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俞刚出书房,撞上去卧室寻他身影无果的穆芝英,对方做出满脸疑窦的表情,你居然在书房?然而不禁往他身后瞧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演技着实拙劣。
感念穆女士不拆穿的善举,在她再次提出去楼下会客时,商俞颔首答应。
楼下来的基本是亲戚、世家好友,其中商俞打招呼的便是南舟大家族的几位伯伯,说是抱过稚年商俞,但他连对方长相也没个模糊概念。
孟朝茉比他更像商家人。
她还是商家妻子时,偶尔一些世家做宴时常邀请他们夫妻,到头来应邀前往的多半是她。
所以李伯、赵伯…叫得准确无误,甚至还能关心对方身体近况。
李伯笑说:朝茉刚刚说有迁公司到南舟的想法,商俞你们远商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写字楼?商俞正拧眉侧头拒绝穆芝英非递他嘴边让他尝的蛋黄肉粽,闻言闪躲开,远商地产有,我让邓竹给挑个地段好的,逸室直接搬进去就成了。
说完像是等不及,兀自又言:让邓竹看看远商大厦旁边有没有空缺的,地段也好。
孟朝茉忙抬手制止,超预算了,寸土寸金的,算上装修,我这小公司改天该关门了。
虽说在南舟中央商务区拥有写字楼是她的梦想,但眼前现实只能让她选择租赁。
商俞紧接话茬:犯不着担心预算,送你得了。
深长眼神停在孟朝茉脸上,复又补充:奶奶一直有这个想法,说逸室在箜市的写字楼太拥挤,正好你往南舟发展,她念叨不知道多少回,让我给你物色个好的写字楼。
孟朝茉心里头门儿清,李园清倘若有为她物色写字楼的想法,绝对不会越过她先和商俞说,所以垂眸间便识别了商俞那点儿心思。
也没戳破,只是说:我哪能占这么大便宜。
收下白送给她的远商地产写字楼,不啻于得了比巨款。
商俞抿酒微微点头。
并未再言。
被李伯劝:商俞刚起床吧?空腹就别喝酒了。
咱们又不是应酬,去吃两口早餐垫垫肚子。
商俞偏爱某些酒庄的红酒,并不听劝,不碍事。
有时候胃就是这样养差的。
穆芝英刚才非让他尝几口粽子也就是担心他大早上会空腹进酒。
但他胃糟糕,空腹吃糯米做的东西也容易胀、沉甸甸的不舒坦。
这时候袁楣端来碗小米粥,是刚孟朝茉先下来打招呼让袁楣盛好的,眼看商俞欲摆手说不用,她适时提醒:袁楣阿姨大早上特地给你准备的。
搁平时,商俞哪管把旁人心意却之。
这会倒左手掌心向下端起碗沿,连勺子也压在虎口下没动,直接喝进大半,放下碗时顺便低声道了句谢。
聚了大半天,孟朝茉要回清荷镇。
李园清嗔怪她不多留,好多束挽留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有一道似晨间清雾消散之际似有似无。
孟朝茉捞开衫搭在手肘,是真要走,我还得去处理搬公司的事儿呢,装修我想亲自设计,早点落实好,搬到南舟办公也方便。
话音刚落,那道清雾眸光瞬如霁色,商俞开腔道:眼看南舟的家居商城销量越来越好,公司搬到这边确实方便,两头跑也折腾,你要缺人手随时联系我。
李园清听后但笑不语。
什么算盘她老人家还听不出响?终究只是说:往后到南舟发展,你不愿向商俞开口,可别跟奶奶客气啊。
这话说的,令商俞脸色积郁。
孟朝茉眼下当然乖巧点头。
一众长辈才放她走。
搬公司的事不知道从哪漏的风声,漏到了孟得安耳朵里。
孟朝茉个人账户里莫名收到一千万汇款,查到对方是他,电话里边追问,孟得安才说这钱为何给她。
我的钱留着没给他们母子,就是等着这天。
想在南舟那块儿繁华地有自己的写字楼,早在你刚毕业的时候就听你念叨过。
孟得安忆及往事,遥远的嗓音拉近在她耳旁,真到这么一天,爸怎么可能不替你出份力。
孟朝茉握手机的指骨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最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你从哪知道我要搬公司的?你有个合作商我正好认识,听他说的。
这也不奇怪,公司还未正式搬,已有好些合作商说到时要亲自登门道贺。
孟朝茉微叹:我知道你想弥补我的心理,但是说实话…爸我说实话。
她声音难抑制的有些停顿,我最需要你关心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自己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不用你另外给钱。
