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8 章

2025-03-22 06:40:03

傅绥之一贯是准点醒, 下意识就想揽过身边人,手一探,床铺却空空如也, 独独在枕巾残留如兰似麝的清香。

即使她最近日益乖顺, 傅绥之依旧心下一慌,立即披衣起身去寻傅知妤。

从来都要闷头赖床不肯起的小女郎,正坐在妆案前。

镜子里一道人影闪过,傅知妤就被抱在怀里, 用力地像是要将她融入骨血。

惊吓只是短短一瞬间, 傅知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扬起唇角:皇兄?确认过怀里的人是真实的, 身体温热, 呼吸平缓,傅绥之才略松开些, 还是不肯放手。

皇兄身子不舒服,叫汪院判来看看吧?傅知妤反握住他的手,眼波流转。

没事。

傅绥之注意到她今日面上施了淡妆,手指轻抚过她的脸庞,怎么想到上妆?我醒得早呀,你还在睡觉,索性就起来了。

傅知妤眉眼天真, 仰起脸问他, 皇兄不喜欢?她头发绾得很随意,略微一动, 几缕发丝顺着颊边滑落, 衬得脸庞愈发小巧。

怎么会不喜欢, 阿妤什么样我都喜欢。

傅绥之垂下头, 搁在她的肩上,半阖双眸,甚少见到阿妤梳妆,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生得眉眼端正,安安静静倚在她身上的模样,反倒显得有几分儒雅味道。

到了平时该会见官员的时辰,方瑞等了半天不见陛下出来,而陛下一向守时,不禁担心起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方瑞斗胆往里望去,屏风后影影绰绰勾勒出一对人影,相互依偎,宛若璧人。

傅知妤回过头,方瑞赶紧缩回脑袋:大人们在书房等着了。

傅绥之没睡过去,只是阖眼小憩,闻言便睁开眼,又恢复成果决的天子。

见傅知妤还坐在妆案前,没有要帮他更衣的意思,轻笑两声,示意方瑞把东西都拿去外间。

刚才那一幕着实让方瑞吃惊,一边给天子更衣,一边低声问道:陛下,公主这是……回心转意?傅绥之动作一顿,带着凉意的目光落在方瑞脸上。

方瑞立即改口:公主原先就很亲近您,之前也是身份转变不过来才和您闹别扭,这会儿想开了就好,陛下的心意公主早晚能明白的。

傅绥之随口催促道:让人去沈府问问,沈贻的腿养得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就进宫一趟。

还有,让针工局和尚衣监的人手脚快些,翟衣做了这么久还没好?方瑞听到后半句话有些意外,还是一一应下。

天子难得来迟,一改往日常穿的玄色衣袍,改穿竹青色,眉眼间的郁色淡去不少,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几个大臣内心惊叹于天子今日的变化,面上不敢表现出来,暗自揣测或许是有好事将近。

方瑞原先指了个小黄门去传话,过了会儿还是放心不下,趁着陛下在议事,亲自跑一趟针工局。

翟衣是直接报了身量尺寸去的,绣娘们连这件翟衣主人的脸都没见过,只知晓天子有立后的意思,让她们先行把衣裙备起来。

方瑞一出现,针工局的人立即站起来迎接。

他摆手避开种种寒暄,径直去往翟衣的方向:这几日怕是要辛苦各位熬一熬,急着要呢。

绣娘有些为难:翟衣不比普通衣裙,一针一线都马虎不得,奴婢知道娘娘心焦,但是……不是娘娘,哎呀,还没有娘娘呢。

方瑞打断她的话,是陛下急着要,等不及了!众人静默一瞬,意识到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陛下急着要翟衣完工,那不是……既然是陛下的意思,奴婢们一定全力以赴。

