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矢怀着窃喜的心, 小心地用力握了一下苏雾许的手,在她还来得及反应之际,飞快地抽出自己的手。
他的心中很慌乱, 面上却故作镇静, 温声道:多谢师尊。
苏雾许平静地点了下头。
少年手掌宽大, 温热的鲜血沾染到她的手心里,似乎在无声诉说他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苏雾许眸中泛起冷色, 对着虚空中的某处道:白泽尊者,他便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 她抬手召来照月剑,飞身加入战局。
这是郁矢第二次见苏雾许用照月剑。
她游走于战场之上,犹如闲庭信步,剑气似长虹破空,抬手挥剑间便轻易将九头鸟九个巨大的头颅斩于剑下。
鲜血在焚灵台上汇聚成溪流, 苏雾许神色淡漠,甚至不曾露出一点犹豫之色。
仿佛早已见惯了生死杀伐的场面。
郁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里闪过心疼之色。
他知道以苏雾许的性子, 没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可还是忍不住猜测她到底有着怎样不好的过往, 才能练就出如今这一身处变不惊的本领。
苏雾许的手,是弹琴的手,是执笔作画的手。
唯独不该是握剑杀人的手......你这小子,想什么呢?缩小版的白泽从虚空中飞出来, 伸出雪白的爪子拍了一下郁矢的头。
郁矢回过神来, 抿唇道:没什么。
白泽不疑有他, 开始替郁矢治伤。
锁灵链造成的伤口非一般的疗伤丹药能治好, 饶是白泽阅历深厚, 见到郁矢的伤口也忍不住在心中骂了一句。
你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
白泽叹了口气,白色的治愈系天地之力缓慢注入郁矢的伤口上,替他修复被贯穿的手腕脚腕。
一些微小的天地之力也附在他的身上,修复其余的伤口。
伤口愈合的过程并不轻松,浑身上下都如被群蚁啃食般难受,郁矢默不作声地忍着,待疼痛减轻后,开口问:尊者可知,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提高修为?修炼并非是能一步登天的事,没有捷径可走。
白泽一边给郁矢治伤一边嚼着苏雾许给的金莲,随口道:反正你有苏丫头护着,慢慢来便是。
郁矢的嘴唇倏地抿紧了,闷声道:师尊对我已足够好,我也想保护她。
算你有孝心。
白泽将一朵金莲全吞进肚子里,压低了声音道:你是魔族,魔族当然是在魔域修行最快。
不过这话你可别告诉苏丫头,以她那护短的性格不可能允许你去魔域。
郁矢眸光闪了闪,低声应好。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喊杀声渐渐停歇,苏雾许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苏雾许来到郁矢近前,手一扬,两个被锁灵链束缚住的人从天而降,砸在郁矢脚边。
是郁亭丰和郁麟。
两人形容狼狈,全都昏死过去,四根锁灵链贯穿了他们的手腕脚腕,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苏雾许淡声对郁矢道:他们两人便交给你了,你想如何处置?郁矢略一沉吟,偏头对旁侧神情关切的郁栖寒道:栖寒,带下去,关进地牢。
苏雾许对郁矢的处置方法并未提出丝毫异议,轻声问他:你的伤怎么样?已经好多了。
郁矢在原地走了两步示意自己没事,温声道:卫少尊与金乌一族今日出力颇多,弟子已在宅邸备好酒宴,不知他们可否......不必管他们。
苏雾许打断郁矢,语气随意地道:卫拂秋还有事要处理,稍后便带着金乌一族走了。
郁矢只得将此事按下不提,道:师尊想必累了,我带师尊去歇息。
苏雾许点点头,跟着郁矢出了禁地,来到他的宅邸。
宅邸与上次来时并无变化,郁矢打开禁制领着苏雾许进去,有心想陪苏雾许说说话,却被苏雾许赶走,让他尽快去处理族中的事。
苏雾许是后来看见和他们一起对付鸟族的部分郁氏族人才知道郁矢早便做好了部署,他的手下已经控制住了族中的大部分人,并且救出了宛明意。
郁矢离开宅邸去处理族中事物,途中遇到宛明意,便请她去陪着苏雾许。
如今族中大部分人都在郁矢的掌控之下,仍有小部分人坚定地选择支持郁亭丰,并对郁矢破口大骂。
郁矢毫不在意,命人将他们尽数废去修为丢入禁地。
