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站了多久, 肩上沾着尚未化去的雪,整个人像是玉雕成的模样。
傅知妤看得怔住,直到傅绥之转过头, 喊了声阿妤, 她才回过神。
狐裘更快一步落在她肩上。
我刚从配殿里面出来,手还是热的呢。
傅知妤握住他的手,掌心触感一片冰凉,她疑惑地注视傅绥之, 眼睫上凝着几片小雪花, 正慢慢化成细碎的水珠。
皇兄。
她眨了眨眼,要是大家知道我和你……皇兄会怎么办?傅绥之为她系狐裘的手微微一顿, 温声道:他们不会知道。
他的眼神很是清明, 一点不像是被风吹坏了脑子。
傅知妤勾住他的衣袖,弯起杏眸:皇兄怎么在这站着, 穿这么单薄不怕风寒吗?傅绥之闲闲瞥她一眼,抓住她的手。
小女郎皱起眉:好冷,皇兄不会是要让我来捂手吧。
说着把手炉塞进他手心。
手炉的温度让掌心慢慢回暖,傅绥之有意无意地问起方才的事:那钦天监的属官都说了什么?他怕得要死,话都说不连贯。
傅知妤叹了口气,他和皇兄说话也这样吗?傅绥之微微一哂,没有作答。
傅知妤主动聊了几句, 傅绥之只是偶尔应一声, 有些心不在焉,回到殿内也独自一人去了书房。
她有点诧异, 但看到小黄门还是照常将折子抬进去, 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忙。
荷月斟茶, 向傅知妤小声抱怨:别的秀女都回家了, 那个舒娘子却还留在禁内,刚才去领东西时候还看到她。
她不提,傅知妤都要忘了舒娘子是谁。
脑中倏地浮现出舒五娘在琼芳殿门口怯弱的模样,她那天夜里躲在假山壁后,看不见当时的情形,仅凭声音实在是想象不出舒五娘那般言辞凿凿的模样。
舒娘子和太后走得很近。
荷月和内廷司的人相处得来,听来不少消息,不知道攀了哪门子亲戚,奴婢都没听说过有姓舒的人来见过太后,她还真是……傅知妤瞥了眼,荷月噤声,转而说起别的。
傅知妤在小榻歇息的时候,才想起来手炉还在傅绥之那。
她正欲开口让荷月去取回来,话到唇边,又觉得晚膳时候再去拿也不迟。
屋子里很暖和,并不缺这么个手炉。
空气中飘着一缕清淡的梅花香气。
傅知妤循香望去,一支梅花正插在纤瘦修长的花瓶里,盈盈开放。
盯着桌案上的梅花看了许久,傅知妤也没想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多出来的花枝。
荷月顺着她的目光,笑道:好秀气的梅花枝。
不是你插上的?荷月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如实答道:奴婢不懂插花,集梅露在行,插花一窍不通。
傅知妤饮了口茶,不去想这事。
兴许是因为她今日和钦天监属官说了许多话,以至于看什么都要在脑子里多绕几个弯子。
·刚过冬至,天黑的时间尚且算早。
方瑞在门口等到晚膳时分,也没等到天子传唤。
预备膳食的宫人们一脸为难,求助似的看向方瑞。
方瑞也不敢擅自进去,心中愈发纳闷,试探性地喊了声,又叩了叩门,都无人应答。
天子还在东宫时候就不允许他们无诏随意入内。
兴许是被政务绊住了,再等等?方瑞有些没底,总觉得不大对劲,先跟着去查验了膳食,目光掠过两份筷箸碗勺,突然灵光一闪,随便指了个小宫人,你去请公主来。
小宫人背过身,又被喊住。
方瑞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
·傅知妤托着雪腮,有些不大情愿。
方瑞一路小跑过来,被地龙一烤,大冬天的也忍不住气喘吁吁。
傅知妤听他说完,不由得联想起下午傅绥之反常的态度。
方瑞还准备再劝一劝她,就见屏风后一抹裙角曳地,赶紧侧目避开。
他今日竟然没费多少口舌,就劝动了公主。
要不是日日跟在天子身边,方瑞几乎要以为他们的关系缓和了。
正如方瑞所言,大门紧闭,无人应答。
傅知妤慢慢推开门,窗户微微支起,露出一条供通风换气的缝隙。
方瑞说陛下午后应当是在批阅折子,但屋内昏暗,也没见有点蜡烛的痕迹。
桌上倒是摆着一本摊开的折子,还残留着几点朱色痕迹。
傅绥之倚在椅子上,双目紧闭。
傅知妤更加疑惑,她进来时都没有掩藏过动静,傅绥之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慢慢靠近,听到了傅绥之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眉尖紧蹙,眼睫微微颤动着,唇色发白,额上覆着一层细密汗珠。
皇兄?傅知妤小声喊了一句,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犹豫半晌,她心里有个不太妙的猜测,大着胆子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顺着指尖蔓延,傅绥之在昏沉之中感受到微凉的手指,缓解了他的不适,下意识拽住了正欲抽离的手。
