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姐淡淡看了弘惠一眼,扭头望着佛像幽幽说道:我累了。
这么多年,我是看开了。
老四没有十三,能过的很好。
可是,我若没了老四这个对头,那么,人生还有什么追求。
我之所以决定动手,不过是觉得,身为皇帝,权利不能太大了。
任何权利,一旦失去制约,必将滥用。
太上皇这个位置——不能或缺。
弘惠张口结舌半日,这才支吾问道:您是想——让皇阿玛做太上皇?八姐不置可否,反而说道:我不逼你,只是希望你想一想孝敬宪皇后。
想想自从你去之后,她一个人过的那许多年日子。
你慢慢想,想好之后,再来找我。
弘惠点头,站起来躬身行礼,慢慢退出去。
退到门口,这才转身,抬脚迈出门槛,出了门穿过院子,到了门口上了轿子。
等轿子走出老远,一阵清风吹来,弘惠这才觉得如同刚从水捞出来一半,浑身里衣汗湿透了。
等到轿子进了阿哥所,宫女们上前打开帘子,搀扶弘惠出来,弘惠才安定心神,端着一副高贵祥和的模样走回屋子里,一面走,一面笑问:四爷可回来了?门帘一挑,弘旺自屋里出来,笑对说道:刚回来,衣服还没换呢,听见福晋来了,就赶紧出来迎接了。
弘惠笑着说声不敢当,伸手做个请,弘旺谦逊,与弘惠并肩入内。
宫女们伺候着二人换了衣服,捧了茶,打发众人下去,弘惠这才收了脸上笑意,冷声说道:你跟谁学的这幅做派,这么着对我,不怕传了出去,叫人说我拿大,欺负你堂堂皇子吗?弘旺笑语:皇额娘都不计较了,你还争经什么?再说,我自幼养在王府,当日里阿玛怎么对额娘,看的一清二楚。
耳濡目染之下,还用学吗?弘惠撇嘴,当年八叔对八婶,确实跟如今弘旺差不多。
只不过,弘旺如今只是面上差不多罢了。
正想时,就听弘旺说道:纵然只是面上罢了,总比当年四大娘过的日子强啊。
福晋,您就满意了吧。
弘惠看弘旺一眼,低头喝杯茶,说道:皇额娘今日——叫我去念佛了。
弘旺笑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福晋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咱们夫妻俩,总要荣辱与共的。
弘惠沉默半晌,说道:罢了,额娘当年的日子,我不想过。
若是可能,哪怕日后青灯古佛,也比那般强颜欢笑好上太多。
弘旺瞧她一眼,沉默良久。
看手边茶凉了,方才不怎么有诚意地安抚道:想开些吧。
当年我亲娘那日子,比你娘亲差了不知多少。
虽说生了我,可说到头不过是替别人生的。
平日里行为稍有张狂,便是一通训教。
如此日子,倒不如一个人,过的清净自在。
弘惠扭头看他一眼,冷笑:那倒是。
别看你府里就你一个男孩儿,日子怕也少不了担忧。
若是八婶一旦有孕,给你添个弟弟。
那你的地位,便骤然下降了。
得了,不说这些废话了。
我在这儿也不方便出去,你什么时候有空,找两粒巴豆来。
弘旺听了这话,便知弘惠同意了。
正色点头,说道:这你放心,交给我就是。
左右不急,皇爷爷那里——怕是要等几日。
咱们方可成事呢。
弘惠忍不住嘲讽两句:等过几日没了太上皇,又推了一位太上皇上去,你们爷俩儿,可真是让国不可一日无太上皇啊。
弘旺大有遇到知音之感,只管真诚点头,说道:那可不?有了太上皇的怀抱,当皇帝的才是块宝么。
弘惠忍了忍,终究还是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手捂着帕子,一手指着弘旺,笑道:得了吧。
你放心,别的不说,对八叔他们,皇阿玛就算当了太上皇,也不会轻易动手。
只要他们安分些,就成了。
弘旺呵呵笑笑,回答:我自然是放心的。
可惜,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皇额娘不放心,我有什么法子?弘惠不说话了。
任谁被那样对待之后,能心中毫无怨恨,给人家生了孩子,还愿意一心在人家背后默默无闻地支持,做个贤内助,弘惠都觉得那人绝对不是人,是佛祖,是圣母,是白莲花。
八叔能熬到现在才决定动手,其中隐忍心酸,绝非常人能体会。
或许,只有真正的乌拉那拉氏,才有可能体味一二吧。
弘旺与弘惠在这一事上达成一致,管关起门来,二人少不了你讽刺我一句你爹怎么怎么样,我说你一句你阿玛如何如何。
