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65 章

2025-03-22 06:40:04

被傅绥之的气场压迫着, 傅知妤看出孩童们的坐立不安,早早让他们回家。

他们轰然作鸟兽散,屋子里顿时空荡荡的。

还在授课时, 外面天就阴下来了, 黑沉沉的。

傅知妤合上书,一阵风从门外刮来,吹散了桌上的纸张。

她正要弯腰,已经有人帮她拾起来。

傅绥之将一叠纸递给她, 颔首示意天色暗沉:要下雨了。

傅知妤哦了声, 踏出门槛,潮意扑面而来。

她望向屋子外面的筐, 平时里面放着几把伞的, 今日竟然空空如也,想来是被路过的行人拿走了。

她苦恼地皱眉, 被傅绥之收入眼底。

会有人来寻我们。

傅绥之说道,在这等会儿吧。

她不大情愿与傅绥之共处一个屋檐下,但看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雨,她今天就不该穿傅绥之预备下的衣裳,沾不得水不说,雨里看不清路弄坏了又要被他找借口。

精致的衣裙首饰在禁内就是锦上添花,但在越县, 实属是让她行动不便。

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傅绥之不知道她在嫌弃衣裳,还以为是发愁没有带伞。

没多时, 先是听到啪嗒一声, 空地洇开一朵深色水花。

紧接着, 雨珠纷纷跟着落下, 打在地上,形成一片雨幕。

傅知妤听到身边窸窣衣料摩擦声,回头一看,忍不住捂脸:你做什么!傅绥之发觉她手指被冻得有些青白,想解下外衫给她披上,被傅知妤这么一喊也停顿住。

傅知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红着脸道:我不冷,你把衣服穿上,被人看到会误会的。

傅绥之不情不愿地穿回去,心想要是来几个人路过误会一下才好。

她不肯披衣服,傅绥之只好往外站了站,防着冷风吹到她。

不过傅知妤不是这么想的,方瑞带着伞匆匆赶来的时候背着个大包袱,对上天子不悦的眼神还懵了一下,战战兢兢道:陛……不是,公子,小的来晚了。

解开包袱皮,里面躺着两把伞,再加上他手上撑了把伞,一共三把。

天子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傅知妤反而露出浅浅笑靥,道了谢,取过一把伞,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踏上路面。

方瑞不明就以:是小的来太晚了吗?傅绥之指了指多出来的那把伞:一人一把,很好。

方瑞望着天子撑伞跟上去的背影,才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懊恼自己怎么带了三把。

下着雨,路上行人不算多。

带了油布的小摊贩撑开油布,傅绥之对市井之间的景象无甚兴趣,穿梭其中,周遭人迫于压力纷纷避之不及。

一种微妙的直觉忽然贯穿傅绥之的思绪,他放缓脚步,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人群,余光瞥到角落里有一闪而过的鬼祟人影。

亲卫化装成平民随行,察觉到天子的动作,立即会意,转身往角落去去。

等处理完,傅绥之回过头,发现傅知妤距离他已经好一段路。

·傅知妤一宿未归,丁娘子有些担忧,又听街坊邻居说今日在学堂看见她了。

她还在想要不要让昱哥儿去瞧瞧,抬起头,隔着层层雨幕,一抹纤细的身影撑着伞慢慢走来。

丁娘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人影走到她跟前,握到冰凉的双手,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丁娘子才找到些实感。

一夜未回,还换了身衣服。

嫣娘的旧情郎就在远处站着,丁娘子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询问:你和他重修旧好了?傅知妤摇头:没有。

是他死缠烂打。

傅知妤默默想着,没说出口。

那就是看在绒绒的面子上。

丁娘子很熟练地接话,说到这个,绒绒还在隔壁吗?傅知妤点点头,把怀中的书页本册交给丁娘子,拜托她拿回自己屋里,然后去傅绥之那接绒绒回家。

傅知妤一走,丁娘子就喊来昱哥儿,让他最近别去隔壁宅子里学武了。

昱哥儿不懂原因,丁娘子往他额上弹了一下:让你别去就别去。

她不是对傅知妤和那位旧情郎有什么意见,而是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比傅知妤说得要复杂许多。

