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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2025-03-22 06:38:44

听孟朝茉说会游泳,商俞脑中有瞬间空白,随之涌现点点回忆。

孟朝茉似鱼跃入水底,弧线漂亮,周围掌声雷鸣。

那是商俞头回充当观众,见识孟朝茉游泳,那会儿她还是高二。

仍是绝佳战绩。

商俞不由尴尬,咳了下清缓嘶哑嗓子后补充:高中队也是第一。

孟朝茉挣脱开商俞的束缚,纠正道:是第二。

商俞正担心他这潭水方才过于热腾,会烫走孟朝茉这只在温水里头呆惯的蛙。

便有意说错排名,引她分神,再不着痕迹顺势松开紧抱她的手。

效果属实不错。

他不忘问:你和闻隐,约在观景船干什么?照孟朝茉这段时间的调调,商俞本已做好她拿这和商总无关的决绝话语来堵他。

不期然孟朝茉竟囫囵说了个大概:我和他两家公司合约到期,来谈续不续约的事儿。

商俞并不坦荡,对于闻隐扶她那幕仍耿耿于怀,有意提及:闻隐刚才救下个女生…那是他小姑闻翘。

孟朝茉说。

闻翘。

商俞瞬间将名字与人对上号,就是那位被塞了封假邀请函到场开业活动,将闻隐与孟朝茉假扮男女朋友一事摆在台面上的人。

至于制造假函的人,极大可能是钟如鱼。

商俞便不再试图模糊他俩的关系。

孟朝茉干脆戳破他:闻隐对我没什么想法,商总不用在我面前话里话外暗示他和别的女生的关系。

商俞面颊浮出云霞。

单手抄进裤兜,垂头嘀咕了句不见底气的哪儿有。

临别的直言出口,孟朝茉有近一个月没见商俞踪影。

逸室名气渐长,她最近受邀参加多个家居展览会,设计师大多是界内颇具名望的。

偶尔上午回家取趟资料,便能听见隔壁402的装修声,好在对方有分寸,专挑上下午装修。

这趟家居展览会和画展在同个展览馆,孟朝茉正巧碰来逛画展的穆芝英。

穆芝英见着她很是欣喜,握她手问:最近公司忙不忙?有空来老宅吃顿饭哪,阿姨炖了只老鸭汤,拿来煮你爱吃的粉丝。

孟朝茉应好,我忙完这阵儿就去。

今天你看完展还有事吗?要不就今天呀。

穆芝英迫不及待,她近几年格外热衷于为小辈忙里忙外,甚至盘算好带孙子的生活,但商俞夫妻突然离婚,将她计划全盘敲乱。

实际穆芝英一再拉着孟朝茉回老宅吃饭,还有一原因。

上月她带了好友的女儿归家,对方喜欢商俞。

穆芝英每回见到闺蜜的孙子都分外喜爱,又觉着孟朝茉再难和商俞复合,于是想让他认识其他女生。

当然,穆芝英对商家人的口径统一是好友女儿从外地来,在老宅借住两天。

商俞何其敏锐,不消一餐饭便察觉到女方对他的心思、以及穆芝英对他俩的撮合之意。

当场撂下筷子冷脸离桌。

至今穆芝英的电话也未接过。

穆芝英一时恼悔不已。

自责她明知商俞还未放下前段感情,还硬要鼓撺他与旁人。

只怪她平日太闲,看多了好友子孙绕膝,便眼馋。

要是孟朝茉能到老宅。

说不定商俞会因此到场,而母子两人也能顺势破冰。

孟朝茉看完展还得去公司处理事务,只得推却穆芝英的盛情与期待,明天吧,阿姨,我明天就去,顺便看看奶奶。

穆芝英哎了好几声,不消多久就已经在心底选好了菜谱。

-从展览中心回公司的路上,她需要在一个路口左拐。

直行道一溜烟的超跑轰鸣而过,带着低音炮的声响和轰炸。

随后踩油门加速,又荡起路人的热血沸腾。

箜市一般少见这样排场的跑车。

南舟市倒能常见,一溜儿富贵人家的公子哥驱车炸街。

刚刚那行车,看牌照确实是南舟市的牌照。

孟朝茉原没多想,当她傍晚从公司归家,目睹家楼下停满的各款跑车。

尤其辨清其中一辆纯黑兰博基尼车牌是清一色的零时,她大概揣测到这伙人到底是谁。

老式居民楼的隔音效果并不乐观,402的纷呶几近穿透不锈钢门板,她充耳不闻,径直进浴室去泡澡纾缓疲劳。

当商俞敲响401的房门,就见孟朝茉身穿系带浴袍出来开的门,正歪头拿毛巾擦拭湿发,水珠濡湿了她秀颀的玉脖,剩丁点蜿蜒进微敞的领口商俞递红酒的手顿了瞬。

随即继续往前递,小孟总,给个面子?孟朝茉扯下毛巾,接过他的红酒,主动碰杯,入口前说:祝贺乔迁之喜。

实则她心中有个答案,关于商俞为何会搬在她隔壁,但总不好过于自恋地说出口你是因为我才搬来的吧,所以还是任其自由发展。

大概是孟朝茉现下穿的过于随意,令商俞重拾往日在临江君园的氛围,他忽然起了兴致,要带她去隔壁参观他的装修布置。

孟朝茉指指自己半湿的发丝,等我把头发吹吹干。

商俞正欲抬腿进门。

被孟朝茉的眼神止于门外,你就在这儿等。

他也就依言顿了脚步,噙着抹期待的笑点头。

十分钟后,孟朝茉换了身应景的复古红掐腰旗袍,乌发垂落耳际。

商俞见她款步而出,眸底惊艳难略,他的心境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搁在以往,孟朝茉每回的穿衣都符合场景且不失大方姝丽。

