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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2025-03-22 06:38:44

八月暑气正浓,午后炎阳炙人,黄灿灿的沥青路面刺得眼疼。

行人头顶遮阳伞并不想在太阳底下多待,举步如飞,连车辆都是忽闪而过,宛如被热气点着车屁股。

商俞目光远落在窗外,明明车里冷气十足,他却躁闷不已。

孟朝茉的态度实在令他生疑。

以至于总浮现些有的没的细节。

两指松了松领带,又拨开颗扣子,颈项的桎梏才稍作缓解。

孟朝茉瞥见他扯领带,会热吗?冷气要不要开大点?实际上她自己是有点嫌热的,后背好像出汗了。

她天生体热不畏寒,但受不得丁点热,夏天只想窝在空调房里;而商俞和她恰恰相反,一年四季手脚都冰凉冰凉,冬天晚上不知不觉就抱缠着她取暖了。

不用。

他因为抱空而垂搭在大腿的手略微僵硬地蜷起五指,语气仿佛被冷气冻凉,送我去公司吧,下午还有个会。

远商集团总部大厦在南舟市的中央商务区,可以说是南舟市的地标性大楼了,孟朝茉的梦想就是在那片区域有自己的写字楼,前提是不乘商家的势。

但自己手里的事业规模太小,资金也不充裕,梦想还是很遥远。

副驾驶那位倒是早早实现她的目标,但是一脸淡然,甚至时常对自己满当的行程表示不耐烦,想撂挑子不干,邓竹经常请祖宗似的小心翼翼催促。

商俞原本要眯眼小憩会儿缓释倦意,然而心中疑虑倒腾,通体血液都迅速流动起来。

在他索抱时,他妻子什么时候会错愕抗拒到连安全带都扣不上。

指尖在门边扶手箱旁起起落落,视线落在面前的中控台。

为数不多坐这车的记忆里,隐隐约约的印象:副驾驶中控台上是摆有被她称作二狗子的尖耳红衣银发手办,以及,手办旁有个迷你相框,里边是两人的合照。

——商俞,就拍一张,别躲好不好。

笑一个嘛,好吧好吧不用笑你别走,拍了拍了。

两人恋爱时的合照定格。

也是唯一的非正式合照。

再同框则是结婚证合照、婚宴照、婚纱照、宴会…总归少了点灵动的生活气。

孟朝茉最爱的还是她自己拿手机拍的那张。

照片里她揪住他手臂的衣服不让他跑,以至于他领口微斜,她顾不上角度,匆忙摁下拍照键。

而商俞,嘴角挂了丝笑,极淡、夹杂无奈。

孟朝茉甚至洗出小尺寸框进相框,与手办一同摆在中控台上,挨得很近。

如今,副驾驶中控台只剩二狗子光脚丫。

这里的照片呢?商俞问,仿佛方才的沉默是自我纾解。

他提起照片,孟朝茉瞬间明白指的是哪张,她从汀绮会所回家的那个雨夜就收起来了。

明眼获取到商俞的怏怏不悦的信息,转而说:我怕磕碰到,放在你前面的储物格里了,你想看吗?我微信里发过原图给你呀。

她拍好之后,有当即给他分享过去。

商俞不记得微信里有收到过。

那阵孟朝茉是啁啾不休的雀鸟,什么都要发给他看,早餐、午餐、晚餐、以及公园里某只流浪猫…有时他会点开,更多因手头有事,拿起手机粗略瞧一眼便倒扣不管,最终淹没在新消息里。

