵妃娘娘弄得,只不过皇帝给兜下来了。
唉,天神啊,这都叫些什么事儿。
******姑母。
端木明珠把妆容都哭花了,哽咽道:这皇宫,我实在住不得了。
又去自讨没趣儿了吧?端木太后冷笑道。
是她逼人太甚!哼。
端木太后一声嘲笑,自己知道这个侄女原本就笨,不中用,没想到如此的不成事,才跟沁水公主过了几招就溃不成军,完全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只不过那沁水公主醒了以后,也的确难缠,而且她应该就是那个萧羽,还会功夫,会医术,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忽地心里灵光一闪,问道:明珠,之前你是怎么想着要揭发皇贵妃的?端木明珠原想瞒着那个秘密,可现在对付不了慕容沅,只盼太后给自己出气,也就顾不得许多,有人给我送了一封信……便那封密信的事,一五一十的倒了出来,我也不知道是谁送的。
不过姑母不是怀疑皇贵妃吗?我想着,不如诈她一下,要是当时被揭穿了,就……没想到,居然让她反将一军。
原来如此。
端木太后目光一转,喃喃道:那么会是谁送的信呢?她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或许……,那位大秦皇帝还不死心呢。
呵呵,真是有趣。
要是闹出大秦皇帝和皇贵妃是旧识,甚至发兵攻打东羌,和东羌皇帝争夺嫔妃的骇人惊闻,那可就更有趣了。
反正东羌皇室的皇子多得很,现在的皇帝不听话,换一个,……更好。
******幸而只是伤及皮肉,没有动骨。
太医一脸庆幸的神色。
慕容沅一直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
宇文极重新换了药,换了袍子,然后叮嘱太医道: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朕不小心划伤了一点儿。
要完全瞒住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往轻了说,记住了,别弄得宫里大惊小怪的。
太医是跟随御驾一起出去的,知道j□j和轻重,哪敢掺和到皇帝和皇贵妃的是非里面去?又不是嫌命太长了,因而忙道:微臣明白,告退了。
宫人们也抿嘴退了出去,一片安静。
你过来。
宇文极的语气,少有的对慕容沅带了命令,然后握了她的手,声音低沉道:阿沅,就算是下地狱,也让我陪你一起去。
他的目光犹如一匹深黑的缎子,冰凉清幽,你知道,我没有撒谎。
慕容沅伸手抚摸他的脸,轻声道:我知道,你没撒谎。
在剩下的这段日子里,自己应该对他好一点,能为他做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些了。
说来奇怪,自己对他恨不起来。
或许是因为婚后,或许是因为彼此太过熟悉,又或许……,自己其实有一点点喜欢他吧?就好像,当初对端木雍容也有一点动心。
可惜这两段感情的幼苗,都没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长不好了。
阿沅。
宇文极感受着她的抚摸,表情慢慢舒缓,声音渐渐软和,你知道吗?我和端木雍容不一样,他的心里应该装着江山社稷,万里锦绣,以及所谓的宏图霸业。
而对于我来说,虽然做了皇帝,但余生其实只有一件心愿,就是和你在一起。
我有那么好吗?慕容沅轻声问道。
当然有。
慕容沅低头一笑,病得不轻。
大概吧。
宇文极不以为杵,墨玉般的瞳仁透出幽幽冷光,在那最深处,又有一丛火焰在跳跃,为你病了,我也心甘情愿。
他道:我要坐拥这万里锦绣山河,才配得上你沁水公主的身份,才能守得住你,才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
为了留住你,就算倾尽山河也在所不惜。
如果端木雍容敢来抢她,不惜一战。
你真肉麻。
慕容沅替他掖了掖被子,淡淡道:好好躺着吧。
这份爱跟蜜糖一样黏乎乎的,想粘住自己,困住自己,而自己只想远离。
不过在这之前,对他好一点算是弥补,也是算……,一种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不然的话,自己想要出走只怕难上加难。
你有在听吗?宇文极问道。
有。
那……宇文极含笑看着她,目光缠绵,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吗?陪一生一世走下去,让我弥补以前对你的亏欠,以及过失。
他问:可以吗?慕容沅轻轻依偎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可以。
阿沅,你真好。
宇文极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欣喜和激动,心却往下沉,----她在撒谎!她不敢看自己的眼睛,撒了谎,准备欺骗自己,麻醉自己,然后就会和姬暮年一起,离开自己。
阿沅,绝不可以!这一次,任何人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去。
☆、127大结局(七)因为宇文极胳膊上有伤,养了几天,慕容沅在跟前亲自照料,敷药、换绷带,外人瞧着,倒也有那么几分小恩爱的模样。
两人各存心事,但是表面上看起来,算是吵完架和好如初了。
空闲下来的时候,慕容沅亲自动手绣了一个荷包,她很少做针线,在这上头平平,也就是仗着料子和线看得过去。
张嬷嬷昧着良心夸了几句,陪笑道:皇上见了,必定特别喜欢。
不是给他的。
慕容沅用小剪子剪去线头,抬头看见张嬷嬷张嘴结舌的样子,先是不解,继而了悟过来勾起嘴角,嬷嬷以为我要送给谁?拿着那个秋杏色的荷包看了看,这荷包……,送给哥哥。
原来是送给大燕皇帝。
张嬷嬷松了一口气,又赔笑,瞧瞧奴婢的记性,忘了皇贵妃娘娘是燕国人,亲人都在燕国。
既然是送给亲哥哥的,不是给别的男人,那自然没有问题,只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娘娘何不再多做一个,给皇上?男人嘛,跟小孩儿一样得哄着、拢着才行。
慕容沅明白她的意思,却没应承。
刚好宇文极从外面下朝回来,听了一耳朵,接话道:不必了。
心里多少带着一点点赌气,她若是不愿意给自己做荷包,又何苦勉强?但是旋即遮掩过去,阿沅你身体不好,别累着。
反正不管她心里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样的打算,自己只管让人戒备防范,不让她离开。
只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天长日久的捂着,总有一天会捂化了,到时候就心甘情愿了。
----感情的事,还是你情我愿来得更好。
早朝忙吗?慕容沅含笑问了一句。
宇文极越是瞧着她神色自然,就越是心凉,甚至想……,这块冰疙瘩是不是捂不化了?没错,的确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在先,应该先低头,但自己生气的不是她闹别扭,而是她在撒谎,在自己面前演戏。
怎么了?慕容沅打量他,朝堂上有烦心的事?有点。
宇文极敷衍了一句,越是动气,越是不安,反倒越做出镇定的样子,笑容和煦道:不过回来一见着你,就舒心多了。
慕容沅淡淡一笑,吃蜜糖了。
然后往荷包里面装了一个小小香囊。
这是早准备好的,里面的确只是一些香料,香气宜人、活血提神,如果哥哥时常戴在身边的话,配着书信,起效用的过程便会快一点。
等待对于自己来说,实在太过煎熬和痛苦,可千万别赶在他前头又疯了。
好了,别弄了。
宇文极觉得烦躁,她满脑子都是赵煜、赵煜、赵煜,她的身心已经被仇恨占据,甚至连和自己生气的功夫都没有。
整天沉溺算计阴毒的她,就好像是花儿染了毒,毒到别人的同时,何尝又不是伤到了她自己?上前拿了荷包和书信,我会让人一起送到燕国的,你往后别摆弄这些了。
慕容沅没有和他争执,心里也是累。
哥哥先折磨自己,自己再用心思算计他,纵使对哥哥满腔恨意,纵使这番算计真的能够毁了他,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抬头看向宇文极,轻笑道:我说了,我这样只会拖累别人。
自己到底还是对他有感情的,做不到……,完全狠心的利用他。
----他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这份小小的愧疚落在宇文极的眼里,心底不由一软。
她在燕国受了太多的折磨,已经精疲力尽,已经千疮百孔,----就算欺骗自己,又还怎么忍心去埋怨责怪?原先因为她撒谎的一腔不满,悉数化成心痛,伸手拉住她,阿沅……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揽她入怀。
别骗我。
这句话盘旋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说出口。
----怕说了,会让她心生警觉。
******燕国皇宫,一个偏僻的角落,两个小太监在私下嘀咕。
一个瘦瘦的道:皇上的脾气越发大了。
作死,当心自己的脑袋不保。
我看也快了。
前头说话的瘦太监哭丧着脸,抱怨道:若是做奴才的犯了错,咱也认了,可是皇上无缘无故就发脾气,谁知道哪天是个死?就说上次小刘三,不过怕灯烛不够亮,上去挑了挑灯芯,就惹得皇上大发雷霆给活活打死了。
哎。
另外一个也是叹气,仔细点罢。
东羌有信到了。
不远处,一个小太监捧着托盘跑过,朝两人递了个眼神。
大家都知道,皇帝脾气古怪,不过在收到妹妹书信的时候,就会温和许多,这意味着,今儿大伙都能松一口气了。
果不其然,等书信送到上书房的时候,皇帝一听说是东羌来信,神色便温和许多,连折子都顾不上看,当即道:快呈上来。
送信的小太监给捧着绝世宝贝一样,小心递了上去。
盒子也是?赵煜诧异问道。
说是沁水公主为皇上准备的生辰贺礼。
赵煜更高兴了,打开盒子,里面躺了一个秋杏色的连绵如意荷包,算不上精致,但的确是妹妹的针线活计。
他拿在手里细细摩挲,笑容满面,朝旁边的总管太监问道:你瞧着如何?十分难得。
总管太监拣了许多好话来赞美,这可是沁水公主做的荷包,谁敢说不好看?生怕皇帝不满意,一面说,一面打量皇帝的脸色,还补了一句,颜色、料子和花样不说了,单是公主殿下的这份心意,委实难得,能够想到亲手做贺礼,必定是日日夜夜记挂兄长的。
这话赵煜爱听,他最近精神有些恍恍惚惚,加上刻意忽略妹妹对自己的仇恨,反倒觉得理所应当,颔首道:是了,阿沅是最贴心的。
书信不方便随身携带,荷包正好。
自此以后,赵煜都一直把荷包戴在身上。
一有空闲,就解下来看看,或者放在鼻子便嗅了嗅,一副沉迷的样子。
总管太监看着,忍不住在心里直叹气。
自从沁水公主走了以后,皇帝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像是妹妹走了,也把他的魂魄带走一般。
特别是最近,脾气似乎越来越坏,忽地灵光一闪,该不会、不会……,这荷包有什么问题吧?可那荷包是皇帝的心肝宝贝,从来舍不得离身的,想仔细查看根本不可能。
荷包可能有问题的念头,像是猫儿抓似的,挠得总管太监整天魂不守舍,最后斟酌了好几天,悄悄找到皇后,把自己的一番猜想说了,奴才也是担心皇上的安危,或许是想多了,但是总得落个放心才行。
姜胭脂闻言不悦,你说那还是人话吗?!公主还能谋害自己的亲哥哥?可是说到此处,语音不自然的一顿,----把妹妹锁在密室不见天日,逼疯妹妹,这又算是什么亲哥哥?可到底还是不信,只能从逻辑上面来分析,三公主神智已经不清楚了。
皇后娘娘。
总管太监低声道:说到底,这东西可是从东羌送过来的,就算三公主没别的意思,也难保其他人不会做手脚。
再说……咽了咽口水,前几天有个消息娘娘还不知道,听东羌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说是三公主已经恢复记忆,还和端木太后大吵了一架。
当真?!这下子,姜胭脂有些坐不住了。
可即便她是皇后,是皇帝的妻,也不敢去激怒皇帝的。
最终想了一个法子,逼着那个荷包做了一个同样的,因为和慕容沅很熟,模仿起来也有九分像,然后等到侍寝的晚上,让总管太监悄悄的换了,拿去让太医检查。
第二天,姜胭脂找了机会紧张问道:如何?没问题吧。
没有。
总管太监一脸如释重负,看来是奴才想多了,那荷包里面只是香料,夹层也没有其他东西,干干净净的。
那就好。
姜胭脂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一颗心扑通乱跳。
挥退了人,独自走到后院展望湛蓝的碧空,遥望东羌的方向,轻声喃喃,阿沅,忘了仇恨,在东羌好好的和宇文极过日子吧。
----让大家都得解脱。
******阿沅,你看。
宇文极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支玉石打造的花簪,是她喜欢的紫玉兰样式,每一片花瓣都是自己亲手打磨,……喜欢吗?慕容沅微微一怔,你……,这么忙,还花时间做这个。
倒是勾起小时候的记忆,他为了和祁明夷赌气,精心为自己做了一支葫芦簪,从小手就很巧的,只是脾气坏了一点儿。
样样都要比别人好,生怕自己多看了别人一眼,多赞了别人一句,他就像一个小霸王似的,不许别人靠近自己。
记忆浮起,不由头疼的扶住了额头。
不舒服?宇文极将花簪花在桌子上,问道: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本意是让她回忆从前往昔,勾起自己和她小时候的亲密无间,但却不忍心看她难受,于是也不提花簪了,改口道:我陪你出去走走罢。
不用。
慕容沅拉住了他,正好看着少掉的那截手指头,原本修长漂亮的手,因为缺了一截而特别突兀,对不起。
她满心的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他的感情,情绪很是不稳定,轻轻摇头,阿兰若……,不要再对我好了。
又胡说了。
宇文极上前抱住了她,在她的后背轻轻抚摸着,阿沅,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自己宁愿看她软弱愧疚的样子,而不是冷冰冰的算计,放柔声调,你现在已经嫁给了我,我们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
还有……,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不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慕容沅闭上了眼睛,好像这样就能拒绝他那痴缠的爱意。
宇文极感觉到她放弃了抵触,不由心动,低头在她耳边吻了吻,轻声细语,你别管我,不论我为你做什么,都是自己愿意的。
有一个多月没有亲近了,不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想的,轻车熟路的往下进行,阿沅,我想你了。
慕容沅起先沉溺在回忆之中,满心痛苦,继而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不由吃惊的抗拒,不但没推开,肩头还传来一阵酥酥的感觉。
不是说好,给我们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吗?宇文极的声音蛊惑。
慕容沅的身体在发软,脑子也糊,隐隐觉得自己要顺着他,让他放低戒备,再说既然他喜欢,自己也不讨厌。
啊……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太紧张,太久没有男女之事,身体出奇的敏感,脖颈间的快*感成倍的汹涌袭来。
喜欢吗?宇文极在她耳畔问道。
慕容沅涨红了脸娇喘,答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说着说着又变成这样了。
你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去想。
因为她的身体喜欢自己,宇文极不免有了一点真心的欢愉,细细亲下去,感受她在自己身下的一阵阵颤栗,心里更加满足了。
等等!慕容沅忽地剧烈挣扎,脸红耳赤的,喘息道:这样不、不太好,你……,现在还没有出三年孝期,万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声解释,万一孝期中有了,不太好。
宇文极心中刚刚升起的温暖火苗,便被这句话浇灭了。
孝期中有了不好?呵呵,她之前果然是在撒谎,是在欺骗自己。
虽然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但大抵是在盘算离开自己,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假装跟自己和好,好让自己对她放低戒备,以便进行她的计划。
所谓孝期怀孕不好,其实……,是她不想怀孕吧。
----她不愿意有个孩子牵绊。
宇文极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毫无防备,被心爱的人狠狠刺了一刀,心里痛得好似在滴血,面色却很平静,是啊。
他露出一抹同样的担心,的确……,是不太好。
算了。
慕容沅慌张的坐直了身体,拉拢衣服,等、等出了孝期再说。
宇文极心中更是一片冰凉,意思是,在这之前就会离开自己吗?要努力抑制,才能让自己的表情没有大的变化,微微蹙眉,阿沅,我难受呢。
