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茉望向来往车流,摇头,不用了。
好在你没给钱给孟赴约。
就当我借给你。
商俞退步。
孟朝茉还是摇头。
商俞眸色微暗,你想找谁借?孟朝茉回视,不劳你操心了。
孟朝茉去了趟公司,她这段时间忙于筹钱,疏于办公,积压了不少的事情,处理完窗外已拉下夜幕。
老九也一直在加班,此时才进来,望她面前推去一张卡,里面有六十万,密码是我手机号前三位和后三位。
孟朝茉说什么也不能收,老九家靠他养家,把钱给她,他和妹妹的生活定然过得拮据。
事后把卡塞回了他工位抽屉缝。
回到清荷镇老街,胃里一阵叫唤,孟朝茉才反应过来她整天没进食,胃甚至有点不舒服。
当捂着腹部看到在楼下的封尧。
孟朝茉先是怔愣,后是想起星期除夕夜那封红包。
那天尘封了十几年的往事突然被揭开朦纱,她到如今也不知以何种态度面对封尧。
陡然亲和,孟朝茉做不来,于是用一种不算太僵硬的口气问:你怎么在这儿?等你。
封尧说。
孟朝茉在等他的下文。
然而封尧却不说等她干什么,盯了她捂腹部的手问:胃怎么了?孟朝茉擦肩路过他,没怎么。
封尧终于转向她的背影说出来意:孟叔出事,我竟然是最后个知道的,还是孟赴约刚才告诉的我。
孟叔不找我,你也不找我,钱从外人那借,也比我这里的好是么?孟朝茉身形停顿。
说实话,她从没有过朝封尧开口的意识。
从前封尧给她的印象一直是徘徊在孟家之外,偶尔心情好会跟着吃顿便饭,大多时候不见人影儿。
况且,他是封如玉的亲生儿子,在孟朝茉面前不加掩饰的劣根性。
好像在一开始,孟朝茉就将他划在敌对阵营。
难不成你会帮忙?孟朝茉反问。
似乎封尧会施以援手,比商俞傍晚的话还令她如踩地·雷。
商俞虽说人情味淡薄,但他确实一向是出手大方的做派。
离婚后没走出过去,会想帮忙也不是特别意外。
倒是封尧。
孟朝茉乌眉往两边挑开,面颊上的意外、疏离、难以置信实在太过晃眼。
好像封尧本该作壁上观。
微弱的路灯下,封尧狠狠拧眉。
呵笑中带气,我当然不会帮。
这不得了。
然而封尧沉视她的眸光,还是让她微微疑惑。
孟朝茉隐隐不想要封尧帮忙,否则孟得安看在他的面子,顾念封如玉,这婚总该离不成。
本来身为女儿,孟得安养她在物质富裕中长成。
她尽到赡养义务,还以孟得安下半辈子怡然自得便行。
不必帮他把那些生意赎回。
然孟得安生意场混迹多年,要他后半辈子下棋钓鱼他决计不能做到。
更深一点,是她的执念。
——让孟得安和封如玉离婚。
前提是让孟得安先看清,女儿能做到何种地步,封如玉不行。
再适时逼他一把,促成两人一拍两散,分走封如玉攥下的钱。
将封如玉母子驱离孟家。
才够解气。
不料封尧杀出来。
态度难辨。
直到上去四楼仍没解惑,不禁扶着扶手往下望。
——封尧两手有交替的干脆动静,随即往路边那口大垃圾桶里丢下一手碎纸,似在光亮下旋转落进垃圾桶的一抔雪。
封尧。
孟朝茉以为她在喊,实际这声名字如同嗫嚅在唇边,压根不及传到楼下。
说到底还是从前种种对封尧这号人造成的不确定,以至于没有信念支撑她喊出响亮的一声。
封尧在夜色里离去。
又在夜色中返回,手里还拎着袋东西。
走到半道,又往回扎进尽头的夜色里,过会儿重新出现,这回没再停顿。
看样子直奔孟朝茉这栋楼来。
孟朝茉乍然生起对未知的慌乱。
倒不能再在楼上看下去了。
正欲撤回上半身进门。
却瞧见封尧慢下步伐,手机贴在耳边接电话。
约莫半分钟电话结束,他抬头,清亮的目光直穿夜幕朝孟朝茉而来。
孟朝茉心跳遁走一拍。
有种偷偷观察被发现了的局促,但又要强撑。
如同小时候,初见封尧那段时间,她除了敌对,也会暗自观察这位名义上哥哥的性格作风,好像足够了解对方,才能有打败对方的能力。
封尧每次都能准确攫取住她的视线,再勾唇,讥诮促狭。
孟朝茉则狠狠瞪视一眼,甩身离开。
如今,封尧的口形在说:下来。
孟朝茉没动。
于是封尧上楼。
让你下楼看不见呢。
怎么了。
孟朝茉还是难戒半防备状态。
封女士打来电话,孟叔知道孟赴约去找商俞,要收拾他,口中还挂着离婚这词儿,让我回去一趟劝劝。
所以我下楼干什么?封尧的口气仿佛不像被提离婚的是他亲妈,孟叔难得提离婚,你不回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回去添柴加火让两人干脆把婚离了?了你从小一桩心事。
孟朝茉倒没料到孟得安会在这么短时间内想通。
也不难猜到很大程度和孟赴约去找商俞有关。
要孟得安离婚,他放心不下的是孟赴约,而这位儿子竟又去触他逆鳞。
提离婚也许是失望下的举措。
孟朝茉的沉凝,封尧尽收眼底。
电光石火间,他想通,哼笑,原来你早掺和进去了。
你自己回去吧。
孟朝茉说。
封尧听后重重哦出声,把手里东西往门口一放,冷面离去。
是街口店铺的馄饨面。
热气一茬一茬。
孟朝茉想不通。