看来那张照片应如是。

我没存着。

商俞打开储物格,找到那幅相框,端详了一番,敛着的眉宇纾缓开来,轻轻哼笑,末了又扭头央她再发张给他。

她在开车,腾不出手。

本想把手机丢给他,让他自己去发,又念及自己手机里头与温律师的聊天记录还未删除,只好先应下来,说回头发给他。

商俞的执拗来得莫名,像盛夏的暴雨,说落就落,稀里哗啦在耳根子里搅和,闹着现在就要,把你手机给我,我自己找。

好嘛,朝朝?语气水似的清清软软,有暗暗撒娇的猫腻。

他知道运用自己的优势,譬如外貌、嗓音语调,再刻意流露出讨好的意味,藉此得到甜头。

在我包里呢。

孟朝茉任由他去。

只是格外提醒:照片在微信收藏里,你找找。

听言,商俞当真解了锁就只奔微信收藏去,翻过一堆文件找出那张照片转发给自己才心满意足把手机塞回包里。

非礼勿视,商俞还是遵守的。

孟朝茉看准他不会逾越去乱翻微信好友聊天记录,才放心给他。

况且她给温律师备注的是全名温嘉,被晃眼名字也不碍事。

温嘉即使名号再响,商俞也不至于能对离婚律师有印象。

当然,孟朝茉不知道自己这是下意识替他过分美化、添上光风霁月的滤镜。

毕竟旁边这位表面清纯无害、可娇可软的,实际城府深沉,大多时候是他懒劲发作,不愿计较而已。

不止存下原图,商俞兀自把相框摆回中控台,还暗戳戳挡了二狗子半边身子,才稍微满意。

开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孟朝茉当然没错过他这个较劲且幼稚的举动,没去阻止他。

像以往很多时候那样纵容宠爱他一样,来抵消他的疑虑。

到远商集团楼下,商俞坐着不下车。

孟朝茉疑惑看他。

商俞复又拾话:你有件羊毛开衫落我办公室了,米白的。

怪不得,春末有几天陡然转凉,孟朝茉在衣帽间翻了好一阵也没找到那件米白色的羊毛开衫,最后只能挑了件荷叶袖的针织衫披上。

才知道是落他那儿了,想来应该是给他送餐食脱了忘拿。

羊毛开衫是春天穿的,原来距她最后一次做好饭菜送去,从春寒到夏炎,间隔已久。

可她在汀绮会所听到商俞那番话,也才是上星期的事而已。

现在想想,有些事情很早就初显痕迹了,她满怀甜蜜送的餐食便当,次日居然无意在保洁推的垃圾车里瞥见包装都原封未动的。

面对她的腾腾怒气,商俞怎么回的来着:哦,忘吃了。

孟朝茉也就置气不再送,开衫于是一直落在办公室未拿。

但现今正值盛夏,拿回来也穿不得。

商俞见她怔愣半瞬后恍然,已将自己说的那件衣服对上号,但兴致缺缺,似乎并不想去上面拿,又恰到好处提醒:你应该很喜欢那件衣服,常见你穿。

是啊,还找了很久。

要不你下班帮我捎回来?孟朝茉想想还是割舍不下那件开衫。

小羊毛舒软、米白衬她肤色,想了想又改变主意,算了,还是我顺道和你上去一趟拿回来。

你要能记得,早也帮我带回来了。

毕竟他的记忆点从来都不在细小琐事上。

也不在她身上。

嗯。

他点头应好,这才顺手开车门。

等等,孟朝茉叫住,目光指向他颈下的松垮,领带。

解开安全带,倾过上半身,指尖附上微敞的领口,扣好圆粒纽扣,由颈至锁骨的那抹雪色被覆盖。

她熟练到一气呵成,凌乱的领带也被重新系好。

孟朝茉似乎重拾待他的细致体贴。

令商俞微怔,仿佛刚才下意识躲避他触碰的不是她。

你是不是又白了?她还小声感慨,脖子比我手白,没天理。

显见二者是有些许色差的。

她的手背是掺了血气的粉色,尤其是骨节小漩涡处。

而他的就是至冷至纯、甚至素寡的白,毫无杂糅。

商俞驱走最初那点不适与疑虑,垂头看去。

应该是天生的。

他看起来是认真的。

孟朝茉不禁想翻白眼,拿天生的来说事,那自己岂不是怎么也追不上他。

