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38 章

2025-03-22 06:40:03

赶在腊月前发生这样的事, 礼部的官员也很头痛,说得上话的几个都不敢引火烧身,在门口徘徊良久。

余光瞥到一个人影向这走来, 礼部的人认出他, 赶忙上前。

赵大人,也是来文华殿寻陛下的吗?赵如璋点头,谦恭地回礼。

他来得路上就注意到对方的打量,以至于他刚靠近, 就迫不及待迎上来。

赵如璋没有立即让宫人去回禀, 而是耐心站在原地等对方开口。

果不其然,礼部的人向他诉苦。

他们知道赵如璋现在是御前的红人, 现在官职不算高, 但他们丝毫不敢怠慢。

御史台一向是文官清吏升迁必经之路,刚入朝就有了觐见陛下的资格, 将来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也只是时间问题。

赵如璋思忖片刻,应下了对方的请求。

礼部官员愣了愣,也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

赵如璋抬步进殿,身姿清俊挺拔。

不远处,天子正撑着额,翻阅着一本小册子。

那本册子,赵如璋见过好几次, 上面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

不像是文书奏折, 天子也不会在人前翻看密报。

听到脚步声,傅绥之若无其事地合上它, 示意赵如璋开口。

文华殿内的气氛压抑, 先前的大臣们个个噤若寒蝉。

赵如璋像是察觉不到天子紧蹙的眉眼, 照旧说了下去。

他不像士族出身的人会问陛下贵体金安, 也不会主动献上珍宝与美人。

对傅绥之而言,这些都是累赘,他只要头脑明晰能辅政的能人。

方瑞进去添了几回茶,君臣二人脸上都没有倦色,方瑞琢磨着这位赵大人应当是前途无量,倒茶的动作都更仔细了些。

赵如璋说完,却没有告退的意思,定定地立在那。

方瑞有种不大妙的预感,主动上前提醒道:陛下不拘太多俗礼,赵大人若是无事再禀自行退下就是。

臣有关于公主的事要禀。

赵如璋清清淡淡开口。

傅绥之一顿:哪个公主?若是他提起傅婉禾或是其他嫁出去的姊妹,他能当耳边风掠过。

但赵如璋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傅知妤的封号,他手中的纸张倏地被攥出折痕。

天象之说本为无稽之谈,先帝后宫有人因此而陨,陛下明知道此番是人为,还要一意孤行,眼睁睁看着公主步其母亲的后尘。

方瑞已经行至门口,被一番话吓得险些拿不稳东西,让附近侍奉的宫人们都避开,免得引火烧身。

傅绥之面上阴云密布,如果赵如璋并非是他看重的臣子,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宫人,现在恐怕也不能好端端站在这。