方瑞正在门口翘首以盼,听到公主的惊呼,踌躇再三还是进去瞧了一眼,忙不迭让宫人去太医丞请人。
汪院判来得很快,瞥到公主好端端坐在那,忍不住问道:是公主哪里不适?傅知妤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嗔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是我!发着烧的傅绥之还不忘记抓着她的手不放,最后还是方瑞拿来浸了冷水的巾帕代替,才让她的手暂时解放。
·夤夜时分的寝殿内依旧灯火通明。
傅绥之悠悠转醒,头疼欲裂。
他模糊记得听到过傅知妤的声音,但睁开眼却没见到人影,反而是方瑞侯在一边。
见天子醒来,方瑞急忙端着水上前。
不必天子开口,他已经识趣地回答:已经是子时过半,公主在外间歇下了。
眼看天子眸中流露出不悦的神情,方瑞劝慰:奴婢们也不敢贸然闯入,好在是公主发现了您身子不适。
他眼珠一转,问道:要不……奴婢让人把公主歇息的榻搬进来?不用,夜间咳嗽会吵醒她。
傅绥之语气不咸不淡,太医怎么说?汪大人说您是白日里吹了冷风才引起热症,陛下身体底子强健,平日里也没个头疼脑热的,这才一下子发作得这么快,休息两天等烧退了就行。
方瑞如实相告,他也知道天子的身体一贯很好,然而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也不听劝进去避一避。
他不解的只是天子为何要那样做,若是要等公主,大可进屋去等,让宫人去回禀即可。
傅绥之伸手去端瓷碗,一动才注意到手里抓着一块巾帕。
这……方瑞一脸为难,这个是……您昏迷的时候一个劲抓着公主的手不放,奴婢只能……话未说完,天子已经下床,方瑞还没来得及上前搀扶,就落在身后。
傅绥之步履沉稳,完全看不出是个身患热症的人。
小女郎睡得香甜,颊边发丝挡住小半脸庞,唇角微微上扬。
方瑞低声解释道:公主晚间照顾您也不容易……傅绥之一听就知道是给她打圆场。
一处书角露在外面,傅绥之上前抽走她压在脸下的书卷,玉白的脸颊压出一道红痕。
方瑞讷讷,铁证如山,缄口不言。
·傅知妤忘了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宫人们在外煎药,小炉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格外催人入睡。
她依稀记得书没看完就睡过去了,闭着眼摸索着想把书从身下找出来收好。
指尖触及处时一片柔软温热的触感,从掌心滑过的,也像是丝绸面料的柔顺细腻。
掌下的物体还在微微起伏,傅知妤预感不妙,缓缓睁开一条缝。
醒了?傅绥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傅知妤身子一僵,发现自己摸到的温热触感,来自傅绥之半敞开的寝衣。
我……她一时语塞,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我昨天不是……昨天不是睡在外间小榻上?傅绥之接过话,我看到的时候,你半个身子都快从榻上掉下来了。
他已经醒来,半倚着软枕坐起,除了面色苍白些,已经没有昨天那番虚弱不适的模样了。
傅知妤耳根发烫:我不小心睡过去了,还不是因为照顾你。
她正在辩解,目光落在他手中正在翻阅的书籍,脸颊浮起谎言被拆穿的绯红——他在看的书,就是昨晚傅知妤看的了一半的那本。
傅绥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傅知妤想去拿走那本书,手肘撑着身子,伸手去够。
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颈两侧,拂过他的身躯,小女郎身上幽幽的香气钻入鼻腔。
她拿到那本书,身子也大半靠在傅绥之身上。
等傅知妤反应过来时,傅绥之的手就搭在她的衣带上。
她说不清是因为傅绥之此时比常人稍高的体温,还是室内烧热的地龙,亦或是两者皆有,让她脸颊烫的要烧起来。
她下意识想低头,眼睫微微发颤,天子清隽的脸近在咫尺,热息擦过她的耳垂和脖颈,能闻到清苦的药香。
傅绥之唇边噙着笑意,眉眼间却满是不遮掩的促狭。
皇、皇兄。
傅知妤急中生智,按住他的脸,顺便挡住了他灼热的视线,已经没昨天那么烫了,我叫汪院判再来看看。
小女郎抢过书,飞快地下床,残留的困意一扫而空。
傅绥之没阻拦她。
洗了把脸,傅知妤还觉得面上热意犹在,对着镜子左顾右盼许久。
汪院判在里间给天子诊脉,傅知妤托着脸,杏眸里满是懊恼。
她刚用完早膳,就有宫婢来敲门,说道:殿下,舒娘子来访。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红包,作为最近没法正常更新的补偿TvT呜呜我才是那个要被膏药腌入味的倒霉蛋吧,为了传递这份心情,我争取七夕时候给大家发上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