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57 章

2025-03-22 06:40:03

此去回京, 轻车从简。

方瑞利索地让人收拾好行李,交由天子和张世行复验。

张世行并无异议,天子却额外拨了一支亲卫, 让他们扮作家仆模样留在宅子里。

张世行皱眉, 眼神示意方瑞劝一劝天子,方瑞却默默错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别的可以,公主的事就算了。

何况方瑞也存了自己的私心, 天子唯一的子嗣在这, 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天子发怒起来就不是劝几句能解决的事了, 留一支亲卫在这也好。

天不遂人愿, 皇城的密信中提到魏家余孽频频有小动作,傅绥之只得先行一步。

日光晴好, 丁娘子正在晾着衣裙,耳边是嫣娘指导昱哥儿背书的声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嘶鸣声响起,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越县是个小地方,能用上马匹的人家屈指可数,更别提在大街上如此张扬。

果然,傅知妤眼皮一跳,就看见傅绥之骑在马背上, 窄袖护腕, 冲着傅知妤挑眉,神采飞扬。

傅知妤本不想理会他, 就听到他喊道:我今日就要走了, 都不来见一见我吗?他要走了?傅知妤重新抬起双眸, 瞥到外面有仆从在拿东西, 想来他说得不是假话。

昱哥儿看得双眼发直,书都不背了。

傅绥之扫了一眼,暗想这小子到底哪里好,能让傅知妤的心思都在他身上。

你要回京?傅知妤走过来,有些忌惮他身下打着响鼻的马匹,停在几步外。

周围都是自己人,傅绥之嗯了声,答道:朝中不太平。

他朝院子里又望了几眼,绒绒呢?在睡觉。

女郎的眼神立时警觉,提防他下一刻要让人带走绒绒。

傅绥之露出遗憾的神情。

他还想离开前再看一眼绒绒,又怕打扰女儿好眠。

我留下一支亲卫保护你们母女的安全,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就接你们回去。

傅绥之理所当然没给她拒绝的余地,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傅知妤眼中满是嘲弄。

哪里是什么保护她们,分明就是监视,就像在禁内一样,她的一举一动、和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会被呈给傅绥之。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傅绥之淡淡道:你若是不在乎其他人的性命,大可再逃一次。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严肃,放柔了声调道:阿妤,我也是为你好,外面比不得禁中守卫森严,你判断不了谁要害你、谁又是真心实意对你。

这些话落入傅知妤耳中格外的讽刺。

他身居高位,根本没想过她愿不愿意,只有傅绥之想做的事,傅知妤没有拒绝的权力。

她态度冷冷淡淡,当着亲卫的面被傅知妤甩脸色,傅绥之的神色也不大好看,不再多言。

人一走,丁娘子才有机会接近傅知妤,瞧见她发白的脸色,担忧问道:你没事吧?她不住地朝外张望,埋怨道: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不讲理。

昱哥儿回过神,赶紧收回目光,脑袋埋进书里。

他羡慕那人的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但他每次出现,姐姐的心情都会变糟糕。

昱哥儿年纪不大,也懂得嫣娘与那人并不对付。

·快马加鞭赶回禁中,傅绥之洗去一身风尘,出来时赵如璋已经被带到殿内。

一道密旨暂时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了,但赵如璋仍是戴罪之身,依旧身负镣铐。

明面上的事由宣王出面,赵如璋负责在背后出谋划策。

好几次宣王都看不下去,问刑部能不能先把他的镣铐去了,刑部的官员只能为难地摇头,说是陛下的授意,不敢抗旨。

赵如璋只敢在心底偷偷抱怨几句,让他做这么多事,还不把他当人看,做牛做马也得给天家干活。

陛下像是冷水洗沐过,周身寒气凛冽。

赵如璋笃定,若是眼神能化为利刃,天子早已将他刺死千万次。

他询问过内侍,被告知天子是独自回来,身边没有旁人。

赵如璋便知道傅知妤还留在越县,想必天子现在的怒火就是因此而发。

傅绥之一瞧见赵如璋,就能想起越县种种。

门内传来东西倒地的碰撞碎裂声,还有刀剑出鞘的声音。

宫人们皆悚然,殿内只有陛下和赵大人在,万一赵大人意图对陛下不利……方瑞立刻着人撞开门,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

陛下持着剑,剑尖抵住赵大人的咽喉,怒目而视。

一时之间方瑞竟然不知道该帮谁才是,呆愣片刻立马扑上去扯住天子的衣角:陛下三思!剑身映出冰冷的反光,刺得赵如璋双眼发痛。

他都打好腹稿,准备禀告这段时间朝中动向,结果陛下开口第一句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皇嗣的事。

赵如璋只能老实交代道:知道。

甚至绒绒刚出生时候体质弱,时常有小病小痛,也是他寻人问方子交给傅知妤的。

闻言,傅绥之更怒不可遏。

要是赵如璋多跑几次越县,是不是绒绒都得改口唤他爹爹了?冲进来的侍卫们也愣在原地,直到傅绥之斥道:还不给朕滚出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侍卫们讷讷地退出去。

方瑞胆战心惊地劝着天子,将宝剑接过收回剑鞘内,心道赵大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莫不是在御史台时候留下的毛病,直言不讳也不是这么个法子啊。