只做情*欲不能化解的样子,柔声哄道:不如……,等下你喝一份避子汤。
这……我知道不好,可是……,我忍不住。
宇文极抓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下摸去,声音里带了一点央求,帮帮我。
以对她的性子的了解,她不会拒绝的,因为她此刻心里愧疚,想要尽力弥补自己。
果不其然,慕容沅犹豫了一会儿,好吧。
宇文极眼睛含笑,炽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白皙的脖颈之间,接着刚才,重新一点一点的亲了下去。
但愿一切顺利,自己和她能够有一个孩子,哪怕多绊住她一会儿,也是好的,----只要能够留住她,不管是任何事自己都会去做,欺骗也一样。
******一夜春宵,虚情假意也泛出一些淡淡甜蜜。
宇文极觉得感觉不错,除了昨夜身体上的感官愉悦以外,鱼*水之欢的确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赤诚相对、亲密无间,再没有比这更近距离的了。
而她的态度,看起来似乎也有一些软化,至少不再是凌厉的、冰冷的,特别是那双翦水秋瞳,添了一丝妩媚在里面,带着房*事后女人特有的妩媚。
不过也就到这儿了,不像之前那样软语娇嗔,浓情蜜意的,毕竟调*情这种事情需要配合,自己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的。
比如现在,自己在她胸前揉捏了半晌,她都是闷声不吭儿,和昨夜一样,不到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出声的。
啊……慕容沅猛地吃痛,卷了被子背转过身去,你真无聊。
宇文极撑不住笑了,谁让你挺尸似的。
若在之前,慕容沅早就转过身来捶他了,眼下却没反应,连姿势都没有变一下,仿佛昨晚的巫山云*雨,已经交差了似的,只道:你快去上早朝,别耽误了。
宇文极的笑容僵住了。
原本只有一份不满,这下子,倒给弄出三分火气来,朝外大喊吩咐,刘瑾升!今儿不早朝,让人把折子送到上书房。
合着昨夜自己伺候她半宿,她还不领情,只觉得是补偿了自己不成?难道、难道……,她就感觉不出来,自己昨夜比较用心来着,甚至又用嘴给她弄了一次。
不怪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慕容沅还不到二十岁,做那事儿,因为宇文极十分尽心周到,快*感是有,高*潮也有,可也说不上有多贪恋。
更想不出来,宇文极会在这事儿上头花心思,用以特别讨好自己,只觉得昨夜既满足了他,自己感觉也还不错。
可是再要肉麻的调*情下去,娇嗔软语的,实在是没有那份兴致了。
眼下听一大早的突然发脾气,忍不住扭回头,怎么了,这是……?没什么。
宇文极心里是真来气,不求她一夜之间回心转意,起码得融化那么一点点儿吧?亏得自己刚才还觉得她软和了,这会儿说话又是公事公办。
好……,既然她非要公事公办,那自己也不必软着心肠,趁她愧疚,先把该吃的吃够了。
昨儿怕折腾到她,自己只敢要了一次,还不尽兴呢。
这么想着,一只手已经不老实的伸了下去,本来就没穿衣服,倒也方便,往那潮湿温暖的花*径探进去,惊得她猛地往后一缩。
大清早的。
慕容沅还以为他昨夜闹够了,看来是不够,虽说是有心要弥补他一些,可是这种事儿,弄这么多,难免有点尴尬和不情愿,明天不行吗?不行。
慕容沅皱眉道:难道还要我再喝一碗避子汤?别闹了。
那就再喝一碗。
宇文极手上的动作不停歇,人已经钻到了被子里面,反正那也不是什么真的避子汤,多喝一碗,就当补充水分了。
低头含住那粒揉得挺立的乳*尖尖,轻轻的舔舐、吮吸,没有太多耐心,只折腾了一会儿,就把自己抵进了她的身体。
唔……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点,他却穷追不舍更深入了,下*身一片充实的酸胀感,还有一点点干涩,我不舒服,你等等。
宇文极原想狠狠折腾她的,到最后还是没忍心,见她蹙眉不适,又在她的胸前和脖颈间亲吻了一会儿,手上也不停揉捏着,试着动了动,下面已经开始潮湿起来,这才停下前戏。
因为心里憋了一股子火气,粗鲁的捞起那白生生的双腿,扛在自己肩头,然后撑着胳膊一下下的狠狠撞击,弄得她身体颤抖,如云的青丝散了一枕头。
大床跟着一起轻微摇晃,震动。
慕容沅娇喘吁吁的,又是羞涩,又是不能自控,到底还是轻轻娇*吟起来,而身下,是清晰可闻的啪啪水花撞击声,两下交织,混成一曲淫*靡的巫山云雨的乐章。
宇文极的汗水从下颌滑落,跌在她雪白的胸口上,见她微微喘息,露出柔软的粉色小舌,忍不住低头含住了。
时隔一个月的纠缠,更加激烈,到最后已经顾不得亲吻,身下动作越来越快,在那股热*浆喷洒了以后,还坚持留在里面不肯退出去。
阿沅……他嗓音低哑,在心里补了一句,一定给我生个孩子。
----属于我们的孩子。
你是我的女人,还将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宇文极生命里不能分割的一部分。
******和好了?芬达等人在外面挤眉弄眼的。
不说这几天皇上和皇贵妃的卿卿我我,单说昨夜那个啥,今早起来又那个啥,皇帝连早朝都不愿意去了,肯定是和好了啊。
张嬷嬷脸上也有了笑意,作揖道:阿弥陀佛,这都是佛祖天上保佑着呢。
芬达插嘴,佛祖还管这事儿?油嘴!张嬷嬷听得臊了,照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别贫嘴,赶紧给主子们预备热水去。
继而一拍脑儿们,给你气糊涂了,这事儿轮不着你。
喊了可乐和七喜,快去,快去,别等主子起来没热水了。
朝云宫的宫人们都是欢天喜地的,各自忙活去了。
皇帝昨夜留宿朝云宫的消息,很快传到端木太后的耳朵里面,她勾起嘴角,不是前几天还闹别扭来着?皇帝受伤,一准儿和皇贵妃脱不了干系,没想到这么快,小两口又亲亲我我了。
她面上笑着,眼睛里却是一点暖意都没有。
魏女官担忧道:若是仍凭他们这么蜜里调油的下去,将来皇后进宫,哪里还有立足之地?可是皇贵妃毕竟是燕国公主,不像姜婕妤、林美人之流,不好处置。
若说做点手脚之类的,一则皇上那边看得紧,二则皇贵妃本人也很难缠……端木太后心里当然清楚,慕容沅会武功,找个太监推她下水之类自然行不通,她还懂医术,暗地里送点不干净的东西也不行。
而且她自从苏醒过来以后,不像之前那样天真娇憨了,论心计、论手段,都是颇为棘手,像侄女端木明珠那样的根本不够看。
正在烦恼不痛快,外面突然来了宫人禀报,有密信送到。
端木太后不耐烦的展开了信,往下看去,脸色一点点丰富起来,绽出笑容,这还真是久旱逢甘霖呐。
抬头看向魏女官,皇贵妃那边咱们不好动手,有人要帮忙了。
魏女官吃了一惊,什么人?大秦皇帝。
魏女官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这是怎么说?又问:之前大秦那边不是和贵妃娘娘联系的吗?怎地……继而领悟,想是贵妃娘娘办事不利,大秦皇帝不满意,所以才转投太后娘娘这边。
端木太后笑容满面,将信纸又展开看了一遍。
魏女官突然兴奋起来,低声问道:信上到底是怎么说的?别问了。
端木太后将信纸点燃烧了,收敛笑容,这事儿咱们得仔细谋划,好生的安排一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想了想,你去把十二叫来,皇子里头别的都小,只他年纪大一些,春天已经过了十六岁,也该封王了。
是。
魏女官出去找人传话。
端木太后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蔻丹,红艳艳的,美丽之中带着凌厉气势,挨个的抚摸了一阵,自言自语道:帮十二请封什么封号好呢?唔……,就魏王吧。
☆、128情劫经过端木太后提议,宇文极册封自己的十二皇弟为魏王。
按照之前旧例,这些兄弟们一旦封王,就会随之成婚,册立王妃,然后再分封到藩地去。
反正成年兄弟一个也不能留在帝都,以免生事,但是魏王刚刚成亲,马上又是端午佳节,因此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下个月。
这是外头的事,慕容沅对此只是听了一耳朵,没有任何兴致。
倒是端午节,做为后妃的她必须出席,因为和端木太后等人不和,张嬷嬷等人很是担心,到时候会有龙舟赛,人多又乱,皇贵妃娘娘不要随便走动的好。
慕容沅眼波好似一潭清澈净水,恬静微笑,我明白的。
----明天,一切都会改变。
午后的暖色金芒投射进来,照出温暖投影,给她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就连睫毛上面,都好像染了一层淡淡金粉,美得光华璀璨。
宇文极从逆光之中走进来,将双手放在她的肩头,偏头问道:大好的天气,怎么自己在屋子里面发呆?出去走走。
不了。
慕容沅转头看他,熟悉的脸庞,年轻、俊美无暇,略略狭长的凤目,薄薄的嘴唇,身量颀长提拔,算得上是十分出挑的美男子。
难怪之前,明明他在东羌皇室的情形不好,端木明珠还是要痴缠于他,自然是迷恋这副皮囊了。
自己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从未留意过,今天倒像是第一次正眼看他。
不由摇摇头,自己这是在想些什么啊?甚至还想到,自己走了以后,他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然后相看两不厌。
怎么了?宇文极见她摇头,不由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有什么不妥?没有。
慕容沅摇摇头,就是突然发觉你长得不错,以前倒是没怎么留心,呵呵……她笑得勉强,我随口说说的。
为什么,心里开始隐隐的难受起来?因为他是一个不错的人,一直对自己好,到了舍弃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舍吧?而且他还年轻,又坐拥东羌万里江山,将来会有更好的女子嫁给她,或许还不止一个。
至于他的那些山盟海誓,不过是年少的情炽,像火花一样,最终都会尘归尘、土归土,在岁月中消失的……你今天怪怪的。
宇文极有些担心她,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在美人榻的另一头对面坐下,抓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既然觉得不错,那以后天天看着,天天摸着……,好不好?他的目光像是无形的蛛丝一样,纠缠不清。
慕容沅的眼眸里则是水波潋滟,浮光荡漾不定,好。
她忍着心痛,撒了谎,在心底轻声说道:阿兰若,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幸福下去。
宇文极展颜一笑,刹那间,俊美脸庞被照出明珠美玉般的光华。
慕容沅眼中闪过惊艳,轻笑道:你真好看。
回想彼此十几年的缘分纠葛,幼年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而后分别数年,最终在战火纷飞之中重聚,却经历了太多太多,再也回不去了。
假如当初在燕国他就娶了自己的话,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皇上,吉时已到。
宇文极开了金口,开赛。
因为今天人多混乱,又是在外头,不放心,低声吩咐刘瑾升,去皇贵妃那边看看,有事回朕。
更不放心的则是另外一人,那边……,记得盯好了。
如果她和姬暮年有什么策划的话,今儿这种热闹场合,是最合适做点什么的了。
刘瑾升之前就被再三交代,心里有数,交待了宫人们照看好皇帝,自己往后妃那边赶过去。
皇帝这边的看台周围都是大臣,中间隔了一道帷幕,那边是太后领着后妃和太妃们,以及尚未出嫁的公主,年纪幼小的皇子,人多,一派热闹非凡。
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了。
端木太后对他的来意心知肚明,往慕容沅那边看了一眼,轻笑道:去给皇贵妃请个安罢,别在哀家这儿耽误了。
刘瑾升面色尴尬,陪笑道:奴才叨扰,请太后娘娘继续看龙舟赛。
好在皇贵妃这边安安静静的,一切如常。
如今慕容沅的位分最高,她本身又是燕国公主,因而坐了后妃们的首席,一边是端木明珠,另一边是姜婕妤和林美人。
见着刘瑾升过来请安,只淡淡道:不用过来,去服侍好皇上便是。
嗤……端木明珠轻笑一声。
慕容沅侧首凝眸,美艳中带着一抹淡淡凌厉,怎地?贵妃鼻子不舒服?端木明珠在家是个小霸王性子,平时闺中姐妹聚会,其他小姐看在她是端木家千金的份上,也多是谦让退步。
唯独进宫做了嫔妃以后,被慕容沅拿捏住了,偏偏位分和身份都比她低,又无皇帝的宠爱,每次都是憋了一肚子怨气。
今儿当着众人有些下不来台,但是想着她的厉害手段,又只得忍下了。
不然她非要说自己不舒服,把自己送回宫,还怎么看得到皇上?又或者,自己这边和她闹起来,皇帝肯定会偏心与她的,到时候还是自己吃亏。
端木明珠强行咬牙忍了,但心中不忿,脸色十分的难看。
好在慕容沅今天心中有事,懒得跟她计较,说完话便正襟端坐喝茶,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般,一根弦绷得紧紧的。
按照约定,自己等下会送消息给姬暮年,他会在约定的地点等候自己,到时候……可是在这之前,怎么样从众人眼皮子底下脱身,还得一番周折。
看台前面,是三步一人、五步一岗的禁卫军,护卫皇帝和后妃们的安全,密密麻麻都是人头,乌压压的一片。
再往前,江面上停着十来艘漂亮的龙舟,刷了新漆,红黄蓝各种颜色,船首都扎了大红绸缎表示吉利,船上站着五大三粗的舵手们,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神十分抖擞。
随之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气氛顿时欢腾起来。
在看台的另外一头,新晋封的魏王正站在皇帝跟前说话。
他今年刚十六岁,上个月刚刚册封为王,看起来一派意气风发的样子,笑道:臣弟不日就要离京,不知道哪年才能再见到皇兄,心中真是不舍,今日借着佳节敬皇兄三杯。
宇文极和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不过当着人前,还是要卖一个面子的,否则正是热闹的时候,闹得尴尬大家不好看,因而笑着点头,你有心了。
喝了一杯,然后便将杯子放下。
皇兄。
魏王今天格外的热情激动,像是被册封以后,有些忘乎所以,带着几分兴奋说道:难得今日大伙儿高兴,不然咱们也凑一个热闹。
不说完,也不等皇帝回答就脱了外袍,中衣也脱了,露出一身还算结实的身板儿。
宇文极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魏王笑道:咱们是君臣,也是兄弟,一起赛一回龙舟怎么样?他拍了拍掌,朝着下面群臣大喝,大伙儿说好不好?想不想看?别说他本来准备的有托儿,便是没有,谁又不想看看皇帝和王爷赛龙舟呢?因而有一人叫好之后,便有十人,百人,千人,不一会儿,整个河岸边的将士,以及旁边看台上的太后嫔妃们,都知道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种情况之下,宇文极是没有办法推脱的,否则皇帝岂非成了胆小的懦夫?刘瑾升试着帮皇帝开解,皇上,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一个小太监飞快的跑来,禀道:太后娘娘说了,不管谁赢了,她那儿都有彩头。
宇文极更是没有办法下台了。
刘瑾升眼看事情已成定局,自己再啰嗦,不光是个扫兴的讨人嫌,还会得罪太后娘年那边,只得识相的闭了嘴。
好啊。
宇文极微微一笑,既然无法推脱,索性大大方方应下,意味深长说道:朕和魏王赛舟乃是难得一见的盛事,可得好好比一比了。
----不仅要赢,安全更是第一重要的。
好在宇文极已经登基好几年,有了自己的心腹,从船到桨,再到禁卫军里面跳出来的舵手,都是信得过的。
可是即便如此,众人都是还是捏着一把汗,又要护卫皇帝的安危,又要赢得漂亮,这份差事可得提着心弦干呢。
宇文极面上带着笑容,眼眸却是乌沉沉的,当他肃然的看向魏王时,魏王竟然不自觉的避开锋芒,转过头跟别人说笑去了。
请皇上等龙舟。
掌舵的禁卫军统领上来请示道。
好。
宇文极自己动手解了腰带,刘瑾升要上前帮忙,被他推到一旁,然后将外袍和中衣一起脱下,狠狠摔在地上,高喊道:十二,今儿你可得好好表现啊。
因为他自有习武,又在军营里混过一段时间,身板儿十分精壮,惹得群臣一片惊呼叫好,而不远处的嫔妃们,则是一片羞赧之色。
当然了,羞赧的人不包括慕容沅,她沉默不语端坐着,看着那年轻的帝王朝着自己看了过来,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他那墨玉一般的瞳仁,乌黑明亮,在金色光芒下闪着深邃的光芒,照在自己身上,叫自己无处躲藏。
----他这是在警告自己,不要离开。
龙舟比赛开始了,锣鼓喧天、乐声震耳,将士们兴高采烈的欢呼,大臣们放开了架子跟着呐喊,宫人们更是卯足了劲儿大声助威,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们都冲到看台边,就连端木明珠几个后宫嫔妃,也是伸长了脖子。
最安静的,就是端木太后和慕容沅了。
慕容沅看着赤*裸着上半身的宇文极,渐渐被人簇拥走远,上了龙舟,化作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儿。
