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之后, 地上还湿漉漉的。
往常这时候京城已经厚厚一层积雪了,而舒五娘被迫跟着邵文南下之后,对湿冷的空气颇有微词。
她也只敢偷偷嘀咕几句。
邵文嫌她是个累赘, 但她到底撞破过天子与公主见不得人的□□, 魏家才觉得她尚有一点利用价值,堪堪留下她。
邵文是宦官,面白无须,一张口就容易引人侧目, 因此平日衣食住行需要交涉的地方大多是舒五娘来。
他只负责扮作她身体羸弱、面色苍白的兄长。
在沿河的巷子里居住, 周围大多是来往船商,没人在乎他们的身份和深居简出。
天子与钦差都在越县, 对他们而言, 越县处处都是危险,若非逼不得已, 舒五娘也不会出门。
她头戴幕离掩住长相,正等着药材铺的伙计把东西拿来,听见边上顾客与掌柜的交谈。
……天气转凉,绒绒是又病了?是听人说,这几味药碾碎了混入香料里,可以让小儿健体,不容易生病。
小时候都这样, 长大点就好了。
女郎轻笑几声算是应下了。
舒五娘有些疑惑, 这声音仿佛在哪听过,但又不是她非常熟悉的人。
她掀起幕离一角, 瞥向边上的女郎。
看清对方的容貌, 舒五娘惊得险些叫出声来。
她略显古怪的反应引起了傅知妤的注意, 她转头望过去, 舒五娘已经飞快地放下幕离,装作只是随便看看的样子。
绒绒还在家里等,傅知妤没多想,接过打包好的药材,道了谢就离开了药材铺,留下杵在原地震惊不已的舒五娘。
她没看错吧,那是……公主?!只是短短一瞬间的手足无措,舒五娘便做出决定。
连药材都没拿,她径直提裙追出去。
公主还没走远,舒五娘快步追上,然后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
舒五娘回忆着方才听到的对话。
公主与掌柜看起来很熟悉,应当是熟客了,话里行间还提到了另一个名字。
绒绒是谁?听起来像是个小孩子的乳名。
她跟着公主来到一处宅子附近,不用等敲门,就有家仆从里面出来笑脸盈盈地迎她。
紧接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女童扑到公主怀里。
舒五娘仔细打量了那个女孩的模样,惊觉她与公主长得相似。
她心里猛地出现了个猜想,莫不是公主的女儿?还想再仔细看看,但公主已经牵着小孩子的手进去,家仆也关上了门。
从家仆的穿着和门缝中窥得的陈设装饰来看,宅子的主人应当很富庶。
但令舒五娘疑惑的是,公主和那个女童的穿着,似乎不大符合宅子主人的身份。
她只能推断的是,所谓公主的死只是天子的谎言,他金屋藏娇,却被公主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逃出来,来到越县,那个女童也不知道是与谁的孩子。
但陛下既然已经在越县,想必就是找到了公主的下落。
以舒五娘对天子雷霆手段的畏惧,她不觉得得知公主的背叛之后,陛下还能心平气和地与公主相处。
不论如何,她都想快点过去告诉邵文这一消息。
·随着宅子大门关合,街上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也被一道隔绝在外。
自从傅绥之送了个璎珞圈给绒绒,她就对这种精致又亮闪闪的东西产生了莫大的兴趣,陆陆续续从傅绥之那讨来了好几件类似的玩具。
她挥着短短的手臂,给傅知妤看新得的小鼓,鼓槌上还镶着玉石。
绒绒不懂它的价值,无聊的时候就喜欢拨着玩,看得乳母胆战心惊,生怕她把价值不菲的玉石掰坏了。
平时是沈娘子回来就会抱走绒绒,乳母能得空休息。
但今日她只是照常陪绒绒玩了会儿,向乳母询问午间的吃食情况,并未有要抱走绒绒的意思。
傅知妤揉了揉绒绒的脑袋,叮嘱她下午睡觉的时候要听乳母的话,便向在场的亲卫询问傅绥之的去向。
亲卫怔了怔,说道:公子在书房呢,今日两位大人都没来。
傅知妤点点头,提起裙裾往书房走去。
她轻叩了几下门,傅绥之以为是方瑞来换茶水,随口道了声进来。
门后露出一张女郎的娇靥,傅绥之片刻反应过来,按捺下内心的雀跃,咳了几声才开口:怎么是你?傅知妤轻挑起眉,说道:我与你有话要说。
她想了几天,也观察了几天,绒绒每日洗漱完就要往傅绥之这跑,小孩子心性并不懂太多,只会喜欢哪里就去哪里,摆明了是很喜欢傅绥之的宅子。