要是在政务上秉笔直书,陛下顶多冷落几天,也不会发作,偏偏要在公主相关的事上直来直去,岂不是把脑袋往虎口里送。

方瑞故意磨蹭着把撞倒的柜子扶起,碎裂的瓷盏扫走,将周围收拾完,偷偷观察天子的神色,看起来不如刚进来时那么冲动易怒,这才慢慢退出殿。

他那点心思早被君臣两人看破,待不剩旁人,傅绥之冷声问他:你的老师倾囊相授,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老师也是性情中人。

赵如璋回答,会理解微臣的。

傅绥之倚在椅上,冷眼看着下首的赵如璋。

受刑的伤还没好全就被派了一堆活,身上镣铐都没除去,手腕上还有磨出的累累血迹。

如果傅知妤知道赵如璋现在这副模样,怕不是要觉得他故意折辱赵如璋。

赵如璋被天子打量着,一言不发。

……她书信里都跟你说些什么?良久之后,还是傅绥之先主动开口。

赵如璋斟酌一番,就听见天子补充道:如实招来。

赵如璋应了一声,老老实实把内容回忆出来:公主每次回信内容并不多,一开始会说有点不习惯,两三次后就没在说过了,基本每封信都说生活很好。

没有问过京中的情况?问过沈大人的情况,也问过宣王和宣王妃,还有一些旧识。

傅绥之张了张口,想问有没有提到过他,但又拉不下面子。

想来也是没有的,她躲他如洪水猛兽,更不会想知道他在禁内过得如何。

他犹豫不决,沉声问:没有提过朕?赵如璋满脸无辜:提过。

说了什么?傅绥之燃起微弱的希望,紧接着被赵如璋无情打破。

公主说梦到陛下找到她,将孩子抢走。

傅绥之语塞,不愿相信在傅知妤心里他是这样的形象。

他沉默不语,赵如璋却继续说下去:公主初发现滑脉的时候,并不想留下孩子。

傅绥之心头一跳。

陛下,最初的一年多,公主日日夜夜都在担惊受怕,直到最近几个月才安稳下来。

微臣不知道公主经历了什么,想来是与禁内生活有关。

闭嘴。

赵如璋住口,在天子脸上捕捉到一丝躲闪与心虚。

那些话等同于撕开傅绥之不愿面对的事实。

他起初要用傅知妤作饵,后来又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他自以为给予锦衣玉食,唯独没有问过傅知妤想要什么,以至于从依赖到惧怕,甚至最后对他避之不及。

赵如璋识趣地不再提及,转而告禀朝中政事:陛下离京这阵子,魏家的人动静不小。

傅绥之颔首,示意继续说。

太后薨逝后,魏家失去了最大的倚仗,眼看着往日趋炎附势、意图攀附的几家都对他们爱理不理,魏家人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朝堂,总有人还愿意铤而走险,要是帮魏氏再起,这份恩情能恩泽三代。

傅楷之经验不足,自然会被一些自诩资历老的臣子挑刺,被魏家一派钻到空子,趁着张世行跟天子一起离京,偷偷在暗地里联系。

张世行所说找到了舒娘子的踪迹,也是从魏家和出逃的宦官联络发现的。

寒门子弟哪怕入仕也会为士族们拉拢,心智不够坚定的被金银所惑,转而为士族做事。

加之傅绥之登基时对士族打压力度太狠,不少人对他心生怨怼,魏家趁乱搅混水,他们也只做岸上观,并不加以制止。

傅绥之早已预料到类似情况,才抛出公主出降的诱饵坐山观虎斗。

只是后面与他的设想有了些偏差。

商议完政事,殿内气氛格外地平淡,仿佛几刻钟前君臣对峙的情形不存在似的。

赵如璋并未马上离开,而是问天子:微臣听说陛下罢黜了越县的县令?欺下瞒上,谄媚奉承,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傅绥之含沙射影。

赵如璋点点头表示同意:一方父母官确实要多考量。

微臣资历尚浅,朝中之事处理起来极为惶恐,自知德不配位,自请陛下将臣贬为越县县令。

傅绥之翻折子的手停下。

他算盘打得哗哗响,还要做出一副诚恳惶恐的表情。

换作不知情的人,还真要以为赵如璋想自请调去地方上攒一攒资历。

傅绥之微微一哂:你倒是很会痴心妄想。

他放赵如璋去越县做什么?让他天天围着傅知妤转,好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吗?在外候着的宫人又听到陛下不悦的语气,然后门被打开。

赵如璋颈间被剑尖刺破一点,血液凝结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和惊悚。

宫人问道:赵大人颈间有伤,奴婢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吧?不用。

赵如璋抹了把脖颈上的伤口,勉强愈合的伤口又被他抓破,指腹沾上血迹,一点小伤,不麻烦了。

伤口不浅,大人不处理一下恐会留下疤痕。

宫人颇为可惜,赵大人清风霁月的一张脸,若是脖颈处留下伤痕多遗憾。

赵如璋不以为意,十分淡然。

他巴不得留点痕迹,来日见到傅知妤的时候才好告状。

胸口和后背的伤痕自然是不可能被见到,脖颈这种谁都能瞧见的地方,恨不得再来几道痕迹才好。

作者有话说:傅狗棋逢对手,遇到绿茶男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