不知怎地隐隐升起不安,可是又无法阻止,只能提心吊胆的看着,虽说自己打算离开宇文极,可是也不希望他出事啊。
一个小宫人过来上新鲜糕点,是茯苓糕,每一块糕上面,都有三粒小小芝麻,不多不少,一模一样。
这是之前和暮年约定好的,因为随机的变数太大,所以一共选了五个逃走汇合的地点,到了端午节会有人呈送茯苓糕,上面的芝麻数量,代表了预先约定地点的序号。
三……,是枫离桥。
慕容沅的心口砰砰乱跳,一是因为紧张,二是对宇文极的担心不能抑制,两件事赶在一块儿,让她坐立不安。
不由自主的往端木太后那边看了看,见她一副似有深意的样子,越发觉得不安。
要说今儿也是奇怪,好好的,怎么魏王突然想着跟皇帝赛龙舟了?该不会,想着要让宇文极落水什么的吧?可是当着文武百官和后宫嫔妃,以及河岸的京城百姓,这样做会不会太明显了?胡思乱想之间,实在不愿意就此偷偷离开,忍不住向龙舟那边眺望,几艘龙舟正追得十分紧,你追我赶谁也不肯认输。
忽地一艘蓝色的龙舟上,敲鼓的人晃了晃,然后晃悠一下,便掉了下去。
因为隔得远,听不见落水的声音,但片刻后便有人大声惊呼,不好了!魏王殿下落水了。
那蓝色的龙舟停了下来,其他的龙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嗖嗖嗖,都从旁边飞驰而过,宛若一支支离弦的箭!但片刻后,一艘金灿灿的黄色龙舟停了下来,反方向行驶过去。
慕容沅极目远眺,站在龙首上的那个人身量颀长、提拔,即便只是远远看着,也有一种长身玉立的俊美飞扬,更兼身上气势迫人,透出一种叫人无法直视威仪。
不是宇文极又是谁?皇帝舍弃第一名的荣耀,转身救弟,仁君风度显露无疑,至少在群臣和百姓面前是如此。
然后皇帝的龙舟掉头,其他龙舟也停下来,围了过来,谁敢超过皇帝得第一啊?这个时候,比赛已经不重要了。
其实皇子们基本都是会水的,而且早在魏王落水的那一刻,就有人舵手跳了下去救人,等皇帝感到时候,魏王已经湿淋淋的被拉了上来。
远远的,慕容沅看不太清楚仔细,就见魏王爬在龙舟上,很是狼狈,像是在被人控水似的。
因为龙舟很窄,并不是适合的休息地点,所有的龙舟都朝半道岸边划去,想来是要先把魏王送上岸,确认无事,才会继续重新比赛。
赫赫攘攘的人群很快被高台遮挡,完全看不见了。
慕容沅悬着心,正在等待下面的人送消息过来。
端木太后突然站起身来,皱眉道:魏王真是不老成。
她蹙着眉,很是不高兴的样子,搭了魏女官的手说道:走,哀家过去瞧瞧怎么样了。
言毕,朝着这边意味深长的一笑,带着快意,令人心生不安。
慕容沅看着太后等人下了看台,正在疑惑,她刚才的笑容到底意味着什么,就听前面有人惊呼,啊……!救命。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阵地动山摇,仓促间,之间地面突然塌陷,不由本能的往旁边弹出飞起。
----看台塌了!慕容沅在半空中了悟了这个事实以后,脑中念头急转,看着像蚂蚁一样跌落下去的宫人和嫔妃们,心下明白,场面马上就要混乱起来。
而眼下,看台根本不在宇文极的视线范围,自己就算被人踩死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闪过,当即借着一点还未完全坠落的残垣,飞快向看台下面弹出去,被一支倾斜的旗杆挡了一下,狼狈的跌落在了看台下面。
正要忍痛爬起来,忽然看见一道亮光朝自己扑来,----有人要行刺?!顾不得细想,便将身上的大衫甩了出去。
混乱之中,呼喊声、哭骂声、尖叫声,交织成一片,大家都在忙着挣扎逃生,慕容沅一路朝外奔跑,根本没有任何人赶过来救援。
她不知道太后到底派了多少杀手,心里惊惶不已,只顾往人少的地方躲避,忽地半道里被人狠狠拉了一把!那人力大无比,竟然完全无法挣脱,急得提剑砍过去,放开我,找死!然而当她抬头看清那个人时,却怔住了。
小羽。
端木雍容目光沉沉,像是足有千尺之遥的无底深渊,能够吸走这世上一切光芒,他声音醇厚,你要去哪儿?☆、129大结局(九)宇文极正在看着太医给魏王诊脉,想着等下,怎么把事情圆回去,不然说好的皇帝和魏王赛龙舟,就这么以魏王落水而告终,多少有点扫兴。
可是今天事情古怪,先是魏王突发奇想要跟自己比赛,接着是他落水,尽管自己没有任何闪失,但还是感到隐隐的不安。
不如等下就说魏王呛水厉害,自己关心弟弟,两个人都无法脱身,再让禁卫军统领和魏王的侍卫统领比赛,勉强也说得过去了。
总之,一切以平安为上。
宇文极很快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正要吩咐人,就听见上面看台那边一阵喧哗。
因为地势所限,加上下面的凉棚遮挡,根本看不到上面发生了什么,不由皱眉问道:上面怎么了?刘瑾升赶忙出去,奴才去瞧瞧。
还没等他回来,上头就响起了一片惊呼声、尖叫声,以及哭喊声,很显然场面一片混乱,已经失控了。
宇文极不担心别的,但是惦记着慕容沅的安危,不自禁的走出去,在路口正好撞上神色慌张的刘瑾升,心下越发不安,阿沅呢?有没有事?看台塌了!刘瑾升的声音尽是惊慌,结结巴巴道:太乱,不、不不……,不知道皇贵妃娘娘在哪儿。
什么?!宇文极再也顾不得魏王,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直接朝着只为惨烈混乱的看台赶去。
可惜一片断壁残垣、血肉模糊,地上全是痛哭叫唤的人,侍卫们团团将他围住,已经有人奉命去找,然而什么都没有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宇文极凝目看着慕容沅原先坐的位置,已经坍塌倾斜,椅子摔烂,一片狼藉之中空空如也。
阿沅……,你是出事了?还是,还是跟姬暮年逃走了。
那边的人呢?!他怒道。
刘瑾升忙道:已经让人去问消息了。
等人回来,却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消息。
守在玄清道长府门口的人,奉命进府搜查,没有找到人,玄清道长反倒自己从外面归来,并且直接来面见皇帝,避开众人回道:她出事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不知道?!宇文极惊道。
姬暮年神色黯然,不知道。
顾不得皇帝会如何处置自己,更担心她的安危,而不论要找到她,还是解救她,显然宇文极的力量都会更大,遂将一系列的事都说了。
是如何和慕容沅约定好的,又是如何提前让别人假扮自己回府,以及让人送去茯苓糕暗示,自己在枫离桥等人,到了时间却不见人。
来的路上,臣听说了今日看台的事。
姬暮年皱眉分析道:娘娘很可能是见到皇上有险,所以不肯离开,错过了时辰,然后便发生了看台坍塌的事,再之后……心情沉重难以言喻,从魏王落水再到看台坍塌,只怕都是太后娘娘的手笔,皇上若是想找回皇贵妃娘娘,只怕……,还得从太后娘娘那边下手。
从母后那边下手?宇文极恨不得一剑杀了他,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觉得朕是去痛哭流涕,还是拔剑威胁,哪一样母后会告诉朕阿沅的下落?甚至,万一太后心狠一点,将她……,不不不,一定没有到那种地步。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回了宫,端木太后便派人到各处诊平安脉。
朝云宫内没有主子,怎么敢让太医进去诊脉?宇文极闻讯匆忙赶来,撵了太医。
然而没过多久,端木太后就亲自过来了,面带忧色道:听说皇贵妃受了惊,但是却不肯让太医就诊,唉,性子真是拧啊。
她一脸关切的样子,哀家亲自过来瞧瞧,劝她几句就好了。
不必了。
宇文极拒绝道。
哦。
端木太后冷幽幽一笑,面带讥讽,怎么地?哀家亲自过来,都还不能让她皇贵妃出来迎接?就连见一见都不行?都滚出去!宇文极怒不可遏,上前逼近到太后身边,母后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在这儿假惺惺的演戏,不要逼人太甚!现在总算明白,太后那边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走失的嫔妃,就算能活着回来又如何?名节上面根本说不清楚。
端木太后轻轻一笑,皇帝真是怎么了?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她慢悠悠道:哀家只是好心过来探望皇贵妃,她不出来接驾,也不见面,哀家还没有怪罪,皇帝怎么倒先生气了?哦,莫非其中又什么难言之处。
宇文极冷声道:母后请回罢。
端木太后甩了甩袖子,嘴角微翘,既然皇帝非要护着皇贵妃,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哀家过几天再来探望就是了。
太后探望皇贵妃,皇贵妃却始终不出来迎接,就算不搜宫,对上不敬的罪也够朝云宫喝一壶的。
等到声势够了,只有朝臣替自己弹劾皇贵妃和皇帝,满城风雨,遍地流言蜚语,不是皇帝想拦就能拦得住的。
端木太后带着胜利者的满意,愉悦的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宇文极一面派人四处打听慕容沅的下落,一面找了姬暮年,暂时留他一命还有用处,当年先帝之死,母后和你在其中功不可没,是时候……,让大家知道她的功劳了。
姬暮年蹙眉问道:现在?对,现在。
宇文极不想等,也无法再等了,不然就算阿沅能找回来,也会被唾沫星子给淹没。
在没有见到她的尸体之前,都当她还是活着的。
启禀皇上。
刘瑾升战战兢兢摸到门口,硬着头皮捧着一个托盘,弯腰递到皇帝跟前,颤声道:有密折呈上。
宇文极正在心烦气躁之间,一袖将托盘拂翻,滚!刘瑾升屁滚尿流的爬出去了。
姬暮年盯着散落的折子看了一会儿,弯腰拣了起来,皇上,你看……他目光绝非惊动可以形容,指着折子,有人潜入东羌,身份……,很可能是大秦的人。
宇文极怔了怔,联系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很快想到其中的可能性,厉声下旨,八百里加急,将所有通往大秦的关隘全部封锁!******再往前赶三百里,就是大秦。
端木雍容平静说着,声音里,有一种高山巍峨般的沉稳,毕竟那里是他的王国领土,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慕容沅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一旁,一路上始终静默。
端木雍容转头看着她,那张娇小的脸庞上,长眉入鬓,睫毛宛若鸦翅,勾勒出娟美如画的容颜,但却……,难掩深深的疲惫之色。
不由一时沉默,半晌才道:小羽,你就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
将军想听什么?慕容沅懒懒问道。
端木雍容也不计较她的称呼有误,反倒觉得熟悉,可是一想到她已经成了宇文极的嫔妃,那点微小的火苗又弱了下去。
是啊,自己想听什么呢?说什么呢?局面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拼着一口气,把她抢了回来,也再回不到从前了。
慕容沅缓缓睁开眼睛,却不敢看他。
是了,自己和宇文极纠缠不清,自己护过他,他也救了自己,但他最终还是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总之纠葛不断,很难说谁对不起谁。
但是对于端木雍容,自己一直都是欠着他的,对不起他,而且……,只怕也还不了了。
将军。
慕容沅心里难受,却分辨不出到底是哪种难受,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要再固执了,好吗?放我走,我只想自己一个人过……想说自己过完剩下的日子,又怕惹得他追问,余下的话便截断了。
哦,你想一个人过。
对于这一点,端木雍容也是有疑惑的,为什么?宇文极不是对你很好,为什么要想着离开他?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慕容沅闭上眼睛,摇头道:别说了,行吗?为什么不说?!端木雍容声音动怒,抓住她,语气沉沉命令道:小羽,你睁开眼睛看着我!为什么不敢?是你自己也觉得对不起我吗?要说自己心里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却不是恨她,自嘲道:我真蠢,当初就是给你太多选择了。
如果她一早成了自己的女人,哭闹几天,喊打喊杀的,只要自己一直哄着、捂着,几年时间早就融化了。
哪里会发生后来的分别,几年的别离,以至于让她被赵煜算计嫁给宇文极,造成今天无可挽回的局面。
不,还可以挽回!跟我回大秦去。
端木雍容断然道。
呵……慕容沅轻轻笑了,我用什么身份跟你走?说得他一怔,又道:为什么又要跟你走?为什么要跟宇文极走?我是你们男人的物件吗?由得你们挑,由得你们选,我就不能自己决定?!国破家亡之后,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真是过够了。
小羽,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端木雍容尽量平静自己的心绪,可是三年了,自己和她分别足足三年了,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情绪起伏?他低沉道:当初说好我等你三年,你就给我答复。
慕容沅苦涩道:那是沁水公主跟你做的约定,你要东羌皇妃怎么回答?我不在乎。
慕容沅目光凝住,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疯了吗?还是说,对于他们男人来讲,快乐就在于的得到和征服?或者抢来抢去,让几位皇帝都觉得很有趣?呵呵,那自己又算什么?!是他们胜利者的奖品。
残花败柳,他国嫔妃,将军都不在乎是吗?端木雍容皱眉道: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难听。
将军,我知道对不起你。
慕容沅深吸了一口气,既然他想听,自己就说,就把一腔捂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当年你救了我,那时候虽然我是一个亡国公主,但其实并没有受过多少苦楚,所以还有不少娇气。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照顾之情,陪我去杀人化解我心里的阴影,这些都记着,感念你对我的好,也对你……,有一点点动心。
可那只是一点点,只是萌芽,我没有想过要和你在一起,更没有打算要和你走完一生。
是你强行将弯刀送了我。
我承认,我当时贪图别人的照顾和关心,加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以为有一点喜欢,或许可以慢慢培养,所以不懂拒绝,没有拒绝。
如果说你错了开始,我便错了后面。
总之就是那样了。
慕容沅回忆起当年的往事,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当时你不勉强我,那么我们便不会有纠葛;如果当时你再强硬一点,那么就算是怨偶,我们也在一起了。
端木雍容轻嘲道:这么说,是我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将军,你当年遇到的是一个任性娇气的小公主,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的苦,什么是真的痛,什么是真的绝望。
那时候,她的心里还在做着梦,找到心意相通的良人过完一生。
慕容沅苦涩一笑,我要谢谢你,给了她一次做梦的机会。
----有时候,缘分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儿。
当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个答案,端木雍容已经等了整整三年。
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端木雍容回道:至少比一辈子迷惑不解要好。
你确定?慕容沅轻轻笑着,却并不是真的在询问他,缓缓道:有些真相我没有证据,只能凭事后的分析,你先听着,至于对不对可以去求证。
勾起嘴角,邵棠喜欢你,而当时的我满心都是去杀淳于化,她又表现的很隐秘,所以一直没有留心到这一点,也就有了后来的许多事。
什么?得从那次你和宇文极一起攻城,他遇刺,得从那时候开始说起……慕容沅声音宛若漂浮在云端,那次他受伤很奇怪,很可能是邵棠的人做的手脚,不为杀死他,而是要让他轻微中毒。
然后邵棠引得我过去查看,逗留在那边,她却借机回了营地找你,总之就是那些女人耍心机的手段,当然……,她做得很成功。
我和你起了争执,还留在宇文极的营地很晚很晚。
当时我想着已经好晚了,怕你生气,就跟宇文极说,后面几天不会过去看他,让他好好养伤,然后想着赶快回去找你……再往下回忆,是一片黑暗残忍的记忆,这让慕容沅心中不舒服,不由卡住了。
端木雍容眼睛一亮,你想着回来找我?不是自己走的?慕容沅的头开始疼痛起来,十分难受。
赵煜把你抓回去的?!是。
慕容沅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这段记忆,可是端木雍容执意要听,就当是满足他好了,当天夜里,我身边的暗卫有人叛变,一阵混乱,然后赵煜的人过来接应劫走了我。