而他除了欣赏美人颜色,更多的会在心里给孟朝茉加一个有分寸的好妻子的标签,带去出席特殊场合无需担心。

但现在,商俞只剩纯粹的欣赏。

402是两室一厅,比孟朝茉的面积更大,并未在原先简洁的中式风格装修中多加改动,更多是把原先古老笨拙的家具给撤换成逸室品牌的家居摆设。

其中客厅那套沙发的设计稿还是出自孟朝茉之手。

魏三儿正坐在正中央吞云吐雾,烟味弥漫整个客厅。

莫多衍那几人在开香槟,哄闹迭起,誓要把这处新居弄到狼藉不堪才罢休。

商俞踹了魏三儿一脚,去阳台抽,这儿被你熏得臭烘烘的,别把我花儿熏死了。

这话说的是暂时摆放在茶几的盛开桔梗。

魏三儿麻溜抬屁股,嘴里嘟哝:也不知道谁前段时间烟酒不离身,差点喝成胃出血。

见商俞作势要下狠劲儿蹬腿过来,忙嘿嘿讨饶,两指夹烟小跑数步去阳台。

商俞开窗透气。

莫多衍给孟朝茉递香槟,眼神在她与商俞之间游移一圈,三分探究是语气:现在这情况,是不是我们又能喊回嫂子了?看似开玩笑,实则所有人都屏了呼吸。

商俞推窗的手更是猛然一滞。

孟朝茉处在个舒适的独处状态。

虽说现今商俞的做派并不令她像提离婚那段时间那样窒息生厌,但她身处工作浪潮中,也真正放下了那段沉甸甸的感情。

总之,她从未动过复合的念头。

孟朝茉还是明知对方有意而自己无意就非得说清道明的性格,抿下杯中剩余的香槟。

她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踏足商俞的住所、给他释放希望。

她正欲开腔。

魏三儿先出声:什么嫂子啊,商哥就和咱们陪客户那样礼貌分寸。

这事儿还没谱呢。

魏三儿向来直肠通大脑、没眼力见儿,尤其是说完还要问:商哥我说的对吧?一众好友眼刀子都快甩钝了。

恨不得去堵魏三儿的嘴。

商俞前段时间的消沉大家都看眼里,好容易因为地下家居商城合作和孟朝茉建立联系,整个人精气神儿回笼,事态也在往好方向发展。

好友们都想着能顺手推一把就推一把,但魏三儿是个例外。

莫多衍正要开嗓啐魏三儿那脑子有坑的。

却听到商俞轻如云淡如风的嗓音:魏三儿还真说对了一点,小孟总的确是我客户,我们俩合作伙伴而已,哪儿来那么多八卦?说完扫视他们那群人,眸光最终轻轻落在孟朝茉身上。

—她已阖闭唇瓣,没有要开口的趋势。

商俞高悬于粱上的心终落地。

他善于鉴貌辨色。