出了门,则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称得上新一辈夫妻中的典范。
饶是康熙重病,得知孙子、孙媳关系好,也能宽慰一二。
愿意无他,如今弘旺是四爷膝下实际上的嫡长子,弘旺家和万事兴,娶了个贤德的媳妇,朝廷也能沾光。
这日,天气晴朗,四爷来乾清宫探望康熙,看到康熙精神尚可,心中高兴,便坐在一旁,与康熙说些闲话,讲讲如今朝政。
对四爷明里暗里那些创举,康熙不置可否。
说到底,大清朝是自己的,但也是爱新觉罗家的,若是能在老四手里发扬光大,康熙自觉,死后也不算愧对列祖列宗。
过了一会儿,康熙看看外头阳光灿烂,便对四爷说道:扶朕去外头坐坐。
终日在屋里,没病也要憋出病了。
四爷得令,赶紧张罗底下人搬龙椅,摆靠枕。
不多时,摆放停当,康熙左手扶着四爷,右手扶着大太监三毛子。
三毛子也老了,伺候康熙有三十多年,眼看着头发将要白完,康熙舍不得他出宫后孤独过日子,便留在身边,平日里端茶倒水做些轻活儿,没外人之时,便留在身边说说话。
三毛子熟知康熙习惯,伺候起来,倒也不是太难。
等康熙蹒跚着坐好,抬眼皮看看三毛子,点头说道:到院子门口守着,朕与皇上好好说说话。
三毛子答应一声,弓着腰离开,顺手带走了院子里众人。
出了院门,大开着两扇大门,三毛子带着众人守在外面伺候。
过了不少时候,听见里面叫唤,三毛子这才重新带着人进去。
就见康熙依旧坐在椅子上,满脸祥和晒着太阳。
四爷则跪在一旁。
看众人来,四爷急忙小声说道:去传午膳,太上皇想吃冬笋炖老鸭。
康熙也跟着点头,慢悠悠说道:跟他们说,炖的烂一点儿。
朕岁数大了,牙口不好,喜爱软烂的吃食。
这一顿,康熙一反素日简朴常态,一口气点了三十多道菜,敞开肚子大吃一顿。
吃不完的,则是分别送给众位皇子、皇女们,从老大直亲王胤禔,到老二十四,从最大的三公主,到底下最小的九公主,每个都能尝那么两口。
几位公主都是各自一道菜,儿子太多分不均,康熙则命好几个人一道菜。
老大跟理郡王府分,老四跟老五、老七分,不一而足。
至于四爷,本以为自己是皇帝,怎么着也能独霸一盘。
哪知道康熙一挥手,皇上吃剩了,就给老八分点儿吧。
想当年,你们兄弟还小的时候,就数你俩最好了。
至于老十三吃剩的,就给十四他几个孩子吧。
这么着说完,不用四爷带着兄弟侄子们谢恩,康熙就摸着肚子,扶着三毛子晃晃悠悠回里屋去了。
四爷心里再嘀咕,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跟老八争一盘菜,答应下来,随意挑了一筷子,便让人送到八爷府上。
老八见了宫里来的钦差,做出一副诚惶诚恐模样,谢了恩,开了食盒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
抓起筷子,就着凉菜一面吃,一面哭:多想皇阿玛,多谢皇上四哥!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这位爷家里日子不好过,多少年没吃肉了呢。
就在众皇子皇女们接到宫里赐食,商量着一起去谢恩的时候,宫里传出云板,紧接着哭声震天:太上皇驾崩了——是日傍晚,康熙病逝于紫禁城乾清宫。
皇帝他爹没了,举国哀痛。
四爷哭了一天,到了半夜,依旧守在灵柩旁,不肯离开。
众大臣劝了又劝,始终不能劝动半分。
就连直亲王仗着自己是大哥,要四弟回去歇歇,都给驳了回来。
此时八姐不宜出面,倒是太上皇后年秋月与皇太后乌雅氏一同命人传话,要四爷去休息休息。
年秋月说话不过是面上情,青年丧父,正是悲痛之时,哪有什么心思管别人死活。
至于乌雅氏,则完完全全为了儿子。
如今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了,若是四爷再有什么好歹,乌雅氏晚年便没什么奔头了。
长辈们说完了,弘时以哥哥身份,也带着弟弟妹妹们来劝。
四爷抬头,望望几个孩子们,点头说道:都回去吧,朕略坐坐,再陪陪太上皇。
众人看劝不过,不敢擅自回去,只有陪着四爷守灵。
期间,四爷粒米未进,只喝了一杯水。
哪知到了三更时分,便坐不住了。
☆、96几粒巴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