补了一段,当时树林旁边还有其他人埋伏,最后一直没有露面,不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发觉,而是他们顾不上。
端木雍容接道:是邵棠的人。
然后我被抓了回去……慕容沅将那段黑暗再次回忆了一遍,镣铐,禁锢,父亲的棺樽,自己不得不把自己弄疯,说完了,苦涩笑道:再后来的事,将军都应该知道了。
这么说在高台的时候,你不认得我。
也不能说不认得。
慕容沅回道:只不过……,认得的是亡国前的端木雍容,在那时的我看来,你不过是宇文极身边的贴身护卫。
不明白你怎么成了皇帝,为此还问过赵煜,他只说我病了,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便把我糊弄过去了。
若说后悔,这件事便是端木雍容一生最后悔的事。
如果当时在高台上仔细一些,发现她的异样,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宇文极把她带走,造成今天难以挽回的局面!可是没有关系,现在她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都是从前的事了。
慕容沅轻声叹息,幽幽道:我已经说完了,将军你也知道了该知道的,又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
端木雍容如实回道。
明知道彼此已经不合适,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来找她,要把她带回去,就像是某种中毒的执念,知道不对,却仍旧放不下手。
特别是有一个问题,在他心里更是纠结痛苦,不得不问,为什么拒绝我?但不拒绝宇文极?我听说,你和他……就算忘了一段记忆,心智总还是一样的才对。
这个问题慕容沅觉得无比难堪,她选择了沉默。
端木雍容盯着她看,忽地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性,他……,勉强了你?见她别开了头,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测,怒火一下子蹿了起来,我要杀了他!不……慕容沅心下一惊,想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宇文极临幸自己的消息被太后刻意散播,早就是东羌皇室的大花边新闻,掩盖不了的。
只能低声喃喃,不要再问这个……,总之,都已经过去了。
这种事怎么能过去?!其实,也不是他强迫我。
慕容沅心下纷乱如麻,想解释,但是毫无头绪。
但不论如何,都不希望为了自己,弄得端木雍容和宇文极兵戎相见,更何况这还是两个皇帝,打起来可不是抡胳膊的事儿,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事。
只能忍住满心的难堪和羞耻,不是他强迫我,而是……,他的太监给我下了药。
端木雍容怔住了,意思是,他身边的人给你下药,然后他就……真是想一想都觉得恶心,更是愤怒,低声怒道:那又有什么区别?!不论强迫,还是迷药,这都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
慕容沅不停摇头,痛苦道:我应该恨他,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恨谁了。
她的声音里尽是疲惫和无力,我不想留在任何一个皇室,我只想、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过,所以……,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是吗?端木雍容的声音复杂而危险,他问道:这么说,你不恨他?慕容沅轻轻摇头,不。
自己谁也不想恨,光是想杀了赵煜,就已经让自己在仇恨中不能自拔,哪里还有力气去恨别人?今天重新翻出来这些,已经很累了,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毕竟他将我从赵煜手里救了出来,就当是还他的人情吧。
哈哈,还他的人情?端木雍容气极反笑,愤怒、嫉妒、伤痛,各种情绪在他的心里喧嚣奔腾,他一字一顿道:照这么说,以前我也救了你,你也该还我一份人情才对啊。
捏住她的下颌,所以我现在对你做点什么,你也不恨,对吗?这一刻,他的目光比乌云还要黑沉,闪着青色电光,有一种雷霆万钧扑来的气势。
……慕容沅的眸光凝住了,张了嘴,不能回答。
☆、130爱是放手时间静止,声音消失,马车内,好似进入一片虚无的寂静。
暗红色的马车j□j,端木雍容一身玄色暗纹长袍,宽宽的肩,稳如钟的坐姿,衬得他好似一尊巍峨山神。
他的目光深邃幽黑,直直凝望着眼前的娇小少女,发色如黛、绢花如雾,她脸上的血色在一分分的褪去。
你说得对。
良久,慕容沅面色苍白的开了口,我的确欠了你的人情。
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一种支离破碎的小小尖锐,你想要……,就都拿走罢。
像是一粒摄魂夺魄的璀璨明珠,被人抹去光芒。
一点点的暗淡下去,直至失色。
端木雍容捏着她下颌的手没有松口,反而更加用力,让她不得不张开嘴,将手指伸了进去,从牙根后面抠出一粒蜡制药丸,他轻轻嘲笑,小羽,你忘了,在口中备毒药以全死志,还是我教给你的。
继而声音冰凉问道:现在呢?你死不了,我还可以那样做吗?慕容沅开始发抖,像是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一支娇花。
你对我所谓的偿还,就是让我强行占有你,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你死,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端木雍容脸色沉得比墨还要黑,心里刀割还要痛,你要我一生一世愧疚不安,永远记住你的死,一辈子都活在噩梦里面,这叫什么偿还?他低声怒道:宇文极对你做了那种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是,是……慕容沅大哭起来,哽咽道:我……,早就该去死了。
晶莹剔透的眼泪,浸湿了乌沉若羽的纤长睫毛,有细小的泪珠挂在上面,衬得她恍若一支雨后带露的梨花。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哭道:我恨你,恨你当初救了我,我早就……,应该和父皇母妃一起死的。
如果那时候我死了,还是一个以身殉国的忠烈公主……而不是……慕容沅哭得快要说不下去,眼泪簌簌而掉,而不是认识你,欠了你的情还不起,还要……,被哥哥抓回去折磨,被宇文极……她瑟瑟发抖,好似一地被风雨揉碎的花红,我还能怎样呢?只能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已经嫁给他,那是应该的,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但我错了,也累了,我……,不想再继续了。
如今端木雍容撕破了自己的谎言,逼得自己不得不面对,还要再重复一次,给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呵……,大燕公主,先被东羌皇帝迷*奸,再被大秦皇帝玷*污,这还是什么公主?简直就是一块肮脏的破布。
父皇。
慕容沅闭上眼睛,泪水好似倾盆大雨一般不停歇,凄凉道:阿沅,不能替你报仇,阿沅,谁也不想恨了……,只想……,和你在一起。
毫无预兆的,她像箭一般的朝车外弹了出去。
小羽!端木雍容飞快伸手抓她,但她已经到了马车踏板的边缘,即便他力气巨大非凡,也架不住失去平衡,挣扎之间,两个人一起滚下陡峭山坡!出于本能对她的保护,将她的脸摁在了自己怀里,抱紧了她,然后不可控的颠簸滚了下去,不停的磕磕碰碰,痛得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主子!!聂凤翔急得跳下马车,往下一探,下面是密密树林,两个人早就滚得不知踪影,不由大喝,赶紧包围此地方圆三里,搜寻救人!心中又怒又气又急,真是……,真是红颜祸水!******慕容沅被摔得七晕八素的,停下来的时候,自己试着动了动四肢,都还能动,感觉上是没有受什么重伤。
然而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的手上、衣服上,都是鲜血,再缓缓抬头看过去,顿时惊呼,啊……半截断木枝扎在端木雍容的胸膛上,额头也磕破了,鲜血淋漓,染红了他半边脸,还有脸上、脖子、手上,到处都是血肉翻开,情状真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将军?将军……她有点手脚无措,慌张道:将军!将军,你醒一醒。
到底还要欠他多少人情?难道还要他把性命都给搭上?然而喊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应,心下不由更慌了,哭道:将军,你……、你别吓我。
端木雍容还是静静的一动不动,仿佛死去。
慕容沅颤抖着双手,咬了嘴唇,小心翼翼的伸到他的鼻子下,没、没有……,他没有呼吸了?!不甘心的再试探了一次,还是没有,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下一瞬,伏在他的身上大哭道: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应该早点死了的,是我害了你。
她瑟瑟发抖从云鬓间拔下金簪,阳光下,金簪闪着灿烂光芒。
对不起。
慕容沅连浑身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在哭,在狠狠流眼泪,然后金芒一闪,便朝自己的咽喉扎了过去!我还没死呢。
端木雍容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稳稳有力,别想不开。
他咬紧牙关,将胸口的断木枝抽了出来,染了有寸许,红艳艳的两截分明,还好……,再深一点可能就没命了。
慕容沅木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想看着我流血流光而死?端木雍容在她肩上拍了拍,他大声说笑,小羽大夫,还等着你救命呢。
慕容沅猛地一弹,顾不得细问他刚才是真晕了,还是装死,赶忙将他的袍子撕开查看胸前的伤势,还好,还好,看起来并没有伤及内脏。
将自己的内裙撕了,动作熟练的给他的包扎,然后擦拭血迹,将细小木刺和石子拣掉,翻开的血肉敷回去,洒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动作宛若行云流水。
端木雍容躺在地上看着她,看着她忙碌,看着她围着自己不停打转。
这一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起上战场的场景,刀光剑影,鲜血纷飞,但彼此是靠得那样的近。
他忍着痛,掠了掠她额角的碎发,小羽,你刚才怎么又冒傻气了?我会看着你死吗?慕容沅一直默不作声,只顾忙活。
端木雍容忽然展颜笑了起来,就连满面血污,都掩不住他神光熠耀的光芒,声音醇厚,小羽,你居然是肯为我去死。
他的心情好似雨后的万里晴空,愉悦明亮,能够亲眼看到,真是……,不错。
慕容沅低垂眼帘,继续为他检查伤口,小心翼翼,细致,温柔,只有不去看他,什么都不说,才能掩饰自己的内心情绪。
端木雍容望着树叶缝隙间的狭窄蓝天,转瞬溜走的白云,金灿灿刺目的阳光,方才一刹那的愉悦慢慢减淡。
因为心里明白,这一瞬的幸福很快就会溜走,想把这份幸福稍微延长一点,伸手抓住了她,小羽……轻声问道:下个月初六,是你的二十岁的生辰对吗?慕容沅轻轻点头。
那让我陪你过完这个生辰,别多想,我不会勉强你做什么的,只是、只是想陪你一段时间。
端木雍容的声音犹如在云端漂浮,却又沉沉的,落进听的人心底,一点一滴的沉淀下去,然后……,我就离开你,回大秦去做我的皇帝。
慕容沅艰难的开口,沙哑道:……为什么?因为……端木雍容吸了一口气,身上的确伤得不轻,不过更痛的,是心,因为你说得对,不管怎样,现在你都是东羌皇妃了,我再纠缠你不适合。
他笑了笑,我的皇后,怎么能是别人的嫔妃?自然是……,是要娶大秦国中的名门望族之女。
慕容沅仍旧问道:为什么?端木雍容又道:在燕国、东羌和大秦交汇之处,有一个叫霜城的小郡,名义上算是大秦的领土,不过东羌也说是他们的,又毗邻燕国,基本是三不管的自由状态。
我准备驻兵十万在霜城,然后你可以住进去,一个月、一年,十年,甚至一辈子,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行。
将来不论是宇文极,还是赵煜,他们想要对霜城用兵抢你,我都不会答应的。
他的承诺重如泰山,假如你不愿意离去,这世上……,谁也带不走你。
所以……承诺之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要求,让我陪你过完生辰吧。
----我们的缘分只能到那儿了。
慕容沅以为已经哭干的泪水,又溢了出来。
那素面如玉的面庞,不染脂粉,清丽绝伦的容颜如同画成,泪珠儿晶莹透亮,衬出一种凄婉悲凉的美丽。
仿若迎接寒冬第一场冷雨的湖面,雨水不停歇,不断扑打在的湖面上,清冷、萧瑟,涟漪中泛出淡淡哀伤。
为什么?为什么……她泪如雨下,固执的看着他问道。
小羽。
端木雍容静静的道:因为我不想看你死,也不想看你疯,我不能……,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从这个世上消亡。
他道:小羽,好好活着。
----宁愿失去你,也要你活在这个人世间。
好了,别哭了。
端木雍容忍住刀割一般的心痛,试图安慰她,笑道:我巴不得你一直住在霜城,一辈子都不回东羌,再也不理会宇文极那个混小子,让他日日夜夜望着你带不走,干着急,真是想想都痛快啊。
慕容沅笑不起来,反倒伏在他的身上,哭得更加眼泪汹涌了。
☆、131大结局(十一)小羽。
端木雍容伸手替她擦拭泪水,感受手上的潮湿,缓缓道:我让人在战火纷飞中救出了你,替你杀了淳于化,在你被赵煜劫持之后一直等着你,现在又干冒风险来东羌寻找你,还准备将霜城赠与你。
宁愿失去,也放手成全了你,你不能辜负我的一片情意。
慕容沅泪眼婆娑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端木雍容声音艰涩,所以……,小羽,答应我,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慕容沅颤抖着点头,泪水飞溅,声音支离破碎,我……,答应你,我、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一定会的……那就好。
端木雍容笑了,心里却是苦得不能再苦,很好。
在这一刻,能够清晰感受到她的脆弱和依恋,好想把她揽到怀里,紧紧拥抱她、安慰她,给她最强有力的保护,可是最终……,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
既然决定护她一生周全,尊重她自己的选择,那自己就只能放手了。
马车晃晃悠悠,载着心潮起伏不定的两人前行。
有些感情,开始便是结束。
因为一旦开始,就会让大家都陷入痛苦,所以只能结束,犹如夜空里一瞬灿烂的烟花,注定只有那一瞬间的绚丽……******原本依照端木雍容的意思,是不进城冒险的,但是不巧的是,六月的天气实在是太热,导致他的伤口发炎,还发了烧。
这可把聂凤翔给急坏了,要是皇帝有个三长两短的……,简直想都不敢想!当即连夜赶向最近的一座城池,找客栈住下,准备药材,再让大秦那边接应,以防宇文极追上来就是一场战事。
聂凤翔忙的跳脚,各种人仰马翻之后,对慕容沅的怨气也达到了顶点。
端木雍容看在眼里,厉声道:你看小羽的时候,是什么眼神?聂凤翔心中憋着一口气,恼恨道:若不是她,皇上怎么会跌落山崖受伤?又怎么会受伤?又怎么会伤口发炎?简直就是红颜祸水……够了!端木雍容打断他,出了事就赖在女人的头上,你还是男人吗?又不是她哭着喊着让朕去的,是朕自己要找她的,是朕自己跟着跳下马车的,就算朕真的不济因此死了,那也是自找的。
虽然受了伤,发着烧,但并不是不能动弹,当即拔了剑指过去,你往后再敢多说一个字,就立马给朕滚!聂凤翔被噎得说不出话,----皇帝这是魔怔了,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不顾,就是给她折腾死了,瞧着也是心甘情愿的。
端木雍容又是冷笑,警告他道:你可别想着做什么千古留名的忠臣,你要是敢动她一个头发,朕就让出云七虎跟着一起陪葬!说到这个,不免勾起心底的火,要不是邵棠捣鬼,朕和小羽也不会到今天这种地步!要不是邵棠算计宇文极受伤,再骗她过去,她就不会离开自己,若是一直在自己身边,又怎么会被赵煜劫持走?甚至当时多相处一些时间,自己和她……,真是越想越觉得追悔莫及,越想越忍不住想要杀人。
聂凤翔表情复杂,低了头,静默不语。
你知道,小羽被赵煜抓回去以后,过得是什么日子吗?端木雍容心中的恨意无法宣泄,声音冰凉道:算了,等回去以后慢慢跟邵棠说吧。