他们都知道现下不能在陛下跟前提起公主,这也是礼部官员在门口徘徊许久不敢进去的原因,被赵如璋这么说出来,还带了几分指责天子的意思。

方瑞以为自己看好的赵大人今日就要血溅文华殿了,忍不住叹息几声。

在外等候的礼部官员不解,问了缘由,方瑞模糊事由,只透露几句,也叫他们白了脸色,望向文华殿大门的眼神都显露出同情与畏惧。

没想到一盏茶的工夫,赵如璋手脚齐全地从里面出来。

迎上他们探究的目光,赵如璋微微欠身。

方瑞叹息道:这是何苦,赵大人原本有大好前途……御史台便是要说旁人不敢说的话,做旁人不敢做的事。

赵如璋说道,若是我因权势而闭目塞听,陛下当初为何要选中我呢?方瑞顿了顿,听到里间传唤他的声音,欲言又止地离去。

傅绥之被赵如璋那番话气得不轻,他早知道御史台的人讲话一个比一个直接,但事关傅知妤,等同于触了他的逆鳞。

即使赵如璋是他有心提拔的苗子,也险些控制不住杀了他的念头。

方瑞小心觑着天子的脸色,大气不敢出。

他实在是捉摸不透,好端端地赵如璋怎么非要去碰老虎胡须,只能边添茶边劝:赵大人一向如此,陛下不必介怀。

末了,他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赵大人与公主并无私情。

有没有私情傅绥之再了解不过,他们总共的交情也只有见过的那几面,还都是在人前。

一道旨意,将原本前途风光无限的赵如璋遣去工部委以监工修缮行宫之责。

明面上官职升了,可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赵如璋再想回去是极难的事。

旨意发下去,天色已经浓黑。

傅绥之回到太极殿,宫人回禀说公主已经睡下了。

手都放在锁上了,傅绥之犹豫一会儿,还是先去洗沐,将身上的笔墨气息和沾到的凉气都洗去。

傅知妤听到他们细细碎碎的交谈声,听不真切,但也能猜出内容。

如宫人所说,傅知妤安安静静躺在床榻上,呼吸平稳,像是睡得平稳的模样。

半垂的帷幔挡住了她的脸,露出一截纤白手臂,缠绕着绷带。

傅知妤紧闭着眼,尽力放缓呼吸。

在察觉到身侧有人上了床榻时,傅知妤紧张地头皮发麻,呼吸紊乱一瞬。

带着清凉水汽的手指慢慢拂过她受伤的小臂,来回摩挲。

傅绥之蹑手蹑脚将她揽入怀中,十分小心地避开她的伤。

傅知妤心跳得飞快,如果傅绥之凑得再近些,贴上她的身体,就能感受到她不规律的心跳。

小女郎的呼吸过于绵长平稳,反而与平时睡着时候听着不同。

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傅绥之察觉到她突如其来的僵硬。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额上,慢慢下滑,经过面颊、耳后、脖颈,大有向下的意思。

傅知妤忍无可忍地睁开,一把推开他。

傅绥之戏谑道:不装了?黑暗中,傅知妤也能感受到他灼灼逼人的眼神,睁开眼一言不发瞪着他。

你知道赵如璋今日与我说什么吗?傅绥之抬起她的下颔,紧盯着她的神情变化。

傅知妤露出诧异的神情,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他的话外之意: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发疯还要扯到外人身上吗?傅绥之抿唇。

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从傅知妤嘴里说出来,会让他更舒服点。

好,知道了,我不是外人。

傅绥之拥住她,轻抚她的脸颊,睡吧。

没想到会被他曲解成这种意思,傅知妤推不开他,反而被傅绥之抱得越来越紧。

他大半身躯贴着,傅知妤发觉到异样,气恼地把衣领拢好,暗骂了句不要脸,就当他是空气似的,背对着他睡过去。

·之后一连三四日,傅绥之都没出现。

哪怕宫人们听从吩咐,撤去了厚厚的帘子,糊着的窗户纸也依旧挡着视线,不让她看到外面的景象。

但他们送来了兔子和荷月。

见到荷月,傅知妤就知道她现在肯定是在禁内。

荷月眼含歉意,似是很怕傅知妤责怪她,然而她只是很寻常地问起一些外面的事。

早有人告诉过她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荷月慢慢说着。

傅知妤露出惊愕的神色:太后薨了?荷月点点头:就在前两日……她不敢说太多,听说太后薨逝时面色有异,太后宫中的随侍们都不见踪影,贴身服侍太后多年的女官也一头撞死在棺椁前,落了个死无对证的结果。

她以为傅绥之会因为太后的丧事忙得不可开交,闲不下工夫去想别的。

出乎她意料,当晚傅知妤洗漱完,正准备和前晚一样安安稳稳入睡,房间的门被一股大力推开。

门板碰撞的声响说明来人急促,能闯进这儿还不用打招呼的,也就一人。

傅知妤嗅到淡淡的酒气,心头一跳,问道:皇兄喝了酒?现在是太后的丧期,他怎么能饮酒?在指尖要碰到后颈时,傅知妤后退一步。

清寒凤目盈着一层水光,傅知妤怔住,刚要开口,对方却没给她机会。

兴许是酒意微醺的缘故,她仰起头,试图找到一缕机会喘.息,避开傅绥之的亲吻。

啪得一声。

傅知妤的手臂微微发麻。

这一耳光猝不及防,打得傅绥之侧过头去,脸上慢慢浮现出淡红色的痕迹。

她手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并没有多疼,但带给两人的冲击如惊涛骇浪。

你——傅知妤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害怕地看着他。

她不知道傅绥之为什么突然喝酒,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傅绥之抚上脸,像是被打醒了,眼神清明不少。

天子进去之后,方瑞以为就此能歇下,打着盹儿又被叫醒。

他进去一看被傅绥之脸上的痕迹吓到,边上站着不知所措的小公主。

明、明日没有朝会……方瑞咽了口唾沫,奴婢去打点水来,敷一晚上明天就不留印子了。

他端来铜盆,手还没摸到巾帕,就感受到天子的眼刀,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昏黄烛光下,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傅知妤抵不住他炙热的眼神,慢慢拧了帕子,按在他脸上。