相比之下,昱哥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万一打搅了他们的好事,岂不是罪过。

傅绥之以为傅知妤要回家,结果只是把东西放回去,又折返回来。

就算只是想接绒绒回去,他也能与傅知妤多相处一会儿。

绒绒在廊下吃点心,身边陪着乳母。

见到主人家,乳母解释说是她觉得屋子里太闷太无趣,要出来看雨。

雨还很大,绒绒这会儿回去很容易着凉,不如等雨停了再……傅绥之观察着傅知妤的神情变化,欲言又止。

傅知妤瞥他一眼,这算盘打得她都听得见。

然而傅绥之说得有点道理,绒绒热症才好了没多久,她也不想拿绒绒的身体与他赌气,轻点头道:也行。

秋雨清泠,心上人言笑晏晏地哄着女儿,正在傅绥之看得出神时候,张世行突然冒出来。

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政务,傅绥之一推再推也无妨,但张世行最近着手调查魏家相关,事关傅知妤和绒绒的安危,他再舍不得也只能先去书房,将棘手的事处理完。

张世行确认过附近没有外人在,才带上门。

书房门窗紧闭,只点了几盏灯烛照明,烛光摇曳,映在傅绥之脸上,他方才在一脸松快的笑意,顷刻间肃然不少。

街上那人找到了没?傅绥之问道。

张世行摇头:没有,手下人跟了他两条街,在一处巷子拐角跟丢了。

已经派人去查过那边的巷子,暂时没有发现端倪。

天潢贵胄总有些遇到危险的时候,何况是傅绥之这种自幼被立为太子的储君,意图对他图谋不轨的人太多,以至于他的直觉准的出奇。

在街上让人去跟的时候,他也猜测过或许只是个想动手动脚的小毛贼,若是让亲卫逮到教训一顿也就算了。

但问题就在于把人跟丢了,这就意味着来人是做了防备的,不是简简单单想偷盗财物那么简单的目的。

还有一事。

张世行说着,递上一封书信,赵如璋那查到,魏家的门客与其他士族有书信往来。

傅绥之接过,随意扫过信上内容,眉头却皱起来。

只是一瞬,他便敛下怒容,平淡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怎么不自己来跟我说?……他说,陛下最近可能不想见到他。

张世行面无表情复述了一遍赵如璋的原话。

信是截获到的,张世行揣测信里应当是写了什么阴私之事,才让陛下露出那种表情。

人肯定还在越县,即日起出入盘口都要严加筛查。

傅绥之淡淡道,面上没有再表现出什么。

张世行应下,正要告退,忽然被天子叫住。

京中最近有什么动向?张世行思忖了会儿,答道:暂且风平浪静,陛下让人监视的几家都在盯着。

傅绥之挥挥手,让他出去。

他没有将信件烧掉,而是放到一边,压在书下。

他并不想让上一代人的纠葛延续至今,若是那些士族能够识相些,乖乖放权,还能继续过荣华富贵的生活。

傅绥之处置魏家和党羽就是杀鸡儆猴,却没有让他们有悬崖勒马的意识。

·越县的一处巷子内,邵文七拐八拐,翻过一座矮墙,走到一处小院子里。

他来越县不久,每日借着出门买吃食的工夫,已经将越县转了一圈。

近日脸生的人多了起来,邵文敏锐地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他今日上街,却见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越县的人——天子应当是在南巡的路上,怎么会出现在越县?舒五娘看出他脸色不对,邵文不耐烦问她:信拿到了没?没有……舒五娘怯怯答道,我这两天去约好的地方等了好几次,都没有人。

如果是平时,邵文一定会斥责她蠢笨。

但联系今天他亲眼所见,邵文立即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喃喃自语:那必然是张世行也来了。

张世行,什么张世行?舒五娘的神情一下变得畏惧。

她就是被张世行绑上马车送出宫的,险些没了命。

天子来越县了。

邵文嗤道。

舒五娘愣愣地呆在那,还未回过神。

不可能看错的。

邵文自忖在禁内服侍太后这些年,天子的背影看了无数回,决计不可能看错。

你之后不用去拿信了,拿不到了。

邵文露出笑意,掠过舒五娘不安的脸,一封信而已,被他们截了就截了。

魏家苟延残喘,但到底是在朝中扎根这些年,太后生前又倾尽心血扶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心有不满的又不是只有魏家一门。