主子……端木雍容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慕容沅算是他生命里的异数,或许是付出越多越珍惜,越珍惜越不舍得伤害,对她……,反倒显得优柔寡断了。
药煎好了。
慕容沅纤秀的身影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碗,因见屋内两人表情阴沉沉的,不由脚步一顿。
聂凤翔一脸乌云的出了门,不去看她。
慕容沅心下是明白的,因为牵连的端木雍容受伤,让聂凤翔对自己很有意见,因而小声道:你的伤没事的,主要是赶路那几天收拾的不干净,城里条件好,我会替你治好的,等下我跟聂将军说一下,让他别担心。
端木雍容摆手道:别理他。
先喝药。
慕容沅把药碗递给他,等喝完了,歇了歇,才开始动手拆开绷带,伤口上面的确有些炎症,但不算重。
当然了,端木雍容现在是大秦皇帝,命贵,难怪聂凤翔紧张,一面换药,一面问道:还疼得厉害吗?没事。
端木雍容看着她一圈圈的缠着纱布,笑道:就是这几天赶路有点累。
安慰她,等我睡一觉,醒来就生龙活虎的了。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
慕容沅收拾完毕,端了药碗准备出去。
小羽。
端木雍容心里清楚,彼此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过一天少一天,过一刻少一刻,别走,陪我一会儿。
慕容沅停住脚步,看着那双深渊一般乌沉的眼睛,在最深处,里面闪着一抹期许的光芒。
他从前可是说一不二的脾气,铁血冷面,性子强,如今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说出如此柔软的话,不由心头一酸。
端木雍容说完也觉得肉麻了些,遮掩道:外面不安全。
嗯,我就在旁边的美人榻上歇着。
慕容沅微笑道:这样等下你醒了,想喝水什么的,一叫,我就能听见了。
端木雍容爽朗的答应了,行。
睡了一会儿,因为身上的疼痛暂时没睡着,又睁开眼,见她靠着窗户倚在美人榻上,一动不动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累了吧?心累。
从前是受尽万千宠爱的沁水公主,可以庇护东羌皇子宇文极,可以允诺自己有困难向燕国寻求帮助,那时候的她矜贵无双、大气善良,虽然身份高高在上,但却愿意帮助身边落难受困的人。
骄傲的、明媚的、爽朗的沁水公主,在经历国破家亡之后,已经是从云端跌落到地面上,却又被哥哥再次抓回去囚禁,往泥泞深处折磨她。
即便后来宇文极救出了她,也没有照顾好她,因为男人的那点私心和贪念,将她置于更加难堪的境地。
她不停的欺骗她自己,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但是架不住心不听话,最终选择了出逃。
或许,霜城一个人生活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端木雍容闭上眼睛,心底是说不出的惋惜、心痛和懊悔,因为身上受了伤失血,加上一路马车颠簸的疲倦涌上,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恍惚间,好像睡醒了,睁眼不见了慕容沅,于是下床走了出去。
庭院里,宇文极和慕容沅站在花树下面,携手并肩,两人有说有笑的。
是上头那支吗?对,并蒂的。
慕容沅穿了一身浅紫色的衣衫,月白裙,清清爽爽的,抬手指向一支并蒂花,欢呼道:好呀,你给我戴在头上。
宇文极将那朵并蒂花插在她的鬓角,花儿娇艳,人比花更娇,两人浓情蜜意的互相对望,金童玉女一般的赏心悦目。
慕容沅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犹如一轮弯弯新月,闪着星辉,阿兰若,你对我真好。
小羽……端木雍容大步流星走了下去,梦中不辨真伪,失去理智,伸手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连一片衣袖都没有抓住。
慕容沅藏在宇文极的身后,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微笑。
宇文极伸手搂她在怀,得意笑道:阿沅终归是我的女人,而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最终都是注定要被遗忘的。
将军,将军……唔!端木雍容猛地苏醒过来,满头大汗。
慕容沅见他出汗了,顾不上询问做了什么梦,高兴的摸了摸,太好了,只要出汗就会退烧。
手却被他紧紧的抓住,不由一怔,将军……小羽,你将来会忘了我吗?这句话,在端木雍容的嘴边盘旋良久,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将军……?慕容沅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没敢动,担心的看着他,对了,你刚才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是不是做噩梦了?端木雍容缓缓松开了手,勾起嘴角,对,做了一个噩梦。
----没关系,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端木雍容的烧热终于退了。
行程再次往前推进,离东羌的边境越来越近,越过边境关隘,就是霜城,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端木雍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身上的伤没有痊愈,也不放在心上,每天打起精神陪慕容沅,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旅程。
半道休息的时候,端木雍容还亲自动手打了一些野味。
一面自己动手烤山鸡,一面说起过往的趣事,笑道:有次跟聂老四他们被困在山林,因为人少,不敢贸然突围送死,所以好几天只能打野味吃,手艺都练出来了。
慕容沅在旁边替他递油,递盐,一直听他说话。
你等着。
端木雍容不是俊美的那种类型,但五官端正大气,开怀大笑时,有一种阳刚男儿的爽朗,今天我要给你好好露一手,叫你刮目相看。
慕容沅轻轻点头,好。
端木雍容不停的忙活着,过了一会儿,切下来一个鸡翅,递给她,不解笑道:不懂你们女人,不爱吃肉,爱啃骨头,倒也不嫌费劲儿。
清风幽幽,吹得他的袍角鼓鼓舞动,配合散漫坐姿,颇有几分豪放不羁的模样。
慕容沅看着眼前黑眸如夜的男子,冷静沉毅,却又笑容爽朗。
不尝尝?端木雍容挑眉问道。
慕容沅轻轻咬了一口,脆脆的、酥酥的,外焦里嫩,手艺的确很是不错,小小声赞了一句,不错,嗯……,很不错。
在自己那天哭过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那些过往,那些爱恨情仇,每天都是率性洒脱的陪着自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尽量营造轻松的气氛。
他努力做到最好,而自己,心情也确实跟着放松下来。
微风吹来,弄得发丝一缕一缕飘飞,抬手掠了一下,挂在耳朵后面,然后向四处环顾了一圈儿。
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高大树林,地上有翠绿小草,还有零星的小野花点缀,粉色、黄色、浅紫,耳畔是清脆悦耳的鸟鸣声,风过树叶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么清幽静谧。
在国破家亡之后,自己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宁过,好像忘却了所有的烦恼。
怎么发起呆来?端木雍容看着她笑问。
慕容沅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对自己情深义重,岂是一句谢谢你就够了的?此生难报君恩,无以言谢。
端木雍容黯然道:我过几天就要离开了。
慕容沅的心里也不好受,不是恋人分开的难受,而是亏欠他太多,但却无法偿还的难受,至于感情……,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回了大秦,将来肯定会娶一个好妻子,娶一个全心全意关心他的姑娘。
不论如何,都与自己无关了。
而这些天以来,一路在他的陪伴之下,自己也想了很多。
他很好,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也不能再和他继续纠葛了。
自己……,不能去霜城。
端木雍容什么都得不到,何必再惹麻烦?何必再做出牺牲?难道自己还要让对他亏欠下去吗?而且自己一个东羌皇妃,居住在大秦的领土算什么呢?就算自己不在乎,不打算回东羌皇室,也要为端木雍容考虑一下,他的臣民会如何看他?将来他的妻子知道了,又会如何作想?更有可能,还会引起大秦和东羌的战争。
宇文极的性格,自己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像是得到映证一般,她正在这么想着,还没来得及开口,聂凤翔就快步走了过来,焦急道:主子,不好了。
慕容沅豁然站了起来,惊道:是不是……,宇文极找来了?聂凤翔一声冷哼,讥讽道:皇贵妃娘娘神机妙算,未卜先知。
说完,方才正面回道:宇文极下旨封锁了所有通往大秦的关隘,而他本人,想来也快赶过来了。
☆、132勿相忘这么快?慕容沅有些诧异,咱们这一路都没有走官道,除了前几天在城里面歇了一下,都没有进城,消息怎么会就走漏了?你先上马车。
端木雍容没有回答,领着她上车,然后和聂凤翔去了旁边说话。
慕容沅有着不解,更多的是担心,自己逃不逃的走都是次要的,宇文极不会对自己怎样,忽地一顿……,自己跟着端木雍容走了这么远,其实难讲宇文极会怎么想呢。
不过无所谓,实在不行,横竖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可是端木雍容呢?自己可不想害了他。
没错,站在宇文极的立场,端木雍容劫持带走东羌皇妃,当然不对。
可是对于自己来说,端木雍容是在尽全力救护自己,他让自己感受到,这个世上还有人肯关心自己、保护自己,最重要的是尊重自己的意愿,而不是毫无选择。
在这个世上,谁不希望单纯的被人关爱呢?他允诺将霜城赠与自己,驻兵十万,给自己一生一世的自由,----不求报答。
可以说,跟着他出来的这段日子,他就像是最好的治疗心灵良药,一路给予自己温柔的慰藉,一点点抚平自己心上的疮痍。
在自己压抑得不能呼吸的时候,是他拉了自己一把,让自己喘过气来,甚至……,即便自己不去霜城,也可以正面应对人生了。
他很好,对自己恩比山高,情比海深,所以自己更不能害了他。
慕容沅靠在马车里面,琢磨着,要怎么样应对东羌关隘封锁,宇文极即将大军压过来的局面,而且不出意外,大秦那边也会有兵马接应的,闹不好就会打仗,那可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要如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她在马车里琢磨时,另外一头的两人也在紧张分析。
聂凤翔眉头微皱,据微臣分析,多半是端木太后故意走漏消息。
为了得到沁水公主,而和端木太后这种人合作,本来就是与虎谋皮,果不其然惹来麻烦了。
端木雍容沉吟了一阵,没错,你说的有理。
端木太后故意透露自己在东羌的消息,引得宇文极猜测,是自己带走了慕容沅,使得宇文极气急败坏封锁关隘,等他追过来,再见到慕容沅的确和自己在一起,以他的脾气自然就会打起来了。
到时候战事一起,端木太后再让人大肆渲染,使得天下人都知道,两个皇帝为了一个女人而打仗,这个笑话可就闹大了。
而以现在大秦和东羌的局势,谁也无法一口吞下谁,损兵折将之后,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端木太后隔岸观火,正好可以在旁边拣渔翁之利。
假如宇文极险胜,但他的皇妃曾被别国皇帝带走,脸上也谈不上有光,慕容沅更是被推倒风口浪尖,名节有损,别想再做东羌皇妃了,就是命都难保;假如宇文极不幸战败,那作为皇帝,为了女人让国家吃了败仗,还有何威严可言?回到东羌,便只能乖乖的听命端木太后;假如宇文极战死,那就更省事了。
端木太后另外立一个皇子,反正东羌皇室皇子多,再换七、八次皇帝都没有问题,年纪越小的皇帝越好控制,这是她乐见其成的。
而对于大秦来说,自己赢了,也没办法吞下整个东羌,且抢他国嫔妃的理由实在上不得台面,还劳民伤财,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用兵。
万一自己不幸阵亡,膝下无子,国中更是会陷入一片混乱的局面!那样端木太后就更高兴了。
到时候大秦混乱无治,东羌另立新帝,端木太后没有外患,又完全掌握了东羌的朝政,对于她那样权欲熏心的女人来说,真是再好不过。
以整个国家为自己谋求私利,这样的女人,活着还真是一个祸害。
可是眼下顾不上解决这个祸害,首先要应对的,是怒气滔天的宇文极。
聂凤翔皱眉不展,又道:据探子来报,宇文极已经亲自领兵往这边赶,虽说大军行进慢一些,但想来不出几日便会赶到。
他语气沉重,主子,……不值得啊。
为了一个女人打仗就够荒唐的,更荒唐的是,那个女人还是别人的!那么打仗到底是图什么啊?不值得,一千个、一万个不值得!端木雍容当然明白不值得,可是自己既然答应了她,要给她自由,是男人,就得把说到的话给做到,不然带她跑了这么远,再把她拱手送回去,她又该如何自处?让她白白折腾一回,再每天和宇文极互相怨怼吗?因而沉吟了一会儿,还是下令道:调兵!端木太后的确好算计,哪怕自己和宇文极心里都明白,打仗是不明智的,但估计都是一样的想法,为了她,最终不惜一战!******宇文极一路追,一路赶,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原本一直猜想着,她有可能和姬暮年密谋了什么,会私下出逃,甚至会逃到一个自己找不到的地方。
但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只是拿着姬暮年当幌子,然后和端木雍容里应外合,离开自己,去了大秦。
她喜欢端木雍容,她要跟他走了。
这个念头,像是蚂蚁一样啃噬着宇文极的心。
是了,当初是端木雍容救了她,照顾她,在她危难的时候护着她,还帮她杀掉了大仇人淳于化,她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感动了吧?当宇文极抵达边境,听闻端木雍容已经往霜城调兵,一副大战迎敌的架势时,不免更加重了心里的猜测!他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端木雍容和慕容沅的画面,两人携手相依,她站在他的身边只得娇小一点,如同之前在军营里见过的那样,……卿卿我我。
阿沅,你要离开我了吗?哐当一声,宇文极将桌面上的茶碗摔得粉碎!可是发泄过后,内心又是深深的无力,要是她坚持跟端木雍容走,自己又该怎么做?自己和端木雍容的争斗且不说,若是她自己坚持不走,自己还能绑着带回去吗?然后一辈子做怨偶?甚至再惨烈一点,她可能会……,会和当初跟赵煜抗争那样,选择玉石俱焚。
宇文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打仗可以,自己背负骂名可以,她曾经被端木雍容带走也可以,只要她能留在自己身边,什么都可以。
但就是不知道,如果她执意要走该怎么做,抢回来?勉强她?让她在自己面前破碎?不,那样不可以。
他的心情,就好像是被泡在了黄连水里一样,苦得不能再苦。
启禀皇上。
刘瑾升脸色紧张进来,回道:有密信。
双手将信封呈上时,要努力控制才能不发抖,是、是大秦皇帝的亲笔。
天呐,之前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沁水公主果然和大秦皇帝有瓜葛,居然在端午节的时候,偷偷跟着大秦皇帝跑了。
现在居然还敢让奸*夫送信过来,该不会是说他俩有多恩爱的吧?那皇帝还不得气得炸了啊。
哎,看这架势怕是要打仗了。
刘瑾升可不喜欢打仗,特别眼下还随着皇帝一起在外亲征,就算不往丧气的方向去想,每天在军营里吃苦遭罪的,也不是美差啊。
更不用说,还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仗会打得如何,皇贵妃那档子事又会如何,但不管怎样,最近皇帝的心情都好不了。
也就是说,做奴才的得提着心气儿,免得不小心被赐死。
但奇怪的是,皇帝的脸色居然有点转晴的迹象,虽说只是一点点儿。
刘瑾升眼巴巴的瞅着信,到底没有胆子过去看,只能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盼着皇帝能够说点好消息,好让大伙儿都喘口气儿。
宇文极缓缓的放下了信,复又拿起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再看了一遍,----阿沅并没有打算跟他走,还好,还好,情况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点儿。
但是,端木雍容要让她留在霜城是什么意思?他得不到,所以自己也别想得到?!----他休想!既然讲不到一块儿,那就打!******端木雍容和宇文极两只雄性生物,虽未碰面,却都达成了撸袖子打架的共识,然而慕容沅不同意,而且是坚决不同意。
