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入灵界?郁矢心中的不妙预感得到证实, 他急促又慌张地问:师尊呢?两人已来到重雪崖上,苏雾许没答他,浑身灵力暴涨, 紧握照月朝天穹之上斩出一剑。
雪亮的剑光破开灰蒙蒙的天幕, 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构筑成一道半透明的阶梯,尽头处一道恢宏大气的白金色/界门悬浮在云层间。
强行劈开天梯用了苏雾许体内的大半力量, 她面色苍白地侧过头,看见郁矢紧盯着她, 一双黑眸中尽是慌乱与无措。
他在害怕她会抛弃他。
苏雾许虚弱地对郁矢笑了笑,宽慰他道:我会和你一起去。
她说完,率先走上了天梯。
郁矢犹豫片刻,也跟着苏雾许走上天梯。
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覆满了两人的肩头发梢。
苏雾许心事重重, 不曾施展结界避雪,郁矢也没有。
他紧盯着苏雾许,悄悄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灵界之门近在咫尺, 脚下的天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消弭。
苏雾许顿住脚步, 转身背对着郁矢, 看向下方不断崩塌的世界。
山河破碎,大雪倾覆。
这是她望向小世界的最后一眼。
郁矢也转身,视线朝远处,看了一眼魔界的方向。
他有些遗憾地想, 行宫初建成, 他还没来得及送给苏雾许。
雪下得很大, 视线被遮挡, 郁矢并未看见, 苏雾许垂在身侧的手,氤氲起一团明亮的金色火焰,并且越来越大。
苏雾许收回视线,转过身用另一只握住郁矢的手,拉着他朝界门走。
短暂的愣怔后,郁矢微微勾唇,握JSG紧了苏雾许的手。
苏雾许的手心很烫,郁矢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朝他体内涌去。
他恍惚一阵,很快便认出那是什么。
是更改记忆的法术,苏雾许......竟想更改他的记忆!记忆被抽离的阵阵恍惚感漫上心头,郁矢挣开苏雾许的手,极快地结了一个印。
他找到更改记忆的法术时,也看到解阵之法。
阵印在郁矢手心凝聚成形,抵消了苏雾许的法术。
他急于结印,不曾注意四周,下一瞬便觉得自己被什么推了一下,朝前撞进了界门里。
就在郁矢踉跄着回头惊愕地看向苏雾许时,一团明亮的白金色火焰朝他飞过来,纯粹的天地之力形成一道结界,将界门堵死。
天梯的消弭几乎蔓延到了苏雾许脚下。
她隔着漫天大雪,冲郁矢粲然一笑,我要回家了。
好好活着。
话音落下,天梯消散。
苏雾许任由自己被风包裹着,朝重雪崖下坠去。
像一只在风雪中坠落的蝴蝶。
师尊!眼前的场景与郁矢曾看过的画面重合,他瞳孔紧缩,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苏雾许,却被结界挡住。
他现在也没能抓住她。
郁矢的眼眶一点点红了。
当初苏雾许推他进魔域时,对他说,成为魔君再回来。
于是他在魔域那危机四伏的地方待了七年。
如今苏雾许推他入灵界,让他好好活着。
可他再也等不了下一个七年,苏雾许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在华亭仙居等他。
她当着他的面坠落山崖,连同着他的一颗心,也跟着坠了下去。
郁矢眨了眨温热的眼,神情狠厉地伸手抓住半空那团明亮的心焰,浓郁的魔气从他身上涌出来,冲击结界。
大雪倾落,雪花落在苏雾许身上,她听着耳畔的呼啸风声,头一次觉得世界如此安静。
心口的地方缺了一块,一阵阵地抽痛,她从不知道,剥离心焰竟会这么痛。
她自愿剥离尚且如此痛,郁矢被卫拂秋强行剥离心焰时,该有多疼?苏雾许想起在记忆幻境中,年幼的郁矢安静地走上祭台,安静地被卫拂秋抽离心焰,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下来。
记忆中那张稚嫩的脸在苏雾许眼前变为郁矢成年的模样,出现在风雪中。
苏雾许惊愕地瞪大眼。
郁矢竟跟着她一起跳了下来……重雪崖下是一片云海,不可以使用灵力,郁矢初初被苏雾许收为弟子时,爬的云梯便属于云海的一部分。
一旦坠入云海,即是死路。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跟来了。
他本可以活。
郁矢的脸在风雪中越来越清晰,一贯温柔含笑的眉眼,沾染了令人心惊的恨意。
他终究还是怨上了她。
苏雾许本一直期望着这一刻,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那双暗沉阴郁的眼,忽然觉得有一双手将自己的心攥紧了。
很疼。
苏雾许来不及思考郁矢为何没有忘记她,理智让她很快做出决定,闭上双眼细细感受周身的天地之力,试着牵引天地之力朝郁矢涌去。
浓郁的天地之力朝郁矢周身聚拢,托举着他往灵界之门靠拢。