而且…爸你怎么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老想拿钱弥补我。
末尾那句她带些玩笑俏皮的语气。
不那么直白。
但也让电话那头的孟得安喉咙干涩失语。
他在想,孟朝茉说的没错,他确实至今旧习未改,哪怕离婚后也想着住在小池村,而非与打小多有委屈的女儿相伴下半辈子。
除去他从商的壮志未泯,还有部分则是他已然不知该怎么与女儿相处、朝夕相处。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一直都是。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失散的声音:这钱,就是为了给你才挣的。
这会边上要是有不知情的旁人,大概会觉得孟朝茉是个忒任性的女儿,到这地步还犟着不肯说亲和软话把钱漂漂亮亮收下,而是说:这钱就当先放我这投资的,每年给你算分红。
孟得安在那边险些把电话捏皱了,听到这也算松口气,这样也行。
-次日,孟朝茉在为公司选新址。
凑巧南舟中央商务区的一写字楼中间楼层刚巧有公司迁走,租金也谈得拢,在她预算内,算是被她捡了个漏。
唯独那栋写字楼在远商大厦对面。
离商俞未免太近,反而让人觉得她上赶往上凑似的。
但转念一想,被这些纷纷杂杂的情绪干扰实在因小失大,于是随即拍板与对方签订了合同。
原先是家科技公司,营造的现代科技感冷氛围与她的理念相悖,索性她干脆重新装修,设计图纸数次熬夜才完成,但尽管熬夜,第二天一到新址参观,就跟打鸡血无异。
就连壁画她也自己动手。
画具拎到三十九层。
然而期间实在有太多客户的电话,导致她只能专门雇人来干这件事,唯有得空亲自看仔细点。
值得一提的是,每回她晚上下班后到新址去看装修成果,出来都能碰见商俞或倚或站在车旁。
如今初夏,早晚微凉。
他若穿着外套便单手抄在裤兜,若单穿件短袖,便环臂倚在车旁,风吹衣角翩跹,他微不可见地吸吸冒红的鼻子,朝她说:今晚吃什么?西班牙菜?有家川菜倒也不错。
孟朝茉不过昨日答应他一回去吃晚餐,眼看他就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味了,因而促狭开腔:你怎么又在这儿?可别再说是凑巧。
商俞自然替她开车门的手便先收了回来,语气晚风似的滑耳朵:不是凑巧,我等挺久了。
话语间抬手往后抓了下被风吹得松乱的发丝,眸色挣扎出丝丝坦然。
孟朝茉又说:你选的菜好像都不太适合当晚餐。
虽说她喜欢,但早先商俞口味本就清淡,遑论晚餐吃这些,他一概是不会碰的,勉强碰了大概晚上也会因胃不适翻来覆去。
商俞欲让她挑地方。
不料她像是逗趣完了,才说起:我晚上有个大学同学聚会,你挑个合自己口味的地方吃吧,或者让黄汾阿姨给你下厨做也成。
像是给他安排好了。
但商俞不从,你们聚会的点在哪儿?我送你去吧。
孟朝茉本以为他送她到聚会餐厅后,会提出与她一起进去。
于是早在半路便打好拒绝的腹稿,但到地方之后他只是给她开了车门,并未有进一步想法。
反倒令她摸不透。
临进门还回头打量。
凑巧撞见他的视线,以及随即抬手向她招动长指的动作。
狐疑回头,右手弯倏地勾进一条玉臂,表姐你来南舟了呀?端午节也没回家忙什么呢?是林小茹,舅妈家的表妹。
孟朝茉回得含糊:也就公司那点事儿。
说完借提包链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
途中林小茹一直拿林图的事与她相谈,径直跟她到包厢门口。
孟朝茉停下,我有个同学聚会在这,先不和你聊了。
林小茹神情倏亮,大学同学?我认识好些你在南舟的同学呢,正好和你进去聚一聚。
说罢比她还先推门而入。
到头来也就只有一个叫常迦的女生对她勉强有印象。
孟朝茉会选择来同学聚会,是因她往后要来南舟发展,多些人脉总没有弊处。
她现今小孟总的名号因家居商城开业也小有传播。
刚进门当初的大学班长就招呼:来孟朝茉坐这儿,给你留的位置,不过现在该改口叫小孟总了。
惹得在场人发笑,目光热切。
孟朝茉客气了几句。
说来惭愧,她竟想不起班长全名,兴许是大学里班长班长喊惯了,此时对这位聚会牵头人仍称班长。
班长看问孟朝茉:这是你朋友吗?林小茹先一步回:她是我表姐。
这话一出,原本对林小茹印象模糊的常迦瞬间一副恍然大悟记忆乍现的神态,我记得咱们好像在酒吧一起喝过酒,林…林…林小茹,叫我小茹就好了。
林小茹借此为突破口,再加上孟朝茉表妹身份加持,很快与在座同学打成一片,言笑间歪倒在某些男生身上不下三回,班长也沦陷于她,转而对林小茹殷勤似爱慕。