孟朝茉听闻撮哄后疏薄淡漠的面容,足以让他揣测出对方开口欲说点什么,无非是再一次扯清两人关系、每个字都透着我们没法回头的决绝,然后不再可能赏脸待下去。

商俞胸腔内坠坠心慌,他半点儿不想让孟朝茉说出口,于是匆匆附和魏三儿的直言愣语,借此主动撇清。

然而现实是,商俞室内陈列的家居皆是出自孟朝茉的设计,那株鲜妍盛放的桔梗花更是被他当成眼珠子照料,前个月误以为孟朝茉落水的失控更是没法更改的事实。

所以,商俞自动的划清界限则略显可稽。

莫多衍一行人都没信,遑论一向能敏感获取商俞情绪的孟朝茉。

她凝在商俞眸底的目光挣扎过一丝不忍。

商俞心倏地冷缩,我搬来这儿,单纯因为地下商城离这近,恰巧你在这儿久待说明这里房子还不错,我买下装修好方便就近居住,小孟总别多想。

孟朝茉抿唇,轻点头。

莫多衍简直不忍听完,有什么比明明喜欢却不能承认更悲切的。

凑巧这时有人敲门,他便抽离压抑的氛围跑去开门。

门一开又不免后悔。

钟语声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立于门外。

莫多衍你给我让开,我来给商俞迁新居送花的,你挡门口几个意思?钟语声有道刚吃完辣椒的嗓音。

莫多衍回望眼身后的冷凝场面,脑门儿发涨,横手没放她进去搅和,像以往大学时无数回那样劝她;我说钟大小姐,没劲儿真的,多少年了,咱们钟大小姐也该掂量掂量清了。

商俞平直的目光从孟朝茉身上挪移到门口。

他数步过去,将钟语声挡在门外,随手将门带上,约莫三四分钟后折返回客厅内,脸色仿佛落下层耐心尽失的淡霜。

众人包括孟朝茉并不知道商俞和钟语声说了什么。

但孟朝茉大约能猜到他本性里的冷漠戾气绝对冲破了外表的修养。

当她从402出去,就见钟语声身形落寞,拖拽着余晖里的残影在马路边游走,最终将手里的红玫瑰丢进垃圾桶。

孟朝茉收回下望的视线。

商俞夹杂讥诮的直白她在追求商俞时曾多次领教,钟语声这次大概真的彻底沉寂了那份心思。

莫多衍也从窗口撇回抹目光,转头问商俞:你对人说什么了?以前你拒绝她也没伤心成这副模样。

他心里头门儿清,钟语声这趟不打招呼前来,好巧不巧撞商俞枪/口上了,实在倒霉。

商俞刚在孟朝茉处隐忍退步到眼底冷寂鸦寒,对旁人耐性欠奉。

何况商俞向来率性恣肆,举止乖戾,能对孟朝茉尽敛坏性儿,也是孟朝茉让商俞狠狠栽过跟头才有的结局,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待遇。