她力气小,脸上除了有些红以外其实也看不出被打的形状。

傅知妤敷衍地擦了几下,想把帕子丢回去,被傅绥之拉住手,缓缓道:今日是我生辰。

作者有话说:写到好晚,困死我了,下章周六见qvq番外和正文关联不大,但是结尾不敢写详细,怕不小心手滑把后面剧情透完了TvT·【1】傅楷之拖家带口回了一趟京城,他玩性大,又有了孩子,对各种精巧可爱的玩具很是钟情,也没忘记给小妹送礼物。

不过就是几个泥娃娃而已。

傅绥之淡淡瞥了眼小女郎手上的玩具,没当回事。

傅楷之不满道:这是我特地做给小妹的,现在民间很流行这个,求子祈福,可受欢迎了,等我手艺精进了就再用玉雕一个送给小妹。

听到求子,傅绥之眼神微动,侧首看向身边的小女郎。

许久不见傅楷之,傅知妤与他聊得十分开心,以至于忽视了边上散发幽怨气息的傅绥之。

傅楷之起身告辞,他还要去接魏忻和孩子回王府。

傅知妤想去送别,被傅绥之拉住手,眉眼间满含不悦:他认识路,不用你送。

人一走,殿门一关,手中的摩睺罗就被傅绥之夺走抛到一边。

不许收。

傅绥之轻咬着她的耳垂,话语中的醋意掩盖不住。

傅知妤受不了脖颈间的痒意,忍着笑躲开他: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哥哥送妹妹礼物也不行?我也是你哥哥。

傅绥之附在耳边,咬牙切齿说出这话。

傅知妤一愣,脸颊浮上绯色,慢慢发红发烫:你又胡说八道!【2】傅绥之表面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私底下趁着傅知妤不在,叫来方瑞好好询问了一番。

这是摩睺罗,前朝时候很流行,后来不知怎的少见了,最近似乎又在民间流行起来。

方瑞解释道,大概是有吉祥讨巧的含义在,许多人家买了摆起来,据说能送子。

他见陛下若有所思,大着胆子问:陛下是不是……傅绥之没有否认。

过两日就是七夕,陛下不如带着娘娘去外面转一转,很多摊贩都卖摩睺罗。

……这种东西,禁内的工匠哪个做不出来?傅绥之嘴上逞强,心里有了别的盘算。

【3】七夕当天,傅知妤还在看小宫女们玩游戏,被方瑞叫走说陛下有急事找她。

等到了太极殿,傅知妤看着桌上摆着的衣裙,愣在原地。

今日七夕,你想不想出去逛逛?傅绥之问她。

傅知妤捏了捏他的脸,瞧见傅绥之的眉头皱起来了,才讪讪地松开:我还以为你被人夺舍了……嘴上说着带她出去逛逛,但傅绥之更衣的速度也不见得慢到哪去。

傅知妤梳妆完毕,他早已经打理好等在外间。

禁内找不到什么能混入百姓的衣衫,方瑞和荷月已经寻来了他们认为很朴素的衣裳,但下马车的一刹那,还是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颜色素净,但衣服的面料与绣花都瞒不过识货人的眼睛。

傅知妤不介意他们的打量,反倒是傅绥之不悦地将人往怀里带,侧身挡住了各色视线。

……早知道带个幕离。

傅绥之心想。

七夕算不得正式的庙市,但热闹程度也不亚于她先前去过的上元灯会。

傅绥之牢牢牵着她的手,防止小女郎乱跑——哪怕他心知肚明,张世行的人布满周围,根本不存在走丢的可能性。

一边陪她逛着,傅绥之一边打量着周围小摊。

有那么几家卖摩睺罗的,但做工实在是不能入他眼。

他以为傅知妤会喜欢买糖人之类的零嘴,或是桥下小贩编织的花环,没想到她都没停留,而是驻足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前。

