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那张脸, 相同的眉眼,又有什么好似变了。
傅知妤呆呆地立在那。
丁娘子还记得他,喊了声贺公子, 把傅知妤的思绪拉扯回来。
赵如璋微微颔首致意, 走到傅知妤身边。
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熏香,是京中达官贵人们常用的香料。
对上她的眼神,赵如璋从容地笑了笑:看来没忘记我。
夫子目瞪口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个人物。
你是这儿的夫子?赵如璋也不是真的问他, 自言自语, 难怪最近几年越县的学子一个不如一个。
夫子脸色难看得很,赵如璋笑眯眯地看向昱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上回见你还没我腰高。
来, 把你昨日的事情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说一遍,看看究竟是谁对谁错。
昱哥儿被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摸不着头脑, 在赵如璋鼓励的眼神之下,他慢慢讲出了昨天所见所闻,以及打架的前因后果。
夫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知道学堂里有大孩子欺负小孩子的事,但那几个孩子的父母也不愿花心力管教,每次都用孩子玩闹没分寸搪塞过去。
恃强凌弱的人不受惩罚,反而叫出手相助的受训斥,这样下去哪里还有孩子敢帮弱小出头。
换言之, 今后就算入仕, 又如何能做为百姓说话的好官?赵如璋轻飘飘的话语一字一句落在昱哥儿心上,他仰起头, 眼中闪闪发亮。
傅知妤忍不住弯起唇。
赵如璋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内心颇为得意, 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冷淡表情。
他一身朱紫, 没瞎的人都看得出身份不凡,何况这事的确是昱哥儿占理,夫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向昱哥儿道歉。
场面扭转,一番变化让丁娘子愣住,她记得上回见这个贺公子还是一副羞赧的模样,怎么再见到他也成了个贵人。
昱哥儿不懂大人们的弯弯绕绕,只知道他不用受委屈,有人帮他说话。
赵如璋低头,看着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语气肃然:别高兴得太早,你下了学不回家,让你娘亲和嫣娘一番好找。
昱哥儿自知理亏,昨天丁娘子的眼泪也吓到他了,站在原地乖乖听赵如璋训斥。
大晚上的在外面乱跑也不怕遇上拍花子。
昱哥儿乖巧点头,向丁娘子和傅知妤道歉。
赵如璋板起脸训昱哥儿还真的挺像回事,傅知妤忍了一路,终于在昱哥儿跑回屋子之后笑了出来。
女郎眉眼弯弯,娇美笑靥让赵如璋恍惚了一瞬。
他自从学堂回来,眼神就一直黏在傅知妤身上,丁娘子借口去准备午饭,为他们俩腾出说话的空间。
这半年来他被迫断了与傅知妤的书信,不知道她在越县生活得如何。
亲眼所见,傅知妤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赵如璋才稍稍安心。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多话于他而言并没有立场去问,反而是傅知妤先开口:怎么来越县了呀?傅绥之出现前他就不再来书信,傅知妤猜到一定是傅绥之的原因,就算他现在好端端地站在跟前,依旧忍不住露出担忧的神情。
赵如璋轻咳几声,说道:被贬官了,来越县做县令。
傅知妤惊愕地睁大眼睛:你……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有点疑惑:县令能穿朱紫色的衣服吗?但想想是傅绥之的话,好像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看她险些要当真,赵如璋赶紧解释:我错了我错了,开玩笑的,我不是被贬来做县令。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是陛下任命我做钦差,来办点事。
傅知妤倏地松了口气,琢磨起他的话。
钦差?越县就这么大点地方,竟然会用的上京官做钦差。
她不知道赵如璋如今在朝中是怎样的身份,不过看他能穿朱紫襕袍,大约过得也不差。
他通身富贵,在丁娘子的屋舍这显得格格不入,赵如璋本人却并不在意这些。
就你一个吗?傅知妤问道,钦差……不是会配护卫吗?还有几个小厮,我打发他们去收拾落脚的地方了。
赵如璋心想陛下巴不得他出点事,要不是地点特殊,不方便让其他人发觉傅知妤的存在,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过来的,我一到越县就来找你,不过家里没人,问了街坊邻居才知道你去学堂了。