和谈?端木雍容声音提高八度,怎么谈?让宇文极放了我走,再放你走,你觉得他会答应吗?小羽,这条路行不通的。
行得通的。
慕容沅坚持道,我有办法,他会答应让你走的。
事情出现了转机,并没有想端木太后期望的那样打起仗来。
而是离奇的,大秦皇帝、东羌皇帝、燕国公主,三人坐到了一起和谈,当然气氛不算融洽,而是紧绷绷的。
他们三人神色凝重,两边的侍卫更是紧张到了极点,这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退开。
宇文极冷冷道。
端木雍容也挥了挥手,默不作声。
慕容沅是心情最复杂的,坐在两人中间,接受着两个男人的目光审视,以及远远围着的侍卫们,他们虽然不敢直接打量,但肯定在肚子里把自己腹诽烂了。
你不回去?宇文极问道。
不回去。
那你要去哪儿?!宇文极忍不住在桌子上拍了一把,人也站了起来,你是东羌皇室的嫔妃,留在大秦算什么?端木雍容冷声道:你是来和谈呢?还是吵架?宇文极不理会他的责问,只看着慕容沅,看着那张分别几十天,就好像分别了几十年的她,沙哑道:阿沅,你别这样。
慕容沅淡淡道:我不想回东羌帝都,也不会留在霜城。
什么?!这下连端木雍容也吃惊了,小羽,你不留在霜城,还能去哪儿?难道要回燕国不成?慕容沅摇头,不去燕国。
看向宇文极,我不回帝都,就留在夜河郡。
你留在夜河郡?宇文极目光灼灼,这和留在霜城有什么分别?一个是大秦的领土,一个东羌的领土,就这么一丁点儿区别吗?他忍住满心的惊慌和怒气,你的意思是,今后再也不回来了?慕容沅颔首,是。
宇文极眼皮直跳,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了,怒道:端木雍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铁了心一辈子不理我!阿兰若。
慕容沅并没有因他急躁而动容,目光清澈似水,平静说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是谁能够挑唆的。
神色暗雅如兰,你把我从赵煜的手里救出来,为我立了血蛊之誓,我很感激,但并不代表我要把自己赔给你,把心交给你啊。
指了端木雍容,要是救命就得以身相许,那我早就应该许了他,而不是你。
端木雍容神色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
而宇文极更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原本以为所谓留在霜城的决定,是端木雍容从中作梗,还想着既然她不愿意跟他走,就会和自己一起回到东羌帝都。
却没想到,她不愿意跟端木雍容,也不愿意跟自己,谁都不愿意,情愿单独一个人留在夜河郡。
一生一世不见自己。
不甘心,忍不住急道:阿沅,你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那又如何?!慕容沅丝毫不为所动,你觉得我是最重要的,我就得陪着你,留在你身边吗?赵煜觉得我对他很重要,所以他留下了我,而你……,也要打算跟他学一学吗?用镣铐……,还是别的?!阿沅……宇文极无力的坐了下去,我不是赵煜。
那为何不让我自己选择?慕容沅质问他,然后别开头深深呼吸,继而道:不去霜城就是我的让步,与之对应的,你必须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当端木雍容毫发无伤的离开东羌;第二,让我独自留在夜河郡。
宇文极脸色一片死灰之色,如果我不答应呢?慕容沅轻声道:那就替我收尸吧。
好,很好。
宇文极气得笑了起来,你知道的,我不敢。
他笑得止不住,抬手指向端木雍容,你得不到,也不让我得到,好,你走……,都走吧。
******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让我毫发无损的走,让你永远留在东羌的夜河郡,这样……,你就不用欠我的人情了。
端木雍容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所谓成全,就是要放弃自己一生所爱,永远失之交臂,永远再无交集,你就那么急着跟我撇清?不想再有一丁点儿瓜葛,对吗?慕容沅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声道:将军,我已经欠你很多了。
我不在乎,你还可以再多欠一点!端木雍容心中涌起一片强烈的恨意,恨命运的捉弄,恨彼此的错过,恨自己一时大度做出了愚蠢的承诺,小羽……他道:我觉得,我有些后悔了。
他声音低哑,像是深林里面一只受了重伤的困兽。
慕容沅怔了怔,别开视线。
看着我。
端木雍容一把抓起了她,娇娇软软的,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身上带着年轻女子的馨香,让自己心跳加速。
慕容沅在他怀里不知所措,迟疑着,将军……隐约感受到一抹危险的气息,身体越发僵硬,一动不敢动,小声道:别……,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叫我的名字。
将军……叫我的名字!端木雍容厉声重复。
慕容沅不知道他在固执什么,但还是顺从了,雍……容。
自己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喊起来有点别扭,试图让他平静一点儿,雍容,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小羽,你真是偏心啊。
端木雍容心里又酸又涩,更是苦,你的办法,算是彻底的拒绝了我。
但是你留在夜河郡,留在东羌的疆土上,或早或晚,宇文极总会有机会将你带回去的,你……,还是把机会留给了他。
没有。
慕容沅尽量轻柔平缓,我没打算回去。
至少他还有机会。
端木雍容固执道:而我,再也没有。
他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感受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看着那魂牵梦萦的清丽脸庞,轻声道:我不会让你忘了我的。
慕容沅觉得莫名的不安,你要做什么?那种危险,不是针对自己,而是萦绕在端木雍容的身上,担心道:你别乱来。
小羽,再喊一次我的名字。
慕容沅有些害怕,试探道:雍容,你别乱来,别做傻事……话音未落,就见他高大的身影压了下来,来不及躲闪,他的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不由浑身一僵。
端木雍容抽出了腰间的弯刀,不是摘下,而是把刀抽出了鞘,本来我是要送给你的,可是你不要。
把刀柄放在她的手里,握紧了,我有一个办法,让你留在夜河郡忘不了我,纵使回到宇文极的身边,也一样忘不了我。
……慕容沅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下一瞬,到起血飞溅!端木雍容居然握着她的手,切掉了自己的小手指头。
啊!慕容沅一声尖叫,失声道:你疯了?你疯了呀!她急得眼泪直掉,努力挣扎着,要去拣地上切掉的那截手指,语无伦次道:我、我给接上……端木雍容一脚踩住自己的断指,不让她去拣,鲜血直线一般的低落,他的声音醇厚低沉,这样……,你就忘不了我了。
嘴角微翘,勾勒出一抹伤痛的笑,特别是,当你看见宇文极的时候,更加忘不了。
不,不……慕容沅拼命挣扎,却挣不脱那个强有力的怀抱。
小羽。
端木雍容的眉宇之间,蕴含刀剑风霜一般的锐利力度,他沉沉道:你欠我的情,越多越好,要多到让你一辈子都忘不掉,永远都忘不了。
纵使不能得到你,至少……,也别遗忘。
☆、133大结局(十三)端木雍容终于走了。
慕容沅带着还没有抚平的震惊,惊魂不定。
看着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看着他高大的身影坐在马背上,被简装打扮的的雷老虎等人簇拥接应而去。
他再也没有回头,渐渐走远,越过了两国交汇的边境线,和臣子们变成一尾细细的长龙,最终为一个黑色的点儿,直到再也看不见,在黄尘飞扬的雾气里消失……可是之前那血淋淋残忍的一幕,还刻在慕容沅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都亲眼看着他走了,还不肯回去?宇文极在她身后冷冷道。
慕容沅木呆呆的站着不动。
宇文极的心越发往下沉,火蹿了有三丈高,----她怕自己不守信,怕自己对端木雍容做手脚,特意来送人也就罢了。
但是现在人都走了,她还是这般依依不舍的,将自己这个丈夫置于何地?良心呢?!也一并被端木雍容带走了吗?他上前去拉她,行了,先回去!慕容沅好似变成了一团棉花,软绵绵的,毫无预兆的往后一倒。
宇文极眼疾手快抱住了她,低头一看,竟然晕过去了!心下惊疑不定,却也暂时顾不得分析原委,赶忙上了马车,回府!叫大夫候着!皇帝出来都有随行御医,一回府,就把人抱回了内院,太医也早就预备好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宇文极担心问道。
皇上稍等片刻。
太医上前诊脉,隔了帘子,搭了帕子,小心翼翼的将手放了上去,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有如珠玉滚盘之状。
这这……,这分明就是,不由深吸了一口气,请皇贵妃娘娘再换一只手。
宇文极见太医面色紧张,越发担心,难不成还是什么重症?张嬷嬷上前帮忙,给慕容沅换了一只手。
太医继续切脉,脉象还是和刚才一样。
要说嫔妃有孕是大喜事,可是……,这位皇贵妃娘娘不知怎地跑来了夜河郡,行踪太过诡异,难讲中间不是被人劫持,这身孕可就不一定是喜事了。
怎么了?!宇文极口气不耐烦,连个脉象你都切不出来吗?不是。
太医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向张嬷嬷问道:请问嬷嬷,皇贵妃娘娘上次行径的日子……结结巴巴的,是、是什么时候?张嬷嬷专门服侍慕容沅的起居,这些既得清清楚楚,当即回道:皇贵妃娘娘的葵水一向很准,上月是二十六开始,初一干净的,再上个月……忽地一顿,今儿都已经初三了。
按理说,应该二十四就开始,那天奴婢刚到夜河郡,并没有发现娘娘身上不干净。
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说,娘娘她这是……,害喜?说到最后一个喜字,声音渐低。
宇文极先是惊喜万分,继而发觉气氛不对,琢磨了下,终于领悟到他们是在紧张什么,不由勃然大怒!当即沉脸喝斥,收起你们那些胡思乱想,不然朕把你们的脑子给掏出来,扔了去喂狗!张嬷嬷率先反应过来,表情不对,赶忙赔上笑脸,恭喜皇上,恭喜皇贵妃娘娘。
太医也醒悟了,跟着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都滚!宇文极不耐烦道。
张嬷嬷和太医忙不迭的告退出去,可乐等人也是胆颤心惊,见他们一走,也都悄无声息的跟着走了。
屋内顿时变得安安静静起来,恍若一池静水。
宇文极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沉睡如画的秀丽脸庞,那长长的睫毛,好似鸦翅一般扑出淡青色阴影,衬得她无比安宁静谧。
她肤色如玉,安静沉睡的时候,更像是一尊白玉瓷娃娃,叫人不禁心生怜惜。
视线再往下,夏衫轻薄,她的小腹还是扁平舒坦的,看不出任何端倪。
在那里埋下的,是自己和她的小种子吗?******慕容沅一直迷迷糊糊的,觉得脑子发热,睁眼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泛秀宫的玲珑阁里面,不由迷惑起来。
正在琢磨之际,忽地瞥见珠帘背后,站着一个窈窕婀娜的熟悉背影,不由喃喃,母妃?是你吗?玉贵妃对女儿的呼唤恍若未闻,只朝门外笑着。
赵煜从外面走了进来,十一、二岁的样子,容颜俊秀无匹,已经隐隐有一点少年飞扬风采,他笑吟吟的,母妃,昨儿睡得可好?玉贵妃笑道:挺好的。
指了指身边的一碟子点心,你看,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茯苓糕,你带上一点儿去学堂,中间饿了,垫两块儿。
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肩膀,我的承煜越长越高,快要超过母妃了。
母妃,哥哥!一个稚龄女童的声音响起,门外面,跑进来一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姑娘,正是幼年版的沁水公主,啊呀,茯苓糕。
她伸了胖乎乎的小手,想去拿,正好我想吃这个呢。
这是给你哥哥预备的。
玉贵妃微微蹙眉,将盘子端到高处不让女儿够着,你想吃,等下让厨房再弄。
我……,我只一块儿。
年幼的沁水公主委委屈屈的,看着母亲和哥哥,忽地跺了跺脚,哭道:母妃偏心!好吃的只给哥哥,不给我!赵煜忙道:母妃,给妹妹一块儿吧。
玉贵妃脸色不太好看,就盘子递了过去,行,你吃吧。
带了几分厌烦之色,然后吩咐人,另外给承煜准备一份,快点儿。
沁水公主看着刚拿了一块儿茯苓糕,听得母亲如此说,不由又哭了起来,你们嫌弃我……她气鼓鼓的,将盘子往地上一砸,一盘茯苓糕带碟子摔得粉碎!赵煜忙道:妹妹别哭了,别动,当心扎着自己。
没规矩!玉贵妃斥了一句,然后对儿子道:你先去上学,别耽误了。
等赵煜和宫人们走远,便回了里屋,并不管在外面大哭大闹的女儿,只道了一句,她要哭,把她抱远一点哭。
宫人们把沁水公主抱了出去,她不停的愤怒挣扎着,哇哇大哭不已。
慕容沅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忍不住上前,抓住玉贵妃理论道:你怎么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她也是你的女儿啊!玉贵妃回转身来,淡淡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仇人的女儿。
慕容沅气急,那也是你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能只顾自己活在仇恨里,从来都不睁眼看一看,看看身边的人!玉贵妃轻轻笑了,问道:那你呢?何尝不是一样。
慕容沅眼含热泪怔住,不能回答。
玉贵妃在旁边抿嘴儿笑,阿沅,你真不愧是我的女儿,和我一样。
赵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还长大了,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加身,他含笑站在玉贵妃旁边,说道:阿沅,我的好妹妹。
笑容狰狞扭曲,你恨我,你的心里只有对我的恨,只有恨,只有我,哈哈……不!慕容沅觉得害怕极了,连连后退。
阿沅。
宇文极在后面抱住了她,脸色痛苦,我对你,做错了一件事,你永远都不原谅我了吗?阿沅,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赵煜嘲笑道:你休要痴心妄想,阿沅的心里,只有我。
你胡说!慕容沅大口大口的呼吸,觉得自己越来越烫,越来越难受,抓起旁边的一把利剑,朝着他狠狠刺了过去,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去死,我不恨你,我的心里没有你!剑落空,玉贵妃和赵煜以及宇文极,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朦胧的金光之中,恍惚间,慕容沅又看到一个熟悉亲切的身影,不由惊喜道:父皇。
她欣喜的跑了过去,不敢确认,是你吗?满心都是期盼和激动,一步步靠近那个明黄色的身影,面目渐渐清晰,父皇……,真的是你!是啊,阿沅。
武帝慈爱的看着她微笑。
慕容沅上前拉住父亲的手,暖暖的、厚厚的,还有一点点老人家的皱纹,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她忍不住泪盈于睫,哽咽道:父皇,阿沅……,阿沅终于见到你了。
武帝将女儿揽在怀中,爱怜道:朕可怜的阿沅,受苦了。
其实慕容沅心里隐隐明白,父亲已经死了,这只是一个梦。
可就是梦也是好的,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她小心翼翼的,生怕惊醒了这个美梦,轻声恳求,父皇,多陪我一会儿。
阿沅,你要一直孤独的过下去吗?武帝目光担忧的问道。
我不知道。
慕容沅的眼泪一滴滴的滑落,我……,我想和父皇在一起。
武帝轻声叹息,可是父皇不能陪你了啊。
慕容沅无声的流泪,哽咽道:父皇,阿沅在你庇护之下长大,失去了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在梦里,在父亲面前,才敢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她抱住父亲不肯松手,别离开我。
武帝叹息道:哎,傻丫头啊。
慕容沅哽咽道:我害怕……,害怕那些刀光剑影,害怕聚散离合,害怕得到了再失去,因为已经经历太多了。
所以……,宁愿一个人独居,安安宁宁的。
她是大燕国最最矜贵的凤凰鸟儿,羽翅还未长成,就被迫去经历风霜雪雨,经历无边黑暗之后,即便苟延馋喘拣回来一条命,也不敢轻易和人靠近了。