她俯身从储物格里拿出短柄遮阳伞,开了车门后不认命地将伞抖散撑开。

即使天生不足,后天防晒也得到位。

商俞勾肩低头也非得挤进来,侧脸弧线是柔白。

她故意让他晒晒太阳,把伞往自己这边举,你都白得发光了,该晒晒。

门口新任的安保人员不认得孟朝茉的车型与车牌,所以没有上前。

待看清下车的商俞,立马撑开把黑伞要来替他遮阳。

此时的商俞被她挤出伞外,亮堂的日色刺得他眼眸半眯。

瞧见有人要过来撑伞遮阳,抬手示意不必,复又去挤孟朝茉手里的那把小伞,语气被日色烘得倦懒:太阳刺眼,睁不开了,我不要晒。

一路像个粘人精。

底下员工活见鬼的表情。

让孟朝茉略显局促,她以前有那么不受商俞待见么?答案是双重否定以及肯定…粗略算起,从大学毕业起戳破暗恋的窗户纸正式追求他,得有两年,那时候私下流行一句话:铁打的孟小姐,流水的前台。

字面意思,前台都让她给熬调任了数批。

得前任董事长李园清批准,孟朝茉能在远商集团大厦来去自由,公司上下对她和气有余、照顾有加,商俞除外。

孟朝茉送的领带手表衬衣、电影票话剧票音乐会门票、甚至亲手做的小点心…通通当她面进了垃圾桶。

她那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高中商俞尚会来看望住校的自己,次次都有零食、饭菜,态度不算亲昵但也温和,怎么到了如今,就成了这样避犹不及的僵局。

后来,很后来了,是指对他了解后,才明白,是他那根反骨在作祟。

李园清看好的、逼迫的、强加的,他越是不屑、冷漠。

算是二十多年来的一场盛大且势均力敌的反抗。

公司员工没见过像她这样赤诚、额…厚脸皮的,对她是同情也有,也不乏看热闹的,但也有男生对她动了心。

毕竟来去灵动如风、浑身韧劲儿也是大大的优点。

印象深的是个做后台运营的实习生,和她有着未脱的稚气,借口有事找她帮忙带她去楼道,言语内敛,一段告白的话说的磕磕绊绊,大意是:我喜欢你,也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回应我。

孟朝茉两嘴角笑出月牙。

被喜欢实在是件幸运的事,是种肯定,但既然已有喜欢的人,回应现在还是该给的。

就在她深吸口气,准备婉拒时,商俞从楼道下来了,指间烟草的星亮与顶端的灯相映生辉,但脸色始终似光圈最外围那层,淡淡的。

眼看商俞走远,她匆忙说出拒绝的话,追了上去。

却扑了个空,廊道空无一人。

那是她第一次被商俞删好友。

盯着那条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的好友…冥思苦想,最后,窃喜、逾越。

乃至猜测:商俞是不是吃醋了?现实啪啪打脸,因为商俞还是对她淡着个脸、臭脸!甚至还夹杂一逝而过的讥诮。

孟朝茉只能通过好友验证消息问他怎么了、跟他说几句话,当然是单方面的,她还是一度庆幸不是拉黑,要不然真就完犊子了。

没过几天,商俞没再出现在远商集团。

小道消息传他自己在城南新成立了家新公司,一层写字楼,员工几十人。

孟朝茉急忙四处打听,还是在穆芝英那里囫囵听了遍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李园清说了句话:孙媳妇儿我只认朝茉,别的不用带来,要是不娶她,商家的家业你也别想。

而这场盛大反抗的高潮,就是商俞脱了商家公子、远商继承人这层皮,在外自立门户,真是浩浩荡荡。

孟朝茉终于明白那丝讥诮缘何而来。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和奶奶说什么,更没有和奶奶说或暗示过我喜欢你。