商俞眼皮半阖。

躺在沙发上,从魏三儿裤兜里摸出烟盒,擦燃一根深吸一口,肺部的憋闷稍作纾解。

魏三儿刚想揶揄商俞还嫌他熏得臭烘烘,自己可不也在这儿抽上了。

然而被莫多衍以眼神警告,话堵回了肚里头。

商俞对钟语声的态度,就四字。

如实告知。

譬如有时候猛然见她,隔好一阵才能想起她的名字。

又或者,与她毫无可能。

他与孟朝茉这点挺像的。

只不过孟朝茉决绝的对象是他本人而已。

莫多衍未等到回答,自己打圆场:她那样能彻底放弃也好,不然浪费的还是你们俩的时间。

又宽慰他:反正你已经住到人隔壁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暂时得不到就先死守着呗。

商俞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但时间长,难免落得满身萧条。

比如他此时此刻。

原以为住孟朝茉隔壁是个精神安慰,但当真的暮色四合,老街周围就同爬虫出洞似的噪闹声不止。

好不容易在后半夜勉强浅浅入睡,却被早起大爷的刷牙干呕声硬生生刺激醒,掀眸盯视天花板,一阵无言。

孟朝茉貌似睡得不错,整夜也未有什么大动静。

商俞眼底晕出片淡青,他顶着双泛红血丝的桃花眼去的南舟市,处理他那不着调老爹惹下的烂摊子。

商跃在一家马术俱乐部和人起了口角,随后负气上马。

据俱乐部经理说,是商跃纵马离开马场区域,闯入休息区,马受惊踩踏到了另一位客人,而这位客人正是与商跃先前起口角的那位。

对方躺在马场急救担架上,说商跃是蓄意报复。

商俞直接赶到的私人医院。

对方是山湖集团的老总,曾在汀绮会所与商跃起过冲突,上回是因为个女人。

这回商跃刚瞧见商俞下车,就三步并两步要拉他解释,又反应过来商俞不喜欢别人碰他,便束下一双手,只是凑前半个身子,嘴里没停:那个山湖集团的张大河,先挑我的刺儿,我上回和他打了架,你奶奶把我卡给冻了,我这回哪儿敢啊,也就忍着没和他那瘪三计较。

后来我骑马,越想越气不过,一个走神,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出去的,踏伤了张大河两条腿,我也差点被摔成脑症荡哪。

结果他张大河又把屎盆子扣我头上,非说是我报复他。

清晨,商俞在挤牙膏时商跃的来电咋响。

经历整夜突如其来的扰民噪声,他那时神经属实有点衰弱,挤出的长条牙膏趴在了他虎口上,整个人陡然炸毛,低咒出声,扯纸巾擦手的同时接听电话。

商跃鬼哭狼嚎的声儿直击他耳窝深处,搅起他一身起床气。

倏地掐断了电话。

商跃锲而不舍打来,终于换上还算正常的声音,在他耳边直骂张大河野杂/种。

辩析出商俞稍有不耐时,忙换上柔和的口气,好说歹说让他来和张大河和解,否则张大河非得要闹到警察局让双方难堪。

倘若闹到警察局,那自然逃不过李园清的眼睛。

商跃面对李园清就头皮发麻,于是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商俞去一趟。

商俞冷冷抛下句:我让律师去一趟。

商跃跟被踩了狗尾巴似的激动,别!别!大不了我撂下老脸和张大河那瘪三道个歉,这事儿也不能找律师。

这就是小事儿一桩,别闹那么大,你奶奶知道了我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我那副卡刚从你奶奶手里拿回来还没捂热呢!手机搁在盥洗池旁,商俞懒得搭理商跃。

洗完脸后,甚至按了静音,细细辨听隔壁是否有动静。

结果确实听着了孟朝茉的脚步声,但对方洗漱迅速,砰的一声,锁门离家了。

商俞压根来不及与孟朝茉有碰面机会。

他也就不再执着于待在这处,在电话里头应下帮商跃出面和解一事。

然而此时商俞后悔了实在是商跃太过聒噪。

脑门缠纱布也妨碍不了他那张嘴。

商俞径直撂话:带我去见山湖集团的张大河,其他的闭嘴。

商跃顿时摘下双苍蝇翅膀。

在前边带路。

张大河躺在VIP病房,两条腿打上了石膏。

这并非商俞第一次见着张大河,那回出面替商跃抹平掐架一事,张大河态度几近谄媚,谀辞不断。

那回商俞只是露了个面儿,张大河既是递烟又是点头哈腰,哈哈笑说都是误会。

同样是商家人。

商俞商跃父子二人出门在外,尤其是涉及到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极易形成强烈对照。