我要是再早点到,也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算什么委屈。
傅知妤眼睫微颤,笑意勉强,他说得也是事实。
赵如璋沉默片刻,想过许多话,似乎都不太适合安慰她。
不说这个。
傅知妤重新抿唇,语气轻快不少,陛下真没给你配备护卫?你又不会武,万一真遇到点事……她的担忧并不无道理,自古以来钦差都是个危险的活儿。
天高皇帝远,稍有不慎,遇上蛮狠的地头蛇就有性命之忧。
赵如璋正发愁如何应付,忽然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故作不在意道:怎么会没有,陛下不是在越县留了亲卫,听说都是一打十的好手。
亲卫们停顿住,他们留在越县是得了天子的命令,除了保护公主和的皇嗣基本职责,也防止有男人靠近、纠缠公主。
即使赵如璋是天子近臣,也在他们的监视驱赶范围之内,尤其是公主与他有说有笑的,他们甚至没见过公主面对陛下有这么明快的表情。
贸然上前一定会被公主斥责……亲卫们互换了眼神,权衡再三,还是退了回去。
赵如璋挡着她的视线,傅知妤并未发现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知道赵如璋的小心思。
他整了整衣领,傅知妤抬起头,正巧看到他脖颈上的疤痕,细细一道留在他白净的皮肤上。
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傅知妤问道。
赵如璋啊了一声,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没什么,都过去了。
他越是这么说,傅知妤越是想知道怎么一回事。
女郎双眸盈盈,关切地看着他,赵如璋错开视线,嗫嚅道:是我惹陛下不快,才……也没什么,一点皮肉伤。
傅知妤踮起脚,拨开他挡着的手指,指尖抚过他衣领,问道:他是不是为难你了?赵如璋衣袖宽大,随着动作滑落一截,露出手臂上淡淡的痕迹。
傅知妤的视线掠过那些深深浅浅的疤痕,垂下眼,话语里满是歉然:这么多伤,是我拖累你。
赵如璋掩下衣袖,他深知与傅知妤诉苦不如他装作不在意的效果来得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一点小伤罢了,何况是我先提的,计划也是我做的,怎么能怪你。
他很想握住女郎的手,深呼吸几次,强行按捺住冲动,温声安抚:如今我在仕途上有所为,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傅知妤茫然,赵如璋轻勾唇角,岔开话题:我都在这站这么久了,不带我去看看绒绒吗?出门前她把绒绒拜托给街坊照顾,这会儿去接她回家,身后还多了个清隽公子,一下子引起街坊邻居的注意。
街坊们大多听说过傅知妤胡编乱造的身世版本,又觉得她一个弱女子孤身抚养孩子很不易,给她介绍过郎子,都被傅知妤一一回拒。
时间一长,她看起来是真的没有给绒绒找后爹的意思,街坊们也就作罢了。
赵如璋谎称是照拂友人的妹妹,与傅知妤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生了副好皮囊,又斯斯文文的,就有人问他是否成家。
他客气地婉拒掉,目光始终停留在傅知妤和绒绒身上。
嘴上说着只是友人,但街坊们也不会全信,只是抿着唇不说破。
绒绒抓着娘亲的手指,慢腾腾走出来。
赵如璋还是第一次看到绒绒的长相,面上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绒绒一双杏眸长得跟傅知妤几乎一模一样,其他地方却有着天子的影子。
绒绒正是不喜欢被人抱,喜欢自己到处跑跳的时候。
周围其实一直有亲卫跟着他们,赵如璋假装不知,和傅知妤说说笑笑,陪她走到家门口,止住了脚步:还有些事要处理,等我忙完了再来看你们。
傅知妤点了点头,松开手,由着绒绒欢快地跑回家找昱哥儿玩。
直到大门被合上,赵如璋才收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温良表情。
亲卫从身后走出,提醒道:赵大人,您僭越了。
僭越了?赵如璋饶有兴味地复述了一遍,你也听到了,她早已抛下金枝玉叶的身份,若我只是与民女相识,谈何僭越?亲卫沉默不语。
天子最后饶了他一命,嫌他碍眼还日日把他搁在朝中。
经历了官场打磨,赵如璋早已不是从前一根筋的执拗性子,他能猜到是傅知妤做了什么交换,才让天子留他性命,还允许他继续安居官位。
一想到远在禁内的天子不久后就能看到密函里的内容,他与傅知妤相谈甚欢,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赵如璋微微一哂。
人都是会变的,他在朝堂沉浮,被繁杂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杯盏交错间,诸多名利诱惑环绕。
见到傅知妤的时候,他才能将破碎的回忆逐渐拼凑起来,从斑斑裂痕中回忆起当年自己是什么模样。
作者有话说:小红包~傅狗:我让你来出差干活,不是叫你勾引我老婆!以及章节里提到的前朝公主是《慕金枝》的女主,预收就在专栏,感兴趣的宝可以戳个收藏!-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