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璋吐出嘴里的血沫, 答道:我不知道。
一连三天,张世行问了无数遍,赵如璋都是这个回答。
你欺上瞒下这么久, 凌迟处死也不为过。
张世行冷冷道, 还是早点说了吧,兴许陛下能留个全尸给你。
赵如璋抬起眼皮,懒懒瞥他一眼。
他笃定天子不会杀他,至少在找到傅知妤之前。
这两年来他和傅知妤的书信往来少得可怜, 一年到头就两三封, 只是简单几句话,并且看完就烧毁了, 就算搜他的宅子也搜不出。
上一次与傅知妤寄信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绒绒的体质有没有好些, 是不是还经常发烧,他找人问的方子究竟有没有效果……赵如璋慢慢阖上眼,身上伤口被牵扯到,痛得呼吸急促,咬住唇一言不发。
他到底是个文官,身子骨比不上武将,张世行怕再审下去真把他打死了, 暂时停下手。
派出去搜寻的人已经陆续来了密函, 像是故意要刺激赵如璋,张世行当着他的面拆开密函, 纸张哗哗作响。
赵如璋偶尔几声痛吟, 证明他还活着。
京城和各地藩王的动向尚且能被天子一手掌控, 要查一个柔弱的女郎更容易, 何况这还是张世行的老本行。
即便如此,天子还是日日催促,恨不得下一刻就能得到结果。
张世行只能让方瑞尽力安抚天子的情绪,一面加派人手推进进度。
·越县。
已经入夏,天气渐渐炎热,傅知妤晒得脸颊微微发红。
距离上回她给赵如璋送信已经过了半年之久,迟迟得不到回信。
她时常去询问有没有京城来的信件,一来二去伙计都眼熟她了。
每次路过,傅知妤还未开口,伙计先咧开嘴打招呼,然后说并没有她的信。
傅知妤也不好直接将失望之色表露在脸上,勉强扬起笑意道谢。
隔着一段距离,傅知妤听到昱哥儿的声音和奔跑的脚步声,都能想象得出他无奈地追着小奶团子跑的模样了。
傅知妤出现在门口,昱哥儿跟见了救星似的,抹了把额上的汗,把小奶团子一把提溜起来。
路上误了时辰,让你和绒绒等急了。
傅知妤柔声道。
今日学堂放假,昱哥儿本想跟着傅知妤一起出去,被丁娘子喊住留在家里帮忙干活。
绒绒伸手要傅知妤抱她,早上起床时扎得小辫子已经散开了,被昱哥儿胡乱系了个绳结,勉强挂在尾端不掉。
她长了双肖似傅知妤的杏眼,黑白分明,乌溜溜的瞳仁里映出傅知妤的人影。
这两年多来,傅知妤一直住在这,生下绒绒的时候是个寒冬天。
好在丁娘子是生育过的人,提前安排好,等发动的时候让昱哥儿去找稳婆。
抱着皱巴巴的孩子时,傅知妤第一次觉得,在举目无亲的越县她也有了可以依赖的亲人。
丁娘子听到动静,往外探了一眼,嫣娘脸颊还泛着微红,眉眼动人,从她这望去,身量纤细窈窕。
即使嫣娘有了个女儿,托媒婆上门打听的郎子还是不少,更有甚者提出可以待绒绒做亲女儿。
嫣娘对此不甚其扰,还好丁直和昱哥儿唬得住人。
丁娘子帮忙收拾屋子的时候,曾经不小心看到过被绞开的赤金手钏,只是匆匆一瞥,光芒流转的宝石镌刻在她记忆中。
那时她便知道,嫣娘的出身必然不凡,也不知道她那位情郎是什么身份,想必嫣娘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了才会抛下一切逃到这儿。
傅知妤洗了把脸,秀气的鼻尖坠着盈盈水珠,向丁娘子说起疑虑:我怎么觉得最近怪怪的,总感觉有人盯着我看。
是不是又有哪家登徒浪子?丁娘子皱眉,你别一个人出门了,要买什么让昱哥儿下学时候给你带。
……不是什么登徒浪子。
傅知妤想着,轻垂下眼帘。
有时她一个人出去买东西,容易遇到搭讪的人,最近一阵子却一个都没有。
无人搭讪是件好事,她也不爱应付这些轻浮的人,但突然间一个都没有了,却能隐隐约约感觉有几道视线黏着她,就变得十分诡异起来。
也可能是她热着了,才会产生幻觉。