阿沅,你忘了吗?武帝缓缓道:父皇说过,假如真的国破家亡,让你只需顾及即可,不要想着复仇,更不要想着复国,不要像你的母妃一样,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轻叹道:你可还记得,你对你母妃的那些埋怨,埋怨她的固执,埋怨她一辈子都不肯回头。
慕容沅恍惚出神,是啊,自己是一直埋怨母妃的,就好像刚才那样。
埋怨她放不下仇恨,一直无视父皇对她的好,一直冷落自己,恨她为了已经覆灭的大蜀王朝,和哥哥一起联手,将整个大燕朝一起葬送毁灭。
武帝将散碎发丝挂在她的耳后,动作慈爱,阿沅,你要变得和你母妃一样吗?要变得和你厌恶的人一样吗?不……慕容沅不自禁的摇头。
武帝长长的叹息,你是父皇最最珍爱的女儿,掌上明珠,如果你一辈子就这样凄惶度日,孤苦无依。
声音哀痛,父皇永生永世都不得安宁。
不!慕容沅摇头更厉害了,泪水甩落,父皇,不会那样的。
她恳求道:阿沅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活下去的……眼前的画面开始混乱,这是梦境要开始坍塌的前兆,她急了,伸手紧紧抓住父亲,泣不成声,父皇,不要离开我。
眼前画面破碎,人物渐渐变得模糊……阿沅,我的小阿沅。
武帝苍老的身影,在一片破碎光影之中消散,只剩下余音袅袅,不要,不要变成你母妃那样的人……啊……!慕容沅豁然惊醒,抬手一摸,脸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果然……,只是一个梦而已。
----自己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她茫然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烛光映照之下,宇文极正歪在美人榻上,像是十分倦怠,已然沉沉睡去。
再往窗户一看,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守了自己一夜?想到这个,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说起来,自己以命相逼让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是吃定他舍不得伤害自己,所以才敢用那样的法子。
但凡他稍微狠心一点的,不听自己的,依照他那高傲的脾气,又怎么可能放端木雍容走?----唯有在喜爱自己的人面前,才有任性的权利。
慕容沅眼见他睡得姿势很是别扭,怕他不舒服,想唤醒他好好躺着睡,谁知道一开口,阿兰若……声音又细又小,跟蚊子哼哼似的。
于是挣扎想起来,过去喊人,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头重脚轻的,我……,我这是怎么了?她软绵绵的,站起来,又不自禁的坐回了床上。
你醒了?宇文极揉着惺忪的睡眼,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了点儿,走过来扶她躺下,一摸,整个人跟火炭似的,不由惊道:不好,发烧了!慕容沅头晕脑胀的,伸手摸他,果然他比自己凉快,嗯,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宇文极又急有气,喝斥道:赶紧躺好。
扯了被子盖上,你先忍着,好歹把汗水给捂出来!只是发烧,你做什么这般着急?慕容沅软软道。
宇文极能不急吗?她发烧就够着急的了,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朝外面喊了一声,快传大夫!然后回来给她倒温水,多喝点水。
自从知道她怀孕以后,视线总是不自觉的往她肚子上扫,心里那压不下去的挣扎和纠结,又浮了上来。
哎呀,都洒了。
慕容沅见他心不在焉,伸手拿碗,你没端好,我来……阿沅,你和端木雍容他……,有没有……什么?有什么?宇文极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怕她说出自己最不愿意听的话,低声道: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就是,那种事……慕容沅先是一怔,继而热血迅速涌上大脑,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账话!脑子被狗啃了吗?张嬷嬷和太医们进来,便刚好看见皇贵妃掌掴皇帝的一幕,都是吓得呆住,一个个张大了嘴巴,互相对视,然后又悄悄退了出去。
那是没有了。
宇文极放下心来,不但没有因为那一巴掌恼怒,反而带出几分期望之中的欣喜,我就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
是啊,端木雍容要是跟她有半分实质瓜葛,岂会将她留下?!是自己多想了,多想了。
慕容沅气得不想理他,背转过去。
宇文极平复了下心情,才喊道:太医呢?快进来诊脉。
太医和张嬷嬷等人再次进来,小心打量着,奇了怪了,皇帝被皇贵妃扇了一耳光,不仅没有生气,还隐隐带出几分喜色,这是从何说起?难不成,皇帝就好这一口,喜欢被人扇耳光?发什么呆?!宇文极喝斥道:阿沅发烧了,快瞧瞧。
******三天三夜,宇文极一直在慕容沅身边守着。
大抵是诚心让上天感动了,慕容沅的烧终于退了下去,胎儿也没有问题,这让张嬷嬷等人都是念佛不已。
想想看啊,皇贵妃莫名其妙来了夜河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要是有个皇子傍身,哪怕是公主呢,皇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更上心的。
没瞧见皇帝这几天吃饭睡觉都顾不上,只守在皇贵妃娘娘身边吗?这就是子嗣的要紧性了。
倘使皇贵妃这一胎是个皇子,那可是皇长子啊。
有着这样一道护身符,比什么都好使,往后还愁什么?朝云宫的宫人们,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的,过几天好日子了。
众人欢欣鼓舞的,但是都被皇帝交代过,暂时先不要告诉慕容沅这个消息。
你还是不打算跟我回去?宇文极问道。
慕容沅的心意其实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变成和母妃一样的人?像哥哥说的那样,把一辈子光阴都全部用来恨他?不,那样不值得,父皇在天有灵也不会安心吧。
但是,即便自己可以尝试接受宇文极,一想到东羌皇室的那些勾心斗角,太后、嫔妃们,以及过几个月就要进宫的端木皇后,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
她迟疑道:我想自己静一静。
宇文极忍了又忍,好,那你给我一个期限。
慕容沅摇头,我不知道。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继而道:眼下太后对你虎视眈眈,你身为国君,不在京城,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早些回去吧。
宇文极看着她,问道: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巴不得我早点离开?慕容沅心里明白,其实自己现在要哄他也容易,说几句好话,服个软,特别是答应跟他一起回帝都去,就能让他气消一大半。
可是自己不想,不想回帝都,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亲昵,免得到时候拖泥带水的。
心下明白,宇文极不是那么好打发。
他能容忍让端木雍容走,但是对于自己留在夜河郡,怕是有的缠磨。
闹不好两个人还要大吵一架,甚至更厉害,非得互相在心口上捅几刀,才能带着怨恨分开。
于是决定少说话,只道:是。
奇怪的是,这一次宇文极没有随之发火,他静默着,沉吟着,然后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行,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慕容沅有一些惊讶,没想到,他突然变得这么爽快。
宇文极嘴角微翘,那我也留在夜河郡。
你说什么?慕容沅整个人都僵住了。
宇文极淡淡笑道:我答应你,让你留在这儿,想留多久都行。
话锋一转,但是我也可以留下啊。
那怎么行?!慕容沅当然不能同意了,急道:你是皇帝,怎么可以一直不回京城?就算太后是你亲娘都不行,更别说不是了。
假如你真的不回去,要不了多久就会反了天,到时候……要是端木太后发动政变,另立新君,阿兰若,你别拿江山社稷来赌气。
我没赌气。
宇文极心里早有打算和安排,暂时没跟她细说,继续道:因为朕身体不适,而夜河郡有一种天然药材,可以慢慢调养,所以皇贵妃陪朕驻留在夜河郡,直到朕的病痊愈。
慕容沅斥道:胡说八道!你有什么病?!宇文极抬起眼帘,直直的看着她的明眸,朕的病……,就是你。
☆、134大结局(终)慕容沅直勾勾的看着他,静默不语。
那个年轻的帝王,修长的眉,狭长的凤目,俊美无匹的面容,此刻脉脉含情的凝望着自己,墨玉般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小小的影子。
他长得是很好的,和哥哥一样,这个自己从小就知道的,但没有在意过。
就如同他对自己的情意一样,一直都明白,一直都没有放在心上。
说来也是奇怪,自己有考虑过端木雍容的心情,怕他难过,怕他不好受,但却没有考虑过宇文极,或许是因为太过熟悉,早就当做自己的一部分了吧。
在此刻,那张俊美的脸上写着满满憔悴、关心、担忧,特别是当他说出要留下,陪着自己在夜河郡的时候,自己竟然有一丝心软。
在这天底下,也只有他肯这么纵容自己了吧?即便换做端木雍容,也不可能不顾江山,陪着自己一直留在霜城的。
而说起来,自己以性命要挟他放走端木雍容,不过就是仗着他喜欢自己,舍不得伤害自己,就是吃定了这一点罢了。
的确是病的不轻。
最终,慕容沅说了这样一句。
宇文极见她神色柔和了几分,将自己贴了过去,为你病,我心甘情愿。
趁着她心软的时候,搂住了她,阿沅,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
咚的一下,慕容沅的心里像是被投下一粒石子,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宇文极对她再了解不过,些微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阿沅。
趁她心软的时候,越贴越近,然后在她耳畔轻轻说道: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着急,就算不是现在也没关系,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行了,肉麻死了。
慕容沅心里还挂着事儿,问道:前几天我发烧也就算了,明儿又是我二十岁的生辰。
说到此处不由一顿,当初端木雍容还说……,罢了,不要再去想他了,集中精神看向宇文极,你陪我过完生辰,你就赶紧回帝都去吧。
你担心我?宇文极笑问。
慕容沅白了他一眼,总不能看着你乱来!你不回去,大臣们会怎么想?端木太后那边又会如何安排?回头乱了套,岂不是我间接地害了你?宇文极笑道:果然还是担心我的。
慕容沅见他左右说不到正题上,微微烦躁,我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将来没着落,谁担心你来着?赶紧回帝都,自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宇文极见她死鸭子嘴硬,心下好笑,怕她脸上挂不住真恼了,哄道:好了,我心里有数呢。
挨在旁边解释,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虽然出来追你是着急,也不能撇下江山社稷不管,早就做安排了。
当真?慕容沅不信。
当然了。
宇文极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虽然不贪恋那个位置,可是没了帝位,你、我,还有……咳了咳,没把孩子的话题扯出来,总之咱们已经站在了船上,没了船,那可不就落水了吗?慕容沅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
宇文极怕她不高兴,还道:我之前的话也不是撒谎,是要陪你的。
只是等那件事闹出来以后,估计会离开一阵子。
现在看来,她怀孕了,暂时留在这边养胎也好,免得被京城的乱子波及,只是这些,暂时先不想让她知道烦心。
你不用说这些。
慕容沅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当然支持他回去,你该忙你的只管去忙,我自己一个人在夜河呆着,也挺好的。
说着话,发觉他贴得越来越近,动作越来越亲昵,不由啐道: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粘着我做什么?快下去。
宇文极也是没有办法了,不厚着脸皮,等她自己回心转意,不知道要哪个猴年马月去了。
再说了,男人对自己心爱的女人,脸皮厚点不算什么,这叫闺房情趣。
眼下她心软着,正是修复关系的大好机会呢。
见她没有生气,干脆就耍赖躺在旁边,说道:你病着,我也不能做什么,陪你躺着总是可以的吧?老实不客气说道:而且这几天我也没睡好,好困。
慕容沅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再说女孩儿家,就是怕被男人软磨硬泡,特别是这个人还十分熟悉,没办法像陌生人那样拒绝。
眼下高烧褪去,力气不济,推了两把根本推不动他,无奈气笑,你这人,到底是跟谁学得这般厚颜无耻的?宇文极假寐,我睡着了。
慕容沅无言以对,不过见他的确十分憔悴,再说两人那事儿都做过了,现在合着衣服睡觉又算什么?自己往里面躺了,跟他腾出位置,打算一起安安生生睡个午觉。
不过临睡了,想起刚才的话没有问完,对了,你说的那事儿是什么事呢?宇文极闭上眼睛不说话。
问你话呢。
慕容沅知道他没有睡着,推他,还是没有反应,使坏伸手捂住他的鼻子和嘴,等着他憋不住就醒来。
正在等待,手掌心就被柔软潮湿的舌头舔了一下,痒痒的、酥酥的,不由弹跳拿开,下流胚子!宇文极睁眼笑了,让你使坏。
翻身搂住她,轻轻拨弄着她的发丝,用一种平淡好似三月春风的语气,散漫说道:那件事么?就是……,魏王要谋反了。
******第二天,是慕容沅的二十岁生辰。
宇文极吩咐热热闹闹的办了起来,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对于夜河郡这样的小地方来说,能够迎来皇帝和皇贵妃娘娘办生辰宴席,可谓一件史无前例的大热闹,因而整个夜河城都沸腾起来。
郡守带着大批贺礼过来道贺,却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着。
内院,宇文极和慕容沅坐在葡萄藤下,摆了满满一大桌子,除了几个象征性的大菜热菜以外,都是按照他们的口味,做的精致小菜。
皇帝大人亲自动手,给爱妃盛了一份香浓雪白的鱼汤,多喝汤。
慕容沅指了指桌子,热呢,先放着吧。
也是。
宇文极把汤放下了,又给夹了一筷子凉拌小菜,凉菜吃着爽口,可是别贪凉吃多了。
两人唧唧咕咕的,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夫妻一样恩爱。
刘瑾升在旁边看得直叹气,皇帝真是中了邪,明摆着皇贵妃娘娘爱理不理的,还跟着大秦皇帝跑了一路,清白难讲,却还仍旧当着宝贝疙瘩捧着。
试想想,假如这事儿要是换做别的嫔妃来做。
别说让皇帝当着宝贝,也别说皇帝亲自出来追人,只怕刚知道消息那会儿,就下令秘密处死了。
所以说,长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就是好啊,仍凭犯了天大的错,都一样能够平安无事。
眼下只能祈祷,但愿皇贵妃娘娘肚子里是宇文家的种,往后也别再这么折腾,动静实在是太大,简直闹得人仰马翻的。
还有赶紧跟皇帝和好吧,就算使小性子也得有个限度,总是在夜河这种破地方呆着,有什么意思呢?刘瑾升?宇文极回头皱眉,斥道:你晒晕了?让你去拿雪津丹来。
是。
刘瑾升忙不迭的去了。
慕容沅叹了口气,道:不知怎地,总是觉得心口闷闷的,没胃口。
宇文极自然知道其中原委,可是这会儿要说吧,又怕她生气,好歹把生辰欢欢喜喜的过完再说,因而忍住了,许是天热,胃口小,你吃点清爽的东西。
慕容沅指了醋汁儿莲藕,这个还行。
又指了腌小黄瓜、醋溜瓜片儿,这几样也还可以,等等……她觉得奇怪,我怎么连口味儿都变了?全喜欢酸不溜秋的东西。
宇文极正吃了一块鱼肉,呛着了,咳咳……你慢点吃。
慕容沅看他狼狈的样子,怕他真卡着,倒是一时忘了自己的口味,担心问道:好点没有?要不,吃一筷子青菜带下去。
没事,没事。
宇文极咽了咽,端起茶冲了一下,下去了。
刘瑾升拿了雪津丹回来,陪笑道:娘娘,你要的雪津丹。
他怕慕容沅不喜,没敢自己倒出来,而是递到了桌子上,还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
慕容沅一向都不待见他,没理会,只管帮着宇文极端茶送水。
宇文极怕她累着,我自己来。
因为是头一次要当爹,心情难免紧张,你坐着别动就行了。
