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园清来时,孟朝茉正夹了筷子白饭进商俞嘴里,他唇瓣微抿静静轻嚼,慢条斯理。
李园清让管家往床头放下保温汤盒,边问:不是说没什么大碍,这手是怎么着了?商俞半垂眼睑,猫似的咬入半口牛肉,腮帮一动一动,一副没空搭理人的懒淡状态。
还是孟朝茉替他应:应该是和那俩绑匪打架那会儿,没注意伤到了,医生说恢复得好的话,一个半月左右就能拆夹板。
李园清瞧见商俞不过是右手腕骨折上夹板,还没到双手残废不能用的地步,竟要孟朝茉帮着喂食,还一副乖顺心安理得的模样儿。
向来严厉要求的李园清蹙眉,右手伤到而已,还有左手能用,他小时候左右手都能用的利爽的。
朝茉你让他自己左手使筷子凑合凑合吃两口。
奶奶给你炖了鸽子汤,你先来趁热喝。
至于汤,李园清并未算商俞的份,一是她觉着这趟孟朝茉受苦颇多才需好好补补;二是商俞向来不爱家里往临江君园送去的汤汤水水,不知道糟蹋了他亲妈多少心意。
李园清索性不给他备。
孟朝茉对商俞心怀感激,自然想尽力顾及他点,于是说:先让商俞垫两口,我过会儿就来喝,好久没喝奶奶亲手炖的汤了。
她说话时分神。
一个不注意夹了块带姜粒的排骨给商俞。
商俞味蕾触碰到的刹那,胃里顿时反应激烈,他腾的起身跑去卫生间,听那声音,大概刚才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干净。
孟朝茉盯着木餐盒里的排骨,一时懊恼。
她兴许是不当商太太许久,对姜没有了从前的警觉性。
加上这份饭本就是邓竹替她准备的,自然未嘱咐饭店不能有姜做佐料。
商俞又是喂给他什么皆来之不拒,结果意外中招。
此时商俞已经吐完。
哗哗水声传来。
孟朝茉要跟去查看商俞的情况。
被李园清喊住:让他吐,吐完就没事了。
从小饮食习惯就比其他人矫情,不是嫌肉老、就是嫌里头搁了生姜。
我们长辈都不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是谁惯出他这臭毛病。
关于这点,孟朝茉比李园清要更加知情。
惯出商俞浑身毛病的自然是闻隐。
据她从闻隐处闲聊时知悉,商俞刚在国外那阵儿,故意挑剔饮食,想借此来博取国内父母与奶奶的眼球,但显然不奏效。
他挑剔的食物照样搬上桌。
久而久之,商俞便对某些食物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后来,有闻隐纵着他、买他账。
倒让他愈演愈烈。
孟朝茉曾好奇追问闻隐:为什么你会纵容他使性子。
毕竟她在与商俞恋爱结婚时,也有一味包容他的阶段。
所以她挺好奇闻隐是出于何种原因。
当时,闻隐食指轻敲温热茶杯,沉凝过后答:看他实在可怜,可怜到我竟然能纵容他那点坏脾气,心想,小豆芽那双眼睛都要哭了,还是随他去吧。
但是,李园清对商俞更多的是各类需他达成的目标,未曾对商俞流露过心软。
孟朝茉心想,这也怪不得商俞对家里长辈冷情淡薄。
而李园清,一腔柔情独给了赵行菀。
后来是给了孟朝茉,到现在依然是。
李园清拧眉看向从卫生间出来的商俞。
后者清洗过,嘴唇莹泛一层水光,一种熟透的红与白成纸的脸色对比强烈。
忍不住说:自己吃不得什么东西还得别人帮你注意吗?二十好几的人了。
又吩咐外边的邓竹,邓助理,拿把勺子来给你家老板用。
不用了。
商俞垂睑。
兴许是接连被李园清吐槽,令他削颊冷绷,语气低沉推拒。
孟朝茉出来打圆场说:我把菜里头的姜都挑了出来,你自己拿筷子再吃点儿吧?商俞摇头说不用,没胃口。
这话说出口,最受堵的自是李园清。
毕竟她来之前,商俞正吃得慢条斯理,她到之后人反倒胃口尽失。
李园清听后哼出声冷气。
还是往这处来的闻隐打破僵局。
他风尘仆仆,约莫刚下飞机便往医院来,进来那瞬,大衣角撂下抹驼色的光影。
朝茉还好吗?他眸光凝进孟朝茉眼底。
孟朝茉点头,我没事。
你不是在国外吗?闻隐说了个大概。
他恰好回国处理子公司公务,刚下飞机便听还在国内的闻翘说了孟朝茉遇险一事的新闻,于是让司机掉头往远商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赶。