因为送了礼物的原因,连看到傅绥之都会更黏人。
按照约定,傅知妤没有阻拦女儿和傅绥之亲近,但也不得不考虑起今后的事。
绒绒看起来很喜欢你,我想……三个月后,若是她舍不得,你就把她带回宫里吧。
傅知妤还是把困扰她几日的话说出口了。
她原以为傅绥之听到后会高兴,然而傅绥之神色微僵,不可置信地问她:……阿妤,你说什么?傅知妤又将那些话重复了一遍,怕傅绥之误会,补充道:至于皇太女之类的就算了,绒绒的性子比较野,恐怕是坐不住的。
你说得对,绒绒跟你回去才是更好的选择。
傅绥之站起身,凤眸微垂。
从他伸手感受到了不悦的压迫感,傅知妤忍不住后退一步。
手腕被他握住,傅知妤抬起眼,对上他晦暗的眸色,紧抿的双唇,意识到他生气了。
书房不大,只有一张供人小憩的小榻,傅知妤拗不过他的力气,跌坐在榻上。
傅绥之的气息倏地包裹住她,傅知妤挣扎着想离开小榻,被他按了回去。
绒绒跟我回去,然后呢?傅绥之咬牙切齿,你留在越县?傅知妤有些心虚地错开视线,又被傅绥之捏住下颔,不许她逃避,灼灼目光仿佛能化为实质烧伤她。
她是我和你的女儿,不是我一个人的。
傅绥之盯着她的眼眸,要走你跟她一起。
我不想回去。
傅知妤咬住唇,垂下的长睫挡住了眸中情绪,但傅绥之能感受到身下的女郎在轻轻颤抖。
我不想回去。
她重复道,你答应过我的,三个月后我不改口的话,就会放我离开。
这下轮到傅绥之哑声。
他是说过,但那只是权宜之计。
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让傅知妤更抗拒,保不齐连女儿也不让他靠近了,便提出三个月为期限,暂时缓和他们的关系。
没想到傅知妤心心念念这三个月的约定,已经在思忖三个月后如何处理绒绒的情绪。
但傅绥之根本没想放她走。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三个月时间软化傅知妤的态度,她那么喜欢绒绒,看在绒绒的份上,三个月的时间应当是能让她松口的。
可惜傅绥之低估了她的决心,傅知妤也高估了他的守信程度。
你真的以为,我来越县就是为了抢走绒绒?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肌肤,傅知妤肩头被按得发痛,蹙起眉尖:那你会放她一辈子流落民间吗?不会。
傅绥之答得斩钉截铁。
既然她早晚要回去,何必等到及笄时候再……傅知妤没说完,眼眸微黯。
我来越县是为了你。
傅绥之吐露心声,是我想带你回去。
傅知妤露出些许无措。
傅绥之自然没法将心里那些不堪的话说给她听,两人沉默着,靠得很近,柔润的红唇近在眼前,傅绥之轻俯下身,情不自禁想亲吻她。
傅知妤倏地睁大双眸,她侧过头避开了傅绥之的双唇,堪堪擦过鼻尖:不要!傅绥之冷静下来,懊恼自己为何把控不住。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傅知妤推搡着他的手。
傅绥之松开她的肩,高大身影依旧笼罩在她之上,傅知妤的呼吸紊乱,眼尾洇开淡淡的红色:你就不能当我死了吗?我在这过得很好,我不想……不想再和你……傅绥之垂下头,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轻轻拍着脊背。
肩头传来濡湿的感觉,怀中的女郎不肯示弱,又止不住滚落的眼泪,有几滴顺着衣襟滚落进他的脖颈间。
傅绥之柔声安抚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门口。
半开的书房大门,能看到门外的人影。
赵如璋与方瑞低声说着什么,察觉到来自书房的视线,平静的神色隐约露出一丝裂缝。
傅绥之没有错过他神情的变化,也不打算提醒傅知妤门口有人,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襟。
她失态的模样只会流露给他看,情绪也是因他而起。
赵如璋克制有礼又如何,阿妤待他,不过是好友,而非心上人。
靠得极近,傅绥之能感觉到她凌乱的心跳声。
他很想问一问,又觉得眼下不是合适的时机,只能在心里默默道:你心里分明也有我,是不是?作者有话说:睡过头了Orz发点红包给大家磕个头。