与此同时,苏雾许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侧响起来。
她说,欠你的,来世再还。
我不要来世......郁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他近乎哀求地道:苏雾许,你回来,利用我也好,折磨我也好,只要你回来......他的声音被风雪吹散,苏雾许并未回答他。
天地之力强势地托着郁矢往上,苏雾许的身影已靠近雪白的云层。
郁矢用尽全力挣扎,泪珠大颗大颗地从他眼角滚了下来。
他的脸被狂风划出道道细小的血痕,血和着泪一起朝着云层坠下去。
天地破碎,雪虐风饕。
郁矢忽然停止了挣扎。
他的心上人坠入雪白的云层,再也看不见了。
*神君这般做,可值得?神君为神族付出的已足够多,总要为自己活一回。
青竹恭送神君!恭送?为何要送她?她要去何处?苏雾许觉得头很疼,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方做成莲花形状的灯盏,花蕊正中镶嵌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明亮的光芒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再缓慢地睁开。
苏雾许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四面绣着莲纹的白色床幔垂下来,隐约可见一片朦胧的烛光。
这是何处?她理应回了神界才是。
苏雾许蹙了下眉,觉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便张了张口,干涩地道:可有人在?话音落下,忽然响起茶盏落地的清脆声响。
苏雾许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一个人影快步朝着她走过来,伸手掀开床幔。
白色的纱幔后露出一张稚嫩清秀的脸,是一个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穿着一袭黑色长裙,腰间挂了一个玉牌,上书温榆二字。
两人视线相撞,温榆惊喜地道:太好了,夫人终于醒了!夫人,是在叫她?苏雾许不动声色地打量温榆,没有应声。
温榆自顾自地道:夫人稍等,我这便去通知君上。
她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退了出去。
君上?她这是流落到了哪一位神君或者妖君的地盘?苏雾许动了动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发觉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骨头仿佛散架了一般。
不仅如此,她体内神力全无,几乎等同于普通人。
苏雾许的神情变得很凝重。
她平日里树敌太多,以如今的情形来看,若那位君上是她的敌人,想杀她易如反掌。
苏雾许安静地躺在床上,开始思考对策。
约莫过了半刻钟,一个人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身形高大,应当是温榆口中的君上。
苏雾许从鬓间摸了根簪子,严阵以待。
她应当没睡多久,发髻不曾散乱,还很规整。
床幔再次被掀开,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出现在苏雾许的视线里。
郁矢一袭黑衣,神情冷漠,精致的眉眼仿佛蒙了一层阴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雾许怔了一下,握着簪子的手松了些许。
郁矢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她没有回到神界?苏雾许心中一紧,神识探入识海想要问一问零零,却不曾看到熟悉的小松鼠。
连零零也消失了。
郁矢仍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黑眸暗沉,神色极冷,苏雾许却看到他略微泛红的眼尾。
苏雾许头一次觉得心虚,移开了视线。
一道阴影猝不及防地笼罩住了她,郁矢倾身过来,伸手环住她的肩膀,扶着她坐起来。
他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等她靠着枕头坐稳,便倒了一杯水,沉默地递给她。
坐起来之后,苏雾许才发现四周摆满了长明灯,烛光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苏雾许接过水,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等一杯水喝完,喉咙总算不那么干。
唇瓣微动,苏雾许嗓音沙哑地道:谢谢。