商跃本以为这回张大河也就是想借此和商俞见面,打着一笔勾销被马踩伤的旗号与商俞搭上关系。

但显然不是。

张大河躺成了二大爷。

听闻他要见的商俞已然露面,也只是掀起丝眼缝儿瞧上一瞧,又闭紧了眼,鼻子里头痛苦呻/吟。

商俞开门见山:马场这一回事儿,听我爸说是和张总发生口角后,骑马走神发生的意外,一切费用我们会承担。

说到这里,眸色深长扫了张大河一眼,张总倒不必揪着我爸不放。

马闯入休息区受惊,我爸也受了伤,要他真是蓄意报复,哪儿会潦草到赔上自个儿。

商跃头上下捣成线。

张大河哼哼两声,拖腔调开口:商跃就是记恨我上回摸了他看中的女人的脸蛋儿,蓄意报复呢这是,谁知道他是不是借着走神、马受惊失控,故意撞我。

内心而言,商俞并不想掺合他那对血缘父母的任何件事。

尤其话里话外还涉及到穆芝英以外的违背道德线的女人,他双眉陷入额间,对这件事一如既往的生厌。

耐性东流,语气冷硬:张总既然说马失控,又怎么能操控它故意撞你,带点脑子。

语罢不想再和张大河多费口舌。

起身说:我让我私人律师来处理这事儿,不从公司走账,奶奶不会知道,我在远商还有会要开,先走了。

其实不然。

自从有搬到清荷镇老街的打算,商俞便吩咐邓竹把公务送去老街住所,近几日的会议也改在线上进行。

这只不过是商俞胡诹的借口。

真实想法是他想回清荷镇地下家居商城,这个点回去孟朝茉应该正值午休时间,或许在办公室吃饭店送的外卖。

张大河忽又改变主意,在商俞即将迈步出病房门时,匆忙开腔:别那么麻烦,我可以接受和解。

换上献媚的笑,只是不知道商先生有没有空,想着一起吃个便饭。

其实我也就是拿乔,哪儿能让这点小事儿闹那么大哪,到时候对两家集团都不好,您说是吧商先生?商俞眼神欠奉,便饭免了,我还有事,没法儿奉陪了。

说完利落干脆转身离去。

你难道不想知道钟如鱼盘下商场的真实目的吗?张大河倏地刺中某个点。

商俞止住步伐,悠悠回身。

眼底蕴藉不明,在思量张大河是否能再透露出别的勾起他听下去的欲望。

钟如鱼盘下的地下商城是我们集团的。

他天价拍下,却愿意前四个季度不赚一分钱,也要和逸室合作,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我恰好听他说过。

张大河脸上浮现一种与他粗犷外形不符的精明。

商俞原本的答案是狼子野心。

钟如鱼靠近孟朝茉没有好企图,存着迫害了孟朝茉、他就能与钟语声有所发展的幻想。

商俞对于钟如鱼疯子似的执念一直嗤之以鼻。

不可否认的,商俞确实又存了丝丝疑窦。

钟如鱼即使让利,孟朝茉知他心思不纯,也不愿和他合作。

这个局面下,钟如鱼还有下一步打算?商俞颔首应下这顿便饭。

从医院去私家菜馆时,张大河邀请说:商先生,你没带司机,有段路不太好开,坐我司机的车吧?商俞淡淡拒绝。

兀自开自己那辆兰博基尼。

商跃绕去副驾驶,说不清是炫耀还是嘲讽:我儿子开超跑上过赛道的,你司机算哪根葱?只不过对于远商继承人来说,这项爱好过于危险,最终只能停止于遗憾的热爱。

这也是商俞热衷收集各类跑车的原因。

当从医院车库驶上宽阔路面,煦阳一照,思绪通畅,商俞开始重新审视这顿便饭的意义。

总之最坏的结果,不外乎是钟如鱼借商场合作意图靠近孟朝茉,如今孟朝茉拒绝合作,钟如鱼下步棋未知。

然而不管如何,要紧的是孟朝茉身边不能缺人。

那么,现下独处的孟朝茉反而是危险蛰伏的!商俞骤然心生惶懅。

此时车已驶上一条狭窄的沿江道路。

高崖下江浪肆虐,激流不止。

此时商俞忆起种种…张大河一直在试图拖他时间的举措,包括抛出的钟如鱼这个极具诱惑力的饵。

皆在将他引入一个耗时长久的所谓的饭局。

商俞抓住关键点问商跃:俱乐部的马,到底是你不注意闯进休息区?还是马本身失控闯进去的?商跃正在乐呵这事儿能瞒过李园清得到解决。

乍然被问,一时慢半拍,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当时魂儿都吓飞了,哪儿还记得这么多。

马上回想出来。

商俞眼布森森寒气。

冷视前方开路的张大河的车。

商跃被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多耽误,掰手指绞尽脑汁开始回忆,嗯…我当时在骂张大河那个老阴批,走了下神,反应过来马已经冲出去了。