傅知妤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院子里发生的一切被飞鸽传书至禁内,张世行看着天子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神色,默默叹气。
公主竟然真的没死,跑去越县不说,还……还有了个女儿?连张世行都觉得荒唐,也难怪陛下的脸色这么难看。
密函上的内容差点没让傅绥之怄出血。
是他三番两次纵容傅知妤,早看出她心生逃意,锁也锁了,关也关了,最后还是败给她的眼泪和恳求,才让傅知妤找到机会。
她偷偷吃避子药,身子又弱,他与她那么多次都没怀上,这个孩子又是哪来的?密函上说傅知妤到了越县后借宿在一户人家里,并未婚配。
让赵如璋滚过来。
最后三个字傅绥之念得咬牙切齿。
天子传召得急,狱卒还没来得及让赵如璋换身干净的衣服,就押来了太极殿。
赵如璋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每走一步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看到天子黑沉的脸色,赵如璋心下了然。
密函轻飘飘落在他面前,他慢慢拾起,一目十行地扫完。
陛下要杀要剐,罪臣都无话可说。
你有什么资格和朕说这些。
傅绥之冷冷道,倒是朕的疏忽,让你们用雕虫小技骗了两年多。
赵如璋默然。
吩咐下去,即刻备车马,朕亲自去越县把人抓回来。
傅绥之沉声道,不许惊动外人。
陛下以为公主被抓回来了,就会心甘情愿留在禁内吗?赵如璋忽然开口,公主为什么要逃,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
一声脆响,茶盏被捏碎。
鲜红的液体顺着手指淌下,方瑞吓得赶紧掏出巾帕按在天子手上,朝外大喊:传太医!传太医!傅绥之仿佛感觉不到手上的刺痛,眼眸深如寒潭。
陛下消消气,不值得为一个罪臣上火。
方瑞劝道,使劲使眼色让人把赵如璋拖下去。
·县令没想过自己还有能被京中贵人看中的一天,他多年未曾升迁,好运总算砸到他头上了。
傅绥之隐去了自己天子的身份,县令只知道他是天潢贵胄,也不敢多嘴,铁了心要趁这次机会讨好贵人,让他美言几句,让自己升个一官半职之类的,好过在这做一辈子县令。
傅绥之无心听县令奉承讨好,刻意让人在傅知妤住的地方多绕了两圈。
不巧的是,今日傅知妤与丁娘子出门去了,只留下昱哥儿看家和照顾绒绒。
傅绥之没见着人,只看到两个孩童在院子里跑来闹去。
大的那个男孩肯定不是傅知妤的孩子,按着密函上所说,那个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女孩……见他频频望向某处屋舍,县令顺着视线看去,心下了然,谄媚道:大人也看上这户人家的小娘子了?傅绥之斜睨一眼,县令察觉到有戏,解释道:有个小娘子借宿在这户,极其美貌动人,常有媒婆受人所托上门打听,不过这小娘子倒是倔得很,连富商来大厅都不肯松口。
傅绥之在心底冷笑。
富商?她连皇帝都不稀罕,还在乎区区一个富商。
不过她倒也识相,要是真敢嫁人,他非得马上让人抄了她夫家不可。
大人若是……县令摩拳擦掌,卑职这就帮大人去安排。
傅绥之轻勾唇角,好整以暇地等着傅知妤自投罗网。
傅知妤回到家中,并没有预想之中昱哥儿和绒绒出来迎接她与丁娘子的画面,院落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跑跳玩闹的痕迹,却没见到人影。
丁娘子喊了几声,也不见人应答。
奇怪,平时不是一喊就出来了?丁娘子嘀咕着,推开几扇屋门依次找去,都没有人在。
傅知妤心下不安。
直到她在自己屋子的桌上看到一封信,拆开读完,浑身透着冷意,门外丁娘子的呼喊声像是隔了一层雾。
她拿着信走出屋,脸色发白。
丁娘子疑惑地接过去一看,也吓得不知所措。
昱哥儿和绒绒被人带走了,要傅知妤去信上的地点接人。