她兜了一肚子的解释要倒给他。

这是没办法的,奶奶偏爱自己,为自己说话,她就得承受来自商俞的偏见。

城南的新公司她没法来去自如,被安保挡在门外,连商俞的人影儿都摸不着,遑论解释。

她气馁的很。

铁打的孟小姐也有点踉跄了。

两人再见是在汀绮会所,她刚应付完两个客户,连头发丝仿佛都在酒里浸泡过,酒味浓郁,好在她饮啖兼人,还能笑送客户上车,在冷风里甩了甩头,一摸才察觉手机落包间了。

在她回身往会所走的那瞬间,齿轮运转,一切都朝另个轨迹行进。

她与商俞,有了新转机。

-走廊的灯低迷晦暗,尽头有道身影,身形颀长、穿着矜贵,但细看他大半个身上都靠在了墙壁上,埋着头,一只手在扯衣领,整个人走得艰难,最深处的黑暗企图吞噬,而他在即将泯灭中挣扎。

孟朝茉酒劲上头,脑袋越来越沉,只得伸指去揉太阳穴,至于那人,瞥过一眼便没再多瞧。

霍地,手腕被扣住,紧紧的。

她惊惧之余看清了那张脸。

——原本柔缓的下颌线绷得僵硬、腮颊更是变成妖冶不寻常的酡红,他一双眼软得要滴水,目光迤逦而来,看她又像隔着大雾看不清她。

一句话嘶哑不已:带我走。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商俞,以至于未一眼识别出。

他白衬衫上有酒,湿痕蜿蜒,直至与西裤融为同色,喘息声低沉微促,整个人狼狈、孱弱。

雨后零落的白玫瑰,沾上了俗世的气息。

说完这句话,商俞栽倒在她身上。

她勉强扶住,叫的代驾开车。

商俞靠在她肩上并不安分,她穿的身驼色无扣长大衣,里边是条细带裙。

大衣被他无意磨蹭开,灼热的气息一阵又一阵。

孟朝茉仿佛置身火山口,侧一侧身也被火舌舐得只剩灰烬,于是分毫不敢动。

混迹生意场,这种的反应并不是初见,显然是被下·药了。

她来不及细想南舟市的地界谁敢对他动手脚,因为商俞似乎万般难耐,双眉如同断刃,眼底的欲望深壑不见底,颤栗的眼睫昭着隐忍已封顶。

医院,医院…孟朝茉急得向窗外张望。

当第一枚吻落在她下颌时,她忽觉得这条路怎么越开越远。

甚至咬,无章法可言,有点痛。

别…马上到了,她从密织如网的啄咬里低头闪躲,忍忍。

商俞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的光莹润湿泽,仿佛要化开似的,带着最浓烈的渴求。

她心头一软,耳际响起仿佛被砂纸磨过、被岩浆烫过的声音:孟朝茉…他一条手臂勾住她的后颈,贴近她,第二声愈发的软:求你…防线瞬间崩塌。

原以为商俞分辨不清眼前的是谁,从他叫出名字的那刻起,她便动摇了,更何况第二句。

于是,前头导航改成去最近的酒店。

那天夜里,孟朝茉一半清醒一半沉沦,明知进一步意味她的退路少一步,可还是放任自己与商俞由呼吸交织到深吻,缺氧才推开他。

窗户半开,风扯帘子,月色透窗,昏暗里闯入一抹亮落在她身上,商俞的眼又沉了几分。

有瞬间分不清窗外江岸是否浪潮过境,总之她是海浪拍上沙滩搁浅的鱼儿,推他示停。

然而商俞似乎掌握住她的命门,一双眼梢微红的眼,盛满湿漉漉的光,像她见过的在夜晚散养星星的湖水,再佐以沉软的语调:孟朝茉,我还…剩下的意图化作无言。

孟朝茉推拒的手缓缓放下。

紧接局面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月亮东升西落。

最后一回是手,她腕骨发酸无力。