我勒绳…这时低头看了下他自己红印未消的掌心,记忆渐渐浮出水面,用了吃奶的劲儿,结果方向和速度压根控制不住。

那匹马比我以前骑的时候要亢奋很多。

商跃脑袋灵光一现,你是觉着,张大河他阴我?越想越是,他一向不骑烈性马,而今日的马比平时不知躁多少倍。

心境顿时明朗,不由骂:他妈的!已经迟了。

前面带路去私家菜馆的加长轿车将他们二人引上车辆零星的沿江路之后,后面又跟上一辆改装后的越野车,前后二车把兰博基尼堵在中央,进退不得。

前边的车横停拦在路中间。

车门缓开,张大河从车里钻了出来,两条腿的石膏已然不见,而他行动自如,走向兰博基尼时扬声笑说:往前走就是一片海,可不是什么私家菜馆啊。

张大河你搞什么?你他妈陷害我就为做这个局?商跃再不靠谱也能看出张大河的醉翁之意,有种冲我来,你那下三滥的手段爷都玩尽了。

显然商跃还没领会到张大河眼底与钟如鱼如出一辙的疯狂。

商俞静坐在驾驶座并无情绪变化。

张大河一副慷慨告知的爽快样,钟如鱼盘下商场为的是有长期接近孟朝茉的机会,但是她不上钩。

不过没关系,现在那边也照样到手了。

准确来说,钟如鱼不能叫盘下商场,那个商场、包括山湖集团,都是他名下的,我只是个挂名的老板。

谁也料不到,外人眼中年纪稚嫩、双腿残废、要靠他人多加关照的钟如鱼,早在自己的经营中有了规模浩荡庞大的集团公司。

商俞扫向张大河的眼风暗潮汹涌,他让你给我带什么话?张大河神态模仿钟如鱼再像,思维也无法企及。

他诧异商俞竟会知道与钟如鱼还有个隔空对话。

张大河对钟如鱼向来只有服从,此时只是代为转达,用一种轻响似铃铛的语气转述:我们是平局。

张大河说完后面的重量级越野车朝商俞的车撞去。

原来人命,比起钟语声对商俞的念头破灭,在钟如鱼眼中只是平局…-孟朝茉被扯开头套攫取到第一缕光线时,刺目到偏头避闪。

她在亮白的灯光里只能模糊分辨出个轮廓,眯眼适应后终于将那个人影识清。

钟如鱼,绑人你是不是疯了?孟朝茉朝他掷去一道冷声。

她被绑走时是傍晚,刚停稳下车便被一道巨大的力道拽进另辆车里,口鼻被捂,她很快失去意识,直到现在才醒来。

适应光亮后她环视四周,这是个废弃的家具工厂,木屑混着空气里的沙土,长年堆叠出一厘米厚的混合物。

轮椅碾过,嘎吱嘎吱作响。

钟如鱼已来到孟朝茉面前,伸出手指替她将一缕发丝勾在耳后,做完才咬唇像是思索,回答她的问题:可能吧,无所谓。

又浅笑道:我做的事情全告诉朝茉姐姐,你可能要吓一跳。

我先挑一件最小的说,钟如鱼掰出右手食指,还记得下雨那天吗?两个客户和你解约,我随后也说不签合同了,你把这三件生意黄了的事儿都以为是商俞做的。

说起来…这是我最成功的一回,姐姐和商俞离婚了。

钟如鱼又数,还有…云幼然…她敲商俞家门的时候,我就坐在路边车里看着她呢。

嗯,还有…闻翘,钟如鱼神态低落,那次我没做好。

后面一直都没做好!钟如鱼忽然目眦尽裂,商俞拿大姐威胁我,我只能把红酒调包了。

孟朝茉心惊,你原本想怎么做?她同时也发现,倘若有新问题,钟如鱼便会从前一种情绪里抽离出来,变成思索状态,譬如现在他指尖点腮,说:没想好,就是想先带走你,后面的还没想好。