这、这是……丁娘子不敢置信。
信上没有要勒索钱财的内容,只给了一个地址,让傅知妤前往。
地点并不陌生,是越县最大的酒楼。
这是要做什么?傅知妤没有力气去想,她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绒绒,若是绒绒出了什么好歹……她几乎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
你当真要去?丁娘子颤声问她。
还能怎么办呢?傅知妤垂眸,昱哥儿和绒绒都在那人手上,不论如何昱哥儿都是无辜的,我不能对不起你们。
信上没有指定时间,但傅知妤估摸着绑走昱哥儿和绒绒的人也没什么耐性,当即就要往酒楼里去。
丁娘子拦不住她,陪她一块儿去。
走到楼下,平时热热闹闹的酒楼竟然空无一人,大门口还有几个小厮看守在那,不允许客人入内。
我们得了主人的命令,只让沈娘子一个人进。
小厮拦住丁娘子。
我儿子在里面——话未说完,傅知妤按住她的手,冲她轻轻摇头。
从傅绥之所在雅间的位置,能看到楼下的景象。
即便傅知妤穿着与周围人差不多的衣裙,也不影响他第一眼就发现她。
微弱的脚步声逐渐明晰,最终停在房门口。
傅知妤叩响房门,半晌没得到回应。
里面传来隐约的话语声,房门被哐一下打开。
县令的脸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女郎肤白如玉,因为快步疾走,脸颊浮起一片淡淡的绯红,显得愈发娇美动人。
县令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清她的容貌,脊背一寒,来不及细品就吓得缩到一边。
房间很大,中间有屏风隔开,傅知妤张望一圈没看到昱哥儿和绒绒的身影,刚要开口询问,屏风后传来一道男声:退下。
声音耳熟得让傅知妤一悚。
县令忙不迭地退下,砰得关上门。
屋子里的信……是你让人留下的吗?傅知妤强压下心中恐惧,安慰自己应当是听错了,稚子无辜,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孩子?屏风后的人良久未发话,久得傅知妤焦灼不已,挪动脚步想看一看是怎么一回事。
阿妤。
他突然出声。
傅知妤倏地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大眼,意识到后面的人是谁,倒退几步,想逃离这个房间,门却被从外面锁上了。
两年多没见,阿妤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傅绥之寒着一张脸,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傅知妤拼命想镇定下来,但苍白的脸色和躲闪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她声线颤抖着否认:你……你认错人了。
也是,除了我,哪还有人这么称呼你。
下颌一痛,傅知妤被迫仰起脸直视他,傅绥之眸中满是阴鸷怒色,死死盯着她,叫人无处遁逃。
现在该叫你什么,沈嫣?嫣娘?傅绥之如愿看到她血色尽褪的模样。
是你让人抓走了绒绒,就为了逼我出来?傅知妤想挣脱他的手,下颔处划出一道红痕,你把她怎么了?挣脱开的一刹那,傅知妤用力去推门,指尖刚碰到门板,被傅绥之揽住腰肢向屏风后抱去。
两年不见,你倒是先惦记着孩子,是哪个野男人的种?赵如璋?傅绥之不顾她的捶打,熟练地抽下她裙子上的丝绦,缚住双腕按在榻上。
傅知妤被他粗鄙的话语气得眼眶发红:你别胡说八道!还知道维护你的情郎?傅绥之眸中满是戾色,按住她乱动的小腿,好一出郎情妾意的大戏。
作者有话说:不知悔改的傅狗(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