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宫人们忙碌, 舒五娘在前边等候。
相比于太后宫中的死气沉沉,她十分心悦太极殿内的场景。
听到衣料窸窣的声音,舒五娘摆出得体的表情, 慢慢转过身。
看清来人的容貌,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青眉如黛,罗裙迤逦。
舒五娘震惊地望着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公主,民女舒五娘, 在琼芳殿门口见过的。
我知道。
傅知妤的视线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多久。
在舒五娘看来, 公主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却还记得她的名字,本当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
但她现在心中藏着秘密, 尤其在窥破天子与公主的关系后, 愈发不能直视公主在太极殿内这件事。
她望向傅知妤的眼神充满浮想联翩,恨不得用目光在她身上灼出个洞来。
宫婢咳了几声, 才叫她收回目光。
民女奉太后的旨意,前来探望陛下。
傅知妤侧过身,舒五娘不解其意。
皇兄就在寝殿里面,你要探望的话直接进去就行。
傅知妤神情淡然,舒五娘瞧着不像作假。
可是天子在内,岂是她能随便进去的,就算心里痒痒, 也抑制住了, 故作温顺:民女草芥之身怎么敢随意进天子寝殿,不像公主金枝玉叶自由进出, 不受拘束。
如今钦天监还察觉天象有异, 结果陛下与太后就都病倒了, 公主也要当心才是, 多多留意陛下身边的美人……她抬起眼,话里带话,几乎是不加掩饰,公主与陛下关系这样好,应当也见过那位美人了。
如果是还在道观的傅知妤,一定会当场羞恼。
而她现在只是瞥了一眼舒五娘,面上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
那是钦天监的事,反倒是舒娘子,承了太后的旨意,不进去看看?若是太后问起来,可不好回答。
舒五娘自忖今日的妆容和穿着都花了心思,上赶着跑来太极殿也确实存了这类念头,听傅知妤这么说,竟然真的生出一丝丝意动。
她犹豫着要迈步进去,就听见里间传出天子不虞的呵斥声,随后是哭丧着脸走出来的方瑞,身上还带着茶水泼湿的印迹,吓得舒五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舒娘子在呢,失礼了。
方瑞行了个礼,抹了把脸。
舒五娘刚才起了个头的旖旎心思,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面上笑容都有些虚浮得挂不住。
听说她的来意,方瑞打圆场道:汪大人的脉案有抄录的备份,劳烦舒娘子跟奴婢走一趟了。
舒五娘也怕直面天子的盛怒,匆匆忙忙地就应承下来。
天子生着病,朝臣们也没有再来。
等门合上,外间只剩下傅知妤一个人。
宫人不敢乱动傅绥之的东西,书册奏折还是原模原样摆在那。
昨夜傅知妤只是草草瞥了眼纸上内容,不巧的是,正是朝臣提及天象一事。
指尖慢慢碰上其他奏折,傅知妤随意翻了几本,都有提到钦天监,希望傅绥之妥善处理此事。
她刚把折子放回原位,就听到轻微的脚步声,片刻后,后背抵上来人的胸膛,带着比常人稍高的体温。
傅绥之抚过她的手背,握着她的手,从书案上抽离。
书案有方瑞收拾,不必阿妤亲自动手。
他圈住傅知妤的腰肢,轻轻一扯,她站立不稳,一下坐在圈椅上。
傅知妤伸手去推他,没想到病中的人力气也没减弱几分,纹丝不动,反而让他撑着圈椅两侧迫向她。
苦涩药香绕上她的身躯,傅绥之一字一句问她:你刚才是故意的?什么?傅知妤仰起脸,明知故问。
眸中的笑意还没消散,耳垂一痛,傅绥之衔住她的耳垂,轻轻勾着珍珠耳坠。
傅知妤矢口否认,也不敢再想推开他,怕一动就会拉扯到耳垂,小声认错:我知道错了,你先松开……傅绥之没动,傅知妤只好继续说下去:皇兄你是不是怕衣冠不整的样子被人看了去?但舒娘子也没看到你啊,何况她还要给太后回禀交差……疼!白皙耳垂上留下一道浅浅齿痕,傅知妤恳求的目光投向他。
从上往下望去,小女郎的眉眼近在咫尺,抬着头,露出一段玉白纤细的脖颈。
身居禁中的半年多,锦衣玉食将她养得愈发娇美,然而腰肢还是盈盈一握,哪怕傅绥之刻意地调养她的身体,抱起来还是轻轻软软。
傅知妤抿起唇。
她生病时候一整天都有气无力,昏昏沉沉的,怎么傅绥之除了脸色苍白了点,看起来这么有精神?傅绥之松开手,望着小女郎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淡然问道:舒五娘和你说了什么?她说皇兄和太后都病倒了,外面都在说天象的事。
傅知妤眨了眨眼,突然反应过来,皇兄都能听到舒娘子想进来看你,怎么还问我这个?傅绥之咳了几声,从没批阅的折子里抽了一本翻开,眉头渐渐紧锁。
傅知妤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内容,不过看他的表情,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他突然侧过头,傅知妤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