慕容沅觉得他最近今天怪怪的,等吃完了饭,撇了众人,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瞧着古里古怪的。
宇文极知道那事儿躲不过,咳了咳,阿沅。
他靠近她坐下,怕她等下一生气就砸东西什么的,得防着点儿,就是我犯了一个错,嗯……,你能不能原谅我?你又犯什么错了?慕容沅诧异道。
皇上!有侍卫急匆匆赶到门口,回道:帝都那边来消息了,有关魏王!慕容沅不由脸色一变,忙道:你快去!宇文极也是整肃了脸色,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
临走前,还道了一句,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有安排的。
方才匆匆出了门。
可是慕容沅怎么能不担心?即便已经知道,魏王谋反是被宇文极算计,但狗急了还跳墙呢,魏王又岂能束手就擒?逼急了,自然是一番缠斗厮杀,刀光剑影、血色漫天,一想到这儿,忽地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慕容沅揉着胸口喘气,伸手道:我想喝水。
等张嬷嬷端来温水喝了,心里的浊气还是在不停翻涌,又吃了一粒雪津丹,真是奇怪。
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脉搏上,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片刻之后,却是大惊失色。
哐当一声,她失手把雪津丹的瓶子掉了下去,摔碎了,滚出一地药丸。
----自己居然怀孕了!前些天,一直因为端木雍容的事困扰,忙着处理,送他走,根本就没有顾得上留心自己,就连发烧了,也想着是身体不是没有深究。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原因。
可是自己之前和宇文极,明明有喝避子汤,怎么会……,他,瞬间反应过来,不由气恼道:这个混蛋!又哄我。
一定是他在避子汤里面做了手脚,亏得自己还那样相信他,没有疑心过,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难怪啊,难怪自己会做那样的梦。
其实因为身体有了预兆,肚子里的孩子感到害怕,他怕自己这个母亲不喜欢他,会不要他,所以才衍生出那样的梦吧?所以父皇才会在梦中告诫自己,让自己不要变成母亲那样的人,不要一辈子活在仇恨中,更不要无视自己的骨肉。
可是……这太突然了。
慕容沅有点不知所措,呆了一阵,甚至连该和宇文极生气都忘了。
不过她也没有机会和宇文极生气,因为宇文极收到了紧急军情,虽然不至于火烧眉毛,但也没时间耽搁,只回来匆匆道了一声,等我回来。
便一脸肃然的出了门,然后便离开了夜河郡,领着大军往帝都奔袭而去。
留下还没有回过神的慕容沅,独自一人发呆。
******慕容沅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找不到宇文极生气,也不想,因为她自己就是大夫,知道怀孕动气对自己和胎儿都不好,不管怎么说,都不该让那个无辜的小生命遭罪。
当然了,前提是建立在自己并不讨厌宇文极,他对自己有爱的基础上,所以就算这个小不点儿来得意外,也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且怀孕以后,慕容沅心态不知不觉有了微妙变化。
开始变得温和、柔软,像是心中有了一道爱的屏障,隔绝了过往的仇恨,一心一意沉浸在这个小小世界,只有自己,和不知道性别的小不点儿。
毕竟她和玉贵妃的情况不一样,宇文极不是她的仇人,没有恨,也就不会迁怒到胎儿身上,反倒因为小家伙的到来,让人生变得充满了一种新的希望。
他或者她,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啊。
而此时魏王反了,不管是宇文极算计的,还是他主动的,总之和朝廷对干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慕容沅才发觉自己有多担心宇文极,怕他出事,不知道和魏王的仗打得如何?有没有麻烦?他可千万不要有事,要好好的,更不要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
不不不,这种念头想都不应该想,她赶紧在脑海中甩开了。
张嬷嬷在旁边不停念佛,阿弥陀佛,佛主保佑,愿皇上早日扫平叛逆贼子,肃清天下,海内升平。
希望皇贵妃娘娘这一胎顺顺利利的,最好是个小皇子……慕容沅听她如此这般祈祷过很多次了。
对于妇孺和自己现在这个孕妇来说,也只有祈祷,别的什么都帮不上忙。
于是起身到了里面小佛堂,上了几柱香,许下期望宇文极平安和孩子平安的愿望。
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放下吧,让那些仇恨都远去吧。
忘了仇恨,好好的过完剩下的人生。
******宇文极那边很顺利,几个月后,不仅传来剿灭魏王的捷报,还有一个更加令人振奋无比的消息。
端木太后、以及端木嫡支和魏王勾结,趁皇帝在外兴风作浪,也一并被牵连下水,并且还拉扯出当年先帝的死,和端木太后脱不了干系。
慕容沅远在夜河郡,不知道京城是怎么动荡不安的,反正最后结果喜人,端木太后以谋害先帝和谋逆的罪名,被褫夺了太后封号,废为庶人,然后赐鸩酒一壶。
端木嫡支因为涉及谋逆,在皇帝和其他家族的攻击下,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消息传来,众人都是欢欣鼓舞。
想想看,要是没有了端木太后压制,凭着皇贵妃娘娘的盛宠,和肚子里的孩子,以及她本来燕国公主的身份,可不就是后宫的头一份了。
这叫朝云宫跟过来的宫人如何不激动?原先因为夜河郡条件不好的抱怨,也全都化作先吃苦后吃甜的忍耐,一个个都是喜气盈腮,暗自窃喜。
这当然是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慕容沅没有想到,整件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心里也是高兴的。
回了寝阁,不要宫女服侍,自己躺在床上出神,摸着微微隆起来的肚子,想着御驾亲征的宇文极,想着他和端木嫡支的各州对抗,不由生出几分担心和怜惜。
以为孕期犯困,没多会儿,便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耳畔响起金戈铁马的杀喊声,号角声,恍惚间……,自己来到了让人血脉贲张的战场上。
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端木雍容手持一柄长枪,威风凛凛,说话的神色却十分温柔,小羽别怕,跟着我,我带你回大秦去。
不。
慕容沅连连后退,摇头道:我不去。
端木雍容皱眉道:喜欢我,所以你一直拒绝宇文极,难道不是吗?他将手放在她的面前,我的手指头,可是为你而断的!啊!不……慕容沅猛地惊醒过来,心口乱跳,看了看四周,还是熟悉的夜河郡屋子布置,方才放下心来。
自己从疯癫的状态中苏醒以后,神智有些受损,经常莫名其妙就做梦,今儿不知怎地又梦见端木雍容了。
大概是因为担心宇文极打仗,想到打仗,就想起从前在军营的那些回忆吧。
张嬷嬷闻声冲进来,娘娘,怎么了?!没事,出去吧。
慕容沅躺在软枕上面,自己端了旁边的温茶润润嗓子,一个人慢慢平息,心情变得有些复杂。
说起来,自己在感情上面一直很被动,从来都是别人塞过来,然后再考虑接不接受,很少有过主动的去选择什么,所以弄得一团糟。
----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慕容沅想了想,自己是时候该做一个决断,等事情都平定,就回到帝都去,回到宇文极的身边,这样也就和端木雍容再无瓜葛。
可是想归想,实际操作起来却有障碍。
首先帝都那边还没有完全平定,兵荒马乱的,现在走可不是好时候。
最要紧的是自己怀着孕,根本就不可能挺着大肚子乱跑,只能静静等待。
而宇文极忙着和端木嫡支周旋,也抽不出身来。
日子就这样夏转到秋,秋临近冬,在初冬第一场雪来的时候,大秦那边传了一个消息,不知道该说好还是坏,----端木雍容立后了。
皇后是大秦国内的名门望族之女,今年十六岁,姓冯,至于更多的……,张嬷嬷她们便不说了。
慕容沅既不方便去打听,也不想打听。
心头虽然闪过一瞬的失落,更多的还是安心和祝福,各自有各自的人生,都好好过日子,挺好的,自己也就安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夜河郡地处偏远边疆,远离了帝都的那些纷争和喧嚣,勾心斗角,杀戮血光,显得十分安宁平静。
临近年关,宇文极没有过来。
开了春,宇文极还是在京城各种忙碌。
端木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羌国开国,历经好几代皇帝,不是那么容易完全吃掉的,一点一点谋划,也需要时间。
即便因为太后参与谋逆的事,受损不少,还是没有能够完全动摇根基,不得已,只好让贵妃端木明珠诅咒皇帝。
这一次,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等到三月里春暖花开,尘埃落定,端木嫡支终于树倒猢狲散的时候,夜河郡传来了一个好消息,皇贵妃娘娘生下一个皇子,取名无忧。
这对于宇文极来说,可谓是双喜临门。
恨不得立即长出双翅飞到妻儿身边,奈何身边琐事纠缠,帝都局势还没有安定,端木嫡支虽然倒了,但还有旁支族人。
这还不是最棘手的,而是宇文和端木家祖先的那些破约定,作为后辈皇帝,想要彻底推翻实在不容易。
而这个时候,宇文极已经出了孝期。
因此帝都的局势稍微平定一点,立后的事宜提上议程,朝中还是有一些老臣提出要选端木家的女子为后,毕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宇文极不好直接拒绝,只能以各种方法进行拖延,要改变祖制,需要努力的事情太多了。
*******无忧。
慕容沅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严格执行月子里不洗头、不洗澡的风俗,连孩子也不让抱,只能放在身边看看,一丁点儿呢。
张嬷嬷笑道:才几天呢。
慕容沅看了看,遗憾道:似乎不太像我。
张嬷嬷含笑宽慰她,是像皇上一些,像皇上才是最难得的福气呢。
怕她失落,又仔细瞧瞧,不过大皇子眉眼一片儿,挺像娘娘的。
有点吧。
慕容沅只是小小的遗憾,比起儿子像谁,还是自己和他的平安要紧,在古代能够顺利生下宝宝,母子平安,就已经是大大的喜事了。
现在的自己,因而眼前这个粉嘟嘟的小家伙,内心一片安宁。
特别是他睁开眼睛,那黑宝石一样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水洗似的,照出世间一切尘埃杂质,叫自己的心都跟着明亮起来。
无忧,无忧,愿你一生平安无忧。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三月、四月、五月,甚至开始有些热了。
慕容沅早就出了月子,可以随便在私下里走动,无忧也有三个月了,会抬头,喜欢被人竖立抱着,开心的时候会呵呵的笑,时常逗得大家欢声笑语不断。
在夜河郡的这所临时小皇宫里,宇文无忧,是一枚小小的开心果。
娘娘。
刘瑾升在外面恭候请示,声音颇为着急,燕国来人,有要事回禀。
去偏殿。
慕容沅神色一肃,将儿子递交给乳母抱着,无忧不舍得母亲离去,小小手抓住她不放,只得哄道:好乖乖,母妃一会儿就回来。
张嬷嬷和乳母都是笑,到底是天生母子骨肉,心连心,一刻都舍不得分开。
好好看着他。
慕容沅也笑了,哄了儿子几句,到了偏厅见到燕国来使,打量着他的神色,担心问道:出什么事了?来使回道:皇上神智不清,已然无法处理朝堂大事,因而退位让贤,传位于已经成年的昌平王,册为新帝。
燕国昌平王,是已经靖国的靖惠太子之长子,母姬月华,今年刚好十六岁。
按理说,赵煜自己膝下有儿子,虽然年幼,也轮不到靖惠太子的儿子来继位,这里面自然是有关窍的。
姬暮年回国以后和姬家,以及靖惠太子旧党,多年努力就为今天这一刻,等着赵煜疯了,等着昌平王继承大统,让燕国皇室回到慕容氏的手里,这样也算是复国了。
慕容沅微微一怔,事情如同自己当年期望的发展,却没有任何报仇后的爽快,只有说不尽的厌倦,淡淡道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来使又奉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请沁水公主接旨。
慕容沅接了圣旨,展开一看,是燕国新帝册封自己的圣旨,自己是他的姑姑,他登基了,便册封自己为安国长公主,另外还有一些金银器物等赏赐。
淡淡勾起嘴角,将来使送了出去,然后把甚至随手一抛,不再琢磨。
燕国的那一页,已经在自己的人生里面翻过去了。
新的人生即将开始……*******这一年多,对于慕容沅和宇文极来说,虽然彼此分隔,但是事情都还算是顺心,该解决都差不多解决,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让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是,有关废黜端木家女子为后的祖制,会拖延整整三年时间才得解决,彼此竟然分开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都不得见面。
而这三年,宇文极一直独守空房,端木明珠赐死了,另外两位美人被安置在了偏僻的宫殿,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我就不明白了。
宇文真儿已经回到帝都,享受她之前想要的公主头一份,封国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宫闱。
此刻正在跟哥哥抱怨,只听说女子为男子守身如玉的,没听说男人也守的,哥哥还是皇帝,居然还是为她当起了和尚,到底图个什么?宇文极沉下脸来,什么守身如玉?什么和尚?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倒是你成婚许久,还不见生下一儿半女的,忙活你自己的去吧。
宇文真儿气得脸色发青,懒得理你!心里就是不平,自己这个亲妹子,不如那个和哥哥青梅竹马长大的沁水公主,隐隐有种预感,等她回来,自己在哥哥心里的位置,也剩不下几分了。
其实她没猜错,因为对于宇文极来说,慕容沅的确更加重要,而且重要许多,眼下遥想在千里之外的妻儿,心早都已经飞远,就连妹妹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阿沅,实在是太想见你了,还有无忧。
*******无忧,你又捣乱。
慕容沅对儿子的调皮感到头疼,看他弄得到处都是墨汁,便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喝斥道:不许捣乱!乖乖的把手洗了,坐下来,母妃给你将有趣的故事。
无忧三岁了,都已经会开口说话了。
样貌几乎就是宇文极的翻版,慕容沅甚至预测,等他七、八岁的时候,自己会看到当年的宇文极。
父子两个长得想象,脾气也像,都是又拧又倔的牛脾气,----幸好有一点,无忧十分怕自己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又漂亮又温柔,可是她一沉脸就不敢胡闹了。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无忧嘟起小嘴,辩解道:我是在给父皇写信。
慕容沅先是一怔,继而失笑,你连字都不认识,还写信呢?想了想,儿子三年没有见到父亲,也是小可怜儿,搂了他,你想说什么,母妃写,回头送到你父皇手里好不好?无忧眨巴着大眼睛,稚气道:我想让父皇来接我们。
父皇来了。
一句金振玉聩的声音传来。
众人都回头看了过去,慕容沅听到声音更是惊喜万分,赶紧回头,只见月洞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帝王,明黄色的五爪龙纹长袍,身材颀长、丰神隽朗,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宇文极,又是谁?激动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上前看了又看,才道:你来了。
宇文极微笑道:是的,我来迎接我的中宫皇后。
母妃要做皇后了吗?宇文无忧奶声奶气的,围着父母转了好几圈儿,然后老气横秋的点了点头,认真道:不错,父皇果然长得很像我。
宇文极哈哈大笑,抱起儿子,混小子,是你长得像父皇。
慕容沅看了看丈夫,再看了看儿子,两个人一大一小的同样相貌,简直就是一个模板印出来的,不由嫣然一笑,也不知道是谁像了谁。
此刻丈夫在自己身边,他的怀里抱着儿子,儿子搂住自己,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再圆满不过。
有你们相伴,一起走过今生的风风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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