那你现在想好了吗?孟朝茉望向门口那两个大汉,看来绑她来的应该就是他们。

如今钟如鱼做到了所谓的带走她,那她面临的将会是什么?钟如鱼静坐半晌,最后启唇,吐出骨头似的阴凉三字:杀了你。

孟朝茉强按一颗紊乱的心脏,她竭力让自己镇定找寻希望。

对了,既然要杀了她,趁她昏迷时有无数机会可以悄无声息动手,唯独留她到醒来。

说明钟如鱼想和她对话。

孟朝茉观察到钟如鱼的左手一直摁压着左膝,仿佛在缓解痛苦。

她曾在警局门口撞见过钟如鱼母子,那回钟母说钟如鱼的腿情况并不乐观的话恰巧落入她耳中。

眼下抬头望去,家具厂的高吊的棚顶有两黢黑大洞,洞口劈进的雨线在平地支起的一个大灯下格外醒目。

现今正处梅雨季节。

钟如鱼难怪腿疼。

她像是找到个突破口,腿又疼了是吗?孟朝茉曾好心给钟如鱼系鞋带,正是那回,钟如鱼忽而说她像他大姐钟语声。

孟朝茉此时企图扮得再像点,来唤起他的不忍。

果不其然,钟如鱼眼底霜冷尽消,又是那双纯澈蓝天的眼睛,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孟朝茉登时点燃希望,她尽量把自己摆在姐姐的身份上,接着温声润气安慰:可能是最近梅雨天气,等…等天晴,腿就不疼了。

钟如鱼闷声摇头,每年只会越来越疼。

末了语调轻得像棚顶黑洞飘进的雨线,朝茉姐姐,你装得不像我大姐。

孟朝茉整个人嗡的一声陷入死寂。

她忽然悲从中来。

即使她能尽力拖住时间,又有谁能发现她失踪了?继而找来这处衰败荒芜、了无人烟的地方呢?这么一想,整个人被茫茫悲切吞噬,连带混合着钟如鱼拆穿她带来的绝望。

钟如鱼话锋一转,我大姐可没这么温柔。

起码现在没有。

小时候我和我妈还住弄堂的时候,我大姐那时候身份是钟家大小姐,骄纵到极致。

却误打误撞对我很好,打那些欺负我的人,给我吃没尝过的小蛋糕。

后来我很喜欢吃甜品,啊…朝茉姐姐关注了我那个‘鱼鱼’帐号,应该很清楚。

后来我甚至学会做各种甜品,但是我大姐她再也不愿尝一丁点儿。

孟朝茉一闪而过的记忆,正是初见钟如鱼时他拊掌期待甜品上桌的神态。

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关注的美食博主,竟会和自己在死亡面前谈论甜品。

荒诞无比。

但她此时只能顺应他的思绪,接着投入:后来呢?你和你大姐发生了什么?钟如鱼一阵静默,垂眸,视线落在他安放在轮椅上的两条废腿上。

尽管钟如鱼没直言回答,但孟朝茉能猜到多半和他的残腿有关。

或许是触及他不好的回忆,钟如鱼仅存的温淡悉数敛迹。

冷言说:这些不关你的事。

孟朝茉怒及反笑,那我被绑来这里就是你能随随便便做主的吗!钟如鱼,你有没有想过,钟语声其实并不想你为她做到这种疯狂的地步。

你把我绑来,我敢肯定钟语声不知情,她说不定很快能走出对商俞的执念。

到最后耿耿于怀的,其实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她语调渐缓:钟如鱼,放了我吧,趁现在还来得及。