他的手段狠辣并且雷厉风行,此前还颇有微词的人一瞬间沉寂下来,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处理完族中大小事务,夜色已深,郁矢来到地牢。
郁亭丰与郁麟被关在先前关押他的那间地牢内,此刻两人都已醒了,听见脚步声,便如惊弓之鸟般抬头看过来。
郁矢走到两人近前,示意郁栖寒打开牢房。
他一进去,郁亭丰便用怨毒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大声骂他逆子,声讨他勾结外人残害族人。
郁麟则乖巧得多,声泪俱下地道:哥哥,我错了,我不该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放过我吧。
郁矢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现,轻笑一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恶劣地开口:你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郁麟眸光闪烁,抽噎着道:哥哥,我,我愿意去死,求你,求你让爹爹活下来吧。
麟儿,不必求他!他郁矢今日弑父杀弟,来日必遭报应!我郁亭丰不怕死,只恨当时没把这个逆子杀死在摇篮里!郁亭丰按着郁麟的肩膀,愤怒地瞪着郁矢。
在郁亭丰心中,郁矢不过是一个怪物。
郁矢小的时候被抽心焰,别的孩子都又哭又闹,唯有他始终平静,甚至不曾喊疼。
后来他误入禁地,硬生生靠着生吃禁地中魔兽的血肉活了下来,被带出来时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却仍是一声不吭,唯有那双眼睛,霜雪一般的冷。
再后来族中将郁矢定为少主,给他制定了极为严苛的训练计划,他都一一撑下来,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成长着。
郁亭丰一方面嫉妒郁矢的天赋,一方面忌惮他。
宛鸢萝死的那一日,郁矢一人一剑冲进他的府邸,差点杀了他。
他犹记得当时那个半大的少年站在雨里,一双黑眸暗沉无波,神色狠厉,手中长剑上的血合着雨水一起落下来,犹如索命的恶鬼。
自那之后,郁亭丰对郁矢的嫉妒与忌惮,成了更深的厌恶。
哐当。
一柄漆黑的匕首掉落在郁亭丰与郁麟两人中间,郁矢仿佛没听见郁亭丰的叱骂,唇边甚至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选吧。
爹爹,麟儿来世再孝敬您!郁麟颤抖着手捡起那把匕首,作势要往自己身上捅。
郁亭丰瞳孔紧缩,想也没想便扑上前去,而后瞪大了双眼,死不瞑目。
——在他扑过去的一瞬间,郁麟速度极快地调转匕首,捅进了他的胸口。
郁麟松开手,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对郁矢道:哥哥,我可以活下来了吗?郁矢伸手抵住额头,喉咙里溢出阵阵低沉的笑声。
他兀自笑了一会,松开手,半蹲下身,扯断郁麟手腕脚腕上的锁灵链,再慢条斯理地抽出来。
郁麟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谢谢哥......啊!他的话未曾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郁矢JSG手中凭空出现另一根锁灵链,不紧不慢地穿透郁麟的手腕脚腕,鲜血顺着锁链流了他满手。
你不配用师尊的东西。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勾着唇角站起身,开始擦手。
郁麟疼得在地上打滚,咬牙切齿地道:郁,郁矢,你说过,会让我,活,活下来。
你当然可以活下来。
郁矢眸色寒凉,轻描淡写地道:我年幼不知事,曾被你母亲引入禁地,想来你应该是从来没去过的,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郁矢丢掉沾血的锦帕,转身对郁栖寒道:把他丢进禁地。
他大步朝地牢外走,唇角的笑意慢慢敛去,眸光沉寂得如同无波古井。
今夜月明星稀,月光将郁矢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走到水池边一遍遍地将手洗净,垂眸看着湖面中自己的倒影,忽然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一声。