见孟朝茉无碍,他松下口气。
刚移走的目光落在商俞被夹板固定的右手上,心不由腾空提了下,手怎么伤着了?要不要紧?观景船一别,叔侄俩已有一月多未见。
尽管两人过去因种种生有罅隙,但见商俞受伤的第一时间,闻隐仍是如同年少时那般,脱口而出的关切。
商俞轻描淡写,不碍事。
再后来,李园清督促孟朝茉喝完保温桶里的热汤,便起身离去。
临了,特意叮嘱孟朝茉别因照顾旁人而忘记好好休息。
李园清话语中暗指的旁人,正左手接过闻隐削得漂亮光滑的一颗苹果,咔嚓咬下脆响的小口。
李园清眼底嫌弃漫溢。
撇头离去。
房间内只剩三人。
属实怪异的氛围。
商俞口中细嚼数十下的苹果寡淡无味,只是接下这颗削皮后的苹果,他手头便有了掩盖他本身目的的东西,能让他注意力集中于眼耳,辨别眼前闻隐是否还暗藏心思。
接下来。
闻隐克己复礼,除却刚进来时悉数的注意力都在孟朝茉身上,而今已将自身摆在长辈位置,给予孟商二人同等的关心。
就连削好的苹果,也是一人分与一颗。
商俞将这切收入眼底。
他举起苹果,再咬下小口,这回已经能尝出丝丝甜味儿。
临别时,闻隐拊腿起身,舒气后朝他俩说道:我还得去趟公司,就先走了,商俞你注意别再磕碰到自个儿的右手。
还有朝茉,你日后要是有什么事应付不来,找我帮忙,不管在哪儿,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你的。
闻隐也不明白为何要对孟朝茉说这点。
大抵是父亲去世那段时间,他没接到孟朝茉借钱救急的电话,两人错过的也许不止是一通跨洋电话,甚至更多更多,这一直是他心里头深埋的一个疙瘩。
以至于他明明决心抽离这段晦涩情念,仍说出这段似是而非的话。
像是为了解释他反常的态度。
闻隐随即补充道:毕竟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合作过,怎么也算是朋友关系,你不能对我太见外了。
孟朝茉自然是浅笑应好。
商俞在旁侧耳听,忽的搁下了手里苹果。
等穆芝英来时,商俞病房内床头的苹果已然氧化发黄,像是被主人遗忘在此。
穆芝英爱收拾房间,拾起那颗咬过的苹果就往垃圾桶扔。
商俞从卫生间出来看到这幕。
出声制止:别。
然而还是稍晚一步,苹果落入垃圾桶,咚的一声沉闷,如同落入昏暗幽深的湖底。
商俞心湖不免泛褶。
穆芝英怔忪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总不能再去把垃圾桶那颗残缺的苹果捡起来。
商俞摆手,算了。
他心境忽地跟着一沉。
似乎儿时那位温润少年表叔的关切纵容,都离他远去了。
穆芝英见他神情不对劲,忙从带来的果篮里挑个顶红顶大的苹果,想吃苹果?妈妈给你重新削一个,桌上那个都氧化了。
但显然会错意的穆芝英只是得到商俞兴致索然的拒绝。
她只好讪讪放下水果刀。
想再寻点话题和商俞聊天,然而搜肠刮肚也无果。
于是她只好从椅子上挪起屁股,去隔壁孟朝茉的病房。
果然如穆芝英所愿,向来体贴他人的孟朝茉不会让她冷场,甭管她说什么都能得到回应,包括递前去的剥好皮的橘子,孟朝茉也都接过一瓣一瓣吃下。
说着说着,穆芝英不由提及:本来说要你去老宅吃我拿老鸭汤下的粉丝,没想到碰到这样危险的事。
阿姨待会儿回去,做好给你送来,让你尝尝鲜。
此时,孟朝茉初次却了她的心意,我中午吃得多,肚里头饱了,而且院长说我观察半天没事,晚上就能出院啊了。
下回,下回我再去老宅,尝阿姨做的鸭汤粉丝。
穆芝英温笑点头。
谁让孟朝茉连婉拒的缘由都解释得清清楚楚,不像商俞,拒绝便是凉飕飕的不用二字。
想到商俞,穆芝英又忆及约孟朝茉去老宅的隐晦想法,她旁敲侧击:到时候,商俞也在老宅,朝茉介意吗?怎么会介意。
孟朝茉摇头。
又说:这次多亏了商俞救下我。
穆芝英在家具展览时偶遇孟朝茉时,对方称商俞为尤其见外的商总,现下已变成直呼姓名,何种称呼方式更显亲昵不言而喻。
穆芝英欣喜难抑。
不禁径直问:那,你和商俞还有可能吗?但很快,穆芝英心头的热切顿然被浇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