绣娘叹了口气。

好在衣裙上的花纹已经绣了一半,若是她们日夜赶工,几天内也交得出。

几日后,方瑞跟在傅绥之身后,不住地张望,看着宫人将托盘上的衣物一件件取出,挂在衣架子上。

方瑞忍不住咋舌,这件翟衣完完全全就是按照中宫规格所制。

赤色长裙曳地,金银丝线与孔雀羽丝线交织刺绣,日光下波光粼粼。

傅绥之也微微出神,脑中已经浮现出傅知妤穿上的模样。

衣裙层层叠叠有些厚重,她那么纤弱,还要再养一养才能撑起这套礼服。

只是傅绥之不想等了,不论如何,他要亲眼看到傅知妤穿上。

他错开眼,吩咐道:让公主来一趟。

宫人应声,快步走出去。

他端起茶盏坐到一边,为数不多的耐心都用在等傅知妤过来的途中。

等茶凉透,小黄门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大口喘着气。

没规矩,怎么回事。

方瑞先一步斥责他,公主呢?傅绥之听到这话,抬眸望去,小黄门跑得整张脸涨红,身后却空无一人,并没有他期待见到的身影。

公主她——小黄门眼里满是惊恐,公主她在配殿,还把门锁了,不让奴婢们进去!配殿?她去那做什么?傅绥之眯起眼。

窗外接二连三响起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走水之类的惊呼,正是从配殿方向传来。

傅绥之心一沉,倏地站起来。

远处黑烟滚滚,宫道上来往的人顾不得给天子行礼,提着水桶就往配殿奔去。

傅知妤被呛得眼里满是泪花,周围空气滚烫。

路过配殿时,她说鞋袜沾湿太难受,配殿不住人也没有准备更换的衣物,她就在此等候,让宫人回去取她的衣物来。

等人一走,她就按照印象中赵如璋给得地图在四周摸索,找到了密道入口。

配殿被火灼烧,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她应当立马进密道才对。

但是,当傅知妤听到外面传来劝阻声时,脚步迟疑着停下。

宫人们拦着天子不让他进去,傅绥之一气之下拔出侍卫的佩剑。

他正在气头上,众人生怕天子真的会砍伤人,犹疑着让开一条路。

隔着烟熏火燎,傅知妤看不清傅绥之的表情,只能从严厉的语气中得知他的情绪。

你在做什么?傅绥之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纤细的身影就在火焰之后,你疯了?那双澄澈的杏眸望向他,眼里是他读不懂的情绪,傅知妤缓缓开口:没有,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佩剑上,傅知妤露出嘲讽的微笑。

傅绥之看过许多次她的笑意,不论是真心还是敷衍,他第一次品出了解脱的感觉。

站在那,别动了。

傅绥之注意到顶上房梁有些支撑不住,她只要再往后退,很可能会砸到她。

傅知妤恍若未闻。

傅绥之放缓语气,试图循循善诱:阿妤是哪里不高兴,等出来说给我听。

说出来你就会答应吗?天子一言九鼎。

我不想做公主,也不想再和你牵扯上关系,你妹妹十五年前就死了。

傅知妤的话一字一句扎在他耳中,要是当时你就直接治我欺君之罪,把我处死就好了,就不会再有那么多荒唐事。

要我名义上做你妹妹,私底下又……后面的话不堪入耳,傅知妤说不出口,日后娶妻生子,我还要藏在太极殿里见不得光吗?我在你眼里,和那些被用来威胁我的宫女太监有什么不同?每说一句,傅绥之脸色就沉下一分:并非如此,我是在为你好。

陛下若是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因为我迁怒旁人了,就当我最后一次求你。

她抚上身侧的屏风,傅绥之看出她的意图,抬脚就要冲进去阻止她。

腿上一重,方瑞抱住天子的小腿:陛下,不能进去,要是龙体受损朝中会大乱的!方瑞被一脚踹中,胸口发痛,也死死抱住不肯松手。

外面在说什么傅知妤已经听不清了,氧气燃烧殆尽,她眼前一阵阵发晕,用尽全身力气推倒屏风——轰的一声,屏风倒地,火舌瞬间窜起,阻断了傅绥之的视线。

傅知妤掩住口鼻,转身走进密道。

胸口像是撕裂一般的疼痛,傅绥之眼睁睁看着女郎的身影被彻底吞没,耳边嗡嗡作响,佩剑脱手掉在地上,被眼疾手快的宫人捡走。

行宫乱作一团,宫人们还在提着水一桶一桶泼过去。

还好这所配殿不与其他建筑相连,不必担忧会祸及周边。

方瑞慢慢松开手,地上突然多出一抹血迹。

他震惊地抬头,看到天子捂住唇,指缝慢慢渗出鲜血。

傅绥之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大火中的殿宇。

陛……陛下?方瑞颤声唤他。

没有得到回应,傅绥之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密道里很黑,傅知妤第一次进去,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摸黑往前。