自从天子掌权以来,对寒门多有提拔,对士族打压不少,许多人心生怨怼又不敢反抗。

风头过了之后,魏家残余的门客就打听了几家士族的口风。

邵文能顺利逃亡的关键,也有那几家士族似有似无、试探性的帮助,只是几句话,就能将他们的行踪轨迹消弭大半。

何况他们手中还握着天子的秘密,有朝一日公开,足以撼动朝堂。

届时,龙椅会不会换人坐还未可知。

·等傅绥之从书房出来,雨已经停了,乳母微微欠身,道沈娘子已经带着女儿回去了。

饶是知道早该是这么个结果,傅绥之还是有些失落。

绒绒把最后一口点心塞到嘴里,掏出自己心爱的小手帕擦干净嘴,靠在傅知妤肩头,小声问她:明天还能来叔叔家吗?傅知妤微怔:你很喜欢他吗?绒绒用力地点头。

她忽然想起丁娘子与她说过的话,说绒绒很想要个爹,但每次提起来,傅知妤都会不高兴。

绒绒年纪小但聪明早慧,知道娘亲不想说,久而久之也不在傅知妤面前问了,只会偷偷拉着丁娘子和昱哥儿讨论这个话题。

旁人垂涎美色,会顺着讨好绒绒,却不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但傅绥之是绒绒的亲生父亲。

傅知妤脑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是丁娘子的绒绒很羡慕别的孩子有爹爹,一会儿是傅绥之的我会封她做皇太女。

绒绒察觉到她复杂的心情,也不再问,吧唧一口亲在傅知妤脸上。

傅知妤拨开绒绒脸上的发丝,肩上被搁得发痛,她轻轻挪开一点,发现绒绒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璎珞。

她刚在廊下还没看到呢,莫不是去屋子里洗个脸的工夫,乳母给她套上的?绒绒摸着金锁片,奶声奶气解释:是叔叔给我的,他早上说如果我乖乖等娘亲回来,不乱跑也不去摸池子里的鱼,走之前就送我这个。

傅知妤哭笑不得。

这串璎珞的工艺一看就知道是禁内工匠所制,傅绥之临时从南巡队伍中溜走,竟然还不忘记把它带上。

他在朝中运筹帷幄,针对绒绒的小心思却十分好猜,想借着绒绒吹她的耳边风。

傅知妤捏了捏她的脸,把璎珞重新摆好。

这是傅绥之送给绒绒的礼物,既然绒绒很喜欢,她也不会擅自把女儿的东西退回去。

只是三个月而已,三个月一到,如果傅绥之守信用,就会放她离开。

傅知妤刻意地不去往更深处想。

绒绒脚底碰着地,就一溜烟跑去屋子里找玩具了。

昱哥儿在温书,傅知妤瞥一眼,发现他书上读了不少圈点批注,字迹刚劲有力,不是昱哥儿那歪歪扭扭的字。

昱哥儿羞赧地挠头:是贺公子……他来找姐姐,但姐姐今天不在,正好我背不出书,贺公子就顺便指点了一下。

他说出赵如璋前来的大致时间,就是傅知妤在檐下躲雨的前后。

估计是以为她下课后就直接回家,没想到因为下雨耽误了一会儿,恰好错过。

昱哥儿抓着头发,一副苦恼的模样。

傅知妤记起许久不曾关心他的学业,随口问他:那几个孩子还欺负你吗?不曾了,他们现在看到我都吓得绕道走。

昱哥儿咧开嘴,夫子也不敢为难我。

昱哥儿说着,放下手中书卷,跟着傅知妤走来走去:姐姐,隔壁宅子的主人也跟贺公子一样是从京中来的吗?傅知妤听他提到傅绥之,有些诧异,转过头来,发现他眸中闪动着希冀的光。

他的家仆们说,他在京中是个大官。

昱哥儿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亲卫们也不会说出傅绥之的身份,只告诉他主人家来自京城,有官爵傍身。

他个头窜得很快,似乎是跟着隔壁的亲卫学武之后,半年时间长高了许多,丁娘子不止一次抱怨衣服小了,改了又改。

自从昱哥儿不再鼻青脸肿的从隔壁宅子回来,她也鲜少关注昱哥儿了。

如今,她从昱哥儿的眼神里突然意识到,留在越县似乎并不是很好的选择。

至少对绒绒来说不是。

作者有话说:小红包-3-台风天伴随着大风大雨码字,很怕听到窗户不堪重负的声音orz这章写一下剧情,下章就有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