郁矢冷着脸拿掉苏雾许手中的杯子置于桌案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他神情虽冷,倒水的手却有些颤抖。
就在苏雾许以为郁矢会再一次沉默着将水递过来时,郁矢忽然倾身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抱得很紧,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中。
苏雾许任由他抱着,没有出声。
许久之后,郁矢才微微松开了些,颤声道:师尊离开时曾说,欠我的,来世再还。
一滴滚烫的泪掉在苏雾许的脖颈上,她僵了片刻,听到郁矢哑声道:来世太久了,我不愿等。
师尊欠我的,今生来还。
那滴泪灼烧皮肤,渗入骨血,连带着苏雾许的心也被烫了一下。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对不起。
郁矢浑身一僵,松开苏雾许,改为捏住她的肩膀,神情阴郁地道:师尊想与我说的,只是这个?苏雾许昏迷不醒的三年里,他每一日都在煎熬与痛苦中度过,而今她醒了,却一味地和他道歉。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愧疚!苏雾许不解地看着郁矢,张了张唇,又紧紧抿住了。
郁矢猛地起身,沉声道:来人。
寝殿的门被打开,很快便有人进来,是温榆。
君上有何吩咐?郁矢冷着一张脸不看苏雾许,寒声吩咐:将她关进地牢。
温榆茫然地看了看面色不虞的郁矢,又看了看苏雾许,恭敬地道:......是。
她不明白,君上分明很看重夫人,三年来每一日都亲自照顾,为何如今要将夫人关进地牢?温榆捉摸不透郁矢的态度,走上前替苏雾许穿了鞋,又扶着她站起来,给她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魔君大人一直在旁看着,没有阻止。
温榆扶着苏雾许走出寝殿,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繁花似锦的庭院。
天空灰蒙蒙的,在下雪,但整个庭院却明媚如春日,君上似乎很讨要下雪天,庭院内从不曾有雪花落进来过。
苏雾JSG许身体乏力,走得慢,温榆扶着她慢吞吞地朝地牢走。
魔君大人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冷冽的眸光看过来,让温榆不敢有半点怠慢。
行宫的地牢离得远,建成之后便成了摆设,没有人被关进去过,很整洁。
事实上,整个行宫只有他们三个人,君上从不让人靠近这里,但凡想偷潜进来的,坟头草都长两米高了。
温榆推开地牢的门,小心翼翼地扶着苏雾许走进去,找了一间牢房,让她坐在牢房的床上。
苏雾许顺从地坐着,没有半分想要挣扎逃跑的意思。
郁矢挥手让温榆退下,拿了锁和钥匙将门锁上,苏雾许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郁矢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隔着漆黑的铁门,冷着一张脸对苏雾许道:师尊,只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安心待在我身边,我便放你出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苏雾许,不曾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苏雾许眼睫轻颤,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在神族还有未尽的责任,无法留在这里。
怒意一点点从心头涌上来,郁矢几乎捏碎手中的钥匙。
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地牢外光线明亮,抬起头便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空中飘着雪,雪花被结界阻挡,朝着两侧滑落。
郁矢眉眼间闪过阴郁之色,大步朝着寝殿而去。
他走得极快,仿佛身后有什么追着。
当他穿过一条条缀满繁花的回廊,快要走到寝殿前时,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地牢常年不见光,里头的温度应当比外界更冷。
苏雾许一向娇贵得很,如今又没了灵力,一个人待在光线暗淡的地牢......种种纷乱的思绪在郁矢脑海中交错而过,他不由自主地想象出苏雾许独自待在地牢又冷又害怕的凄凉样子。
郁矢忽然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
他并非怜惜苏雾许,只是他还没报复她,她不能轻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