他年幼时也渴望过父子亲情,后来那份渴望逐渐被岁月消磨,唯剩下对郁亭丰的厌恶。
如今他死了,他本该感到快乐,却觉得荒唐。
他从小便不被喜爱,不被接受,所有人都厌恶他,对他避之不及。
而今他便算得上真正的孤身一人。
不过没关系。
他如今有了想守护的人。
郁矢擦干净手,收起满身戾气,大步朝宅邸走去。
他推开门,看见院子里,苏雾许与宛明意正坐在灯下闲谈,桌案上放着一盆鸢萝花。
少主回来了。
宛明意朝郁矢笑了笑,指着桌上一碗用灵力温着的粥道:这是我特意给少主留的粥,少主快来尝尝。
好。
郁矢走过去端起粥,舀了一勺喂进嘴里,整张脸都皱起来。
宛明意笑着道:良药苦口,这粥里加了很多药材,少主受了伤,需得好好补补,可要一滴不剩全喝完。
郁矢闻言,眉头皱得更紧,望着那碗粥,一时间竟没有动作。
他小时候时常受伤,宛明意便喜欢给他熬粥,奇苦无比。
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滑稽,旁侧的苏雾许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嫌弃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苦?郁矢望着她笑,也不觉得苦了,一咬牙将一碗粥全喝下去。
宛明意笑吟吟地道:还是苏少尊拿少主有办法。
她将粥碗收进食盒里,起身告辞,夜已深,我便不多留了,明日再来探望苏少尊。
苏雾许点头应好。
郁矢将宛明意送出门,折返回来,站在苏雾许身前,欲言又止。
苏雾许抬眸看他,有事?郁矢经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慢声道:我此前,在师尊体内下了【牵丝】。
这件事他已纠结许久,最终决定告诉苏雾许,他不想再对她有任何隐瞒。
苏雾许倒茶的动作一顿。
郁矢紧张地看着苏雾许,心中已做好了被苏雾许责骂,甚至厌弃的准备。
他本可以不告诉她,但经此一事后,他感到后怕,怕自己哪天遭遇不测,连累了苏雾许,是以便想着告诉她,也好解除【牵丝】。
郁矢小心翼翼地观察苏雾许的表情,试图在她脸上看到诸如愤怒、失望的神色,然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苏雾许神色平静,轻点了一下头,嗯。
她镇静自若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声问:为何要告诉我?她本还想着该何如将【牵丝】一事引出来,借题发挥,完成任务。
郁矢盯着那杯茶,轻声道:我起初将师尊视为仇敌,是以给师尊下了【牵丝】,想借此要挟师尊。
如今师尊多次帮我救我,我不想再对师尊隐瞒。
师尊若是同意,我现在便将【牵丝】解了。
之后,师尊想怎么罚我都行。
他一鼓作气地说完,瞬间便泄了气,不敢去看苏雾许。
苏雾许抿了一口茶,神色依旧平静,如何解?郁矢用灵力快速在半空画了一个小型法阵,划破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随即对苏雾许道:请师尊将血滴在法阵中。
苏雾许应声朝法阵中滴了一滴血,法阵上出现一道红芒,紧接着,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断了。
法阵散去,郁矢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垂着头道:请师尊责罚。
苏雾许想怎么罚他都行,唯独一件,不要赶他走。
苏雾许垂眸看着跪在身前的少年,许久没有说话。
郁矢主动告诉她【牵丝】一事在她的意料之外,他看起来很自责,显然是真心悔过。
她方才抽空用神识看了一眼,见到他是如何冷漠又残忍地将锁灵链穿透郁麟的手腕脚腕,与如今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
他内心的阴郁冷漠从未变过,唯独在她面前展露出温柔耐心的一面。
他这般小心翼翼,是在害怕她会抛弃他?苏雾许回想起在郁矢的记忆幻境中看到的画面,想起他过往的悲惨经历,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识海中的零零见苏雾许神色不对,小声提醒道:宿主,任务。
按照任务,苏雾许应当借机折磨郁矢。