有权贵子弟当街纵马伤人被弹劾了。
傅绥之淡淡道,不是什么大事。
傅知妤愣了下,意识到他是在解释折子里的内容,一时有些无措:我不是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她想到了新话题,皇兄不回去休息吗?还要看折子?那不然,这些谁来批?傅绥之反问。
傅知妤一噎。
他嘴上这么说,但目光并未放在纸张上,而是含着笑意望向傅知妤。
傅知妤被盯得发麻:你不看折子就回去躺着,看我做什么?恰逢方瑞端着药进来,听到傅知妤的话,顺口应道:是啊,病中操劳最为伤神,陛下身强体健,再休息一两日就差不多了。
傅绥之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道:把折子搬进去批。
没给方瑞再劝说的机会,傅绥之喝完药就起身回去。
方瑞要去收拾那堆文书奏折,傅知妤拦住他:这边就让我来整理吧,你去忙其他事吧。
天子病中,方瑞又要看顾他的身子,又要忙禁内的大小事务,的确是忙得脚不沾地。
公主愿意主动帮忙,他也不多谦让,只简单教了她如何分门别类,只挑出紧急的文书奏折呈上去就行,一般的内容不必递呈。
傅知妤学得很快,方瑞也放心地交付给她,端着空碗先出去做其他事。
桌上现有的折子方瑞已经理了大半,没多久傅知妤就按他说的,将分好的文书奏折拿到里间。
傅绥之抬眼,看到是她,微微眯起眼。
但只是浅浅一瞬,他又转过头,专心致志处理起政事。
傅知妤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想着舒五娘奇奇怪怪的态度,又想着她和钦天监属官的对话,不知道属官有没有在办事了。
她目光瞥到角落里的花瓶,插着一支半开的梅花,倏地吸引她的注意。
梅枝的插花方法很是眼熟,能看出和她殿内的出自一人之手。
她目光在傅绥之和花瓶之间瞟来瞟去。
对方十分专注,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半晌,傅知妤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兄,你这是有很擅长插花的宫人吗?傅绥之抬眸,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花瓶,答道:没有。
傅知妤眨眨眼,失落地哦了一声。
直到天黑,方瑞来问晚膳的事,傅绥之才搁下朱笔。
傅知妤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一边睡着了。
方瑞嗫嚅着唇,傅绥之瞥了眼呼吸均匀的小女郎,低声道:说。
太后那边似乎知道……是公主了,今日让舒娘子过来,打着探病的名义,其实就是过来试探的。
方瑞压低声音。
傅绥之皱眉:就这点东西?连傅知妤都听得出,舒五娘今天话里有话,含沙射影地暗示兄妹关系不.伦。
还有张大人那边来话说,钦天监的天象箴言有所变化……方瑞声音越来越小,说公主才是禁内的祸水……若是公主留在这,会冲撞太后和天子……傅绥之冷笑了声。
方瑞背脊一阵阵的发寒。
宫人们端来晚膳,嗅到饭菜的香味,傅知妤指尖微微抽动了下,慢慢抬起头。
脸上被压得微微发红,眼中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雾气朦胧。
汪院判来的时候,注意到床边那一小堆折子,露出无奈的神情。
傅知妤以为他又要念叨傅绥之病中还处理政务,没想到汪院判说出的话令她意想不到。
反正微臣说话是不顶用的,陛下今日竟然愿意暂时放下政务,属实是太阳打西边来了。
他重新改了药方,交给方瑞,又说道:再喝几副就能痊愈了,陛下以后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底子好就胡来,吹那么久的冷风,铁打的身子都得难受。
吹那么久的冷风?傅知妤闻言感到疑惑。
·翌日,依旧是小黄门抬着一大摞折子搬运过来。
这回要分类的量比昨天大得多,傅知妤柔声让他们去忙其他事。
小黄门难得与公主说上话,为公主的体贴感动不已。
傅知妤一边理着书案,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悄无声息。
她犹豫再三,慢慢打开了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其中内容。
手头这本是阐述外地雪灾,下一本又是弹劾某个大臣,下下本是边塞之事……一连十几本后,傅知妤终于找到了她想看到的内容。
关于天象异常,上奏请求将公主送往宫外,与当年的沈修媛一样。
凡是这类内容的折子,她都挑出来,打乱顺序放到无关紧要的那一堆里。
经过昨日的经验,她已经知道这些傅绥之没批阅的折子会被送去哪里。
届时这些折子就会被当作天子默认过,经由翰林们处理。
若是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这些也会被当作默认。
天子应允的事,再想收回就很难了。
傅知妤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抖。
作者有话说:一点小红包,啵唧思考了一下,七夕争取给大家吃顿好的,没有刀子没有刀子,真的,骗你们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