钟如鱼离去的背影一顿,来不及了。

此时的商俞已经连人带车在巨浪翻滚的江底,他自认早已踏上不归路。

忖量一番,他还是决定不把这个噩耗告诉孟朝茉。

临走时吩咐门口那俩大汉,看好她,我明早过来。

孟朝茉没有歇斯底里,她担心胡乱发泄,最后一晚的希望也会付之东流。

总归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还有一晚。

钟如鱼随身带着俩灰衣助手离去,偌大的厂房就只剩孟朝茉与门口的两个大汉。

她磨破嘴皮子对方也毫无波澜,甚至在她提出比钟如鱼出更高倍数的价格时,有个寸头大汉嗤笑一声,神色不屑,唯有赤/裸的眼神不断游移在她胸脯上。

钟如鱼平时便只用熟手的人,遑论是这种风险高的绑架。

孟朝茉前半夜未合眼,手里攥着的尖角玻璃还是刚被摘下头套她在碎屑里摸索到的,好在雨夜淅淅沥沥,掩盖了她反手割绳索的窸窣声,加之她动作小幅度难以看出来。

半夜过去,她悄无声息割断了大半多。

天翻起鱼肚白时。

俩大汉已难掩睡意,有个倚在门边打盹儿。

而绑在孟朝茉双腕的粗绳已经有个缺口,仅剩一丝连接,她反手使劲一划,绳索断落成两段。

孟朝茉长时维持一个反手捆绑于背后的姿势,早已僵硬,陡然失去束缚,动作幅度难免突兀。

其中一个较为清醒的大汉注意到,狞着张脸上前查看。

眼看步履越迈越近。

孟朝茉还未来得及解开双腿的束缚,心中顿时如擂鼓大震,她短时间内迅速做决定,捞起旁边机器废弃解体后掉落的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瞧准大汉的头部狠落棍。

对方毫无防备,被孟朝茉敲晕在地。

然而一个倒地动静吵醒了在门口打盹儿的另一个。

他舔舔牙尖,捞起了手边一根趁手的木棍,悠闲自在踱步靠近正在扯解腿部绳子的孟朝茉。

任由孟朝茉双腿自由、重新拾起铁棍。

孟朝茉心一横,准备殊死一搏。

然而对方是练家子,配合似的躲了两下,就瞄准孟朝茉的武器一敲,孟朝茉只觉虎口发麻,手里铁棍跌落。

紧接整个人被寸头搂住。

寸头欣赏她的惊叫呼救声,再把脸埋在她胸口狠吸一口气,哈哈大笑:老子想这一口想了一晚上了,少爷交待我们不能碰你,但这可是你自己扑怀里来的啊。

孟朝茉挣扎中吼:钟如鱼交待过你,你竟然敢!反正老子干完这次也不能抛头露面,不听他这回也不不打紧。

说完整个人像座山压下来,下手扯开她衣服。

当压在身上的重量被狠踹开,原本裹挟她的陌生气息瞬间消散。

孟朝茉躺在地面,如同劫后余生般大喘气,她稍微扯拢衣服坐起身,隔着层水雾看清的是商俞。

他练过散打柔道,动作破风。

整个人阴恻恻透着股诡谲与颓废,专击人脆弱的致命点。

当寸头意识全无软成滩泥在地面时,商俞带血的劲势还砸在对方两颊。

但原先那个被孟朝茉敲晕的大汉已然转醒,正爬起朝商俞去。

孟朝茉忙喊:小心!她出声的同时,商俞疾速凌厉捞起孟朝茉被敲落的铁棍,准确无误砸向对方。

后者如同失了基底的大楼轰然倒塌。

哐啷,商俞扔了手中铁棍,看向孟朝茉。

孟朝茉心中一凛。

商俞的状态不太乐观,未经打理的额发落至眉骨,眼睛满是红血丝,叫人辨不清他到底几夜未睡觉,本该雪腻的脸也溅上了两滴血迹。

她其实曾经设想过无数个会来这里救她的人,以度过漫长的一点一点割绳索的时间。

第一个赶到的是商俞,她于是也清楚,自己是真的获救了。

商俞隔着远远的距离望向孟朝茉,整个人刚从撕斗里出来,有种辨不清现实与幻境的恍惚。

他只记得刚找到这处以最快速度奔进来时,见到的就是孟朝茉被人压制,他浑身血液直冲头顶。

除了撕碎对方的念头在嚣凌,不剩别的。

然而孟朝茉此时无法拢紧的衣领,斛觫的眼睫,惊魂未定的眸光,皆在提醒他眼前残忍的现实。

他脱下西服,披在孟朝茉身上。

别怕,朝朝。

让孟朝茉别怕的是商俞,结果抱着孟朝茉竭力抑制哭音、只剩无声落泪的也是商俞。

他几乎将孟朝茉揉刻进骨子里,声线早已崩断,嘶哑不已,我真害怕,朝朝,我真害怕找不到你了。

姐姐,姐姐…孟朝茉霎时间被紧抱住,忽地有种置身方才困境的窒息感。

原先只是僵硬地伫立在原地。

后来商俞每唤她一声姐姐,她整具身体便松弛一丁点。

最后已经能一下一下轻拍商俞后背。

用作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