商俞濒临难耐,止不住低喃:求求,嗯…喟叹瞬间淹没在被角里。

-朝茉?朝朝?商俞的声音。

原来此时已置身他的办公室,专用电梯直达这里,门往两侧开,而他正回身叫愣神的孟朝茉出来。

啊对,是来拿羊毛开衫的。

眼前人长身玉立,在冷线条的装修里更显清绝,不掺人间烟火气。

孟朝茉总说他生了张美人脸,要放在娱乐圈,光站那,绝对是顶级的流量。

她说:我又想起了在汀绮遇见你那次。

不记得了。

那段记忆受酒精与药物影响,完全空白,至于她曾说自己几度低喃哀求索要,更是匪夷所思,自控力竟会差到那样颓废放纵的地步。

他总归是持不信的态度的,认为是孟朝茉在夸大事实。

商俞只记得那天。

一众朋友的牌局,他无意输赢,心生无趣,唤了人顶位,自己扔了牌窝沙发上。

微信里又是孟朝茉屡败屡战的好友申请,备注由能见面吗?我有话想和你说、奶奶那边我没有多话,你信我,渐渐变成少喝酒,你胃不好。

她无怨无悔、内心强悍到自己心生恻隐。

手里的威士忌如同受她那句话影响,入喉片刻,在胃里翻涌灼烧。

耳边萦绕牌局的吵嚷、男女的调闹,他的思绪却遁入空寂,闹也好、静也罢,都怪没意思的。

他重新瞥了眼手机,指尖微微停滞,再次点击拒绝好友申请。

酒杯和手机一同丢下,阖眼小憩,牌局散时好友来扶。

他似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让他们都滚、别吵。

连莫多衍也没能制住他滔天的怪脾性儿,和众人讪讪离去。

商俞只想裹紧被子好好睡一觉,可身体却愈发的热、烫,衣服要被体温烧化。

他意识到酒有问题,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出了包间,再留在这里,终会进入背后人的勾当中。

在攥住孟朝茉的那霎,弦松了。

记忆从这里断片。

还是没查到谁动的手脚吗?孟朝茉问,手掌作扇,往脸上扇风。

那天汀绮大包间的人很多,朋友的朋友,包括众人的女伴,也有进出的侍应生。

而他本人闷闷恹恹的,没留意旁人,到底是谁在他那杯酒里动了手脚,至今还是个谜团。

没有,商俞见她扇风,把冷气调低了点,还没查到。

对于那人的行径,孟朝茉是不齿的,但现实却有点无奈,在那场阴差阳错里,她与商俞有了进展。

他起码会接受她的给予,城南的公司对她放行,她时常去看他;而商俞甚至会到她在南舟市租的公寓,说饿了,然后将她做的汤面吃净。

那段时间,情感暧昧不定,肉身缠·绵至死。

原来疏冷清绝、只能远观的白玫瑰,也会有颓唐靡靡状,刚进门便没骨头似的往她身上倒,然后在她好不容易站稳时发出轻笑。

也会轻嗅她颈间发丝,倚在她肩头、没精打采地睡几个钟头。

孟朝茉见他调温度,思绪和扇风的动作一同停下,说:不用调了,我就拿下衣服,你别冷着了。

不碍事。

商俞径直调低。

孟朝茉对总裁办熟门熟路,出了电梯,绕过层叠的书架,去到专门的休息室,她的衣服应该被收在衣柜里。

果不其然,羊毛开衫正挂在里边。

拎到一半。

她望眼门外,还算迅速拿出手机和温律师发消息:温律师,抱歉临时离开,我还是决定不走诉讼,我会想办法让他在协议书上签字的。

我了解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如果能把他哄好,找个时机坐下来把我想的主动告诉他,好好劝,他还是有可能理解并签字的。