封尧倘若是真心,那在过去又何必处处呛她,甚至讽她。
而每逢过年又往她书包塞红包。
为什么不敞开来,把这些事做在明面儿上。
她在过去也不至于倍感孤立无援。
-孟家。
孟得安接到邓竹电话,才知道孟赴约借他名义将商俞约了出去。
上次抽孟赴约的鸡毛掸子还挂在客厅,孟得安气孟赴约不长记性。
这段时间,孟朝茉所做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儿子背后又做出这样消费姐姐人情的事。
尽管邓竹说商俞并未将钱给他,孟得安还是气得抄起扫帚。
封如玉拦。
孟赴约不躲,沉脸兀自辩解:我有什么错?错的难道不是你吗?是你投资失败,要让这个家一穷二白,我是在帮你擦屁股。
你们一个二个都清高,只有我能拉下脸去找他,我做错什么了?你你你,孟得安的扫帚棍气得直抖,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别再去找他,你姐和他提离婚,费劲才离成,你转头就去要他帮忙,你姐在他面前不是永远都矮一截儿!孟赴约冷嗤,脸面能当饭吃么?身份将他永远钉在耻辱柱上,封如玉不能进门,他被闲言碎语、打量的眼神淹没,早在年幼就体会到脸面扫地的感觉。
然而呢?姐姐不照样叫,没脸没皮。
在孟赴约的视角里,他没法选择出生,深觉自己是个承担父母过错的人,这样尴尬的身份,只能从小靠自己多多争取。
孟得安高举扫帚要落下。
封如玉气急喊:离婚就离婚!你凭什么打他,他不是为这个家吗?你女儿在商俞面前的姿态就那么重要?你现在这样子,也不想想将来,还不得靠赴约给你养老!离就离,可别后悔又求我们娘俩回来。
封如玉环抱手臂。
心里想盘算着,她账上还有钱。
而且从出事到现今都没告知封尧,封尧也没往窟窿砸钱,他们娘仨离了孟得安也好,毕竟他不肯让孟朝茉去朝商俞开口,那这次东山再起的可能性要大打折扣。
现在断了省得被他拖累。
孟得安无言以对,只剩看着封如玉点头。
他一直觉得出轨是他人生无法洗白、也不曾试图洗白的污点,然而孟赴约的存在让他硬头皮将错就错。
确实错,而且错的离谱。
孟得安爱看家庭团团和气,爱粉饰太平,无非是想找到一丁点现在这家庭也可以存在的辅证。
到今天分崩离析,孟得安犹如被揭开事实真相,一切都在嘲讽他当年的谬误。
他呆在原地失声。
孟赴约听后蹙眉,声音很凉很静:妈,不至于到离婚的地步。
我们帮爸过了这个坎,以后又是从前。
封如玉甩手,没有他女儿朝商俞开口,他过得去吗他?当然。
没有商俞,有闻隐、有封尧、有他前途光明的女儿本身,这个坎算什么,孟得安但凡过去,运作半辈子的生意人,还会回不到以前的日子吗?现在选择离婚,捞的是空气。
此刻,孟赴约深深感知到了封如玉的愚钝。
大概是数十年的富太太生活、孟朝茉之前的伏低做小,彻底将她养废了。
但离婚有应有答,那事态的狂澜就不是孟赴约能挽住的。
孟得安在荒诞里找回自己声音:好,好!离。
孟赴约劝:爸,别冲动,几十年的感情。
见到门口来人,又说:我哥回来了,他知道家里的事,肯定会帮你度过难关,不至于离婚。
信步而来的封尧正听到孟赴约后面那句话,语气抱憾:不好意思啊,孟叔,最近我也投资了新产业。
封尧想起自己撕在垃圾桶的支票。
还是说:手头很紧,拿不出多少给你。
哥,我记得我电话里告诉你的时候,你不是这个口气。
孟赴约阴恻难掩,你刚刚去见了谁,谁让你改变的主意?封尧坐下,支起腿,电话里不以为能拿出来么,凑了下也凑不出零星半点。
封如玉生怕亲儿子的钱损失,忙打岔:哎投资是常有的事,拿不出来也正常,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封尧但笑不语。
孟赴约凝视封尧的笑,深感事与愿违。
-孟朝茉吃完了馄饨面,驱走胃里空荡不适,整个人暖融融的,摊开腿伸懒腰。
手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李园清的电话。
她手机放桌面,开免提接起。
李园清开门见山,你缺钱怎么不找奶奶?说的不是家里出事怎么不找奶奶。
李园清不在乎孟得安那三人破不破产、露不露宿街头,但在乎孟朝茉近来的状态。
还是商俞破天荒联系李园清,说与她听。
末了语态疲惫:她不接受我帮忙,你开口应该行。
孟朝茉食指卷桌布角,绕了一圈一圈,我爸、封如玉惹出的事儿,怎么能让奶奶来收拾烂摊子。
我明知道你看不惯我爸,怎么好意思向你开口。
奶奶你别操心了,交给我,我有成算。
这件事我会接手,除了还我爸养育恩情,还有就是要替我妈出口气、替我自己出气。
忆及封尧接到的那通电话,难得轻松,他们要离婚了。
聊了半晌。
手机顶部弹出孟得安的信息:朝茉,不用借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