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为自己刚才的大胆后怕不已。

她不敢去想傅绥之是什么心情,如果发现她从密道里跑了……傅知妤摇头,祈祷配殿能烧得干干净净,把密道入口一起堵住,别让他发现。

密道很长,傅知妤中途停下歇了两次,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丝光亮。

她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跑出去,而是蹑手蹑脚地往前走。

出口竟然在宫外,门口有两个人,像是在等着谁,穿着简朴。

注意到出口处的她,对方向她招了招手,看面容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傅知妤怯怯开口:你们是……你是赵公子要我们来接的人吧?他们爽快问道。

赵……赵公子?傅知妤反应过来,是赵如璋吗?是了!他们一口应下,见小女郎还是警惕地盯着他们,从怀中掏出一份书信递给她。

傅知妤展开纸张,通读了一遍,是赵如璋写给她的信。

信上告诉她这两位成家兄弟是他的同乡,会带她去越县。

字句都像赵如璋会说的话,傅知妤甚至能想象出他讲话的模样。

她看完,折起纸张,成家兄弟接过,点起火折子把书信烧干净。

娘子先上车吧。

他们指了指身后。

傅知妤也没别的选择,也怕傅绥之会发现密道追上来,决定先听成家兄弟的话上车。

她眼下的处境能有马车坐已经是万幸,车厢当然比不上禁内的做工,边角漏风,座椅只铺了几块麻布,勉强能坐人。

小女郎穿着不俗,头上的钗环首饰一看就很昂贵,赵如璋没跟他们透露女郎的身份,只说要送她去越县。

成家两兄弟见她蹙眉,以为她要发脾气嫌弃马车太破旧,没想到她只是短暂一停顿,便坐了进去,半句抱怨也没用。

车内放着一截柳枝,成家兄弟解释说这是赵如璋委托他们折来送给她的,赵如璋不便亲自相送,只好以柳枝代话。

傅知妤莞尔。

等马车行驶,她拔下发饰。

出来时候两手空空,值钱的只有这身衣裙和首饰,而且还是禁内的巧匠们打造的,她必不可能戴着这些首饰招摇过市,那不是等着被人盯上。

正如赵如璋的信上所说,成家两兄弟外表看起来不拘小节,实则还算体贴人,看出傅知妤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告诉她后面没有人在追他们。

路过一处成衣店,傅知妤拜托他们进去买了一身衣裙,将最外层的衣服换好,解开精致的发髻,随意绾上,总算没有那么惹眼了,乍一眼只是个貌美的普通女郎。

迟迟没有追兵,连出城也很顺利,守城侍卫不认识傅知妤,随便瞥了眼就放人过了。

傅知妤的心稍稍安定下来,开始担忧赵如璋的处境。

赵公子一向是个很有主意的人。

成大郎说道,他小时候就是我们慈幼局最聪明的那个。

慈幼局?傅知妤有些好奇。

她听说过慈幼局,是朝中设立的一些机构,收养早失怙恃的孤儿。

傅知妤这才知道,成家兄弟也是慈幼局收养的孤儿,跟着赵如璋一同上京,赵如璋应试他们就在京城找活干,直到赵如璋中了进士在京中站稳脚跟,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了很多,攒钱为还留在家乡的妹妹准备嫁妆。

提到家中的小妹,成大郎挠了挠头,有些羞涩。

傅知妤刚从畸形的兄妹关系中逃出来,不由得羡慕起平民人家的亲情。

也不知道傅绥之现在是不是震怒,只希望他听进去最后一句话,不要再迁怒旁人才好。

看出她的忧虑,成二郎好心安慰她。

出了城,天色渐暗,不可避免的要解决食宿问题。

傅知妤将拆下的钗环首饰都递给他们以作路费,反被他们笑了几句:哪有直接用金钗玉簪的,更容易被人盯上。

傅知妤讪讪,也因为他们的话意识到自己的惹眼之处。

这里离皇城不远,如果傅绥之反应过来,要派人来搜捕,也只是半天赶到的事。

她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又在脸上抹了些尘土。

唯一没有办法的就是手腕上的赤金手钏,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只能尽力拉拢衣袖挡住。

在禁内她被傅绥之养得娇气,麻布衣服磨得肌肤发红。

在成家兄弟关切的注视下,傅知妤咬住唇轻轻摇头。

如果她贪恋衣裙首饰和山珍海味,大可不必这么费周折地逃出来,这些傅绥之都可以许给她。

只要再适应几天,她就能接受与从前不同的落差。

作者有话说:不跑路傅狗怎么知道自己对老婆有多糟糕(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