这也是她对商俞态度回温到从前的原因。

开衫被扯落半边,剩下半肩歪歪扭扭挂在的衣架上,最终滑落在衣柜里。

没找着吗?商俞不知何时进来的,声音在她耳侧,似乎很近,大约她转身就能和他面对面。

孟朝茉迅速摁息屏幕,温律师回复应好的消息掩在手机里,找到了。

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刚刚回了下助理的消息。

商俞在她右手边,半撑柜门,俯下身,捞起那件掉落的开衫,递给她,见她表情凝重,怎么,很难解决?她看着他,以及他背后的落地窗外的景象。

这里是能入云霄的顶层,视野辽阔,四通八达的路面宛若汪洋,人与车活像是浩瀚里的浮沫。

骤然生出惆怅,是啊,很难。

说来听听,替你把把关。

不用了,我可以解决。

孟朝茉接过开衫,羊毛绒的触感盈满手心,柔软舒暖,在夏季实在不合时宜。

难得他有兴趣帮自己解难,但她这回说的是谎话,只能却了他的心意。

如果实在棘手你也不必多费神,撂挑子在家歇着,我养你还是轻松的。

商俞从后边抱住她,气息清淡,说的话很有分量。

何止轻松,她听后想,商俞指缝里漏点,也足够她这辈子的富足。

但他的话,表面表达自己是她的后盾,实则是在劝退,只不过两人因这事矛盾颇多、争吵过。

他于是以退为进,不再直白要她放弃耗时耗神的工作,而是迂回委婉、甚至体贴地表述。

如果赋闲在家,那商俞就真成她的唯一了。

悲喜都来自他零星半点的回应,孟朝茉想想就提前窒息。

她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留,拍了拍他的手,我先回去了。

商俞反倒搂得越紧,下颌蹭她的发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也懒了许多:留下陪我,待会儿一起回去。

她刚说要回去,也就是回临江君园,也不好再扯别的借口说有事要处理,只是问他:你不是要开会吗?他要是开会,她就能走了。

嗯,差不多到点了。

商俞下侧颊贴着她的鬓发、耳廓缓缓下移,最后搭在她的颈窝,语气倦沉,半点没有到点了的行动架势。

跟他说的无异,很快敲门声响起。

邓竹进来了办公室,应该是来提醒会议时间的,但偌大的办公区域无人,他便在休息室门外扬声问:商先生,你在里边吗?月度例会要开始了。

孟朝茉动了动肩,侧头去看他,结果见他阖上了眼皮,叫了他一声,继而说:听,邓竹来了,催你开会的。

嘘,商俞没睁眼,压低本就懒洋的声线,别被他发现了。

孟朝茉不由失笑,当捉迷藏呢。

她替他答:在呢,等会儿。

又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手伸进他臂弯里,半挽半拽,带了点哄的意味,开会啦,快点出去。

我回去做你爱吃的菜,等你回来好吧?商俞终于舍得掀开眼,目光落在她因为使劲拉他而灵动的脸,又移到被挽着的右手处,听她撮哄的轻柔语气,听得耳根子发软,腿便就着她的力道迈了步子。

脸上还是做出为难的模样,也行。

末了又咬唇思量,我想吃素烧茭白。

茭白是这个季节盛产的,孟朝茉点头应好。

他有回在隆冬腊月念叨要喝虾仁丝瓜汤,虾仁简单,丝瓜这种夏季的时令蔬菜即使有,也不可口,他似乎弄不清产果蔬的时令,常颠三倒四的。

这次说的倒合理。

待电梯门关上,载她往楼下去,商俞抻了抻衣服,去往会议室。

会议里,耳边是公司高层的工作汇报。

他眼神聚在某个虚空的点,指腹摩挲下颌,想的不少,但并不妨碍他对于工作的思路清晰,期间打断汇报,对一组数据提出问题。

而后思绪凝集在孟朝茉身上,关于法国餐厅、半杯咖啡、记事本、照片、羊毛开衫、素烧茭白…以及,发照片时,有意无意一扫,位列聊天框前排的温嘉。

真直奔餐厅找他,又怎么从盥洗室方向出来。

种种细节,历历在目。

去查朝朝今天见了什么人。

待开完会出会议室,他顿住脚步,朝身后的邓竹吩咐,并直截了当给出方向,可能是个叫温嘉的。

邓竹愣了半瞬,恍然明白朝朝是指太太。

商先生提及她称呼原来已变得这样亲昵,竟还需要查?疑惑归疑惑,邓竹还是很快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