解除【牵丝】耗费了郁矢体内的大半灵力,加之旧伤未愈,他现在看起来极为虚弱,似乎风一吹便会倒下去。
他已经经不起她的折磨。
苏雾许思索片刻,对郁矢道:你过来。
郁矢顺从地走到苏雾许身侧,又在苏雾许的指挥下,蹲在她身前。
苏雾许道:你闭上眼睛。
郁矢不明所以,却仍是听话地闭上了眼。
他感到脸上被什么东西划过,细腻温凉,像是笔。
熟悉的触感让郁矢很快便知道苏雾许在做什么,之前他踩了苏雾许的画,苏雾许将他画成了一个大花猫。
苏雾许给他的惩罚,竟只是如此?苏雾许认真地在郁矢脸上画了三撇小胡子,随后又在他额头上画了一只小乌龟。
画完后,她满意地收起笔,对郁矢道:可以睁眼了。
郁矢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师尊......苏雾许淡声道:【牵丝】也解了,你虽居心不良,却没害过我。
这些墨痕要半个月才会消散,便算作对你的惩罚,你以后出门都不准遮脸。
郁矢透过茶杯的水面看清自己的样子,愣怔片刻后,笑着道:好。
苏雾许冲他摆摆手,我乏了,你退下吧。
郁矢向苏雾许行礼后退下,脚步极其轻快。
零零从神识中出来,谴责地道:宿主,你这惩罚也太轻了些!轻?苏雾许瞥了零零一眼,眸色很淡,他如今是郁氏一族的族长,我让他顶着一张大花脸在外活动,受众人嘲笑,可谓丢尽脸面,怎么算轻?......零零一时语塞,憋了半响,大声道:你还找卫拂秋一起救他了!我不是救他。
苏雾许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我杀了他的族人,如今郁氏一族不成气候,可谓是断他后路,将他逼入绝境。
零零:......宿主,你这么说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苏雾许淡漠地道:不会。
她打开系统面板,给零零看上面任务完成的字样,主系统也判定我的行为并无问题。
零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上面任务完成四个大字,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但紧接着,它看见下面的虐心值和虐身值,忽然便明白了主系统为何会判定任务通过。
主系统的判定以虐心值和虐身值为参考依据,而此时的系统面板上,虐心值与虐身值较之从前都涨了一大截。
零零吞了吞口水,决定对苏雾许光明正大放水的行为视而不见。
虽然它不知道虐心值为何也跟着涨,但能完成任务的宿主便是好宿主。
苏雾许和郁矢一连在春溪林待了七日,等郁矢处理完族中事务的交接后便返回春溪林。
与此同时,跨界比武的比赛结果出来,郁矢拔得头筹,一月后将前往玉镂阙取一件宝物。
苏雾许在庭院内划了一块地盘种宛明意送给她的鸢萝花,郁矢顶着一张大花脸来帮她挖土。
挖到一半,沈南葭来造访,先是对郁矢表示了慰问,而后毫不客气地对他进行了嘲笑。
郁矢勤勤恳恳挖地,对沈南葭的嘲笑无动于衷。
这可是师尊画给他的。
沈南葭笑完,说明来意,请苏雾许帮她给卫拂秋送情书。
苏雾许欣然应允,不准郁矢跟着自己,独自去找卫拂秋。
庭院内只剩下郁矢和沈南葭两个人,郁矢继续挖土种花,沈南葭则拿着小本子在一旁写写画画。
郁矢中完花,好奇之下,问沈南葭在做什么。
沈南葭大大方方地将画画的那一页展示给郁矢看。
画面中有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小人坐在秋千上看书,另一个小人则顶着一张大花脸,在不远处挖地。
郁矢捏着小本子,问:这是......我和师尊?沈南葭点点头,笑吟吟地道:我平日里喜欢在本子上画些有趣的画面,这可是我的灵感来源。
郁矢敏锐JSG地抓住了关键词,灵感来源?没什么,就是一点个人兴趣。
沈南葭轻咳一声,快速转移话题,郁师弟,你快来和我讲讲少尊是怎么救你的。
郁矢难得话多,将苏雾许救他的过程和沈南葭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他省略了卫拂秋的事,只说是苏雾许找来的帮手,沈南葭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拍了拍郁矢的肩膀鼓励道:郁师弟,少尊对你是不同的,我看好你!郁矢并未反驳,而是镇定地道:沈师姐,你和我讲讲,如同讨师尊欢心?他表面镇定,实则内心十分慌乱,衣袖都被他揪得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