这位表妹确实有这种能力。
孟朝茉不想过多评价她的举止,该聊还是聊,晚餐不多久稍微喝点酒便摸透了在座十几人的职业。
与一个叫杨骋的交流甚多,对方是做餐饮生意的,戴副细框眼镜斯斯文文倒又不染烟火气。
他开场白是:你应该不记得我。
孟朝茉当真不记得,因为在座也有同专业而不同班的,所以她想当然以为是隔壁班的某位。
笑过而点头承认。
我那时候很瘦,一百多一点重,瘦成竿儿了。
对方挑浓重的点供她回忆。
果然,杨骋?在他眨眼承认后尤其难以置信,他大学四年两腮无肉、两颗眼珠子陷进眼眶,四肢就是四条竹竿,很多人干脆叫他竿儿,而非杨骋。
再看现在,也称得上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了。
他俩交谈的画面落尽林小茹眼底,无意问起:表姐,送你来的人是谁呀?男朋友?我看车牌是六个零。
在座都是长年在南舟发展的,谁不知道远商家公子哥的车牌是清一色的零,油门轰到底车屁股一晃而过是这位常有的做派,离婚后尤其如是。
离婚对象就坐在众人中间呢。
杨骋垂眸淡笑。
班长也是个演技派,好像是商俞的吧,孟朝茉你和他要复合啦?到时候的喜酒可得请我们喝啊。
哎对,再不请我我可得生气了。
是佯装不满的常迦。
大学时有些虽说是同学,但曾数次在背后议论她倒追商俞的事,言语冷嘲热讽,她撞见过,也和人正面吵过。
常迦便是其中一位。
婚礼哪还能邀请她。
孟朝茉已不是当年一腔拗劲宁折不屈,当着大家的面也就笑说:哪儿有的事,你们也太能联想了。
林小茹却给她下冷刀子,你们有的人,当初嘲笑我表姐虚荣心作祟想嫁豪门,还想喝我表姐的喜酒呀。
林小茹是早年和常迦喝酒时亲耳听过她的嘲讽才知道的。
常迦脸色当场难堪,嗐,那时候还小,大家也就随口说说八卦,纯属闲得慌。
林小茹:语言暴力没听过啊?要我说你也就是看我表姐发达了才会有好脸色,不然指不定还是当年的嘴脸。
常迦一再被激顿时恼了,林小茹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劲吗?在座的除了杨骋,谁没说过孟朝茉闲话。
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揭了个没脸没皮。
孟朝茉倒不知道这么多人都参与过她倒追人的八卦,过去这么些年,现在也就撑下巴颌儿看戏遥忆当年而已,论不上什么气啊愤啊的。
当初我和你吐槽她的时候,也没见你维护你表姐啊,现在难不成也是看她发达了就眼巴巴凑上去?常迦重拾当年战斗力。
眼看她们大有吵闹不休的架势。
孟朝茉咽下口菜,拊桌起身,在众人刷刷的目光中淡定撂下去洗手间四字随即遁走。
她从洗手间出来便没打算再回那个包厢,是她算盘打得太好,妄想攒点人脉,倒没料想会上演这么一出。
但恼于包还留在座位上。
正欲联系新加微信的杨骋让他离开时把包带出来。
就被隔壁包间伸出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商俞示停她刚冒出音的尖叫。
她一束魂回归躯壳。
眼神怒腾腾。
但很快被商俞示意她听的话吸引注意。
这里并非高档餐厅,但生意也算火爆,一个服务员要招呼两个包厢客人。
方便服务员包厢间走动,两个包厢只隔了扇非透明的可移动双玻璃门,能清晰辨清常迦的声音:我当初有说错半点儿?她孟朝茉本来就脸皮厚像牛皮,好容易追到人结婚,最后还是离婚了。
她刚才自己也说复合是没影的事,商俞这种人哪那么容易回头,我看大家也必要上赶着贴她冷屁股。
常迦全然被林小茹激怒,已不在乎关系破裂。
反而撺掇其他同学没必要想与孟朝茉交好。
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商俞嗓音清凉,低响在耳畔:你瞧你打的算盘落空了吧。
你那表妹一开始抢尽风头,后面看起来在维护你,其实挑遍了矛盾,让你什么好也没落着。
孟朝茉侧目,听墙角你还挺好意思。
商俞抿抿嘴,目视前方的眸光仿佛要穿透玻璃门,复又道:你那些同学都不是什么好人。
孟朝茉也在看墙后隐隐绰绰的人影,有一人影最安静,言语也最正直,我看杨骋就不错啊。
闻言瞬间,商俞下颌紧绷,侧颊冷意漫溢,直言:我不喜欢他。
当察觉到下方的低笑垂眸看去,孟朝茉扑簌的眼睫意味得逞,腮颊微鼓笑得一颤一颤。
商俞耳垂顿时羞恼成石榴籽,从后边横手揽过她往墙壁抵,听见她反射性溢出唇边的低叫才满意。
但显然惊动隔壁包厢。
杨骋的声音头个响起:是孟朝茉在隔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