阿妤喜欢这些?傅绥之不解。

摊子上的面具造型多样,做工尚可,但是……并没有适合女郎用的,以傅知妤平时挑首饰衣裙的习惯来看,也不像是她会戴在脸上。

正在纳闷,眼前光线一暗,傅知妤挑了个面具按在他脸上:给你的。

傅绥之一愣,随后了然地笑出声:阿妤吃醋了?一路上,许多女郎也打量着傅绥之,还有胆子大的想上前,都被张世行带人不动声色地避过。

没想到还是被傅知妤发现了。

对面具的抗拒心理一下子烟消云散,傅绥之弯下腰,让她给自己戴上。

隔着木制面具,傅知妤飞快地亲了一下,眉眼弯弯。

他们在那说悄悄话,摊主听不清,只觉得两人容貌出众,以为是小情人出来私会。

他是我哥哥。

傅知妤笑眯眯答道。

拉着她手腕的力气倏地变大。

摊主讶异,很快反应过来,换了个恭维方式:果真是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被这么一搅和,傅绥之也没了仔细挑选摩睺罗的心思,让方瑞看着办,自己拉着傅知妤的手往人少的地方去。

他摘下面具,额发被压得翘起,衬上微眯起的双眸,目光牢牢地锁在傅知妤脸上。

傅知妤把他往外推了推,丝毫未动,小声道:你……你干什么呀?当然是哥哥疼爱妹妹。

话音刚落,傅绥之俯首,堵住了她微启的红唇。

还、还有人看着!傅知妤拍他。

周围都有暗卫呢!他不要脸,她脸皮薄呀!傅绥之一手按住她的后颈,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手举起面具,隔断了人群视线,在面具后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亲吻。

口脂花作一团,傅知妤泪眼朦胧,任由傅绥之用巾帕慢慢擦拭唇畔。

傅绥之唇上也沾到了些,见他没有要擦去的意思,傅知妤羞恼地夺过巾帕往他嘴上怼。

方瑞当着睁眼瞎,假装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在不远处做什么,默默跟人打听着。

等帝后二人回来,方瑞说道:打听到了,这回正好有个匠人出摊,很受欢迎,许多大户人家都供奉他做得摩睺罗。

【4】他们来得巧,上一对客人才离开,这会儿摊主正空闲。

傅知妤正在挑选喜欢的款,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扭头望去,傅楷之抱着儿子,边上站着魏忻。

傅绥之的脸立时黑了下去。

傅楷之很是惊喜:小妹在这啊!他注意到边上的人,十分吃惊,这不是陛……这不是我二哥吗!他改口得及时,傅绥之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在买什么?傅楷之凑上前,摩睺罗?小妹,我之前送你的那个怎么样?傅知妤不好意思说已经被傅绥之收走了,他肯定不会随意乱扔自己的东西,但大概率也不会让她大剌剌摆出来。

摊主认出了傅楷之,笑道:孩子都这么大了。

傅知妤不解其意,摊主正要解释,傅绥之咳嗽几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我们只是出来逛一逛,散散心。

结果傅楷之不识趣地说下去:我就是前两年认识了这个摊主,说摩睺罗供奉起来求子特别灵验,买回去没多久魏忻就……魏忻掐了他一把,示意他看看皇帝的脸色。

傅绥之脸阴得能滴出水。

原来如此。

傅知妤笑吟吟道。

【5】被拆穿了小心思,傅绥之觉得颜面尽失。

前几日他才当面嫌弃过傅楷之送的摩睺罗。

傅知妤少见他吃瘪的模样,挽住他的胳膊,心情大好。

桥上游人如织,不少拜月的女子,以及偷偷幽会的男女。

方瑞捧着几个盒子,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刚打发走傅楷之,眼下傅绥之还没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

傅知妤忍不住弯唇偷笑。

笑什么?傅知妤回头,方瑞很懂事地停在原地,找了个看得到人的角落呆着。

她抓着傅绥之的手,往河边走去。

河面上飘荡着一盏盏花灯,精致小巧,像极了天上的星子点点。

我也想放河灯。

傅绥之应下,取来河灯和笔墨。

傅知妤在纸上写完心愿,放进灯里。

傅绥之第一次放这种东西,按照傅知妤的指示,和她一起把各自的河灯放到河中。

两盏灯互相倚着,并肩漂向远处。

她转过头,杏眸弯弯,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皇兄写得是什么?……和阿妤生生世世在一起。

我也是。

傅知妤揽住他,在傅绥之唇边亲了亲,皇兄以后会每年陪我出来逛庙市吗?傅绥之薄唇微启,却有许多话堵在唇边。

他迎上小女郎的眼眸,便觉得这些话不必一字一句复述,只扬起唇,笑着答应她的话。

他们本就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